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她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小心翼翼地按初九過去曾吩咐過她的話,移動了屋內幾個不起眼的小物品,將整座院落的防衛等級提升至最高級,才將他扶至東廂房,他獨居的屋內,任他先自己盤腿調息。
而後,她草草吃喝了點東西止住渴饑,匆匆沖了個澡,又將當初由楚家帶出來的靈丹妙藥取至身旁以備不時之需,便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為他護法。
這是第一回,傅觀如進入初九的房內。
出乎她意外的是,他的屋里比她想像的亂了些、擠了些;而不意外的是,除了東角的床榻外,屋中的東西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渾天儀、地動儀、候風鐵鳥、大概是天文望遠鏡的機械裝置,以及一地的圖譜。
他去哪找的零件啊?
好奇地左顧右盼著,當傅觀如抬眼向窗外望去,望見院子里的煉爐、風箱、鑄模及各式工具後,忍不住笑了。
果然,全是他自己做的,這個機械魔人。
雖然初九屋里的東西著實有趣,但當時過寅正,傅觀如發現他原本靜靜調息的身子突然開始微微晃動,並且面赤如火時,心底一驚!
「九哥!」為怕他走火入魔,她連忙坐至他身旁輕聲喚著他,同時又一次將右手掌心貼住他後背。
許久許久之後,初九終于緩緩睜開眼眸,望著屋內一角,恍若陷落在一個好深好深的夢境中,又過了好半晌,才轉眸望向聲音來處,「你是——」
「九哥,我是觀如。」發現初九連自己都認不得了,傅觀如急忙說道,然後霍然驚覺,他的雙眸竟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她!
他的眼楮,原來這麼好看啊……
睫毛長長的,眼楮大大的,眼白雖有些紅血絲,但眼瞳卻深邃又澄靜,更散發著一種如夢似幻的幽遠。
「你是觀如?」听到身前女子的回答,初九向來淡然的臉上明顯出現了一抹疑惑,但他還是專注地凝望著她,望得那樣仔細,望得彷佛時間都凝滯了,才終于再度開口,「確實是你,雖然有些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初九的回答讓傅觀如又是一愣。
「長相跟打扮。」
「長相?打扮?」听到這句話後,傅觀如更不解了,因為她現在的模樣,跟頭一回與初九相遇時幾乎沒有任何不同,更何況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是一身男裝、一臉雀斑,從沒變過。
他該不會是將她錯認成別人了吧?
可不對啊,他明明剛剛才說「確實是你」了……
「你的長相跟裝扮雖跟平常時不一樣,但眼神一看就是你。」初九點點頭,眼眸依舊專注望著傅觀如,「此外,你穿得有些古怪,不過很適合你。」
「古怪?」初九異常的反應與話語,讓傅觀如著實擔心了。
因為她雖不太懂方才在古城發生的事,但再不懂,她也知道那約莫是術數中較邪門的幻術。
那時,初九雖擋下了那名女子不少攻擊,但由于他始終不想傷人,再加上她自己完全是個術數小白,所以縱使點了那名女子周身大穴,可她其實並無法判斷先前那名女子幾近狗急跳牆的發狂施術,他有否全部擋下。
如今看來,他定是中了咒術或是走火入魔了,否則從來不看著人眼楮說話的他,怎會目不轉楮地瞧著她,並且話不僅比平常多,還讓人听得完全一頭霧水。
「你穿著白衫靛色裙,裙長約膝上兩寸,袖口短窄且反折,僅到肘部,手中拿著一個燙金字的黑色畫筒,以及一把如倒立馬蹄的小白花,微側著頭笑著。」似是感覺到傅觀如的憂惶,初九舉起手,安撫似地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緊蹙的眉心緩緩說道。
听到初九的描述後,原本憂心忡忡的傅觀如,整個人徹底呆若木雞。
盡管完全不敢置信,但她卻知道他形容的人確實是她,是現世的她、真正的她!
「那花叫……海芋。」許久、許久後,傅觀如才顫抖著唇角輕語著。
因為初九口中描繪的,正是她大學畢業那日的打扮,而笑著的那一刻,更是她記憶中最幸福與快樂的瞬間。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身裝扮全是相依為命的女乃女乃特地為她買的;她也不會忘記,女乃女乃那天同樣盛裝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典禮結束後,祖孫倆更開心喝了生平難得喝的酒,在西餐廳里大肆慶祝了一番。
但她更不會忘記的,是幾日後,她多年前便早已另娶且移居國外的父親,竟無預警地賣掉了她與女乃女乃的棲身之所,並完全斷開聯絡,讓女乃女乃在憂痛之余,還沒等到她能奉養她的那一天就離開了人世,留下她零丁一人,而後,她也車禍離開了……
但初九因何會看到現世中的她?
難道是方才他解開她身上的幻術之故,導至她的記憶片段流到他的腦中了?
「長相……與現在的『我』差別很大吧……」一當明了初九的確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傅觀如口中雖打趣說道,但笑容卻有些不自然。
其實她早明白,雖她的偽裝或許可以瞞得了天下人,但決計瞞不了初九,只是他從來不提罷了。
而真實的她,盡管五官還算清秀,勉勉強強也被稱為校花過,但比起君曉曉的「武林第一美」稱號,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若打一開始,他看到便是真正的她,她一點也不會感到不自在,但在他早習慣頂著君曉曉模樣的她後,卻又看見了真正的她,那他……會不會……
雖清楚自己樣貌比不上君曉曉,更從沒想過用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去蒙騙任何人,但不知為何,她就是在乎他的看法,更擔心他會誤解,誤解她是個名符其實的「奪人之美」之人。
從不說謊的他,究竟會如何看待真正的她呢……
「是,也不是。平常時在眾人眼前總刻意偽裝的那個你,確實很美,但美得太放肆、太嬌貴,與你的眼神一點也不匹配。」輕輕用大掌托起傅觀如的小臉,初九認真凝望著她的眼眸,「但今夜,拿著小白花的你,自在且清新月兌俗,微側著小臉笑著時,美得沁人心脾,讓人更能細細品味,而這樣的你,格外勾動我心弦。」
「那還真是……承蒙你抬愛了……」
怎麼也沒想到會由初九的口中听到這樣的話,並且他話語間那股誠摯與直白的欣賞,令傅觀如心底原本的擔心與倉皇全緩緩化開了,而臉,更是不由自主地熱燙起來,幾乎與他異常灼熱的掌心同樣熾燥。
「我說錯話了?」听著傅觀如期期艾艾說完話後便低下頭再不言語,初九將手移至她的唇旁,用拇指踫著她輕闔的唇瓣。
「沒有……」傅觀如知曉初九不太能讀懂人的情緒,為怕他自責,更想再多看一眼他如星空般的夢幻眸子,所以她克服所有羞怯,鼓起勇氣抬起頭。
「沒有就好。」看著傅觀如終于抬起了那張染了一抹紅霞的淡雅小臉,初九突然嘴角輕輕一揚,淡淡笑開了。
這抹笑,讓傅觀如整個看痴了。
老天鵝啊,他笑起來怎麼會這樣迷人!
雖知他本就長得剛正、俊逸,但不再頹廢、厭世且不再蓄須、純天然的他,笑起來不僅如同孩童一樣無邪,無邪中更有一份獨屬于他的男性魅力。
就那樣傻望著初九,傅觀如望得幾乎都忘了時間,就算自己的唇被他溫熱的唇瓣輕輕覆住,而她究竟是何時緩緩闔上的雙眸,她都不知道了……
「你怎麼——」許久許久之後,當那個唇離開自己的唇,但卻不住輕吻著自己的眼、眉、頰時,傅觀如才終于回神呢喃道。
「我怎麼了?」輕咬著傅觀如的耳垂,初九低聲問道。
「我以為你……清心寡欲……」
整個小臉熱燙如火、艷紅如花,因為傅觀如完全不敢相信初九竟會如此吻著她,而她,竟一點都不抗拒,更為在她耳畔響起的低沉、磁性嗓音怦然心動不已。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本就是人,盡管較尋常人淡漠一些,但依然會起心動念。」初九一邊輕吻著傅觀如頸上紅霞,一邊用手指在她的櫻唇上來回摩挲,「更何況我師父的藏書閣中,有一半全是書與畫的珍本與孤本。」
「你師父的嗜好還真是相當的……多彩多姿……」怎麼也沒想初九的師父竟有這種收藏愛好,而听那語氣,初九似是還全仔細鑽研過了,一想及此,傅觀如的臉徹底紅成了隻果。
「他老人家確實如此。」感覺著傅觀如愈垂愈低的小臉,以及幾近蚊蚋的細小嗓音,初九緩緩停下了自己的所有動作,「我難得有這樣的心情,更難得擁有這樣的機會,但若你不喜歡我的孟浪與放肆,也不願讓我踫觸,我便什麼都不會再做,就算是在夢中。」
就算是在夢中?
直至此時,傅觀如算明白他今夜如此反常的原因了。
但如今的她,這樣的他,不也讓她同樣如在夢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