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雅仁一直覺得台南是一個很有趣的城市。
隨著時間的推進,現代新建築取代了老房子,可那藏在城市平凡巷弄間,卻總有彷佛一直停留在老府城舊時光的老建築,讓新與舊之間的存在,沒有界線巧妙的交融。
穿梭在老巷弄中,你可以看到新房子、老房子,或者被藝文者進駐的小酒吧、咖啡館,更甚者,會有一間廟突然出現在眼前。
也或許正是這些看似不相干、不同調的元素物件出現在眼前的突兀、矛盾,才造就了一股難言的魅力,讓旅人趨之若鶩。
尹雅仁時而閉著眼,享受清晨的微風隨著腳踏車的速度迎面撲來,時而睜開眼看這讓她在國外極度想念的城市。
回到工作室,吳振喬讓她等著,火速放好東西,便風風火火的踩著腳踏車說︰「快快快,趁早填五髒廟去。」
尹雅仁看了看手表,「還不到七點半,時間應該很充裕。」
師父指派的講座功課就在眷村附近,時間綽綽有余。
「錯!你不知道,五妃街這一條蛋餅街,一到假日可是一位難求,其中一間店有句標語——吃個蛋餅卻等了一輩子。」
尹雅仁噗哧笑了出來,「這還真的有夠夸張的。」
「不夸張。真的會等夸張的久,但真的很好吃。他們的炒女乃尤其有名,听說是老板用紅糖炒香再熬煮的女乃茶;再過去一點有間主推脆皮口感的蛋餅皮,繞個彎,肥滋滋的薯泥蛋餅是必點首推!」
才離開兩年,變化之大,連早餐的選擇也變得這麼多。
「所以咧?吃哪間?」
「每一間都是人滿為患。不如咱們就踫踫運氣,看哪間有位子就去哪間。」吳振喬倒是很隨興。
「行。」
兩人抱著隨緣的態度,享用了早餐,甚至比預期的早了一點抵達闢天建設的接待中心。
尹雅仁看著花木扶疏,走簡約路線的接待中心,心中充滿感觸。「這一區原本是眷村,可是蓋了房子後,完全物是人非了。」
她還記得女乃女乃還住在眷村時,老舊的房舍、庭園以及眷村巷弄,那點點滴滴的回憶,隨著時代變遷淡去,徒然讓人感到無限的緬懷與感傷。
「嗯,都更後這一區建案不少,房價也高得可怕!」吳振喬捧心露出承受不起的表情。
尹雅仁被他夸張的模樣給逗笑了,這時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現,不禁興奮的跑了過去。
「師父!師父!」
古定任一看見久違的愛徒,笑著模了模她的包子頭說︰「果然讓小喬去接你是對的。」
古定任其實只大尹雅仁五、六歲,但因為師徒關系,加上這小妮子讓人特別操心,工作以外的事,總是迷迷糊糊丟三落四的,讓他不自覺就把她當小女孩看待。
尹雅仁沮喪的摀臉哀號,「有必要大家見到我就這樣嗎?」
「定任,這位就是你跟我提過的徒弟?」
听到那帶著笑的沉嗓,尹雅仁抬起臉,這才發現古定任身旁那個西裝筆挺、梳著油頭,看起來很菁英的俊秀男人。
她朝他點頭示意,「您好。」
呂煒漢一看清楚眼前女人的模樣,饒富興味的揚了揚眉。
居然又見面了。
他伸出手,笑著開口說︰「您好,闢天建設建築師呂煒漢。」
呂煒漢才做完自我介紹,便听到古定任說︰「小包,煒漢也接觸過修復,但專攻建築,等一會兒的講座除了傳達呂氏建築的風格以外,還會分享一些建築修復的經驗,你可得仔細听。」
尹雅仁有些訝異,傳統建築內裝飾藝術的種類繁多,包含木雕、石雕、泥塑、剪黏、彩繪、壁畫、書法、碑碣、匾額等;如果再將傳統藝術與建築物的大木架構、門窗、牆壁等系統做結合,便會成為整體的建築藝術。
這個呂煒漢看起來像是坐辦公室做統籌策畫的領導人物,有這方面的經驗還讓她挺訝異的。
她不像師父那樣全能,最擅長的只有繪畫修復,其他的都是跟著師父接的修復案子東學一點、西學一點。
能有機會得到這方面的知識,她興奮得雙眼發亮,完全沒發現呂煒漢看她的眼神不太一樣。
「明白!我會認真听課!」
看她直率可愛的反應,呂煒漢竟然有種覺得她很可愛,想要揉揉她發頂的沖動。
但呂煒漢的閱歷經驗加上在商場打滾多年,輕易便把那股莫名的沖動給壓了下去。
他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不早了,還是請大家先入座吧!」
听完講座,尹雅仁是徹徹底底被呂煒漢的專業知識給迷得團團轉。
她展開迷妹模式,拿著人家印刷精美的建案DM當筆記本,在應該美輪美奐的建築簡介的空白處東抄一句、西抄一句呂煒漢分享的只字片語。
呂煒漢在台上便注意到尹雅仁的反應,原本不是太在意,卻因為她隨著自己分享出的東西,臉上精采呈現的表情變化,徹底被她吸引了目光。
講座結束後,呂煒漢像是與老友聚餐似的,讓古定任以及他的團隊進入會議室,還特地送上台南知名點心和茶水招待。
尹雅仁不像其他人坐下享用點心茶水,反而拿著那臨時筆記本,黏在呂煒漢身後不斷發問。
在回答第N個問題後,呂煒漢忍不住問︰「真的沒認出我嗎?」
尹雅仁一怔,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根本不需要听到她的回答,呂煒漢已經由她的表情得到答案。
「小豪洲。」
這一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喚起尹雅仁的記憶。
但……這個男人有沒有胡子怎麼差那麼多啊?剃了胡子之後,竟然多了幾分清俊感。
呂煒漢玩味的看著她吃驚的表情,猜想她應該已經認出自己,還想開口,卻看到古定任朝他走來,同時有同事喊著尹雅仁要看剛剛她做的筆記。
見她急匆匆的走開,呂煒漢立即開口問︰「定任,能不能跟你借她?」
古定任怎麼會沒看到愛徒有些瘋狂的行徑,只是他原本就希望尹雅仁多學些東西,倒也沒制止。
現在听到呂煒漢的請求,他不確定地問︰「這只?」
呂煒漢笑著點頭,指了指不遠處,正心無旁騖和同事討論的尹雅仁說︰「對,那只。」
古定任和呂煒漢認識多年,知道這個富家公子哥的情史多到可以繞著地球跑一圈。
尹雅仁年紀不小了,心思卻仍單純的像個小女生,他不自覺就像個保護自家妹妹的大哥,語氣警戒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
「她很好玩。」
古定任皺眉,才想開口,卻听到呂煒漢趕緊接著解釋。
「不開玩笑,我是說她很特別,我從沒遇過這麼……好學的女生,我想讓她幫我處理一件私人委托的案子。」
早些前,姚志清允諾他,要替他找專業人士監定爺爺立的遺囑,確認爺爺真實的想法,但一晃眼大半個月過去了,卻一直沒有消息。
他萬萬沒想到,因為一場講座就把他需要的人給喊來了。
「私人委托的案子?」
「嗯,算是文件監定。」
古定任想了想才說︰「我再問小包的意思。」說完,他意味深長看著他,警告,「你這只大野狼可別打我家小白兔的主意。」
呂煒漢听了哈哈大笑。「什麼大野狼小白兔的,是工作。再麻煩你想想,借不借人再跟我說。」
爺爺的遺囑監定對他來說是何其重要,照道理說,他應該委任的是古定任這樣專業的人士,而不是他身邊的學徒。
但只能說那個可愛又迷糊的女人莫名的吸引他,他幾乎未經大腦思考就覺應要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她。
他的確有私心,當然他不會承認這一點。
古定任與呂煒漢是大學同學,信得過他的人品,卻又因為「愛徒心切」,才有些猶豫,是否要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我考慮一下。再聯絡你。」
話落,古定任起身,朝像是開起同樂會的「古定任修復團隊」拍了拍手。
原本有些熱鬧的空間瞬間安靜了下來,笑得無拘無束的成員們,皮繃得很緊,一個個很有默契地起身沖到他面前集合。
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半個小時後工作室集合。」
吳振喬正想喊尹雅仁,卻听到古定任搶先一步道︰「小包坐我的車。」
「噢……」吳振喬有些失落,卻只能一臉落寞悲情地跟她揮揮手,「小包保重。」
古定任雖然不是很難相處的人,但畢竟是他們的老板,他們的師父,還是該保有學生以及員工的樣子。
但瞧瞧吳振喬現在是什麼樣子?
尹雅仁暗暗掄起拳頭,恨不得能隔空修理他。
再說了,他們都知道,古定任的車從不載團隊人員,被喊上車,不免讓人有種被長官上司喊進辦公室獨談的忐忑。
天兵如尹雅仁,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想,她從小就是容易暈車的體質,所以向來不喜歡坐車,听到師父要載她,她沒半點喜悅,反而唉了一聲。
古定任看著她夸張的反應,沒好氣地敲了她一記,「跟上,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噢……」她好哀傷的向吳振喬及其他同事說再見,跟在古定任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