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卓星渺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包退燒藥便讓她在燒退並稍做休息後，恢復原有的活力。
雖然她因為俞凌江昨晚那一個讓她晴天霹靂的決定，睡得並不好，但至少精神還不錯。
她在鬧鐘響的前一刻就醒了，並迅速進浴室做盥洗。
俞凌江昨晚說的實在讓她太難以置信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他了。
雖然一早絕對還是可以在學校遇到，但工作場合總比在自家自在吧！
想著，她沖進浴室，力求比俞凌江還要早出門。
只是她一走進浴室，看著鏡中的自己，沮喪得像敗陣的公雞。
都怪俞凌江，她這模樣如果讓蘇芯盈看到了，免不了一陣追問。
如果蘇芯盈知道她色誘的結果，是把自己送進婚姻的墳墓，鐵定毫不留情的取笑她吧！
所以為防自己淪落到那樣淒慘的下場，她決定對自己的閨密封鎖這個最新消息。
絕對不能讓蘇芯盈瞧出一丁點端倪。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精神喊話，突然敲門聲傳來——
「起床，吃早餐。」
听到男人略沉的冷嗓傳來打斷她的思緒，卓星渺的心先是一凜，隨即躁動了起來，臉跟著紅了。
完了！
他怎麼還沒出門？
「卓星渺！醒了嗎？」
听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她知道自己打得響叮當的如意算盤被毀了。
怕他因為沒得到她的回應沖進來，卓星渺趕緊回道︰「醒、醒了，我在洗漱，等等就出去。」
俞凌江看了看時間提醒，「今天晚了，你可別遲到。」
聞言，卓星渺大翻了個白眼。
到底有誰會希望找個教官來管束自己、當自己的男人啊！
皮相好也無法彌補這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個性啊！
她哀怨的想，恨不得掐死那個年幼的自己。
想著，她還是不得不加快動作，若再把他招惹來，可不是什麼讓人愉悅的狀況。
當卓星渺走出房間，看到餐桌上的三明治和豆漿時，心里有些詫異。
她那冰冷嚴肅的未婚夫轉性了？居然幫她買早餐？
以往，他們會一起出門，但一到學校就分道揚鑣。
這種兩人一起吃早餐的畫面，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會是她會錯意嗎？其實兩份早餐都是他的？
俞凌江見她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只好出聲提醒，「發什麼呆？不餓嗎？」
卓星渺連忙回過神，忍不住問︰「你怎麼會幫我買……」
其實這個答案連俞凌江自己也答不出來。
好像在和她發生親密的關系，並決定和她在一起之後，他做所有事之前，腦中就會浮現她的身影。
昨晚的湯品是這樣，今天的早餐也是這樣。
這時見她這驚訝的模樣，竟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他清了清喉嚨才開口，「只是順便。」
話落，他便垂下眼，專心吃早餐。
這氛圍讓兩人處在前所未有的局促，但基于禮貌，她還是道謝後抓起三明治和豆漿。
「謝謝，那我帶去學校吃……」
她原本想找個借口離開，卻沒想到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一大早的會是誰？
卓星渺由包包掏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接起電話劈頭就問︰「女乃女乃，你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
听見孫女憂心的聲嗓，卓女乃女乃連忙說︰「沒事，不用緊張，只是想告訴你，今晚讓凌江帶你過來吃飯。」
卓星渺一口氣剛緩過來，卻又被驚嚇得狠抽了口氣。
「吃飯？」
卓女乃女乃見孫女這反應，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用不好意思，我都知道你和凌江的事了。」
卓星渺除了苦笑再也找不到其他適合的反應了。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把她和俞凌江重逢的事廣為宣傳了；或許……連履行小時候承諾的事都說了。
無奈的是，女乃女乃年事已高，她想告訴她老人家真相，卻又怕她過于期待而失望，一時間，有種有口難言的無奈。
想到這里，卓星渺就覺得頭隱隱痛了起來。
「女乃女乃……俞、凌江他很忙，可能抽不出時間回去陪您吃飯。」
卓女乃女乃聞言，略顯失落地問︰「撥出一個小時的時間都沒有嗎？」
卓星渺不希望讓老人家失望，但想到要和俞凌江一起出現在女乃女乃面前，她就覺得渾身別扭。
「他的工作行程排很滿的，不如——」
俞凌江在一旁听到她講電話的內容，微微蹙起眉糾正，「我不忙，隨時可以撥出時間和女乃女乃吃飯。」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輕輕緩緩，卻清清楚楚地透過話筒傳到老人家耳里。
卓女乃女乃笑出聲，催促道︰「渺渺開擴音，讓我也和凌江說說話。」
「啊？」
這騎虎難下的狀況讓卓星渺只能妥協，她百般不情願地打開擴音讓兩人對話。
俞凌江在一旁暗暗看著卓星渺的反應，忍不住莞爾。
好像從決定面對兩人的關系開始，卓星渺就是一直給他別別扭扭的感覺。
雖然他也覺得不自在，但努力適應中。
這時听到老人家慈藹柔軟的聲音，他想起多年前，和她家還是居時，和老人家的互動。
「女乃女乃，好久不見。」
一听到他的聲音，卓女乃女乃腦中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只是光听聲音，實在和記憶中的大男孩的模樣，無法做連結啊！
「凌江啊！女乃女乃都不認得你的聲音了。」
「是啊！很多年不見，很思念您人家。」說起來老人家很長壽，聲音听起來和記憶中沒有太大的差別，反而勾起俞凌江遺失已久的往日情懷。
听到他這麼說，卓女乃女乃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那今晚過來讓女乃女乃好好看看你。」
「好。」
俞凌江又和老人家多聊了幾句才結束通話。
卓星渺在一旁听著兩人聊得起勁，無奈的不知該做些什麼才能消除她此刻心中的煩躁。
俞凌江一直深得她的家人的喜愛，就算多年沒見，還是可以輕易地找回那份熱絡。
只是為何獨獨她對他還熟不起來？
她苦惱地想，卻在這時听到俞凌江的聲音緩緩傳來。
「今天準時下班，買一點營養品回去給女乃女乃。」
卓星渺看向他，眼底映滿他那張面癱俊臉，忍不住問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來，「為什麼對著我就沒辦法笑？」
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讓她找不回年幼時，對他喜愛的感覺嗎？
再有，剛剛和女乃女乃講電話時，他臉上的表情比現在溫和一百倍。
俞凌江一怔，愣了片刻才開口，「我會改進。」
卓星渺听見他的回答，只覺得他這模樣充滿違和感。
對她來說，現在的俞凌江是系上的教授，不是當年那個讓她傾慕的大哥哥啊！
她懷疑自己真的有辦法愛上他……
卓女乃女乃因為年事已高，體力差，便也漸漸的不在幾個兒子間「周旋」，而是獨自住在卓家老宅，由幾個外佣伺候。
假日，幾個兒子抽出時間回老宅吃飯，老老小小聚在一起，氣氛十分熱鬧。
卓星渺當然知道這情況，心想氣氛熱鬧些，多少可以緩和她和俞凌江之間不自在的氛圍。
只是想是這麼想，下班後，坐上俞凌江的車，她還是陷在忐忑難安的心情當中。
相較于她的心情，俞凌江反倒是顯得十分輕松。
卓家老宅隔壁的透天厝是他以前住的地方，雖然那里充滿壓抑、令人窒息的回憶，卻因為有卓家人，讓他少了很多難受的感覺。
俞凌江感覺得出她的心情，好奇地問︰「跟我回去見女乃女乃，壓力這麼大？」
突然听到他的聲音，卓星渺猛地拉回思緒，看向他，酌量了許久，決定如實說出心中想法。
「身分切換沒辦法那麼容易……再說了，我都不知道女乃女乃會怎麼看我們兩個。黏膩是小時候的事，但女乃女乃絕對直接忽略我們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面了，認定我們應該如小時候一樣甜甜膩膩的，怎麼辦啊？」
白天在學校他是她的上司、老師，晚上回到家變未婚夫，怎麼想都覺得格格不入。
雖然可以適應，但他們才重逢多久，感情的培養能有多快的進展？
再想到女乃女乃，卓星渺內心有滿滿的無奈啊！
訝異她竟然是為這樣的事情在煩惱，俞凌江沒好氣地開口，「自然就好，想那麼多，遇到的狀況也絕對不會是你想的那一個。與其如此，倒還不如放寬心。」
听他這麼說是有那麼點道理，但知易行難啊！
而這時他這麼開導居然沒給她被老師說教的感覺，還讓卓星渺頗意外的。
為什麼？
她滿腦子疑惑，一雙眼不自覺定定打量著他。
察覺她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俞凌江誠意十足地說︰「我正努力在下班後扮演未婚夫的角色。」
雖然他也不懂當人家的未婚夫得怎麼做才合格，對她笑，拋開在學校的冷硬這點他應該還做得到。
她根本就料想不到，冷傲的俞教授居然會有這樣的體認，態度還十分誠懇的表態，她又怎麼能不做些回應？
「唔……那……我也會努力……只是我還不知道稱職的未婚妻應該要做什麼才合格。」
想到兩人居然討論起這種別人絕對不會討論的事情來，俞凌江心里發噱，略定心神後才做了總結。
「在學校時，你做好助教的職責。下班後……做你自己就好，畢竟在這一方面，我也是生手。」
卓星渺听他這麼說，心里詫異極了。
似乎俞凌江也沒有她以為的那樣難溝通啊！
不知道是因為溝通良好，又或者被他給開導了，她原本忐忑的心情放松了許多，甚至覺得和他在一個空間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車子在不知不覺中來到卓家的老宅大門前。
當車子緩緩駛近，卓星渺便看到久違的慈祥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映入眼底。
卓女乃女乃雖然年事已高，但眼力還不錯，一看到這個時間點有車子靠近，迫不及待的想站起身，上前瞧得仔細一點。
外佣菲娜見狀，連忙安撫地壓住她的肩，用仍生澀的中文說︰「女乃女乃，不急不急，這樣太危險。」
「娜娜，你幫我看看，是不是他們啊？」
老人家邊說邊想站起身，搞得菲娜一顆心緊張得像是要跳出喉嚨。
菲娜邊安撫邊張望，「好好好，我看，您坐好。」
卓星渺在車里看到這狀況，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卓家老宅附近全是舊巷弄，並不好停車，俞凌江專心的找車位，卻不時瞄到身旁人兒不斷探頭坐不住的模樣。
她這模樣竟然和老人家一個樣，莫名的逗趣，讓他嘴角的笑弧管不住地頻頻上揚。
他暫停下車子說︰「你先下車，我去找停車位。」
這突如其來的體貼讓卓星渺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輕易讀懂她那一眼的想法，俞凌江沒好氣開口，「你這樣會擋到我的視線。」
經他提醒她才驚覺自己的噪動，不自在的回道︰「女乃女乃好像很急……」
「所以讓你先下車。」
只要想到在學校就冷冰冰的俞教授這麼……反常，卓星渺內心有說不出的激動。
「噢……只是停好車，你知道我家怎麼走嗎？」
很有可能車子得繞到社區公園才找得到停車格，她不免擔心。
或許是回到這個療癒他年少時的地方，俞凌江那對外的冷硬稜角全在瞬間變得柔軟。
他滿是感慨的開口，「放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家怎麼走。」
這不是一句情話，但听在卓星渺耳底，卻撓得她的一顆心悸動不已。
俞凌江今天真的不正常啊！害得她也不正常了起來。
再待在這個車內小空間，兩個不正常的人會不會發生什麼讓人無法理解的狀況？
她還是先走為妙。
「好，那我先下車。」卓星渺像是逃難似的開門下車。
俞凌江一找到停車位停好車，就以著一種無比輕松的腳步散步到卓家。
他才到卓家門口，便听到里頭傳來的笑鬧聲。
他定住腳步，靜靜听著，驚覺年少時，對這個家的濃濃眷戀滿滿的涌上心頭。
他恍了神，卻听到一抹說起中文略顯生澀的聲音傳來。
「少爺，您回來了！」
俞凌江拉回思緒，意外外佣竟然會認得他。
「你怎麼知道我……」
菲娜笑咪咪的回答，「女乃女乃很常說起你，也一起看過你的社群發文，我連你和渺渺小姐小時候的相片都看過呢！」
他在社群發的文一向是工作為主，對不感興趣的外行人看來，是很枯燥乏味的。
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關注了這麼久；感覺是有點奇怪，卻不覺得討厭。
他對著膚色黝黑卻長得甜美的外佣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一進屋子，他便聞到熱騰騰的酒香味鑽入鼻息。
卓女乃女乃原本和孫女熱絡的聊著，一見到俞凌江，立刻朝他朝了招手，「來！快過來，讓女乃女乃好好瞧瞧。」
卓女乃女乃上了歲數，雙腿愈發無力，已經坐輪椅好幾年了。
俞凌江見狀，漾開淡笑，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女乃女乃後，快步走上前去。
卓星渺見到他走過來，心微微一緊，再看到他融化臉上嚴肅線條的淡笑，那顆心，無端怦動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她納悶極了，不懂為什麼在兩人嘗試著新關系後，她對他的感覺竟然變了許多。
又或者是因為把第一次給了他的情感延續？
光想，卓星渺便覺得思緒亂亂的，臉甚至熱燙熱燙的，為防讓人看出自己的異樣，她索性找了個借口去廚房幫菲娜。
俞凌江的注意力雖然是放在老人家身上，目光卻是不自覺地落在卓星渺身上。
他發現小女人臉紅了，卻不知道她為什麼臉紅。
他在老人家身旁坐下，稍稍走神，卻感覺一雙溫暖的手模上他的臉，邊說邊笑。
「沒變，就是少了幾分稚氣，不像女乃女乃，都滿臉皺紋了。」
印象中，卓女乃女乃在他年少時也是會這樣模他的臉，柔軟的語氣，慈藹的感覺，療癒他的心。
俞凌江拉回了思緒，拉下老人家的手，由衷開口，「女乃女乃一定要長命百歲——」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老人家給打斷了。
「放心，女乃女乃想參加你和渺渺的婚禮，也想抱抱你們的孩子。」略頓，她充滿幻想的開口，「你們的孩子一定很可愛。」
卓星渺想到廚房幫忙，但手腳俐落的菲娜早就把晚餐準備好了，根本不需要幫忙。
她被趕出廚房就听到女乃女乃說的話，好不容易平息的臊意又攀上雙頰，染了一片暈紅。
「吃飯了！」
沒想到老人家會提到孩子，俞凌江也有些不自在，索性轉了話題問︰「菲娜煮了什麼？真香！」
菲娜燒了一手好菜，中西餐點都難不倒她，只是因為卓女乃女乃的關系，平常她為她準備的料理以清淡營養為主。
但難得小一輩回來，菲娜特地做了道口味較重的當主菜。
她一把整鍋湯端出來，立刻就有一股香濃的酒香攙和多種來自東南亞常用的香料味鑽入鼻息，十分吸引人。
「真的好香！可是酒味好重，似乎還有很多香料？」
「對，是娘惹味的雞酒，口味較重。至于女乃女乃還是得吃較清淡的，所以菜色與你們不同！」
卓星渺笑道︰「菲娜真貼心，難怪大家都疼。」
菲娜露出靦的笑容，卓女乃女乃則招呼著兩人快點坐下用餐。
只是卓星渺才坐下，便听到自家女乃女乃開口，「你怎麼就坐下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一怔，「不是要吃飯了嗎？」說完，她沒好氣地接著問︰「難道要讓我立食嗎？」
卓女乃女乃惱瞟了她一眼，「去給你老公添飯，準備碗筷。」
原來是要她做這樣的事，也太傳統了吧？
她正想糾正老人家的老觀念，卻听到俞凌江的聲音傳來。
「女乃女乃，我和渺渺沒那種以夫為尊的老觀念，幫她添飯準備碗筷，這我也可以為她做。」
她一直以為像俞凌江這樣的男人會很霸道很大男人，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好男人想法，她有些意外。
卓女乃女乃倒是十分開明，微笑著說︰「我們家渺渺好福氣啊！」
俞凌江微笑沒多說什麼，倒是卓星渺還是只能苦笑。
她就知道，跟著俞凌江一起回老家見女乃女乃，就是會造成這種明明不是很熟，關系卻又十分親密，讓彼此不自在的狀況。
這樣的感覺太磨人，她連忙開口催促，「吃飯！吃飯！」
吃完飯，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