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親王府,滿清八大鐵帽子王之一,向來予人神秘又低調的印象,跟大部分王府成員喜出鋒頭的作風相比,肅親王府的男子像是隱身于北京似的,長子繼承鐵帽子王爵位後外派邊疆多年,縱使回京也鮮少露面,幾乎不參加貴族宴會的;次子德貞世襲貝勒爵位,曾在宮里當差,近年來卻是愈來愈少在京城里現身,像是人人都知曉此人,卻大多數人都沒親眼見過,然而,愈隱密卻愈引發好奇,許多關于肅親王府的傳言始終沒停過。
據說,肅親王府是八大親王當中財力最雄厚的,他們在關外擁有佔地最大的人參山區,單靠采參就夠三輩子揮霍享受。
再說,肅親王府與西域奇人結為世交,因此肅親王府凡是男丁皆精通奇門遁甲之術。
又說,肅親王府因具有西域特殊族人血統,使得家族成員個個皆是少見的俊美人物,其中尤以王府中的小貝勒德貞外表最為出色,凡見過本人者,無不傾心愛慕。
傳聞中的正主兒,當然知道自己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話題,不過從沒興趣印證或闢謠,反正他的確時常不在北京,正如此刻,他便是身負聖上密令,置身于繁華盛麗的揚州境內,客宿于輔國公府第。
「主子,那本施針秘笈就這樣送給柳月家了?」馬車上,懷琴實在忍不住,終于問出口。
德貞睨他一眼。「只關心秘笈,怎麼不說說自己該多多練劍?」
懷琴懷書登時大臊,窘得面紅耳赤。
其實不管周勇選了哪個比試,德貞都會主動出面攔阻,他本來就想親自會會柳月家高手,再說那本秘笈,實則是他修改過的副本,效力跟正本相比大大削弱不少,不過這些細節他也無須解釋。
「如棋如畫,明天開始你們陪我練劍時,得多注意左下方防守。」
兩人點頭,皆知主子使劍最大問題便是左側較弱,容易遭對手擊破防線,就像方才與周勇對打好幾次差點被掃中左腿。
幾個人才剛下馬車,卻見輔國公府第的耿總管早已等在門外,一副望眼欲穿的緊張態勢。
「貝勒爺總算回來啦,我家主子在您客居的院落等一晚上了。」
德貞一听眼神微沉,琴棋書畫也都怔住。
懷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耿緒文真是厚臉皮,主子住進來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幾乎兩天就自動上門一次,今晚更離譜了,竟然自顧自地跑到人家住處等門。
琴棋書畫見德貞沒什麼表情,就只是轉身往客居院落走去,都知道他心里不甚舒暢,原因無它,因為德貞向來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糾纏,無論男女;通常對象是男人時會讓他更惱火。
「德貞,你總算回來了,怎這麼晚?這天寒露重的,要小心,可別著涼了。」
果然才走進大廳就見到耿緒文,這人世襲父親爵位又繼承豐厚家產,十足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只不過人人尊稱他一聲大人,但實則並無官職。
耿緒文外表斯文帶點書卷氣,早年元配死後便無再娶,如今也年屆三十,他本來還在打呵欠,一看見德貞就眼楮大亮,笑眯眯起身問候。
「有急事?」德貞語氣淡淡,同時看向坐在另一側的耿家大小姐。「怎麼大小姐也來了?」
「大弟就是急性子,都不想想德貞貝勒忙了一天也乏了,應該明早再來的。」比起耿緒文,他姊姊倒是識相多了。
「這個聖上說了,凡跟柳月家有關的事情都要與德貞商議,這第一手的資料當然得趕快拿來才是,怎可拖延。」耿緒文仍是笑笑的,熱切招呼德貞坐到他身邊位置。
「柳月家大小姐的畫像?」德貞緩緩坐下,看向耿緒文手上畫軸。
「你真聰明,馬上就猜到了。我拿到手之後還沒打開過,馬上就和大姊來這兒等你一起看呢。」
什麼?一個晚上拿著卻沒打開,偏要等他回來才看,這耿緒文是傻子嗎?
德貞壓下想嘲諷又想怒罵的沖動,下巴一抬示意他打開,真是連話都懶得跟他講。
耿緒文將卷軸放在桌上,慎而重之地慢慢攤開,一個年輕女子隨之出現在眾人眼前。
畫中人是江湖世家柳月家的大小姐,也就是聖上命令輔國公耿緒文務必迎娶入門的妻子人選,柳平姬。
眉清目秀瓜子臉,五官小巧,眼楮也不算大,雖非傾國之姿,卻也在中等之上;嘴角微揚但表情卻沒什麼笑意,兩個眸子竟還帶點沉思之感。
「此畫師是聖上指派,想必畫中人應該跟本人差距不大。」耿緒文看向德貞。他壓根不在意什麼柳月家大小姐,但卻很高興借此機會得以親近德貞。
這是聖上要北京城里最擅長人物畫像的水月貝勒所繪,別說是長相,肯定就連氣質表情都與本人神似。
德貞對此知之甚詳,卻沒開口解釋,就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耿緒文見他極為冷漠也不生氣,他向來只喜歡男人,也不是從沒見過好看的,但德貞不同,幾年前某次進京面聖,在皇宮里無意間撞見德貞,他看來白皙清秀、身形飄逸,難得的是襯著一身矜貴冷傲的氣質,態度愈傲慢反倒讓人愈是心跳怦怦然,驚艷之余讓耿緒文自此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後來他好幾次上北京,找盡各種方法想見德貞,這當中也成功了幾次,但都只能遠遠看個幾眼,卻不料幾個月前聖上忽然召他進京,命他與柳月家結為姻親,借此控制這個勢力龐大卻如月兌韁野馬的江湖世家。
其實這道聖旨讓他挺頭痛,柳月家表面上都說是經營正當生意,實際卻是三教九流、龍蛇雜處,說直白一點,簡直就是有著金山銀山的凶神惡煞,尤其新任少主柳仲卿掌權後,更成為沒人敢沾惹的大毒瘤。
最糟糕的是,朝廷至今都搞不清楚確切的柳月家事業版圖,目前僅知道江蘇地區的陸運、海運、南北貨、鹽貨、米市、酒館、各種商行等等,泰半都與他們有關聯,權勢與財力之雄厚連朝廷都得忌憚三分。
至于耿緒文被挑中的原因當然不是聖上看重他,而是因為他祖父與柳月家已逝的老當家是莫逆之交,老當家生前曾經贈給耿家一塊黑色玉石,言明耿家後代能夠以此換來柳月家的一次人情。
但耿緒文一听聖令便當場傻住,正結結巴巴泫然欲泣之際,卻沒想到聖上竟當場召來德貞,說是指派德貞貝勒親自來到揚州居中幫忙,助他順利達成聖意。
耿緒文可真是喜出望外,要他娶誰他都願意,當下眉開眼笑大大叩謝聖恩。
「這個柳月家大小姐相貌算是挺小家碧玉,但似乎不怎麼愛笑,听說上個月剛過十九生日,應該比其他未出嫁閨女穩重些。」耿緒文的姊姊審視著畫像,說得平平順順,但仔細推敲便知道她言下之意,其實是暗諷柳月家此女相貌普通,性格又不討喜,而且年紀這麼大了還嫁不出去。
「柳月家回覆了吧?」德貞看向耿緒文。
一個月多前耿緒文向柳月家正式提親,他按照德貞指示,以那塊黑玉石硬要柳月家還耿家這個人情。
「柳月家少主點頭答應,說大婚日期由咱們決定即可。」
德貞微笑。「柳仲卿肯定對我們給的聘禮非常滿意。」
「讓柳月家經營運河航線,這條件可說是前所未見的優渥,他可開心了。」耿緒文也咧嘴笑起來。
「那咱們要的嫁妝,他怎麼說?」德貞眼眸波光微動,臉色一凜。
「說到這個,他似乎很詫異這要求,不過還是答應了。」耿緒文忽然面露好奇︰「到底是什麼畫作如此稀奇,竟讓聖上點名要柳月家呈獻出來?」
這場聖上點名的政策聯姻遠比耿緒文想的復雜許多,首先,聖上要耿家以黑玉石換得柳月家大小姐下嫁,再來則是以運河航線為聘禮,要柳月家奉上一幅前朝遺留給老當家的畫作。
和柳月家結為親戚借此牽制他們,這個耿緒文還能理解,但是為何點名要他們獻畫,這他可搞不明白了。
「你下回面聖時,可以親自問問。」德貞哪里肯答,冷冷地就回這麼一句。
耿緒文尷尬笑著,卻又想到︰「對了,柳月家大小姐提出一個要求。」見德貞眉目一抬,他開心湊向前去,滿臉熱心。「約莫是小女兒心思,竟然要咱們看完畫像之後題字回覆給她。」
德貞輕輕笑哼了一下。這要求還真是單薄得可憐,听起來分明是不大願意,卻礙于兄長已經做了主,只好退而求其次,渴望獲得些許蛛絲馬跡來觀察耿家,也好做為說服自己下嫁的理由。
難怪他派出的探子都說,柳平姬在柳月家只負責管帳,除此之外,就像個不存在的人似的。
根據探子所說,她似乎極為忌憚柳仲卿,只要柳仲卿在場她就沉默寡言,而且她在柳月家根本沒有實權,反正柳仲卿要她做什麼都會乖乖照辦。
本以為會是個怯懦膽小之女,但現在看到畫中人讓他推翻了這想法,柳平姬的神情一點也不畏縮,不錯,她並非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但這眼神實在不是十九歲女子該有,看起來太深太沉太早熟,像是隱隱藏著一股傲氣或者更多其它的情緒,只是德貞暫時還掌握不到。
「不如德貞來題字吧。」耿緒文突然開口打斷他思緒。「我字丑文拙,搞砸了這門親事可就不妙,到時聖上怪罪下來還得了,還是你來寫比較妥當。」
德貞暗自覺得可笑,耿緒文這家伙什麼都怕什麼都不敢,偏偏很懂得利用柳月家這樁事來對他提出諸多要求。
眼看耿緒文眉開眼笑搬出筆墨,逕自開始磨墨硬要他提筆來寫,德貞耐住性子,目光又回到畫像身上,停在畫中人眉目之間。
這眼神頗有點意思,他絕對要親自會會這雙眼楮的主人。
只消親眼一見,他便能分辨柳平姬究竟何許人也。
只要給他看一眼。
德貞思索片刻,便提筆寫下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