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真的可動式公仔,讓原君業幾乎是愛不釋手,直嚷著不想開書鋪了,他給于真當掌櫃替她管店算了。
當然,如果是簡單的幾尊能換手、換動作的公仔,或許原君業只會夸她手藝好,但如果這公仔還上了色,而且手能拿兵器、各式工具,甚至是扇子、油紙傘,還男女皆有,各行各業的造型都包含在內,要騎馬也沒問題,然後再搭上布景擺設的話,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根本能直接搭出一整條街道的造景,活月兌月兌就是能把畫作美景變成了現實。
這下子,原君業終于明白于真為何要跟自己買那些宗國有名的話本回去,原來她是將故事里有名的人物都雕成了公仔,還配上相應的器具、背景,讓人不由得直呼神奇。
雲子良過來同于真考校她的習字成果時也順帶欣賞了她的輝煌成果,在贊嘆她的巧思之余,一組令他眼熟的人物躍入了他的視線,那尊臉上戴著羅剎面具、手持長刀,威風八面地騎在馬背上的公仔,讓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拿了起來。
「阿真,你雕的這莫非是……」
「啊,你看出來了?這是打退喀蘭族的大英雄,宗國出名的鬼面閻羅呀!」于真喜孜孜地湊近,然後拿起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公仔在雲子良面前搖晃了兩下,「看,這個是據說聰明絕頂、驚才絕艷的靈犀公子!」
登時,雲子良那張向來不起波瀾的俊逸臉龐上,竟難得地閃過了一絲緋紅。
「你這是……」
「我想說刻些名人比較好賣呀!」于真沒注意到他臉上一閃即逝的殷紅,只是得意地拿起另一尊公仔,放到雲子良手里,問道︰「你來得正好,替我瞧瞧這尊的神韻跟郡王像不像?畢竟我沒見過盛州閻王本人,這全是靠話本里的描述刻畫出來的,還有就是,郡王會不會介意我擅自刻了他的公仔啊?」
「公仔?」雲子良看著放在掌心的小人像,大概知道她指的是這些木雕人兒。
「是我故鄉的說法。」反正遲早要跟雲子良找個時間正式攤牌,所以于真說起話來也不再隱瞞半點,「怎麼樣?給點意見?」于真期盼地瞧著雲子良,就盼他給些建議。
「郡王的話,再年輕個十歲,去掉胡子吧,他不會介意你雕這個,但應該會介意你把他想像得老了。」雲子良輕咳一聲,試想了下郡王見到自己人偶時的表情,不由得淺笑出聲。
「這是郡王?」還沒來得及把眾多公仔一一欣賞完的原君業湊近過來,「真的刻得太老了,咱們郡王那張臉跟公子一樣,都是個不顯老的。」
「不顯老……這意思是雲公子你的年歲……」于真訝異地看向雲子良。
「二十有五。」雲子良也不掩飾。
「啥?我還以為你才十八、九歲……」于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天底下還真有這種天生麗質難自棄的人。
「我就收下你的夸獎了。」雲子良絲毫不推辭。
「厚臉皮。」于真吐吐舌,朝他扮了個鬼臉,許是因為想著再過不久就能對雲子良全盤托出,所以她在他面前益發不加掩飾真性情。
粉舌輕吐,襯著那兩瓣自然瑰紅,看得雲子良喉間一緊,突然覺得喉嚨似乎有那麼點癢、又有點刺熱,明明才喝過兩盞茶卻覺得干澀不已。
他見過許多類型的女子,卻從來沒有一個像于真這樣靈動活潑,談起話來總是神采飛揚,恍如一只高飛的鳥兒無所拘束,學識豐富得令他自嘆弗如,每回暢談之時,他總有股與對方心有靈犀的錯覺,令他沉迷,也令他眷戀。
若說初時教她習字,是因著不舍、因著一分憐惜,那此時的他,對她肯定又多了幾分想呵護的心情……
「既然你都說我厚臉皮了,那這組公仔就先留給我吧。」雲子良有心轉移自己收斂不了的情緒,索性直接將鬼面閻羅、靈犀公子、盛州閻王三個木雕人像攬入袖中,「我送給郡王過目,看看郡王想怎麼改他的臉,另外……鋪子的事我來張羅便是。」
「成交!」有人要替自己分憂解勞,于真樂得當甩手掌櫃,一組公仔算什麼,再刻十尊給郡王都沒問題!就算郡王想把他自個兒刻得年輕二十歲都成!
見她一臉興奮得想歡呼的神情,雲子良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弄間合適的鋪子于他,不過是件動動小指的小事,但對她來說,卻有可能是左右日後出路的大事吧……
「另外,後日你可有空?」雲子良心思浮動,還未細想,話已出口。
「明日我要去探我娘,後日暫時是空著的。」于真點頭。
「午時初,我在流雲酒樓等你。」雲子良輕聲道︰「雅間僻靜,方便談話。」
這是終于要談個清楚的意思了!于真先是繃了軀,而後才作了個深呼吸,讓自己緩過來,使勁一點頭,「沒問題。」
不知道雲子良對于她即將要說出口的那些「現實」,究竟能夠接受多少,又能夠理解多少?若是要問她的私心,她只能說——但願雲子良能夠宛若傳聞中的靈犀公子那般聰穎過人,可以接納包容她這縷穿越過來的孤魂……
一樣的酒樓、一樣的雅間,只是兩人之間的熟稔感覺卻已不同以往。
于真進了雅間,發現雲子良已端坐在位子上,面前還攤著一本書冊,像是等候許久。
「雲公子。」于真朝他行了個禮。
「坐。」雲子良招來伙計,吩咐他們上茶、上點心,然後多要了個炭火小銅爐。
待得茶水點心皆齊備,雲子良塞了銀子給伙計,要他看著點外頭不讓人靠近,然後才收起書冊,看向了于真。
于真好奇地掃了眼,書冊上寫著「殷氏星經」。
據說是這時代的天文學書籍,她忙著刻公仔、練字、畫圖譜,至今還沒時間拜見一番。
她好奇的眼神極為露骨,教雲子良不由得逸出一聲輕笑。
「有興趣,送你便是。」他轉手將書冊推到于真面前。
于真如獲至寶地翻了幾頁,見上頭是以簡單的描述來敘說星體,亦有簡略的圖畫,除此之外,上頭還有許多紅筆注記,見到那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她臉兒一紅。
「這本還是還你吧,這麼多注解,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可惜古代沒影印機,不然她倒是很想印一份收藏留念。
「不必,我都記得了。」時常翻看,也不過是復習罷了。
「噢……那、謝謝你……」于真把書頁合上,覺得書皮上彷佛還殘留著他的余溫,令她不自覺地輕輕撫了幾下。
雲子良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里那股說不清也厘不清的糾葛感更重了。
「那麼,來談正事吧。」雲子良換了個輕松的坐姿,一手平擺在桌上,如玉長指微微勾起,在深褐色調的桌面上看來宛如玉雕般吸引人。
「還是你問、我答?」于真努力把視線從他的手指上拉回來。
「也可以你說、我問。」雲子良輕輕敲了敲桌面,略一沉思後,續道︰「就從上回那問題開始說吧。」
于真毫無異議地點頭,于是她將自己穿越過來,遇上原主被鬼差牛頭帶走,又求她照應藍海兒的事先概略說了下,接著才講起自己的「故鄉」。
若說她穿越的經歷是件奇聞,那麼她接下來所敘述的細節,對雲子良而言便能稱之為令人驚嘆的真相了。
人能夠在天空飛、手一按便有燈火亮、水龍頭轉一轉就有水用,更別提冬有暖氣夏有冷氣,而且樓房還能高達上百層!
所有的孩子都有書念、識字算數成為最基本的學識,而且從小就得學多種語言。
對各國來說都極為珍貴的鐵器、鹽、糖等等,在于真的故鄉卻是普遍之物,馬不再是國家戰力,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能在天空飛的火炮、金屬打造的大型戰車、比人手臂長的小型火炮……
這些訊息來得既多且繁雜,可說是如潮水一般涌入了雲子良的腦海里,令他听得訝異萬分,原本冷靜的淡然表情,此刻卻滲入了幾分激動。
見雲子良听得眸光漸亮,于真總算稍微安下心來。
這反應、這感覺,雲子良該是信了她不是胡謅吧。
「總之,我來的地方真的很方便,如果要估算的話,宗國要達到那樣的狀態,至少得再過個幾百或一千年。」
于真老老實實地道。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雲子良听了半晌,茶水都涼了,他卻是無心品嘗,直到喉嚨開始干澀了,他才憶起自己跟于真聊了許久,竟是連喝口茶水都嫌浪費時間。
喚來伙計換上熱茶潤了潤喉,雲子良吐出一聲長嘆,「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你信我?」于真見他絲毫沒有懷疑,心里雖是欣慰,卻有更多的疑惑。
她知道雲子良也是個見識廣、學識好的,但即使如此,一般人听到她這些話,至少懷疑個幾句?
可從頭到尾,她只听見雲子良問她電是什麼、冰箱是何物、冷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鐵器那般普及,又為何能讓珍貴的鹽、糖等調味料變得如此便宜……
「為何不信?」雲子良戳了一小塊雲片糕入口,唇邊還漾著笑意,顯見他心情相當好。
「不覺得我胡說八道?」于真更納悶了。
「不可能,因為『于真』沒有這樣的本事。」雲子良刻意把名字咬重。
于真只能搔搔臉頰,對他的敏銳推斷感到佩服,確實,原主哪有可能掰出這麼一大堆事物,而且還要合情合理。
「說實話,日前我與郡王相商時,曾推測或許世上真有神仙,而你就是蒙受神恩之人。」雲子良毫不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只是沒想到真相遠比我們所能猜到的更加奇妙,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唉,如果我是神仙點化的還好一點。」于真小手托腮,一邊咬著雲片糕,「神仙好歹會給個金手指呀,那我就不必一開始過得苦哈哈了。」
「金手指又是何物?」雲子良禁不住失笑。
「就是一種……怎麼說呢?人生的作弊神器。」于真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圈,又啜了口茶水,吐出自認精準的譬喻,「比如能看見作物生長狀態好不好啦、能听見別人心聲啦、又或者運氣超好干什麼都賺錢,再不然就是穿越到某個富貴人家最受寵的孩子身上之類的。」
「總之就是不必受苦。」雲子良的眸光里滲入了一絲憐惜。
盡管江家後宅的事情,他尚未查探清楚,但可以猜想得到,江家肯定待于真相當刻薄,否則她何必自謀生路。
此刻前因後果揭曉,他反倒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惋惜。
要惋惜一條生命的去世,還是慶幸于珍的穿越?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無比高興穿越過來的人是于珍,而不是其他人……
「每天餓肚子的滋味並不好受。」于真撇撇嘴,想起了只能依靠柳丁苦熬的那幾日,盡管她很快就振作起來,還給自己找了條活路,但不代表她就能雲淡風輕地看待那段時間。
尤其她知道原主是被騙進江家才會死的,這口氣不出,她心里那股郁悶就難以平復。
「阿真。」見她眸光黯淡下來,雲子良只覺得方才听見許多新鮮事物的好心情都跟著被打碎了。
「哎,沒事,我就是想抱怨兩句。」于真吸吸鼻子,覺得有點心酸酸,大概是因為原主身體的記憶吧。
原本在芥花村時,她還三餐有著落,好歹有爹娘疼,但嫁到江家後,卻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被活生生凍死……
不,有一半原因應該是餓到營養不良。
那種絕望哀傷的心情,曾經牢牢地攀附著原主的心,一直到她死去……
倏地,于真掐緊了自己的手。
那不是她、不是……她現在手邊有銀子、有朋友,甚至也完成原主遺願,替她把藍海兒安排好,只等開了鋪子便能安排她住進去,然後開店做生意,日後生活無慮。
而且她身邊甚至有雲子良,他願意信她,能跟她一塊兒聊聊現代的事情,也可以互相討論感興趣的事物,日後她再也不會寂寞!她現在過得很好,只要找機會離開江家,一切就很美滿了,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阿真……阿真!」
雲子良的叫喚聲近在咫尺,將于真彷佛被魔障困住似的思緒拉了回來,死死掐住的十指被雲子良強硬地扳開,此刻她抓住的手不是自己的,而是雲子良的。
骨感的玉手牢牢扣在她的十指間,令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掐出了印痕,深深地陷了進去,差點兒就要見血了。
「啊……」于真一愣,隨即嚇得抓起雲子良的手,「你、你你你……你干麼這樣啊!看你的手都受傷了!」
嗚嗚嗚,難得一雙這麼完美無瑕的玉手,現在卻留下好幾枚弧形紅痕。
她剛才是在腦殘什麼啦!沒事掐什麼掐!早知道會掐到雲子良的手,她說什麼也舍不得使那麼大勁兒。
「這是我想問的。」雲子良輕嘆一聲,「你何苦傷害自己。」
方才見她想得入神,幾番叫喚都不回應,再見她十指都快掐傷自己了還不松開,他只得暫且撇下男女大防,起身上前,強行分開她的雙手。
代替她受這麼點傷,他不在意,但想到這個傷的起頭,九成九是因為江家給于真的陰影,雲子良心里的氣便怎麼也消不下去,俊逸的臉龐難得地蒙上了一層薄薄狠戾。
「我就一下子沒注意,困在思緒里……」于真皺著眉取出一條帕子,按在傷處上輕輕揉了揉,「也不曉得會不會瘀青。」
輕薄柔軟的料子隔開了于真的指月復女敕肉,讓她的指尖並未像方才那樣,直接踫觸在雲子良的傷處上,可這般輕輕的揉搓,反倒令他的手臂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僵——因為她另一只手掌還墊在他的手掌之下,兩人的掌心就這樣交疊著。
有生以來,雲子良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個兒的心跳聲,是能夠直接听見的……
「一點小傷……無須介懷。」他有些不習慣地動了動指尖,覺得臉頰有那麼點燥熱。
「什麼小傷?傷口沒在分大小……」于真仰起臉正想說教,正好撞見他那白皙臉龐上泛開的微紅。
雲子良依舊努力地維持著自己一貫淡然的表情,殊不知自己臊紅的頰已出賣了他。
瞬間,于真都被他拖累著紅透了臉,「我……我故鄉那里男女沒這麼設防的,這、這就是在治傷而已,沒別的意思!」
要命!她怎能因為雲子良全盤接受了自己穿越來的事實,就這麼無腦地連現代的習慣都一起搬過來用呀!
在這種模模小手就會被逼著成親、等同失了清白的時代,她居然直接拉著雲子良的手又搓又揉的!完完全全像是個登、徒、子——
「我知。」雲子良應得簡短,彷佛想安撫她的緊張情緒似的又補上一句,「不必在意,橫豎方才也是我自個兒先伸手的,你若不介意,就當扯平了吧。」
「嗯、嗯啊,就扯平了吧。」于真干笑兩聲,手也停下了動作,有點依依不舍地松開他,畢竟現在這氣氛委實不適合再繼續搓揉他的手了。
不過,雲子良的皮膚真是細滑啊,比她這個鎮日模木料的大姑娘都好呢。
于真偷偷在心里回味了下剛才的親密接觸,心里熱呼呼的,覺得好像平白吃了一頓女敕豆腐,不禁心虛地偷瞟了下雲子良,見他似不在意,只是恢復了原本熱絡詢問她故鄉新鮮事的態度,她也就悄悄放下了心,繼續跟雲子良大方分享現代的各種新知。
雲子良當然沒有他嘴上說的那般坦然,對于兩人意外的親昵,他在訝于自己對于真的過分關心之余,為了讓她不那麼尷尬,自是將自個兒的情緒掩飾起來。
不過當兩人聊到于真將來的打算時,他話里話外都多了份謹慎。
畢竟是郡王要拉攏的對象,他亦欣賞這女子的多識多聞,況且她既非仙亦非妖,只是一介平凡女子,那麼他這個當地人,即使不為郡王的交代,說什麼也該多護著她一點。
所謂遠來是客,不是嗎?
想著于真提過,她的故鄉想法較為開放,他話也問得直白許多,「阿真,你既要開店,想必不只是想維護你娘親,可是想從江家獨立出來?」
「那是當然啊!」于真使勁點點頭,「誰要跟個活該千刀萬剮的迷信渣男過一輩子!」
雲子良不由得悶笑一聲,她所謂的「渣男」,想必是指責江雲靖像渣滓一樣糟糕吧?這形容雖是直爽過了頭,卻也不失貼切。
「既然你無心與他過日子,那就是打算離開江府,日後同伯母一起過日子了?」
「是啊,只是我也知道,要說服那渾球點頭應該沒這麼簡單,所以才盤算先賺錢再說。」有錢在手就不怕,大不了她拿錢帶藍海兒逃走,使點銀錢打通關,重新在其他縣城落地生根就是。
「你是真對江雲靖毫無心思?」雲子良听著她左一句渣男右一句渾球,心情莫名地好,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揚。
「一星半點都沒有!」于真恨恨地咬牙,還揮了揮看來零攻擊力的粉拳,「關在江家後宅浪費生命還不如關在郡王府里畫圖紙!起碼能幫到宗國!」
「這話不能亂說,教人听去了還當你是有意親近郡王爺,或誤以為你與郡王爺有什麼不清白的關系。」雲子良面色一凜,正色制止。
「我就是抱怨兩句。」于真微噘粉唇,不滿地壓低了聲音,「況且若是郡王爺願意跟我約法三章,明面納我入府私下根本只是讓我在府里有份活兒做,那與其當江家小妾不如當郡王爺的妾呢,可以光明正大替郡王爺畫圖紙啊,若郡王府材料齊全地方夠大我還能直接做出來,跟那些老師傅們一塊兒試驗改良呢!」
反正都是沒交集的夫妻生活,何不選個更有利的?她也曉得這年頭女子要自立生活實屬不易,若能拿自己專長換個有保障的日子,豈不美哉?
單手托腮,于真想了想又露出苦瓜臉,「不過宗國對女子限制頗多,我原就是沒什麼家世的農村姑娘,又已嫁過人,這樣的身分入郡王府當妾,實在太委屈郡王了,我听說他名聲向來很好的,這樣會給他抹黑,不成不成……」
她兀自思索起來,聲音透露著幾分認真,雲子良听得有點臉黑。
這話若給嚴無惜听了去,肯定二話不說就點頭,理由卻絕不是為了美色,而是惜才,至于名聲,那算個什麼事?
當年郡王被喀蘭族封了盛州閻王的別號,不也是因為他超絕的冷靜與毫不失手的神準箭術,人人都懼于他的手段跟箭法,所以稱他一聲閻王。
好名聲,那是宗國和平了之後才出現的。
但老實說,對于名聲那種不切實際的東西,就如同郡王的名字一樣,無惜、無惜,他根本懶得珍惜無用之物,失去亦不覺得可惜。
「你是個好姑娘,即便離開江雲靖,憑宗國律法是無人可指責你的,不必覺得名聲有損只能委屈自己做妾。」
雲子良出聲制止她的胡思亂想,卻沒把郡王肯定會點頭的事說出來,只是,他不懂自己為何要隱瞞。
「噢,這麼好啊?」于真听著算是放心了些。
「總之,你的決心我明白了,既是如此,若信得過我,便讓我來想辦法吧。」
「咦?這種夫妻私事,你要怎麼幫啊?」于真眨眨眼,雖感動卻也納悶。
「天底下沒有清白的人。」雲子良雲淡風輕地拋出一句听來充滿晦暗意思的回答。
「哦——這句話听起來給人水好深的感覺。」于真咧嘴,俏女敕的臉蛋上笑開一朵花。
「是挺深,你且安心等上幾日便是,既不擅長與人斗便交給我吧。」雲子良把玩著扇柄,末了又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輕淺,卻也自信——
「反正我走到哪兒都是收拾麻煩的命。」
雲子良說不上是個性子冷淡還是和善的人。
以嚴無惜的說法是,他淡然處世、謹慎仔細的做事態度很合他的胃口,所以在雲家長輩先後去世之際,才會提出想收他為義子的主意來,而且一糾纏便是多年。
嚴無惜膝下無子,百年之後無人能繼承他的產業,若交給雲子良,他也放心,因為雲子良撐得起來。
雲子良對嚴無惜這位像友人又像兄長的郡王,向來只有頭大的分兒。
但不得不說,在需要人手時,嚴無惜的背景簡直是最好的助力。
如今藍海兒在城中客棧暫居,只待尋得鋪面整頓好,便能搬進去定居,而原君業那頭也釋出意願,既然于真外出時間受限于江家,他明里暗里都會幫著照看,不會出亂子,因此他也能專心細查江家的一切。
過去為了先了解于真出身,他將探查的重心都放在芥花村上頭,江家的部分只是粗略知曉,如今要想動員郡王府人手仔細查個清楚,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容易事?
于是不過十日光景,那江雲靖一家上至祖先三代下到江家門房,乃至于後院婆子丫鬟之間的糾葛,又或是正妻跟兩個小妾之間的明爭暗斗,甚至她們三個女人背後的家世背景和不願人知的過往跟小秘密,全都被郡王府派出去的人手查了個一干二淨。
瞧著手邊自個兒在听取回報後再簡明扼要記錄下來的細目,雲子良的唇角勾起了算計的笑容。
于真要的鋪面很快敲定下來,就在原家書坊對面,屋主大多時候長居京城,盛州的空屋閑置,便想著租了或賣了,由于于真手頭已有存銀,于是索性買了下來,四百兩銀就這樣飛了出去。
有郡王府的門路在,整理這間空屋改成臨街鋪子根本小菜一碟,熟悉城內各行各業的護衛嚴五跑了一趟,很快就敲定工匠前來。
敲木牆、釘架子、漆門面、重砌牆面……一項項工程飛也似的進行著,不出半月,鋪子雛形已成,而後邊院子在雲子良的吩咐下,植上各式花卉綠木,再砌了個小池塘,養魚種花都是好景致,院內還架上耐用的石桌石椅,只消軟墊一鋪便能在院里泡茶小憩一番。
正房與東西廂房自是針對藍海兒跟于真母女的需求敲敲打打一番,各自隔出一明兩暗的空間,考量到日後于真離開江雲靖必然住在這里,雲子良索性替她把西廂改成了方便做木工活的地方,舉凡堅固耐用的木架、能擺放成品的壁架,又或是吊掛工具的鐵鉤,一應俱全,角落甚至擺上書案備齊文房四寶,方便她隨時修改圖紙。
至于這房契,過戶時雲子良直接讓藍海兒出面,記到她名下。
藍海兒錯愕萬分,閨女手中有數百兩銀還能買下二進院子開鋪子,這已是令她驚訝到說不出話來,所以她堅持這是閨女的私產,怎好記她的名。
雲子良卻是搖頭,一席話擺平藍海兒的好心,「她可是江家的妾,手中私產是握不住的。」
藍海兒不吭聲了,一切任由他安排。
店整好了、後院修整完了,只待掛上店面牌匾,雲子良想也沒想,便將那上好狼毫筆塞到嚴無惜手里,在郡王滿臉的嘲弄笑意之中換來「圖真木作坊」幾個字,落款自是書以「鈺昌郡王嚴無惜」幾個字。
雲子良把紙卷送到了于真手里,于真雖覺得這店名挺好听,卻是不解其意。
「郡王爺夸你,不論是人是景,都能雕圖如真,故名圖真。」雲子良淡笑著道出了解釋。
「原來是夸我的成品好啊。」于真也笑了,「郡王爺文采真好。」
雲子良馬不停蹄,帶著于真布置了店里後,又讓原君業代尋了個可靠沉穩的掌櫃上工,畢竟藍海兒可不是能撐得起場面的個性,盡管門前懸掛的匾額足以震懾有心上門找麻煩的人,但寡婦門前事非多,防著點總是好的。
一切事情準備就緒,于真也掐著時間趕制許多成品出來,又一一同雲子良、原君業商量好了定價,然後選了個黃道吉日,便等著開店做生意了。
于真拉著藍海兒繞著店內看看精心設計過的一切,又去瞧了後院正房,素雅潔淨的布置是藍海兒從未見過的。
一想到因著閨女,她才有了這樣好的新家可住,心里激動不已,更是再三囑咐于真,一定要好好幫雲子良跟郡王的忙。
「我知,若不是他們跟原叔,我也沒有今天啊。」于真拍拍娘親的手安撫道。
見閨女似乎把話听進去了,藍海兒想想這陣子雲子良為了幫女兒開店,里里外外忙得像陀螺轉,卻毫無怨言,以他的身分實在不必如此親力親為,不由得興起了疑惑之意。
「是說,真兒啊……你雖在江家不得寵,但畢竟已嫁人了,那雲公子……」盡管雲子良言談間總是溫文有禮,可藍海兒先前才在芥花村受過氣,差點被人污了名聲,自是對女兒身邊親近些的男子都多點提防。
「娘——你在想什麼啊?」于真沒想到藍海兒居然把她跟雲子良之間的關系想得那般曖昧,登時紅了臉。
「娘這不是擔心你嗎?」藍海兒扯了下于真的手腕,「娘沒見過江家郎君,但他畢竟待你不好,不像那雲公子,人好心善,而且娘從沒見過比他更俊俏的男子了,不管哪家小姑娘都很容易為他傾倒吧?」
藍海兒充滿暗示的話令于真手一僵。
她還真沒想過這事,古人多早婚,雖未曾听雲子良提起過,但他究竟成婚沒有,她根本不知道。
一直以來,她就只知道他是郡王幕僚,沒有其他的。
反射性地掐了下手掌,于真又憶起那日雲子良握著自己雙手時的暖意來。
心口一陣空虛浮上,她甩甩頭,朝藍海兒拋出略顯僵硬的笑容,「娘,拜托你別亂想了,你瞧見他身上穿著什麼沒有?那是珠光錦哪!一尺十二兩銀的袍子,可不是誰都穿得起,我跟他那是天與地的差別,再怎麼樣都不可能的。」
于真是不曉得當郡王的幕僚收入好不好,但光憑雲子良平日的衣著打扮,她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貴,尤其她還能隨意調動郡王府護衛,差使他們去跑腿,可見他在郡王身邊必定是相當重要的人,與自己之間那真是雲泥之別,他願意不擺架子同她親近,那只能說他脾氣好,卻不能往曖昧處想去,那叫自作多情。
「一尺十二兩!」藍海兒窮慣了,一听見珠光錦的價格,立時就把原本到口的叮囑嚇得全忘了。
「嚇人吧?」于真拉住娘親的手晃了晃,笑嘻嘻地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料卻在她手腕處模到一個微硬的觸感。
她掀開衣袖一瞧,發現藍海兒手腕上戴著沒見過的五彩細繩編織的手環,中間還懸著一只精致的木雕兔子,看起來著實眼熟。
「娘,這是……」這兔子是她刻的吧?怎會在娘親手上?她不記得自己送過娘親這樣的小東西,倒是原叔幾日前曾向她買過一只。
當時她不以為意,順手挑了只造型圓滾滾的送了他,想著他八成要送給哪個相熟的孩子,沒想到卻出現在自家娘親手上。
「這是……」藍海兒有些慌亂地扯了袖子遮住,「就是覺得可愛,所以戴著罷了。」
「是挺可愛的。」于真微挑眉梢,打量著藍海兒臉頰明顯的緋紅,突然覺得自己嗅到了八卦的氣氛。
娘親雖是寡婦,但天生麗質,即使多年辛苦勞作,使得皮膚變得粗糙些,也未曾減少她的美貌。且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削瘦的頰已變得豐腴起來,黑發添了光澤,表情也輕快許多,已沒有了在芥花村時那副愁苦的模樣。
這樣一個美麗的婦人,年歲又不是多大,完全就是能夠再婚,找個合適好男人過後半輩子的。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這人都還沒搬到新居里呢,原叔居然已經開始送上禮物了?手腳還真快,嘖嘖,討好意味滿滿啊……閃瞎她這只單身狗了。
不過娘親臉皮薄,估計要讓她收下禮物也費了原叔不少心思吧?
而瞧她遮掩著不想自己發現,是否多少明白了原叔的心意,卻又擔心她這個女兒介意,所以才不敢明說?
于真心里滿滿猜測,但還是識趣地沒戳破。
兩個成熟大人的事,就由他們自己去慢慢琢磨吧,反正原叔這男人她覺得不錯,若把娘親托付給他,想必原主也會點頭的。
至于她自己,圖真木作坊就要開了,她忙得很!沒空當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