「我大哥找你。」
「現在?」
「他剛回來,一定是有要事要跟你說吧!你直接進屋就好,大哥不喜歡人家敲門,還有……你可別再說我什麼不是。」
雖然只是亥正,在二十一世紀算不上晚,可古代人休息得早,這時間要她到他屋里去,而且還是讓于海恩來傳話,無波真覺得有幾分可疑。
可于海秀看來確實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有這些不合常理之要求也不無可能。
再說,于海恩一臉不悅地提醒別在她大哥面前說她什麼,似乎真是為了于海恩的事才要她去。
前天在她鬼扯嚇唬于海恩,並對他說了那些話後,他非但沒有責罰她,還說要將于海恩交給她整治,興許是要跟她討論什麼吧!
話說回來,他雖寵著小自己十七歲的妹妹,可卻是很重視她的教育。
要無浪乖乖先睡後,無波穿上汪嬤嬤昨天送她的舊罩袍,便往于海秀的院子去了。
于海秀的院里悄無聲息,連個守夜值更的人都沒有,院中及屋里還亮著燈火,引著她走上前廊,來到門前。
正要敲門,想起于海恩的提醒,便又將手放下,然後輕聲地道︰「少當家,我是趙無波。」
屋里隱約傳來他「唔」地一聲,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小廳里沒見他的人影,只有細微的聲音從梢間傳來。
她正要出聲,忽見有人自梢間里出來——
看著眼前那猶如希臘神只雕像般完美又赤果果的男人,她像根冰棍似的定住了。
「呃……」她听見自己的喉嚨發出聲音,「少……少當家……」
是的,此時站在她面前一頭濕發、全果的身上只披了件輕薄的袍子,連重點部位都若隱若現的人正是于海秀。
像是沒預料到她會在自己出浴時跑進來,于海秀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反射動作地將袍子一掩,遮蓋住自己一點都不想被別人看見的地方。
濃眉一擰,他問︰「你進來做什麼?」
「我……我……」她想回答,可不知道是太震撼還是嚇壞了,她居然突然腿軟,整個跌坐在地。
有著多年腐女資歷的她早已飽覽無數BL漫畫,那些精彩絕倫又赤果火辣的耽美畫冊,她也已經熟悉到能在腦子里想像。按理說,這樣的她早該練就金剛不壞、百毒不侵之身了,怎麼會……
她窘得想哭,可是又不想自己表現得大驚小怪的樣子。
見她坐在地上起不來,于海秀上前伸出手要拉她起來。
見他靠近又將手伸了過來,她嚇得往旁邊爬了兩步,一臉驚恐的看著他,她的反應及表情讓他好氣又好笑。
「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麼嗎?」說完,他一個步子向前,不顧她的掙扎及抵抗,兩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提起。
她努力地站穩腳步,不敢直視他。
「恩小姐說少當家有事找我……」她的聲音在顫抖。
聞言,他先是一愣,然後興味一笑。「我找你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是少當家」她陡然一震,突然明白了。
于海秀根本沒找她,是于海恩騙了她,她上當了!
她一秒鐘都不想多待,轉過身子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一整個晚上,無波幾乎無法闔眼睡覺,因為只要一閉上眼楮,于海秀那猶如希臘神只雕像般的胴體便清清楚楚地刻進她腦海里。
他的胸膛、肩膀、胳臂、手臂、腰臀以及雙腿的線條,再配上他那張好看又性格的臉……根本是她珍愛的BL漫畫里那性感、強壯、霸道,猶如行走費洛蒙的攻的模樣。
天啊!怎麼會有像漫畫人物般完美的人?太不科學了!
喔不!她真不能再想了,她得趕緊忘記他的樣子。
帶著一張沒睡飽的臉,她跟無浪來到于海恩的院里,屋里一如往昔傳來汪嬤嬤叫于海恩起床的聲音。
于海恩那奸險狡猾的屁孩居然設計她,讓她撞見出浴的于海秀。
「小浪,你在這兒等著。」她說完,邁開大步就往屋里去。
她可是得到于海秀授命,有著「整治」于海恩的權力。
進到屋里,她往內室走去。
于海恩還蒙著頭在床上賴著,汪嬤嬤站在一旁無奈喊著,「恩小姐,先生今天會來,你趕緊起床梳洗更衣吧!可別讓先生等了。」
無波走到床邊,一把抓起被子。
被子被搶走,于海恩先是一驚,接著看見是她時立刻怒斥著,「你做什麼?」
「看來你也不是太怕鬼。」她語帶威脅地道︰「只安分兩天膽子便又肥了,不怕我娘的鬼魂來掐你?」
「少嚇唬我了!」于海恩瞪著她,「你娘的鬼魂護的是你弟弟,又不是你!」
聞言,無波頓了一下。不錯嘛,這孩子邏輯挺好的,不過,她會讓這熊孩子知道——她比鬼可怕!
「起床,不然我就把你從床上拽下來。」她直視著于海恩。
「你敢?」于海恩以挑釁的眼神瞪視著她。
「你可以試試。」她勾唇一笑,語帶警告,「我數到三,一、二……」
「我可是于家的小姐,是你的主子。」于海恩不服氣地道。
「是你大哥允我整治你,你有什麼不爽快的就找他說去。」
于海恩嬌橫慣了,哪里容得下無波如此對她。
「少拿著雞毛當令箭,我不怕你!」她朝著無波叫陣。
「就算我拿著的只是雞毛,那也是你大哥給的雞毛……三!」無波說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床上拽了下來。
未料無波真敢如此對她,于海恩驚怒不已,像只撒野的小貓似的又叫又抓又跳,一旁的汪嬤嬤看得心驚肉跳,卻也沒出手阻止。
無波將她猛力地揪到面前,兩只眼楮直勾勾地、噴火似的盯著她,「我告訴你,你那點雕蟲小技是擊不倒我的。」
「什……」于海恩先是一震,然後露出心虛又羞惱的表情。
「你騙我闖進少當家的屋里,讓我看見出浴的他,以為這樣我就會夾著尾巴逃走?」無波哼笑一聲,「你真是太小覷我了。」
一旁的汪嬤嬤听著,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恩小姐,你……你真……」汪嬤嬤羞得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你怎麼敢做這種事?」
「我怎麼知道她會撞見大哥出浴呢?」于海恩一臉無辜。
于海秀愛靜,他回居院後從不讓任何人在他居院里走動出入,她只是想害無波捱罵,沒想到事情竟會這樣發展。
「現在立刻給我梳洗更衣,乖乖坐在書房的案前等著先生。」她目光冷厲,唇上卻懸著一抹威脅的笑,「你不想梳洗更衣也無妨,先生應該不介意你衣衫不整又披頭散發。」
于海恩不依,咬牙切齒,「我偏不!」
「我無所謂,橫豎丟臉的不是我。」無波松開了她,「我出去等候先生,待會兒見。」
說罷,她旋身走了出去。
臭小鬼,看我怎麼電爆你!
雖然于海恩終究還是讓先生等她了,可她進入書房時倒是衣衫齊整,頭上一絲不亂。
于海恩是個機靈聰明的,盡管心里有多麼的不願不服,可她想于海恩一定看得出來她不是只省油的燈,尤其是她手上還抓著于海秀給的令箭,于海恩再如何桀驚不馴也不得不顧忌她三分。
盡管于海恩坐在書房里的時候心思也不見得在書本上,可她卻是老老實實地坐到半日的課程結束。
課程結束,于海恩未等先生離席便先行離開書房,鑽回自己屋里去。
無波送先生離開後再回到院里,乖乖在院里等她的無浪立刻迎上來。
「小浪今兒都跟著汪嬤嬤做什麼?」
她在書房里陪于海恩上課時便將無浪交給汪嬤嬤照顧,本還擔心總是黏著她的無浪會吵著要找她,沒想今天他卻是一次都不曾到書房外探看。
「小浪今天掃地抹桌子,嬤嬤說我很乖。」無浪一臉歡喜地說著。
她模模無浪的頭,欣慰又溫柔,「小浪真是太棒了。」
這時,汪嬤嬤一臉疲憊的自于海恩的屋里出來,她吩咐一名丫鬟去給于海恩備午膳。
屋里的于海恩扯著嗓門嚷著,「我不吃!」
汪嬤嬤露出無奈的表情,逕自提了槌肩,然後走到廊下,無波與她相視,兩人都笑嘆一聲。
汪嬤嬤走到她面前,難掩歉疚地道︰「無波,真是為難你了,我不知道恩小姐居然……」
汪嬤嬤一提這事,她的腦海中立刻閃過于海秀赤果的樣子,讓她不禁臉熱。
盡管她已經盡可能地藏住滿懷的羞赧尷尬,可汪嬤嬤還是覷見她眼底的那抹無措。
「少當家愛靜,不喜歡有人在院里進進出出,所以只要他回府,所有人都會撤出居院,恩小姐便是想騙你去犯少當家的規矩……」汪嬤嬤嘆了一氣,語帶關心地問︰「你沒捱罵吧?」
無波搖頭,她還寧可自己捱了一頓罵,而不是撞見赤身的他。
「都怪我沒能管好教好恩小姐。」汪嬤嬤感慨萬分,「當家的跟夫人不在,少當家又總是早出晚歸,跟恩小姐朝夕相處的就是我了,可我真是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嬤嬤別責怪自己。」她安慰著汪嬤嬤,「恩小姐還小,將來會懂事的。」
「希望如此,我真是為她操碎了心呢!」汪嬤嬤說著,又槌肩又捏腰的,「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能讓她折騰多久?」
見汪嬤嬤唉聲嘆氣又通體不暢快,一旁的無浪眨巴著天真的大眼,「嬤嬤瘦,我給嬤嬤……」
說著的同時,他興奮地做著槌肩的動作。
汪嬤嬤微怔,「小浪會槌背呀?」
「小浪會!」無浪興沖沖地拉著汪嬤嬤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然後便認真地給注嬤嬤捏肩搗背。
只捏了幾下,汪嬤嬤便一臉驚訝地,「唉呀,小浪是真的會呢!」
無波笑說︰「小浪可厲害了,他很小的時候就會給祖母捏腳槌背,祖母對他很是疼愛。」
「是嗎?」汪嬤嬤听她提及祖母,不禁好奇著他們姊弟倆的出身,「我說無波,你跟小浪是怎麼被發賣的?家道中落了?還是……」
無波將原主姊弟倆過往的遭遇給汪嬤嬤說了一遍,簡短扼要。
汪嬤嬤听完之後,眼里泛著淚光,神情憐憫又不舍。
「真是難為你們了。」汪嬤嬤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幸好買下你們的牙人沒將你單獨發賣,也幸好買下你們的是少當家……你別看少當家那樣,雖然先夫人過世得早,他從小就沒娘親在身邊呵護著,可卻是個心地柔軟的孩子呢!」
這麼看來,于家兩兄妹的娘不是同一人。
像是想起什麼,汪嬤嬤又慨然一嘆,「少當家都二十七了,我真希望他能趕緊找個好人家的閨女定下來,別老是跟那些野花牽扯不清……」
別說是二十七,就算是三十七,在二十一世紀未婚的也多著去了,但在封建時期,二十七歲還未成家立室確實較為少見。
不過剛才汪嬤嬤說什麼野花是何意?意思是……于海秀私生活精彩,男女關系復雜?突然,她想起先前夜里踫見他時,他手上抓著一只女人的繡鞋。
且慢,他不讓人在他院里進進出出,該不會是因為他會把女人帶回家吧?
算了,這不關她的事,不會困擾她。
汪嬤嬤嘆了一氣,「不知道當家的跟夫人什麼時候才會回來?要是他們在,應該早已給少當家安排婚事了吧?」
無波語帶試探地問︰「當家的跟夫人去哪兒了?」
「當家的為了磨練少當家獨當一面,在六年前便帶著夫人游歷北疆,足足兩年才回到黔陽。」汪嬤嬤說。
她瞪大了眼楮,「為了磨練少當家,就這麼離開兩年?」
「大概是擔心留在黔陽還是會忍不住插手吧!」汪嬤嬤蹙眉笑嘆,「說來,當家的天性自由,年輕時便走南闖北,要不是成家立室有了牽絆,在一個地方哪待得住。如今少當家得以自立,他也就安心地帶著夫人到處雲游了。」
天啊,這對夫妻可真是任性呢!
「那兩年時間,少當家不只擴展飛馬行在各地的聚點,還整頓牙市,收拾了那些不肖牙人,跟官廳一起扶植正當牙人成立牙行。」汪嬤嬤藏不住臉上的得意跟驕傲,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
因為無波是照山來的,對黔陽的一切一無所悉,如今听汪嬤嬤說著于家的事,又覺得看起來不甚靠譜的于海秀可也是挺有本事的。
「唉,」汪嬤嬤不知想起什麼又嘆了一氣,「少當家什麼時候才能定下來,娶個賢良淑德的女子進門呢?」
看著汪嬤嬤,她忍俊不住地一笑。「看來讓嬤嬤操碎了心的可不只是恩小姐呢!」
汪嬤嬤無奈地苦笑著,「可不是嗎?」
夜里無浪喊著肚子餓,怎麼哄都不肯睡下等天亮。
想著時候雖晚,但還是亥正,去找廚房的詹叔應該還有機會拿點吃食回來。
果然,詹叔還沒睡下,跟幾名廚工及僕役還在廚房喝著小酒暖身子。問過詹叔,拿了兩顆豆沙包後,她便趕緊揣著兩顆豆沙包回去。
才穿過一道月門步上回廊,忽听見身後傳來聲音——
「站住。」
听著那熟悉的聲音,她幾乎是跳起來的。
是于海秀!
兩天沒踫見他,她還兀自慶幸著,沒想還是遇上了。
站在原地,她不動,也不轉身,但頭皮卻一陣一陣熱。太尷尬了,她不想面對他啊!
接著,她听見他接近的腳步聲,穩健而沉著,然後停在她身後。此時,她小小的、脆弱又沒有節操的腦袋瓜子里已經開始浮現他的模樣……
喔!不行!她深深抽了一口氣,小小聲地道︰「少當家……」
「這麼晚又在外面閑晃?」于海秀剛進府,正要回居院,便見她匆匆忙忙地行走于廊下。
這兩天他沒去後院查看恩恩學習的狀況,為的就是不讓無波見著他尷尬。
看她那天腿軟跌坐在地的樣子,應是嚇壞了吧?也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撞見男人一絲不掛,能不震驚嗎?
想著讓她緩幾天,沒想還是遇上了。
話說,他本來不打算喊她的,不知道為何又……
「小浪肚子餓得睡不著,所以我去找詹叔要點吃食給他填肚子。」她背對著他,聲音弱弱地說道。
「他正在長身體,是容易餓。」他說︰「我在他這年紀時,一天得吃五餐才覺得飽。」
無波低著頭沒搭腔,此時此刻,她只希望他別再跟她說話,讓她趕緊離開。
見她始終背對著自己說話,瘦削的身子還微微地蜷著,他忍不住苦笑。
「看來你是嚇得不輕呢!」他打趣地問︰「打算從今以後都背著我說話?」
她撞見他赤身是嚇得不輕,他呢?他讓人看個精光就不驚嚇?
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生氣。他明知她嚇壞了,不是該避開她嗎?為什麼還要叫住她,跟她說話?
「我是嚇得不輕,不像少當家似乎是很習慣光溜溜的讓人看了。」她沖口而出。
可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她這從二十一世紀帶來的脾氣真該改掉的,總是這樣慰他,遲早會出事。
被她這麼一慰,他頓了頓。這不是她第一次慰他了,而他想……以後還會有。
不過他一點都不覺得慍惱,反倒覺得有意思。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會慰他、敢慰他,就連他那像頭瘋羊般的妹妹都不敢。
「你冒冒失失地沖進來,吃虧的可是我,我沒讓你負責便罷了,怎麼你倒先怪我了?」
他語帶促狹。
「負責?」她又羞又急,「我……我要負什麼責?」
「如若是我看了你光溜溜的身體,肯定是會負責的。」他說。
聞言,她氣惱又心急地轉身看著他,「我才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人看見我光溜溜的身髓呢!」
迎上他那狡黠的目光,她心頭陡地一震,瞬間心跳加速。
此刻的他正用那雙深沉中又帶著狡猾的琥珀色眸子注視著她,唇角甚至懸著一抹興味的笑意。
可惡!太可惡了!真是沒有節操的男人!
「我在自己房里,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讓人看見我光溜溜的身子。」他笑視著她,「闖進來的是你,你可記得?」
「我是因為……因為……」
「因為被恩恩騙了?」他輕笑一記。
聞言,她慍惱地道︰「少當家明知道我是被騙去的,剛才還說我冒冒失失?」
「你是冒冒失失。」他笑視著她,「恩恩隨口說說,你就信了?」
他這是在說她蠢,居然被一個十歲孩子騙了嗎?
「恩小姐如此胡來,不都怪少當家嗎?」她不服氣。
「兜來轉去的,還是我的錯了?」
「難道不是?」她直視著他,「當家的將恩小姐交給少當家,恩小姐便是你的責任,你應該多多陪伴恩小姐才是,你可知道有些孩子是因為長期被忽略,才總是惹事生非以吸引大人的注意?」
書她這番話,他濃眉微微一挑,有點驚奇、有點疑惑地注視著她。
「看來你對教養孩子的事情還真有點本事……」他勾唇一笑,「把恩恩交給你,我可安心了。」
「什……」她有點激動,「如果恩小姐真是因為這樣而整天惹事,那她需要的是親人的關心及陪伴,不是我或任何人!」
看著她那張因激動而漲紅著的小臉,他不自覺地唇角上揚,剛才還一臉羞赧無措的她沒一會兒就如此憤懣張揚。
有趣,太有趣了。
「少當家只要少點時間跟外面的野花胡搞蠻纏,就能多點時間關心陪伴恩小姐了!」
他眉心一蹙,「誰告訴你我都在外面跟野花胡搞蠻纏?」
「是……是嬤嬤說的,她說你……」糟糕,她這樣會不會害到汪嬤嬤呢?
「我可是個身強體健的男人。」他語帶暗示,「我沒有妻妾,就算在外面跟野花胡搞蠻纏也是正常之事……」
說著,他向前靠近了她。
她陡然心驚,本能地向後退,可一退,她踩空了,整個人往後仰倒。
于海秀眼明手快,勁臂一伸便攔腰撈住了她。
受困在他的臂彎里,近距離迎上他那雙帶著侵略性的虎眸,她瞬間屏住呼吸,臉紅心跳,腦子里像是有千萬顆煙火爆開了般。
月色下,他清楚地看見她臉頰上那兩朵紅霞,還有她眼底那抹嬌羞緊張。她手足無措又六神無主的模樣是那麼的可人,教他忍俊不住地欺近她,想將她面上因情緒而變化的每一條紋理都看個清楚……
像是意識到他可能要做什麼,她警覺地開口,「你……你敢?」
聞言,他眉心一擰。他當然沒那種無禮的意圖,可此刻語帶挑釁的她卻教他動了逗她的念頭。
他一手扣住她的頸後,欺近了她。
「你說……我要是在府里找個通房丫鬟暖床,那也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了,對吧?」說完,他越靠越近。
「什……」她瞪大眼楮,驚慌又生氣。
暖床的通房丫鬟?他……他是想把她……
可惡的家伙,他休想!
就在他幾乎快親上她的時候,她將手中的一顆豆沙包往他的嘴巴死命地塞去,並趁機推開他,飛也似的逃了。
于海秀咬著豆沙包,瞠瞪著兩只眼楮看著她從自己眼前逃開,愣了好一會兒。
須臾,他抓著豆沙包,幾口便將之完食。
「有趣,真有趣。」他逕自笑了起來。
無賴,真是個無賴!根本是個睪固酮濃稠得像漿糊一樣的無賴!
氣了一晚上,無波還是余怒未消。
要不是想著無浪正嗷嗷待哺,像只雛鳥般啾啾啾地等著她喂食,她一定會把兩顆豆沙包都往他嘴里塞。
「唉唷。」見她鼓著腮幫子,一臉生氣的進來,汪嬤嬤疑惑地看著她,「怎麼了?一大早的誰惹你生氣了?是小浪?」
說著,汪嬤嬤看著跟在她身後的無浪,慈愛地笑問︰「是不是小浪惹姊姊生氣了?」
無浪用力地搖頭,「小浪沒有惹小波生氣。」
「嬤嬤想也不是。」汪嬤嬤上前牽著他的手,「我們小浪最乖了,是不?」
汪嬤嬤十分疼愛無浪,盡管他們姊弟倆才來沒幾天,汪嬤嬤已跟他親得像是祖孫似的。
「先生已經來了,在書房里候著。」汪嬤嬤說︰「恩小姐也快好了……」
話還沒說完,只見于海恩從她屋里出來,沿著廊道走往書房去了。
像是故意讓人知道她出來了似的,她在木造的廊道上跺得乒乒乓乓響。
汪嬤嬤瞥了一眼,轉而悄聲地跟無波說︰「今兒只喊了她一聲她便起來了,興許是怕你又親自出馬吧!」她語帶促狹,「好了,小浪交給我,恩小姐就交給你吧!」
「有勞嬤嬤了。」無波感激地欠身道謝,轉身便往書房去。
進書房時她先向先生行了個禮,然後坐到于海恩左後方的位置。
「今天要學的是內訓之慎言……」先生問道︰「昨兒要恩小姐抄錄的謹行一章,可寫好了?」
無波起身,「回先生的話……恩小姐抄錄的謹行章已經放在先生的書案上,請先生過目。」
那是昨兒下午她親自盯著于海恩抄寫的,雖然她寫得不情不願,字體又歪七扭八,可終究是把謹行章給一字不漏也一字沒錯的寫完了。
先生用他那嚴厲又倨傲的眼神睞了于海恩一眼,然後拿起案上的那疊紙,一翻開,他陡地一震,霍地拍案站起——
「你……你……」先生瞠瞪著眼,憤怒又惱火地看著于海恩。
于海恩露出得意的笑容,眼底的狡猾頑劣滿溢。
「你……你這不可雕的朽木,扶不上牆的爛泥!你簡直無可救藥!」先生憤怒至極地將案上那疊抄錄著謹行的宣紙一掀,落了滿地。
見狀,無波已知大事不妙。
她飛快地上前拾起,撿了幾張後便發現其中幾張竟都畫了一條瘦巴巴的老狗在大號,便便上頭還飛著幾只蒼蠅,旁邊寫著「老頭臭狗屎」五字。
她陡地一驚,直覺地轉頭看著一臉洋洋得意的于海恩。
昨天她盯著于海恩抄錄時明明沒這些東西的,怎麼過了一晚……這屁孩肯定是趁昨晚她離開後才將這個夾進去的。
「先生莫氣,實在對不住,是我未詳加督察,這才」無波真心實意地向先生致歉。
「你別說了!」先生盛怒難消,冷然地打斷了她,然後用輕蔑不屑的眼神看著于海恩,「是老夫無能,才會因五斗米折腰,接下這沒人願意做的差事。」
听汪嬤嬤說于海恩先前已氣走多位教書先生,想見這位先生接下于家這份差事前已听聞不少。
「于家是靠著街頭混事起家的,吃喝嫖賭,聲色犬馬,既無學養又粗鄙低下,要不是逮到了機會往上爬,又助官廳整頓牙市,能有今時地位?有這豪邸大院?」先生冷潮熱諷地道︰「可就算有錢有勢又如何?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她明白先生有多麼憤怒,可說這些話未免太過偏激且有失公允,就算于家從前是幫閑出身,可如今于家有正當行當及生意,整頓牙市亦是利市惠民的功勞一件。
「尤其是你!」先生極度輕蔑地指著于海恩,「你的親娘是低賤的舞伎,也難怪會生出你這種頑劣又粗鄙的孽種!」
「臭老頭!你說什麼?」听見先生如此糟踐自己的娘親,于海恩氣急敗壞地從位置上跳了起來,「不準你這樣說我娘!」
「老夫說錯什麼了?誰不知道你娘從前是九重閣的舞伎?若不是讓于千岳瞧上,現在不知道已淪落到什麼窯子去了!」
「你!」于海恩氣瘋了,像頭抓狂的小豹子般就要沖向先生,「看我不撕爛你的臭嘴!」
無波一把抓住她,語氣堅定地道︰「道歉。」
于海恩陡地瞪大眼楮,氣恨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一個伴讀的丫鬟都比你懂道理。」先生冷哼一聲。
「我說的是……」無波抬起那冷厲的、堅毅的黑眸,直直地望向他,「先生你。」
此話一出,先生跟于海恩都愣住。
「先不說先生是讀聖賢書的儒者文人,就論輩分吧!」她字字鏗鏘有力地道︰「身為長輩,先生對一個十歲孩子說這些話不嫌刻薄且失德?」
「什麼……」先生一震,驚疑地看著她。
「人是無法選擇出身及父母的。」她語氣嚴厲,神情凜然,「恩小姐無法選擇她的父母,而恩小姐的母親也是身不由己才入了風塵,別說她只是個賣藝的舞伎,縱然她賣了身,那也不是她的錯。所以……請先生向恩小姐道歉。」
在一旁听著無波這番話,原本張牙舞爪、一副想將先生生吞活剝似的于海恩冷靜了下來,並用一種驚奇的、崇拜的眼神看著她。
被一個丫鬟訓了,先生臉上掛不住,抓起書袋子,撂下一句「豈有此理」便惱羞成怒地奪門而去。
先生前腳剛走,于海恩便快步跑向無波,臉上彷佛寫著「我們是一國的」,欣喜若狂地道︰「無波,你好樣的,老頭讓你堵得臉都綠了。」
無波神情嚴肅地看著她,「你知道為什麼先生會如此輕蔑羞辱你的父母嗎?」
她說話時臉上沒有太多情緒。
于海恩咽了一口唾沬,有點疑怯。
「因為你。」無波直視著她,「因為你做了不當做的,說了不當說的,才會使得你的父母蒙羞。為人子女,就算無法榮耀父母,也不該做讓父母蒙羞之事,你懂嗎?」
迎上她那嚴厲的目光,于海恩輕咬著唇,「我……」
剛才無波為她出頭,算是對她有恩,如今無波訓斥她,她一時也生不了氣了。
「你知道有多少像你這種年紀的孩子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嗎?」無波語氣和緩出又嚴肅,「他們不似你有富裕無虞的環境及出身,有這麼多人幫著你,希望你能有所不同,知識跟學養都是你人生的養分跟力量,甚至是你的武器,你的學習態度不該如此消極。」
「我……」于海恩低下了頭,咕噥著,「我不想整天坐在這兒默書寫字呀!」
「那你想做什麼?」無波一臉認真地問。
于海恩抬起眼望著她,怯怯地道︰「我想去廣和西大街看雜耍,上次爹娘回來時帶我去過,後來就再也沒……」
說著,她的眼眶竟微微的濕潤了。
剎那間,無波明白了。她的頑劣任性、囂張跋扈,其實都只是因為寂寞,因為缺愛,她一直在吶喊,一直在求救,可是沒人知曉她內心的孤單跟無助。
不管她有多可惡,都只是個需要被父母疼愛及關懷的孩子。
之前無波覺得她很欠揍,可現下……她只想給這孤單的孩子一個溫暖的擁抱。
礙于主僕之分,且古代人可能無法接受「愛的抱抱」,于是她只是溫柔地揩去于海恩眼角的淚,然後拍拍她的肩膀。
「我們來約法三章。」她說︰「接下來的一個月,只要你每天按照課表默該默的書,寫該寫的字,我便帶你去廣和西大街看雜耍,如何?」
「真的?」于海恩陡地瞪大眼楮,像是黑暗中瞬間亮起的兩顆白熾燈泡般。
「咱們打勾勾。」無波伸出小指。
于海恩急急地用自己的小指勾著她的,然後再用大拇指跟她的大拇指撼了章,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書房外的牆邊,于海秀靠牆而立,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翌日,無波听汪嬤嬤說于海秀將教書先生辭了,而且暫時沒打算再另聘教書先生入府,還說往後督促教導于海恩學習之事便交給她全權處理。
識字跟教書是兩件事,她的志向從來就不是教育,而是設計,如今于海秀突然將這種重責大任交到她手里,還真教她頭疼。
本來她想找于海秀商討並推辭此事,可在發生她把豆沙包塞進他不安分的嘴巴里那件事後,她又一點都不想見到他。
于是,她硬著頭皮接下重任。
不過就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教她讀書寫字能有多難?
過往教書先生入府授課,就是照本宣科地導讀,然後要她抄寫典籍詩詞,對一個十歲孩子來說確實是無聊乏味。
于是,無波花了一天時間設計及安排課表,編排了文學、數學、繪畫、健體及自然等課程,一天六堂課,一堂課是半個時辰,每上六天便休一天。
在跟于海恩商量過後,于海恩也同意這樣的課程安排,甚至有點期待。
達成共識後,于海恩不再賴床、不再偷懶,認真且甘願的學習。當然,她願意听從無波的安排,也是因為無波給了她一個努力的目標——廣和西大街看雜耍。
無波安排的課程活潑有趣,有時還設計一些小競賽,邀著院里的其他人一起參與,大家都玩得開心極了。
每天課程結束時無波會給于海恩一個獎勵——紙星星。
知道自己集滿三十顆星星便能去廣和西大街看街頭賣藝,于海恩每天上起課來都興致勃勃又興高采烈。
這天他們在院里玩跳房子,于海恩的繡鞋繃了線,便拉著無波跟她回房間去換鞋。
因為不是專責侍候她起居的丫鬟,只進過她房里一次的無波從沒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看清她房間的內部細節。
隨著她進到那寬敞的內室,看著她所使用的那些物件,不難想像于家人真是把她當小公主般的照顧著、寵愛著。
此時,于海恩打開一座高五尺、寬四尺,有著對開雙門的桐木櫃子——
映入無波眼簾的是滿櫃子繡樣及花色全然不同的繡鞋,目測應該有三十雙吧!
「哇!」她忍不住驚呼,「你是蛤蟆嗎?這麼多鞋。」
「都是大哥送我的。」于海恩說著,抬手招她,「你來幫我挑一雙。」
她上前,看著櫃子層架上那一雙雙做工及繡樣都十分精致的繡,不自覺地微微抽了一口氣。
她大學念的是設計,專攻的便是女鞋,對于鞋子的設計,她總有著各種的想法跟創意。
為了研習女鞋的設計及打版制作,她寧可騎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去一家專做訂制鞋的工坊打工,不為別的,就為了可以從老師傅那里學到更多的技能。
沒想才打了一個月不到的工,她就在回家的路上發生重大車禍,一命嗚呼地穿越來此……
看著這些繡鞋,她不得不說于海秀的品味真好,雖說繡鞋的樣式大同小異,可那鞋子的面料都是上選,而鞋面上的刺繡亦可見繡功一流。
「這些繡鞋都是珍品……」她忍不住贊美起于海秀來,「少當家的眼光真是了得。」
「多謝夸獎。」突然,他低沉的聲音自她耳邊響起。
她整個人跳了起來,一轉頭便看見十來日不見的于海秀就站在她身後,而且正用一種讓她猜不透的眼神注視著她。
十來日不見,再見到他,她還是漲紅了臉,心慌意亂又手足無措。
「大哥!」于海恩見他來了,雀躍地撲到他前面,一把抱住他,「你可回來了!」
「嗯。」于海秀低頭看著她,笑問︰「我去崇山的這段日子,你可有好好學習?」
「當然有。」于海恩得意地道︰「我每天都拿到一顆星星當獎勵。」
他微頓,疑惑地問︰「星星?」
「無波說只要我集滿三十顆星星,她就帶我去廣和西大街看雜耍。」說著,她怯怯探著問︰「可以吧?」
于海秀唇角輕揚,笑瞥了無波一記,「這事……她說了算。」
迎上他那高深莫測又深邃惑人的眸子,無波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不過听他們兄妹倆的對話,他這十來日未曾出現是因為出了遠門?她還以為是因為那尺被她塞了一顆豆沙包,不好意思再出現在她面前呢!
想想也是,他怎麼可能不好意思呢?如果他會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就不會意圖對她……
不過假使那天他真吻了她,後來會是什麼發展呢?她會變成他的通房丫鬟、暖床工具人嗎?
「大哥怎麼去了那麼久?」于海恩問道︰「不就是崇山嗎,那麼遠?」
「雖說咱飛馬行的快馬跑個兩天便到了,可也不算近,再說……」他眼尾一瞥,眼流泄出狡黠,「有人不想看見我,我也就不急著趕回來了。」
有人是指她吧?說得好像是因為自己他才去了十來日呢!誰知道他去崇山做什麼。
「誰不想看見大哥呢?」于海恩一臉認真,「我可想死大哥了。」
于海秀輕捏她粉女敕飽滿的臉頰,「十來日不見,嘴倒是甜了。」
「我的鞋繃線了,大哥幫我挑雙新的吧?」她說。
「繃線了?」于海秀微頓,「這麼不耐穿呀,我瞧瞧。」
于海恩將腳上的鞋月兌下來交到他手里,他仔細地檢查了一下。
「看來這線扎得不密實,無妨,重新縫一遍就好。」說著,他往櫃子里的鞋子掃了幾眼,挑了一雙藕粉色的緞面繡鞋給她,上頭還繡著幾朵典雅的水仙花。
于海恩將繡鞋穿上,正好搭配著她今天的衫褲跟頭花。
「繼續集你的星星吧!」于海秀模模她的頭,然後抓著她月兌下的那雙鞋,旋身便走了出去。
在他離開之後,無波才發現剛才的自己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