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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女仵作 第一章 當場驗尸

作者︰寄秋類別︰言情小說

天順七年.奉春縣城郊。

幾匹精神奕奕、皮毛油光水滑的駿馬慢悠悠的行走在石板鋪就的官道上,上面坐著幾位容貌出眾的男子,或清潤、或溫雅、或氣勢凌人,幾乎是少見的風采,引得過往百姓頻頻回首,不時發出兩句驚嘆和贊許。

他們像是出外游玩的世家子弟,錦衣玉履,腰纏玲瓏玉佩,有的是書生模樣、有的腰佩長劍,一行人十分耀目,引得人眼珠子挪不開。

馬隊之後是一輛披著翠帷,懸掛華麗宮燈和瓔珞的八寶華蓋馬車不近不遠的跟著,駕車的青衣隨從年歲不大,約二十出頭,車內坐的不是主子,而是兩個暈車到吐的小廝,面色發青唇泛白。

而那一群騎在馬上的俊俏兒郎,外人看來氣質出眾,風度翩翩,可其實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下,他們恨不得咆哮出滿月復痛苦。

「做人要厚道些,自個兒不想醉生夢死,婢僕成群的讓人侍候,也犯不著拖別人下水,我寒窗苦讀十數年不是來給你當跑腿的,你良心到底痛不痛呀!」

說話的人叫寧煜,今科狀元,當朝寧相之子,有經天緯地之才,本得以入翰林院為儲相人才,可因某人的一句話,他苦命的以六品之身為七品官的師爺,隨之離京遠赴外地任職,心中深恨誤交損友。

「他還有良心?你這話說來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他從來就是無心之人。要不然你、我今日也不會在此,下次投胎離這廝遠一點,省得被陷害。」天下第一紈褲當之無愧,無人能出其左右。

氣不順的這人叫歐陽晉,臉色陰沉得快滴出墨水,他是武狀元出身,官任金吾衛中郎將,掌青龍旗,手底下有兩千名羽林軍,護衛皇宮安危,本有望升官,再晉一階,可如今官沒得升,反倒成了從五品帶刀護衛,為某個黑心知縣的貼身侍衛,期限不定,回京之日遙遙無期。

「你們都別埋怨了,我才是無辜受累的那一個,不過多嘴的說了句『好不好玩』,我家小舅二話不說的拎我上馬,說讓我出去見識見識,以免被養成井底之蛙。」他招誰惹誰了,明明是長亭外送行的人,結果卻成了被送之人。

一臉哀怨的是忠義侯之子顧寒衣,上有長兄下有弟,可惜命不好,愛看熱鬧,自告奮勇替母出城送行,本是來笑話親小舅的「落荒而逃」,誰知笑話沒看成倒把自個兒賠進去。

寧煜這時候卻調轉槍頭,轉向了顧寒衣,「你這只青蛙的確該跳出井底了,省得坐井觀天都養廢了,給你爹丟臉。」文不成、武不就,就一張嘴皮子利落,舌戰群雄毫不遜色,皇上那里備了缺,日後的言官。

「喂!以我的出身就該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我要是有出息,朝上多少官員都要顫著股,唯恐我一人得勢,只手遮天。」

顧寒衣也想有一番大作為,可是時不我予,家世太顯赫反而不好太出頭。

當朝太後是他親姨母,皇上與他是表兄弟,父親手掌京郊三大營,二十萬大軍,佔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他敢「虎父無犬子」引人猜忌嗎?只好庸庸碌碌的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他們也怕功高震主,新皇登基七年,正是用人之際,故而對官員多有寬容,哪日羽翼已豐,玩起帝王權術,生出多疑之心,以往親近的眾人就要遭殃了,如同先帝親佞臣、遠忠臣,好大喜功,好在先帝死得早,否則朝堂大亂,被他的一意孤行弄得四分五裂,君臣離心,百姓不安。

「啐!你有這本事?」寧煜斜眼一睨,表現出輕蔑,人要有自知之明,夸大其實不是好事。

「別呸我,說不定我比你還有出息,龍困淺灘是一時的,等我哪天一飛沖天,你別來蹭著我吃肉。」顧寒衣下顎一抬,神氣活現的以鼻孔睨人。

「憑你?」寧煜哼了一聲,他身為讀書人有著文人清高,跟斗雞走狗、享家族余蔭的勛貴子弟不是同一路的,玩不到一塊,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京城也只不過表面交情,如今听對方張狂,就忍不住鄙夷。

顧寒衣得意洋洋,「憑我怎樣,別忘了我和皇上是什麼關系,你們辛辛苦苦的在底下打樁作基,我只要一句話就能得高官厚祿,你們能跟我比嗎?」他是怕給家里招禍,要不討個官做做有何難,要個爵位更是不費事。

此話一出,寧煜跟歐陽晉都啞口無語了,因他的理直氣壯想吐血,人和人真不能比,有些人費盡了心思一無所有,有些人什麼都不必做便坐享其成,這才扎心窩呀!

「比什麼比,飯吃多了是不是?」一身白衣勝雪,容貌俊美的男子回頭一睇,他眉飛入鬢、目若點漆、清貴卓逸,可眼神威嚴,讓顧寒衣縮縮脖子。

「小舅……」他不能不講道理,每回挨罵的人都是他。

君無瑕才不管什麼甥舅之情,收回視線語氣淡淡地威脅,「想改做小吏是吧!我成全你。」敢對他幸災樂禍的人世上沒幾人,自個兒找死就休怪他大義滅親。

「別呀!小舅,再貶下去我只有做捕快的分了,瞧我細胳臂的體弱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干輕省的活,提提筆桿還行。」他瞪了一眼搶他師爺之位的狀元郎,他覺得自己更適合出策謀劃,用一張嘴擋世間魍魎。

「還可以守城門。」寧煜落井下石。

「閉嘴,小心我向寧相告狀。」

「小人得志。」寧煜狠狠地一瞪。

顧寒衣一臉得意的驅馬上前,與小舅並騎,「小舅,你真要屈就小小的七品官呀!咱們別斗氣,回去跟皇上表哥說一聲,這官不當了,沒得在窮鄉僻壤受氣,和一群刁民斗智斗勇。」一遠離京城,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沒有京城的繁榮和熱鬧,想找個地方飲酒作樂也不行,餐風露宿,把他這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都折騰瘦了,一模一把骨頭,偏偏小舅不回去,他可不敢擅自回京。

「小二子,你皮癢了,一會兒讓人給你捉一捉,先刮一層皮,再一片片的片肉,再剔骨去筋……」

「不要呀!小舅,我知道錯了,別拿我開刀,以後我一定兢兢業業地干活,不怕苦、不怕累,身先士卒,絕不給你丟人。」顧寒衣當場對天發誓,抖著身子求饒。

在京城,顧寒衣也算得上一霸,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著走路無人敢擋,威風得像只螃蟹。

可人有克星,他這輩子連爹娘都不怕,還敢頂上兩句,唯獨面對小舅,他是老鼠踫到貓,膽滅三分先打個顫,小舅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吶!他拍死四匹馬也追不上。

君無瑕是實打實的老來子,他娘都當祖母了,四十五歲高壽才生下他,差點難產死在產房,七、八個太醫搶救了兩天三夜才把人救回來,從此落了體弱的毛病,一入秋就畏寒,手腳冰冷。

故而一出生就注定了萬千寵愛,足以當爹的長兄君破軍拿他當兒子,卻比對親兒子更寵溺,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想要上天還給梯子,護得無微不至,連自家護國公爵位都想讓給他。

二哥護國將軍君無敵,長年駐扎在邊關,可疼弟弟的心從不曾少過,從他生下來那一年到今時的二十有四,每一年都派人送回邊關的皮毛、藥材,以及關外的香料、寶石,各種奇珍異寶,慣出個紈褲子弟。

老太君生有三子二女,小女兒是忠義侯夫人,長女便是當今太後,說起疼年幼的胞弟那是無人能及,外邦送的瑪瑙、珍珠、翡翠、玉石,各地上貢的貢品,皇上的孝敬……太後毫不手軟的賞賜,不嫌多、只嫌少,還怕他沒有爵位受人取笑,十六歲便賜下和王侯將相同等的府邸,平日不住人,就放他兄姊們給他的珍稀物件。

皇上看得眼紅,卻只能在心里月復誹,那是他親舅,即便在歲數上少了他十來歲,可是輩分在,他也要矮一截。

太後活著的一天,她的兄弟姊妹和親眷都動不得,除非犯了謀逆大罪,否則一世的富貴榮華跑不掉。

君無瑕面色平和的勾唇,看似溫潤如玉的面容卻給人一種邪肆的危險感,叫人額頭冒汗,「不指望你干件人事,可要是扯後腿……呵呵!本官就讓你少只腿。」

他自稱「本官」,端起官威了。

這是他親小舅嗎?分明是仇人來著。

欲哭無淚的顧寒衣韁繩一拉,放慢馬速,委屈的跟著小舅騎得馬後頭,又一次後悔為什麼出城送人,若不多事的笑話人,他還躺在侯府的大床上,作著左擁右抱,美女如雲的美夢。

馬蹄,邊走邊了解「民情」的眾人走了一個多月,終于把本來半個月不到的路程走完了,抵達君無瑕任職的縣城,遠遠便可看到高高的城牆,出入城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驀地,一陣喧鬧聲大起,其中夾雜著若干悲戚的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

最愛看熱鬧的顧寒衣先一步跳下馬,十分熱切的往人多的地方擠,他不算瘦的身軀滑溜地像尾泥鰍,鑽呀鑽地鑽進最里一層,睜大雙眼看個究竟。

他這一看就忘了有人在等他,君無瑕幾人等了許久都未等到他回轉,心中略有納悶,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讓他挪不開眼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他們紛紛下了馬。

君無瑕道︰「去看看。」

走近了一听,嗚咽的哭泣哀戚而悲憤,哭得撕心裂肺,令聞者鼻酸,眼眶跟著泛紅。

莫非有冤情?

幾人交換一個眼神,寧煜上前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一位大嬸頭也不回的回一句,「冤死人了。」

「冤?」君無瑕目光一銳。

「是呀!冤,陳家的媳婦被說偷人,有孕七個月,可她才成親四個多月,陳家人大怒要休,指其失貞,但她娘家人請了大夫去瞧說無孕,各說各話,活活逼死人,那真是好姑娘呀!娘家是開米鋪的,逢年過節施粥施米的……唉!老天不長眼……」

另一個大叔罵道︰「還不是衙門的那些人心太貪,有銀子打點好說話,錢給少了就吃虧,妳看李家老小多憋屈……」

「噓!少說幾句,小心被城門口的衙役听見,捉你下大牢。」壓低聲音的大嬸拉拉嗓門大的街坊,唯恐他禍從口出,引火上身。

「嗯嗯!不說、不說,上回賣燒餅的周老頭就被捉進去,花了十五兩銀子才放人……」

「我們縣的縣太爺怎麼還不來,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還算樂觀的大嬸指望來個青天大老爺,讓他們奉春縣有好日子可過。

「來了又如何,還不是手眼遮天,哪個好官肯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當官的都一樣……」哪有河清海晏,只求別剝削得太過,給人一口飯吃。

「哎呀!別說了,真想給家里惹事呀!欸你瞧,看看陳家媳婦那肚子,大得古怪,真沒懷娃?」

原本是將信將疑,李家米鋪在地方上風評甚佳,比起為富不仁,與官家勾結的陳家人,城里百姓偏李家人居多,可是瞧瞧現在打開的棺材,李家姑娘那渾圓的肚皮可騙不了人,足足有懷胎七月大小,一方說肚里有娃,不貞,一方說那是病了,你來我往各持己見,還為此告上公堂。

可惜山中無大王,猴子當老大,奉春縣縣令平調調往外地,縣衙里已有兩個月余無縣太爺主事,此事全權交由縣丞大人處理。

只是這案子不知是怎麼審的,最後的裁定出爐,陳家以一紙休書成立休掉新嫁娘,而李家被判騙婚罪名,賠償一千兩銀子和現成米鋪一間,若干嫁妝由陳家沒收。

判決一出,全城轟然,李家人自是不服,揚言要告到府衙以討回公道,不料衙門剛一傳出新婦休離一事,人在陳家的李家姑娘居然懸梁自盡了,死狀可怖。

陳家不以死者為重,反而一口薄棺就要將人往城外亂葬崗扔棄,不讓其入土為安,得知消息的李家人連忙出城攔棺,兩邊人馬便在城門口鬧起來了,引得百姓圍觀。

新任地方官的君無瑕就像無關緊要的外地人,一直被排擠在外圍,怎麼也擠不進去,在一堆大叔、大嬸、老頭子當中顯得特別無奈,鶴立雞群形成另一道風景。

沒人讓路,他有心為民喉舌也開不了口,但是……

「快讓讓,季神手來了……」

「誰是季神手?」君無瑕順口一問。

「季鬼手家的娃兒。」一名老婦眉開眼笑的回著,彷佛季神手一來便能真相大白了。

「季鬼手又是誰?」又神又鬼,沒個人嗎?

「衙門仵作。」

衙門仵作?君無瑕眉頭一擰,他抬頭一看人群一分為二,神色略帶畏敬的把路讓出來,一名身形削瘦,束發的俊秀小子由遠而近的走來,臉上沒一絲笑意,冷若秋日寒霜。

「人在哪里?」

「亞襄,快過來,這邊。」熱心的鄰里招著手。

身著藏紅色衣衫,頭發高束的俊秀少年緩緩走近,背後背著類似書箱的竹簍,人一靠近,前面的人不約而同的往後一退,似避諱,又似恐懼的讓其通行,見狀的君無瑕等人卻是尾隨其後跟進。

一口薄得用手一掰就能折成片的棺木橫在官道中央,一邊的陳家要抬走,嫌晦氣,管事的還嚷嚷著不潔婦人就該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一邊的李家人拚命攔棺,哭喊要天理不公,要讓女兒沉冤得雪。

你推我擠的,把草草蓋上的棺蓋推開,露出亡者發紫的面龐,紫中又帶黑,雙目圓睜。

「驗一個五兩,這銀子誰出?」季亞襄清冷的嗓音有如冷泉敲過玉玦,清亮而清冷,不帶半絲個人情緒,讓人不自覺打冷顫。

「我們李家人出。」李家人高喊。

「在這里驗還是另闢他處?」

「回李家……」

「不行,這是我們陳家的事,旁人休得插手。」陳家管事神情凶惡,半點不肯退讓。

「哼!人不是被你們休了,還說什麼陳家事,我們李家的姑娘由我們李家做主。」欺人太甚,人都逼死了還想死後潑污水。

「我們陳家說了算,誰敢和陳家作對後果自負。」管事口出威脅,針對季亞襄。

「你!」李家老爺怒指對方,太過分了。

季亞襄冷冷又問︰「還驗不驗?」

「驗。」

「不淮驗。」

雙方人馬吼出不同的聲音,季亞襄面無表情的將竹簍放下,手指修長的打開竹簍蓋子,里面放著驗尸器具,取出自制的口罩戴上,再拿出一雙皮制手套套入。

「只要死者家屬同意,而且有銀子付現,我馬上驗。」

「我付。」李家老爺當場取出五兩銀子。

「簽解剖同意書。」

「好。」

為免喪家反悔告上衙門,先立字據為憑,李家老爺簽好名字,面對陳家人的阻攔,季亞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圍。」

「是。」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跑出來,手里抱著一堆布。

把布攤開一看,每隔一尺縫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將尖端往地上一插,將棺木圍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無瑕等人亦未能入內,只能听到里頭的聲響。

季亞襄先驗過尸體外表以及,發現尸斑已經固定,尸僵有緩解的跡象。

原則上,尸僵會在人死後十二個小時出現,維持十二個小時,再經過十二個小時漸漸消退,顯然死者已經死亡超過一天,再者死者身上並沒有自縊而死會有的痕跡,反而……

「刀來。」

五筒听到吩咐,趕緊遞上刀子,季亞襄割開皮肉,肉眼得見月復腔內有積水,還有碩大囊腫,順勢一劃,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記錄。」

「是。」五筒手里握著筆,準備在厚紙做的小冊子書寫,冊子不大,長五寸、寬三寸,以麻繩串成冊。每一頁標上數字,在空白頁數上記下驗尸結果,末了是日期、時辰,何時何地,由誰主驗,誰代書。

「死者月復中無胎,肚脹原由是積水與囊腫,此乃疾患,並非不貞,而死者生前並未圓房,仍是處子之身……」

因為眾人都屏息等待結果,季亞襄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以讓最內圈的圍觀民眾和陳李兩家的人听見,一時間議論紛紛。

「什麼,還是閨女?」

「天哪,都成親四個多月了,怎麼沒有圓房?」

「嘖!是不是陳家二少不行呀!嬌滴滴的媳婦躺在身邊居然踫也不踫,這人是傻子嗎?」

「哈!不會是不愛紅顏愛須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說越不象話,各種不堪臆測如野火燎野般傳開,听得陳家管事及其下人惱羞成怒,又氣又急的想撫平流言。

但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辯。

李氏清白的結果引起的議論剛剛消退,季亞襄接下來的話又引起軒然大波。

「死者死因當是中毒,死亡時間昨日巳時到午時間……」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縊。」

一听死于毒殺,眾人錯愕。

慌張的陳家管事隨即張狂的大喊,還沖進布圍作勢要打人,「胡說、胡說、胡說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頸死的,你休要妖言惑眾,別以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謠生事,我捉你見官去……」

眼看著拳頭就要往頭頂落下,季亞襄手中悄悄握起長針,只要他敢動手便長針侍候。

誰知陳家管事的手就停在頭頂上方,隨即慘叫聲伴隨著骨折聲響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錦衣玉帶的清俊男子,而陳家管事被人壓制在地,腦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雲頭靴。

「用不著見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護衛歐陽晉以鞋底輾了兩下,堂堂武狀元淪為車前卒,他一肚子火無處可泄,正好有個送上門的讓他出出氣。

「你是新來的縣太爺?」收起長針,她慢條斯理地將剛才剖開的月復部縫合,井然有序的將用過的器具以烈酒清洗過後放回竹簍。

「何以見得?」君無瑕進入白布圈內。

「奉春縣缺個縣令,而你是個官。」山高水長,這段路走得崎嶇,姍姍來遲的知縣也該露臉了。

「不錯,本官便是新上任的知縣,你是縣衙的仵作?」看來年紀不大,可驗尸的本領不下多年老手,倒讓他開了一回眼界。

「是也不是。」

「何意?」

「我是仵作備用,不吃官糧,若是衙門征用以件論酬,一件五兩銀子不二價,童叟無欺,若是離城五里外的外地需另外支付食宿車馬費,以距離、日數計算,平日接一般百姓委托調查死因,讓死者家屬得個心安。若是大人有驗尸需要大可來尋,絕不抬價,我爹是衙門里的仵作,可透過他與我接頭。」

听著連縣太爺的銀子都想賺的話語,君無瑕忍不住想笑,「你說此女中毒而亡,可有證據?」

季亞襄翻出死者的指甲一指,指甲下方內側出現一條深色的黑線,「這是中毒現象,若要更明確的查出中毒與否,可檢驗內髒。」

「為何不是死于自縊?」他問。

「大人請看,上吊身亡主要是因喉部左右兩側的血脈被壓迫,窒息而死,在頸部會留下瘀傷,但死者是死後被吊上去,死人的血不會流動,故而不會產生淤血痕跡。」

「的確是死後造假,你觀察入微,有沒有興趣干脆來衙門當差?」他樂當伯樂。

季亞襄頓了一下,用著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合適。」

「有何不合適,本官用人只看本事,你入了本官的眼,本官便能提拔你。」沒人會放著似錦前途不走,有他拉拔著,何愁不出頭。

「大人還是想清楚得好,日後就知道了。」季亞襄手一擺,背起竹簍往外走,接下來沒仵作的事了。

五筒連忙把白布收起,連著竹管卷成一捆,抱著布卷跟在季亞襄後頭,準備入城。

君無瑕卻叫住了兩人,「等一下,剛才的驗尸記錄給本官,本官好查出下毒者。」新官上任三把火,總要有建樹。

抿了抿唇,季亞襄眼露不快,「一會兒我讓五筒抄錄一份給你,還有,因為器械時間不足,無法詳細檢驗,我方才雖說被害人是中毒而死,但她身上不僅有一種中毒的癥狀,究竟誰才是造成她毒發身亡的真凶,還需調查。」

說完,季亞襄轉頭離開,留下如菊清幽的背影。

「不只一個凶手……」說得真肯定,難道早知內情?看著遠去的身影,君無瑕若有所思的撫模下顎,眼中閃過肅殺的冷意,一上任就送了個見面禮……好,甚好。

「大人,苦主在此,這案子接不接?」看熱鬧看得起勁的顧寒衣興奮莫名,有好玩的事絕少不了他。

苦主李家人趴在棺木上痛哭失聲,為自家姑娘的死感到痛不欲生,眼眶發紅的李老爺下跪求告,不論眼前的年輕人是不是新縣令,只要能為他女兒洗刷冤屈便是李家的大恩人,當以長生牌位供奉。

君無瑕仰頭一望朗朗晴空,「接。」

「不是說好按兵不動,先做一番觀察再動手。」師爺寧煜低聲提醒,強龍不壓地頭蛇。

君無瑕呵呵一笑,「就當是老天爺給了把刀,先宰幾條小魚添菜。」

本想悄然無聲的立足奉春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萬千民心,使往後的縣政運作更加通行無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橫空劈出一筆,還沒進城就接下一樁人命官司,讓他隱密的行蹤揭露無遺。

罷了,這是天意吧!叫他少耍心眼,循規蹈矩的干好本分事。

「你想要整頓衙門?」蠹蟲不除,危害百姓。

「不,先捉人。」君無瑕笑容溫和有若春風拂面,「先把陳家父子捉起來,關上三天再開堂,陳家宅中許進不許出。」在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下人會心慌,便易露出馬腳。

「什麼罪名?」總不能平白無故擾民。

君無瑕嫌棄地瞥了眼寧煜,「殺人罪。」文狀元的腦子不怎麼靈光,不知道如何過了殿試那一關,皇帝外甥那天鐵定犯了傻病,才點了這麼個傻子為一甲頭名。

人死在陳家,經仵作驗尸為他殺,還是中毒而死,死者身邊人自是涉嫌重大,再者人死不到三日就急著運往城外棄尸,不合常理,能夠做主這麼吩咐的家主和丈夫肯定知道些什麼,若非主謀也是幫凶。

不論是誰下的毒手,先捉再說,世上最不缺的是自以為聰明的人,陳家父子被捉,發現事情有敗露的可能,凶手便會想盡辦法掩飾或逃跑,他拿著桶子坐在邊上等魚跳上岸。

「沒有證據。」實事求是的寧煜有著寧相的正直,卻少了他洞悉人心的精明,一根腸子通到底。

「沒證據就去找證據,你一個文狀元還要本官教你怎麼搜證找出真凶嗎?」

「大人,我只是師爺,不是捕頭衙役,捉人的事不歸我管。」要不是皇上下令他隨行,他管這廝死活,這廝鬧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後手一拍走人,啥都不管。

身為名符其實的國舅爺,皇上的小舅,君無瑕可說是京城霸中之霸,上有太後給他撐腰,又有皇上明里暗里的護航,護短的兄姊寵上天,那些個皇親國戚怎麼跟他比,一個個輾壓成泥。

想當然耳,他京中的名聲可沒一聲好,打馬球、玩蹴鞠、上酒樓听曲,和人在百花宴上玩博戲擲壺……整日縱情玩樂,虛度時光。

他唯一的長處是從不失控,酒喝得再多不見醉意,旁人皆瘋癲唯他獨醒,冷眼旁觀他人的丑態,或賦詩、或作畫,將別人不堪入目的丑樣描述得唯妙唯肖,公諸于世讓眾人嘲笑,自然引起出丑的人的公憤。

「啊!是本官搞錯了,打架的事應該由武官去,歐陽晉,此事交由你負責,別讓本官失望。」他是甩手掌櫃。

誰說捉捕犯人是打架,把那人找出來,他保證不把人打死!歐陽晉剛降下去的火又往上冒,他一火大就有人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