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車夫路過時,說要租用我的馬車來載貨,就車上這些嗎?」
既然她睜眼說瞎話,他也可以沒事似的完全無視,然後也跟著她睜眼說瞎話。
柳惠娘想了想,問道︰「他租用你的車,花了多少?」
「十個銅錢。」
她先前的確是拿十個銅錢給驢二。
「他人在哪兒?」
「他去鎮上找人來拉他的車,要我先過來找你。」
「十個銅錢拿出來,我看看。」
楚雄從錢袋里掏出十個銅錢,攤在手上給她瞧。銅錢長得都一樣,他就不信她能辨認這些銅錢是不是她給的。
柳惠娘伸手把銅錢收回,放進自己的錢袋里。
「不租了,您請回吧。」
「……」
楚雄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呵呵一笑,再睜開眼時,眼角眉梢帶笑,目光精銳逼人。
他彎身,直直看入她的眼。
「你怎麼知道我是假的?」
柳惠娘冷冷地看他。「鎮上馬車的租金行情都是固定的,牛車五錢,驢車十錢,馬車十五錢。」
「我算便宜一點,不行?」
「沒听過楚家商行的護衛,還兼差當車夫的。」
他意外地挑眉。「你知道我?」
「不知道,我認衣裳。」
原來是他這身騎裝露了餡。
「我叫楚雄。」
她面無表情,只除了一雙戒備的眼,楚雄卻覺得有意思極了,他第一眼瞧見她,就看上她了。
若是擱在以前,看上了,他就搶回去,但現在不行,他改邪歸正了。
本以為自己布個局,制造機會,來勾引美婦人,讓她自己上,現在卻發現,她可不如外表那般天真好騙。
這女人聰明得很。
不過,他人都來了,要他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
楚雄俐落下馬,在她全神戒備的眼神下,直接去搬貨。
「你做什麼?」
「搬貨。」
「你想搶?」
「說實話,我比較想搶人。」他臉在笑,但銳目逼人,直看得柳惠娘心驚膽戰。
「你、你敢!」
「你說呢?」
他笑得一臉痞氣,此時四下無人,他若真要對她做什麼,她恐怕逃不了。
這男人很危險,他盯人的目光像只狼,令柳惠娘起一身雞皮疙瘩。
柳惠娘後悔極了,不該讓驢二先走的,這下如何是好,逃是逃不遠的,只能智取。她唯一的武器,是藏在發上的一根針,上頭涂了麻藥,她隨身攜帶,就是用來防身的。
楚雄把貨物全搬到馬車後,便上了馬背,對她笑著命令。「上車吧。」
她沒動,只是抿著唇瞪他。
「真不要貨物了?還是你不想坐馬車,想與我共騎一匹馬?」最後一句說得曖昧。
柳惠娘握緊了拳頭,猶豫一番後,自己上了馬車。「麻煩您了,家里婆婆、孩子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
既然逃不了,又不想丟下這批貨,不如見機行事。
楚雄勾唇,揮著鞭子,策馬啟程,載著她一路往杏花村去。
這一路上,楚雄沒有對她行不軌之事,而是真的幫她載貨回村。
快到杏花村時,路上遇見了村人。
柳惠娘掀開車簾,大聲吆喝揮手。
「王叔——」
「咦?這不是柳娘子嗎?」
「您撿柴回家啊?正好,我租了馬車,才十個銅錢,好便宜的!快上來,載您一程。」
王叔听了一喜,背上背著當柴的樹枝挺沉的,能搭個便車當然好。
「這麼便宜!真是趕巧了,當然好!」
「……」車夫楚雄,一陣無語。
他以為美婦人只會躲在馬車上不出來,避人耳目,哪知他又看走眼了。
「哎喲,這不是麻子她娘嗎?您腿腳不好,別走了,快上車,我今日租了馬車!」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
王叔探出頭來補充。「不用不好意思,才十個銅錢!」
接下來,村口鐵匠家的孩子、上山摘野菜的大嬸、鄰居家的姊弟……柳惠娘一路抓人,最後整輛馬車足足擠了七個人。
「……」車夫楚雄繼續無語,他想了想,突然悶聲笑出,接著仰天大笑。
麻子她娘好奇地掀開車簾,問道︰「這位小哥,您笑什麼呀?」
楚雄轉頭對她笑道︰「嬸子坐好了,小心別摔下。」
麻子她娘瞧清了他的長相,驚呼道︰「哎呀!這位小哥長得真好看呀!」
楚雄咧開了笑,竟與麻子她娘聊起家常來了。
柳惠娘在車里撇撇嘴,她拉了那麼多人上車,就是存心刁難他,好叫他知難而退,別打她的主意。
有了一車子的人作陪,進村時才不會讓人起疑,否則她一個婦人坐著年輕男人的馬車回來,萬一被有心人傳出什麼閑話,很容易生是非。
村人搭了便車,到了柳家前,大伙兒便自動地幫忙把貨物搬進屋子里,禮尚往來。
楚雄離開時,看了柳惠娘一眼,她正在跟鄰人說話,絲毫沒看他。
楚雄笑了笑,策馬離開,這時候柳惠娘才轉過頭來,瞧著馬車遠去,心下悄悄松了口氣。
這事過了幾日,柳惠娘便拋諸腦後,她原以為不會再見到楚雄了,畢竟當日大伙兒都在,他既然是平鎮上楚家商行的護衛,總不至于大老遠跑到他們杏花村來吧?
如同楚雄小瞧了她,她也小瞧了楚雄,更小瞧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午飯過後,村里的婦人或姑娘們會相約到河邊洗衣裳,柳惠娘也不例外。
這一日,她與村中的婦人們一起到溪邊洗衣,卻突然听到有人談起楚雄。
一如男人愛嬌,姐兒也愛俏,也不知誰起的頭,話題繞著楚雄轉,說他身高體壯,長得又不賴,上回村長帶著女兒到鎮上,遇到地痞流氓,被楚雄打跑了。
村長的女兒是個藏不住話的,遇上這種英雄救美之事,回到村里後,告訴其他村姑,這事就這樣傳開了。
柳惠娘只听不聊,心下卻不予置評。
英雄救美?那人就是個色胚,她都懷疑這事是不是他故意布的局?
柳惠娘喜歡斯文人,像楚雄這種五大三粗的,她沒興趣,不管大家怎麼聊,她只會安靜地听,偶爾附和幾句,表示參與。
話多是非也多,柳惠娘深諳此理,村里總有幾個比較強勢又愛帶風向的婦人,例如黃大嬸。
黃大嬸人不壞,但性情好強,說話嗓門大,柳惠娘平日就會做些人情,跟黃大嬸家打好關系。
「黃嬸啊,你家阿秋要滿十五了,听說你在給她物婿?」養豬的王嬸對她打趣道。
村里的男人大多是莊稼漢或獵夫,大家都知根知底,條件就那樣,哪有楚雄好?楚雄可是楚家商行的護衛,再往細了說,是受楚家大爺重用,又親賜楚家姓的護衛,前途一片看好。
黃大嬸听了,呵呵笑道︰「人家條件好,哪會瞧上我家阿秋?真要娶,也會找平鎮的姑娘。」
杏花村的姑娘都是村姑,嫁的也都是莊稼漢,少數幾個有福氣的,可以嫁到鎮上去。
說到少數,她們當中就有一個。
「若我家阿秋有惠娘漂亮,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柳惠娘心中一跳,面上保持自然,笑呵呵地推了黃大嬸一把。「討厭啦黃嬸,這麼打趣我,說來我運氣好,嫁給我家相公,我就喜歡斯文人。」
她面上樂呵呵,卻是下意識就想把自己跟這話題撇開,借此昭告眾人,她只喜歡斯文人,對楚雄這種雄壯威武的敬謝不敏。
說到斯文人,柳惠娘那相公生得是真斯文,說話客客氣氣,舉手投足都像城里來的,十分與眾不同。
他們杏花村就出了吳子清這麼一位讀書人,十五歲考上秀才時,整村村人都來共襄盛舉,鞭炮放了整整一條街。
眾人都很羨慕柳惠娘不必嫁給莊稼漢,不必下田,頂多做做家務,出來跟她們一起洗洗衣物,因此到現在還能保持白的肌膚。
話題很快又拉回楚雄身上,柳惠娘對那男人沒興趣,加上衣物不多,迅速洗完後,便端著木盆站起身,跟眾人告別,往自家走去。
從溪邊到自家的路上,走的是田梗間的小路,這條路她走很多次了,很安全,路上還會跟田里的村人打招呼。
她抱著木盆,嘴里哼著歌,瞥見前方的身影時,猛然一僵。
楚雄高大的身軀從前頭走來,驚得她頭皮有些發麻。
他怎麼來了?
柳惠娘左右張望,見田梗間有村人在忙,她松了口氣,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他敢對她做什麼。
很快的,柳惠娘將為自己天真的想法悔恨不已。她大著膽子繼續往前走,在經過他身邊時,忽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一個趔趄,跌進他懷里,楚雄順勢抱住她,一同滾落田梗里的干稻草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