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傅觀如這一去,直至天黑都沒有歸來。
而早早就收工的初九,由回來後就一直坐在櫃台里,待到亥時都不見她的身影後,他又仔細看了眼工作簿,並撕下那頁簡筆畫,緩緩起了身。
明白傅觀如一身武藝極其驚人,腦子也靈光,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她,雖方向感著實不好,但西蘭古城不遠且目標很大,縱使再迷路,找一匹馬由未時找到現在,並至今未曾讓人梢個口信回來,也未免太不尋常。
「店里有李奉這人嗎?約莫未時左右入店,由波風鎮來的。」騎馬直奔日夜都開門營業的李家客棧,初九去至門前將傅觀如畫的人像草圖拿起,對著店外負責招呼客人的小二淡淡垂眼問道。
「你們幾個都過來瞧瞧,有沒有人見過九爺說的這個李奉。」小二一見是初九,連忙回身喚著店里其他人。
「沒有,今兒個店里來的全是熟人,小的沒瞧見九爺說的這人。」仔細望著初九手中畫像,店里人一齊搖頭說道。
「嗯。」一听此言,初九拋下五兩銀子回身就走。
「九爺,您放心,我們定會替您留意這人的。」早知曉初九及傅觀如給線索費向來大方,因此小二們齊刷刷喊道。
小二們的話,初九壓根兒沒听到,因為他早策馬向西蘭古城狂奔而去。
毫無疑問,是個假委托。
但究竟是針對傅觀如還是他而來,並非他現在考慮的問題,她的安危才是首要。
星月無光下的西蘭古城,氣氛駭人且異常詭譎,初九策馬至被風沙半掩埋的斑駁、頹塌城牆外五里處左右,突然勒馬緩停。
下馬後的初九,直接閉上眼眸,策動玄功打開心眼後,毫不遲疑地閉眼往古城大步走去。
萬物皆有氣,奇門遁甲高手最擅長的便是合光同塵,讓自己與萬物自然之氣融為一體,然後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全滿足之時,布陣啟動陣法。
雖此刻他並不打算布陣,但只要他打開心眼,若四周有任何人為邪氣,決計無所遁形。
夜晚寒風中的風沙,打得人臉生痛,但初九依然靜心感知著四周自然、天地之氣的流動,然後在走至東側古城牆旁,覺察到一股異樣詭氣時,眼眸緩緩睜開。
就見他手掐訣、口念咒,走了個步罡,而後,在突起的一陣狂風中伸出手,望著緩緩落至他手掌心的一串白色紙屋及一個寫著「初九」二字的白色小紙人。
原來是巫門幻術,難怪傅觀如會困在其中了。
看來,約莫是上回被他們捅掉老窩的馬賊頭子心有不甘,特意找人來收拾他們,在誘騙傅觀如入城後,知曉他定會來尋,所以又在古城外設好咒術,想將他二人一道困死在幻境中。
但他倆其實一人也沒殺,只是摧毀了那幫長期為惡馬賊的根據地,並且將他們的不義之財匿名捐了九成九,可盡管如此,卻依然有人要他們以命來還。
周身罡氣不尋常的流動,讓初九能感知到施術者依舊小心潛伏在附近,似是想利用他倆一起陷于幻境中時,直接置他們于死地。
人心之惡,究竟會因何事而起,又因何而不斷滋生、傳衍,二十七年了,他依然無法明了。
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初九掀唇念了個咒,並立即射出手中咒紙,任它們如飛箭似地回至施術者身旁,而他則起身飛追在後。
初九雖未學過巫門,但天下數術同其源,大抵都基于五行、陰陽、八卦的應用,只要明其理,任何咒術都可用正罡抵御、破除或化解。
「咦?」發現自己的咒術竟反噬而來,暗藏在古城西牆旁的巫門術士先是一愣,手忙腳亂收回咒術後,才發現身前竟站著一個頎長身影,「你是誰?!」
怎麼可能?怎有普通人能如此輕易破了他的巫咒?
又驚又怒地望向初九,巫門術士發現初九也回望著他,並且那雙眼眸,深邃幽深得彷佛沒有盡頭,令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入其中,完全無法思考也無法感知,直至眉心間突然像炸開似的一陣劇痛後,才不由自主地軟癱在地不住喘息。
「你走吧。」緩緩低垂下眼,初九轉過身淡淡說道。
「你——」發現自己識神已傷,終身再無法施術,巫門術士不敢置信地啞聲忿恨嘶吼,「你為何不殺了我?你廢了我三十五年巫門術力,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你還有手有腳,這世間活得比你難的人多的是。」
對于這類不以因緣,而僅為名利便以咒術害人的術士,初九向來不假顏色,因為術數本身無善無惡,但心術不正的施術者對普通人造成的傷害,有時更甚于刀劍。
「沒有我這個施術者,你破不了那幻境,他會一輩子被困在幻境中的!」
壓根兒沒理會身後男子淒厲的嚎叫聲,初九悄然飛身至古城最高的廢塔上,望著底下一片墨色,徐徐閉上眼,專心致意凝想著傅觀如,而後直接向四方傳音入密,「觀如,我是初九。」
「九哥,你怎麼來了?」
不一會兒,東北方向便傳來傅觀如的回應,但初九耳中听到的聲音,卻不像過往那樣清晰,恍若隔著一層水幕般的朦朧。
「盤腿坐下,閉上眼,抱元守一。」知曉傅觀如尚困在幻境中而不自知,初九再次傳音入密。
盡管方才廢了那名巫門術士已費去他幾分玄力,如今再施展這種大範圍的傳音入密對他而言著實有些吃力,但這事刻不容緩,畢竟傅觀如在幻境中困得愈久,對她身心靈的傷害就愈深。
「好。」雖不明白初九為何這麼囑咐,但一直在古城里找馬的傅觀如還是二話不說依言坐下。
初九如此吩咐自有他的用意,因為咒術能控制的是人後天生長之時,學習、體驗到的所有智識,屬于五感的感官「識神」,若能讓她天生的清明「元神」壓過「識神」,那麼他便可以找著她的所在,並將她被施之咒拔除。
像傅觀如這種內力深厚的武林中人,展現元神強度的能力自然高于常人數倍,因此不多時,初九便望見一道澄澈的澄光在黑暗中閃現。
只當初九循光破幻而至,望著依言閉眼盤腿坐著的傅觀如時,他卻驀地一愣。
因為她的元神確實如他所料般澄淨、真純,但圍繞在她周身的識神,卻有一薄一厚的紫藍兩層,而他至今不曾看到過一個人身上同時存在兩道識神!
兩道識神就意味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體驗與記憶,為何只有一道元神的傅觀如,身上會同時存在兩種人生?
「奪舍」?不可能!
這麼久以來,若傅觀如身上有此種修為,他絕不可能辨不出來的。
「是我,初九,你可以睜眼了。」雖心中百思不解,但初九明白現在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因此手掐訣念了幾個咒,將巫門術士施在傅觀如識神上的惡術拔除並吸收化解後,在她身旁說道。
依言緩緩睜開眼的傅觀如望著眼前的一片闃黑,一時間有些胡涂了,「咦,天剛剛不是還亮著,怎麼一下就黑了?」
「現在已是子時。」
「什麼?」緩緩站起身的傅觀如又是一怔,然後感覺著一股極強烈的疲、渴、餓向自己襲來。
她是未時出的門,若現在已是子時,那不就意味著她已在這個古怪的亮晃晃古城里待了……十個小時?
「我是怎——」
正當傅觀如想問清究竟怎麼一回事時,驀地感覺到一股駭人殺氣由不遠的黑暗處襲來,當她下意識想閃至初九身前抵擋時,卻發現初九的動作更快!
他一把將她拉至身後,然後伸出右手,大袖一甩,擋住了一波巫咒攻勢,並將來人逼退。
「你敢廢了我男人,我就廢了你!」但這名巫門女子似已徹底發狂,明明跌坐在地、明知不敵,卻依然不住將懷中的所有咒具全一古腦兒的往外丟出,瘋狂施術。
「何苦。」望著女子眼底癲狂的恨與怨,初九長嘆了一口氣,大袖又一甩。
「九哥,能點了她的穴嗎?」傅觀如明白初九並不想傷了女子,更不擅于應付這種事,所以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悄聲問道。
「點吧。」
初九淡淡說道,然後在傅觀如隔空點了女子周身穴道後,獨自走至女子身前,凝視著她滿是懼色與恨意的眼眸。
半晌後,初九才緩緩回身。
「九哥?」雖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當傅觀如發現初九的身形有些微晃時,立即伸手扶住他。
「先離開。」一晚施展兩回折神術,對初九來說確實極耗心力,因此他啞著嗓音說道。
「好。」
二話不說,傅觀如先將手掌貼至初九後背,穩住他體內真氣後,才解了女子身上除睡穴外的穴道,然後立即與他一同騎馬回到天涯萬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