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花村位處城郊,說近不近,說不遠,步行卻也得走上一個時辰。
泥路難行,所以村里人除非要采買婚慶用品或給老人家做大壽,否則不會輕易進城,畢竟一來一回就費去兩個時辰,在田里忙活或到附近山上找找野菜野果、打點獵物,都還劃算得多。
于真請小伍幫忙雇了騾車,將她載到芥花村村口,約好來接人的時間後便逕自進村。
由于原主是這村里出生長大的,于真不想引起旁人注意,索性改換裝扮,她穿著粗布短衣,頭上簡單盤了個髻,還在手上跟臉上拍了點煤灰,刻意把臉龐弄黑一點,看來真的就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小子。
她抱著小包袱,憑著記憶找到了原主出生長大的老家。
一座小小的泥坯屋,正房是藍海兒住的,東間本來是原主的房間,現在似乎充做了儲藏間,西間則是灶房,前院散養了幾只雞仔,後院出去便是小菜園,再過去是于家的田地。
現在是巳時,藍海兒應該是在田里忙著農活,于真正想著該不該繞到田里去找人時,就見兩個嬸婆結伴走過家門,不時往于家院里張望。
「要我說,村長就不該留這禍水在村里頭!」婆子一開口就是滿口的不屑。
「是我沒本事,誰要藍氏生得美,勾得我家漢子成天往她這兒打探……」小嬸子樣貌端正,身形結實,是個道地農家媳婦,但若是丈夫喜好美色便有所不足了。
于真窩在牆角,盡量不惹人注意,耳朵倒是拉長了使勁兒的偷听。
「你放心,咱們小村哪個男人有本事納妾?又不是嫌家里錢糧太多!再說你都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了,他還能休了你不成?」婆子恨恨地咬牙,末了還往于家院牆吐了口口水發泄不滿。
「我就怕他仗著家里頭有後,就……」小嬸子說著,一臉哀傷。
「哼!我就說,會讓女兒去當人小妾的,自己肯定也行事不正!你安心,若是她膽敢再勾引咱們村里男人,就讓村里婆娘聯合起來,去村長那邊討個公道,到時候一定轟她出村!」婆子挺直腰板,說得極有魄力,彷佛恨不得現在就把藍海兒趕出去一樣。
于真听著兩人邊罵邊走,心里暗叫不妙。
自原主出嫁後村里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原主印象里的藍海兒就算向天借了膽,也都不是個會惹事勾引男人的人!
想著,于真也等不了藍海兒午時回家歇息了,撒腿便往田地里趕。
也是她運氣好,大家都忙著打理自己的地,沒人去注意藍海兒這頭的狀況,所以于真很順利的就把藍海兒帶到一旁大樹下。
「真兒……你真的是真兒?怎麼穿成這模樣呢?」藍海兒自從女兒嫁出去後就沒見過她,此時見到她出現,自是又驚又喜,一雙水潤的大眼彷佛立刻就要掉眼淚似的。
不得不說,藍海兒真的是個美人,即使生過孩子,已是三十幾歲的婦人,但身形仍保養得宜,縴腰若柳,眉黛唇艷,即使未上脂粉,肌膚也略顯粗糙,但模樣仍是水當當的。
原主臨走之前可是再三拜托她照看藍海兒,若是藍海兒有個什麼萬一,她都不曉得該怎麼向原主交代,如今見藍海兒雖瘦了點,眉眼間也多有疲憊之色,但是精神倒還不錯,心里那點惦記終于能放下。
「呃……娘,我就是想念你了。」于真叫得有些尷尬。
「傻孩子!娘也好想你……走走走,先回家去,我給你倒茶喝,再烙個你喜歡的餅。」藍海兒激動地拉著于真的手,田里的活兒也不顧了,背筐一提,連忙帶著于真回家。
娘兒倆一前一後回到于家,推開門後,于真只覺得滿滿的記憶往心里涌上,盡管那是這副身軀的,而不是她自己的,但多少可以感覺得到原主跟娘親的深厚情誼。
在原主的印象里,藍海兒對這女兒再疼愛不過了,總是溫言細語,病了餓了冷了都貼身照顧,常惹得丈夫吃味,說是藍海兒有了閨女不要丈夫了。
于真前輩子跟家里人緣分淺薄,倒真沒被爹娘疼寵大的經驗,如今穿越,卻意外地得了藍海兒的溫柔照料,讓她心里多少有些感動。
見藍海兒燒了茶水後還要忙著揉面烙餅,她連忙出聲阻止,「娘,別忙了,我帶了點心回來。」
于真好說歹說攔下了藍海兒,又打開包袱,把兩盒精致的點心拿出來。
「喏,你嘗嘗喜不喜歡?這是雲片糕、這盒是紅豆團子,甜蜜蜜的可好吃了。」橫豎不差銀錢了,于真也就大方地從街上的點心鋪里買了受歡迎的幾樣甜食回來。
「這麼精致的點心要花不少銀子吧?可是你丈夫給你買的?怎不留著自己吃呢?」女兒帶好東西孝敬自己,藍海兒心里是高興的,可瞧她一身寒酸打扮,卻又有些憂心。
不是說了那江家是個富貴商戶,女兒嫁過去肯定吃穿不愁嗎?可女兒卻扮成農家小子回來見她,衣裳看來也不是頂好,難道她在那邊不受寵?
「哦,那個啊……」沒想到藍海兒月兌口就問夫家事,于真沒個心理準備,一時之間反倒不知如何開口。
「你……你老實告訴娘,他是不是待你不好?」藍海兒原本也不想女兒去當妾,偏偏女兒考量到她,硬是點了頭,她直到現在都無比自責,如果女兒在江家過得不好,那她真要無顏面對死去的丈夫了。
「這……」于真煩惱了,她該說實話嗎?
「果然!我就知道當妾最要不得!男人既有三妻四妾,又怎會只疼惜你一人……嗚,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對,當初死活都不該把你嫁給江家當妾的!我的寶貝真兒啊!」見于真猶豫,藍海兒心里那點猜疑馬上變成了豆大的淚水,兩行清淚不要錢似的在臉上開了淚河。
于真不由得傻眼,這個娘親怎麼說哭就哭呀!
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伸手揉揉自個兒的太陽穴,先嘆了口氣,才出聲安慰道︰「娘,這事不怪你,先別哭了,听我說行不行?」
她習慣了獨立自主,也習慣了現代女性不輸給男性的堅強行事作風,突然面對一個軟弱到不行的女人,登時有種深沉的無力感。
藍海兒哭得滿臉淚,好半晌才停下,她抽出帕子抹抹淚痕,鼻尖已經有點哭紅了,她邊克制著哭音邊打量自己的女兒,見她靈活大眼直勾勾望著自己,目光里有著些許不贊同,心里不由得疑惑起來。
「真兒……從前遇上有人欺負你,你總會跟娘訴苦,怎麼今日變得如此生分了?是不是見娘哭了,你就不好意思傾訴?娘不哭了,你受什麼委屈都告訴娘吧……」藍海兒揪著于真的手,輕拍著安撫。
于真感覺著藍海兒手掌心傳來的溫暖,同時也發現到她這個娘的手變得更加粗糙了,肯定是日里下地夜里操勞家務的緣故。
過去還有于父在時,砍柴挑水的累活兒都用不著藍海兒出力,現在卻也得一人扛起,對她這樣柔弱的女子而言,定然辛苦,但她沒有喊一聲難,更關切的還是女兒。
于真心里又柔軟了幾分,解釋道︰「怎會是跟娘生分呢?我只是嫁人後看清現實了,所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所以我決定日後要獨立自主些,不能再這樣唯唯諾諾受人欺凌了,不然誰能都踩我一腳,我還要不要活了?」
于真思索著,听那婆子跟小媳婦的話,村里竟還有男人覬覦藍海兒的美色,使得村里的女人都排擠她,那表示藍海兒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她不如帶著藍海兒搬到城里去,一來住得近了方便照料,二來也不用留在這落後小村里給人指指點點。
況且她心里還有個遠大的計劃,若要實現就非得藍海兒幫忙不可。
「你說這話也有理,可是……」閨女變得堅強,那自是好事,但藍海兒卻忍不住想像起寶貝女兒獨自嫁到江家後,恐怕遭受了種種欺凌,越想她越覺得對不起女兒,瞧閨女如今竟連回娘家都還刻意扮成小子的模樣,說不定還是偷溜出門的,實在令她感到心酸。
這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會使得她溫順可人的小閨女變成現在這般堅毅的性情?
于真自是不知道藍海兒的想法,她只想早點完成原主的心願,而且對于剛才那兩個婆娘的交談內容,說真的她是听到一肚子火氣,畢竟男人管不住下半身怎能怪到藍海兒頭上?
「娘,我這趟回來是想問問你在村里過得好不好。」雖說心里有滿滿的計劃,但一切前提都得要藍海兒心甘情願才成,所以于真壓下直接把人打包帶走的沖動,還是先打听她的情況。
「怎麼換成你擔心娘親了。」藍海兒失笑,閨女是真的長大了,以前還像個半大孩子,現在看來卻是堅毅果決不少。
「你就老實告訴我吧,別讓我操心。」于真堅持著。
藍海兒听著,眼神一黯,「也沒什麼好不好的……我還是很想你爹,白日里拿著他扛過的鋤頭做做農活,彷佛他還在身邊陪著我一般,也就沒那麼難過了,只是冬日里又要忙著整理田地,好在來春時方便播種、又要上山拾柴火、又得理家務,就有些忙不過來。」
听藍海兒說的淨是些家里雜務,半點跟村里人沒關系,于真皺眉想了想,又道︰「那你跟鄉親處得可好?」
不出所料,听見于真這麼探問,藍海兒表情就有點不自然,卻試著粉飾太平,「這……還可以吧。」
「還可以?」于真挑眉,「娘的意思是沒人覬覦你也沒人排擠你,更沒人指責你勾引別人家的漢子?」
藍海兒的臉色倏地刷白,「你……這些話你打哪兒听來的!」雖說這都是事實,但于真不是剛回到村里嗎?怎會知道這些?
「這就是有了。」于真重重嘆了口氣,揉揉眉心。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娘怎會去勾引別人家的漢子,我心里自始至終就只有你爹一個人……」藍海兒還當女兒不相信自己的清白,連忙出聲辯解。
「娘,我不介意你是否再嫁,事實上你也才三十多呢,再找個可靠的漢子嫁也無可厚非,但就算要嫁,也別嫁村里的人,他們都配不上你。」于真板起面孔,把方才听來的事簡要地告訴了藍海兒。
她一個現代女性,梅開二度乃至于三度都沒什麼感覺,感情事呢,兩個人能協調好就成,嫁幾次不是問題,問題在于相不相愛,可換作了古代就不成了,小村子民風保守,藍海兒又是個好欺負的,即使她三從四德守得住,也防不了旁人小心眼的髒水直潑。
藍海兒原以為女兒是想數落自己,沒想到結尾語氣一轉,卻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她這邊,登時雙眼又是一酸,感覺淚花又要落下,她連忙扭頭用帕子擦了擦。
有多久了?自從丈夫去世、女兒出嫁後,她有多久沒讓人這麼關心過了?
村里鄉親雖不見得日日惡言相向,但隨著幾個對她有意的漢子不時繞路經過家門前,甚至趁著她上山拾柴時想要一親芳澤,跟著便開始有閑言碎語流傳開來,從來沒人相信她是無辜的,大家話里話外都覺得她仗著男人沒了、拖油瓶的女兒出嫁了,手里又有上百兩銀子,便開始浪蕩不守婦道……
她知道錢財使人眼紅,可她壓根兒不想用女兒去換錢!
「只有真兒懂娘的苦處……嗚嗚嗚,娘沒有白疼真兒啊!」積壓多時的委屈令藍海兒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她伏在于真身上,哭得聲嘶力竭,像要將所有的委屈都一口氣傾倒出來,哪怕丈夫入土時,她也沒這般難受過。
于真輕輕拍著藍海兒的肩,無聲地安慰著她。
失去丈夫,唯一的女兒也離開了,藍海兒只身一人、無人聞問,還得承擔著村里鄉親的嫉妒,著實委屈她了。
許是哭聲太大,不一會兒外邊就傳來了腳步聲。
「于嬸子,你還好吧?怎麼听見好大的哭聲吶?」
泥牆土坯不隔音,藍海兒這麼一哭,只要是路過院外的八成都听聞了。
「娘,有人來了。」于真拍拍藍海兒輕聲道。
「嗚、嗚嗚……應該是,對面的張嬸子……」藍海兒勉強抬起頭來應了聲。
「張嬸子?」于真搜索了下原主的記憶——嗯,沒多少印象,就是個偶爾來串門子借些調味料的婦人,家有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勉勉強強。
「哎,于嬸子,你沒事吧?我可要進來啦!」
于真跟藍海兒就坐在廳里,張嬸子一推門便見到她倆挨在一塊兒,藍海兒臉上滿是淚痕,于真則用打量的眼神望著自己。
「哎呀——我的天哪!于嬸子你這、這這這……你怎能跟個年輕男子抱在一塊兒呢!」張嬸子失控地尖叫出聲。
年輕男子?于真跟藍海兒面面相覷,半晌才憶起,于真現下還是個男子裝扮呢!
「張嬸子,你誤會了,她是……」
「于嬸子!我真是看錯你了,本以為村里那些流言都是惡意中傷你的,結果你竟然、竟然……」張嬸子連給藍海兒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便一臉不贊同地指著她大罵起來,「簡直是丟光我們芥花村的臉啊你!」
于真听著嘴角一抽,連問清楚事情都沒有就妄下斷言,真夠腦殘。
她正想開口駁斥,冷不防地那根手指便往她臉上指來。
「還有你,哪來的臭小子!說,你這樣偷偷模模跟她往來多久了!」
見張嬸子把矛頭指向自家閨女,藍海兒心疼地出聲制止,「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就是……」
「我都看見了,你還想狡辯啊!我這就去找村長跟大伙兒來評評理!我們村里怎能出個你這樣的蕩婦呢,丟死人啦!」張嬸子大聲嚷嚷起來,彷佛不把事情鬧大不罷休。
此時日漸正午,不少婦人孩子提著食盒要往田里送去,瞧于家大門敞開,張嬸子又用著大嗓門在尖叫,都忍不住湊過來探個究竟。
張嬸子快速地把事情加油添醋說了遍,把藍海兒講得彷佛早就跟眼前的年輕男子往來許久,繪聲繪影說得極為精彩、春色無邊,讓于真都很想問問她,是哪只眼楮看到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了,連藍海兒如何拋開廉恥的內心話都能偷听到?是有心電感應啊?
不過天下人總是好熱鬧的,尤其藍海兒這個美貌寡婦早就是村里許多茶余飯後的話題,因此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責怪的罵聲幾乎要淹沒她們母女倆,而藍海兒則是慌到臊紅了臉,一句話都擠不出來——即使她分明沒有錯。
看著這群鄉民,于真突然懂了原主為何死命地請求自己照料藍海兒。
人生得美真的不是她的錯,有問題的是眼前這些鄉親!盡管她並不是藍海兒真正的女兒,但是人都看不下去她被這樣欺負。
「說夠了沒有?」于真站起來,擋在了藍海兒面前。
「喲!你小子真夠膽啊!跟個寡婦私會還理直氣壯!」一個婆子用輕蔑的眼神掃了眼于真。
「嘴巴放干淨點,老太婆。」于真雙手叉腰,瞪了回去。
「夭壽啊!大伙兒听听,居然要脅我這老婆子!」
「要脅你?」于真上下掃她一眼,哼了一聲,「都快兩只腳踏進棺材里的老太婆了,我犯得著費這力氣?」
那婆子一听,真的氣到差點兒進棺材。
「好了,都在吵些什麼。」芥花村的村長于文郎排開眾人擠進于家,見到于真攔在藍海兒身前,也是眉頭一皺。
「村、村長……」藍海兒揪著于真衣擺的指尖微顫,雖不是正經派命的官差,但村長向來受人敬重,若村長也不講理,她真的別想再在芥花村待下去了。
「于嬸子,這是怎麼回事?你跟這小子私會?」于文郎在趕來的路上已經听人說了事情經過,這會兒看藍海兒的眼神相當不善。
「呵,連問都不問就下定論,我看你這老糊涂也該退下來,換個腦子清醒的人當村長了。」于真嘲諷了句。
她這一句話再度點燃村民的怒火,藍海兒焦急地扯著女兒衣擺想阻止她,畢竟若被趕出村外,她就無處可去了啊!
「臭小子!你是哪個村的?」于文郎橫眉豎目,頗有想掐死于真的沖動。
「沐陽府來的。」于真也懶得好聲好氣地說話了,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要帶走藍海兒,這種村子萬不能再讓她住了。
「你以為城里來的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于文郎一听是城里人,先生了幾分退卻之意,可再仔細一看,于真一身衣裳極素,料子也普通,大概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廝馬僮之流,也就安下心來。
「我不覺得城里人就能為所欲為,但我的身分確實能讓我在于家為所欲為。」于真哼了一聲。
繞著圈子的話讓幾個反應遲鈍的婆娘愣了愣,倒是于文郎先反應過來,怒瞪著她質問道︰「好大的口氣!你到底是哪戶人家的馬僮……」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于名真!我是我娘的女兒!」于真伸手抹了抹臉上的煤灰,露出秀麗容貌,也不再故意壓低聲音,而是得意一笑。
頓時,房里的人都愣住了。
「于真?這小子是于真?」
「要我說是有幾分像啊……」
「既然是于真剛才干啥不說呢?」
「就是啊!穿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樣子,糊弄誰呢?」
「跟她娘一個樣唄,居心不良!」
「可既然是于真,那就不是私會了啊,剛才……」
村人的議論聲幾乎沒斷過,然而剛才起頭的張嬸子則已悄悄退出人群,頗有腳底抹油趕快開溜的打算。
「咳,張嬸子,你剛才說誰是蕩婦呀?」于真清清喉嚨,朗聲質問起來,硬生生把大伙兒的視線往退到門邊的張嬸子身上引。
張嬸子一臉尷尬,見眾人往自己瞧,連忙挺直腰板硬著聲調駁道︰「誰曉得你是于真呢?再說了,回來探望親娘有必要穿成這德性?你莫不是擅自逃離那江家了吧?」
好,一句話轉移焦點,于真沒好氣地扔過去一記白眼。
「我要不是穿這樣回來,能知道你們如何虧待我娘親的嗎?」于真可不會輕易讓張嬸子把這事揭過,她冷笑一聲,又道︰「我娘剛才就要說我是她閨女,可你卻大呼小叫不听解釋,這又是何意?莫不是故意想栽贓我娘,教她落個蕩婦之名?」
見大家都往自己瞧,張嬸子連忙擺手搖頭,「別听小姑娘亂說話!」
「哼,我亂說話?我看是你們個個不安好心眼!」于真使勁往桌上一拍,震得茶盞都跳了起來,「我娘死了丈夫,女兒外嫁,你們同個村里的人不幫襯也就罷了,沒事還落井下石!」
說著,她橫掃眾人一眼,從人群里找出方才經過自家門外的婆子跟小媳婦,毫不客氣地伸手一指,「還有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多花點心思!別丈夫一跑就怪罪我娘!至于你這嘴毒的婆子,我去當江家小妾是為了不拖累我娘!別把我的孝心當成你栽贓我娘勾引漢子的借口!」
于真一口氣把火氣全都宣泄了出來,一時之間驚呆眾人,那被當眾指責的小媳婦面上無光,臊紅著臉奔逃出去,婆子則是一邊大罵一邊追人去了。
余下的人瞧著于真,表情極為精彩。
這姑娘真的是于真嗎?明明嫁出去前還哭哭啼啼,平時總悶不吭聲,搭不上幾句話,性子怯懦無比,怎麼才嫁出去沒多久,回來就變了個人似的?
「看什麼看!還不滾出我家!還是要我找官差來,控告你們這群人污蔑我娘親的名聲?」
听見于真喊著要找官差,于文郎頓時變了臉色,宗國律法,輕賤女子名聲者,當眾杖刑三十、下獄十日,這可是白紙黑字的事實。
「咳,好了,這事就是個誤會,大家都散了吧,于真哪,你難得回來,多陪陪你娘。」于文郎說著,對身旁眾人使了個眼色。
看戲的村民們討了個沒趣,三三兩兩地散去。
「那個……多謝你,村長。」藍海兒見于文郎一開口,大家也就不再指責自己,而且盡數離開,忍不住起身感激地行了個禮。
于真看著自家的娘親如此糊涂,不由得白眼一翻,可讓她更氣惱的還在後頭。
「對了,前兩日村長您說村口修路還欠缺銀兩一事,不知可籌措妥當了?若是銀兩不夠的話,我這兒……」
「什麼銀兩?」于真听著覺得不對,冷聲打斷。
于文郎心里暗叫不妙,不由得後退一步。
「這事改日再談吧,于嬸子,你先跟女兒聚聚。」
「慢著,村口修路欠銀兩,關我娘何事?」于真迅速繞到門口,擋下了于文郎的去路。
于文郎一噎,半晌才擠出話來,「這不是每逢冬雪雨季,村里的路便泥濘不堪,所以想著咱們村里稍微修一修,重新壓實,但修路要花銀子的,所以村里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呵,有錢出錢?」于真感覺自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她轉向藍海兒,朗聲質問道︰「娘,村里前前後後跟你拿了多少?給我仔細算。」
「呃……大概有四十兩銀左右?」藍海兒側著頭,略微思索了下,連忙給女兒報了個數。
「四十兩?一家四口吃飽穿暖一年還花不到二十兩銀,不知村長這四十兩都花去了哪兒啊?是給村里蓋學堂還是修祠堂?還是都用在給你兒子娶媳婦上頭了?」
于真憑借著原主對村里人的記憶,對于文郎質疑得毫不客氣,于文郎臉上則是青一陣白一陣的,嘴巴張張合合卻沒個聲音。
「你……你胡扯什麼?我向來公正,那四十兩銀子都……」
「有二十兩用在小兒子的聘金上,另外十五兩用來辦酒席,剩下的五兩用來修祠堂,但你還暗中私扣了二兩。」
沒等于文郎說完,一道清亮嗓音已打斷了他的話。
雲子良一身珠光錦的對襟長袍,綴著祥雲紋,玉簪銀冠、一派清雅地踏入了于家大門。
于真訝異萬分地瞪大了眼,心怦然一跳,「雲公子?」
他怎麼會到芥花村來?
不等于真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于文郎已一臉狼狽地駁斥,「你是誰?難道你才是私會她的人?」
「呵,惡人先告狀,這話你倒是施行得徹底。」雲子良俊秀的臉龐上逸開一抹嘲弄的笑容,不理會于文郎神色難看,信步上前,朝藍海兒拱手,「在下雲子良,是阿真的友人,目前在郡王身邊擔任幕僚。」
他說著,狐狸眸微微一眯,往于文郎瞧去,而听見「郡王幕僚」四個字,于文郎一雙老腿都快軟了。
于真這小姑娘走了什麼狗屎運?不是去江富商的家里當妾嗎?怎會認得郡王身邊的人?
而且听于真喊他「公子」,這稱呼表示這年輕男子是官家之後!
要命!他們這小村子怎麼冒出這尊大佛來?
「阿真,我听說你回村里探望娘親,所以不請自來,不知是否打擾?」雲子良沒把于文郎寫明在臉上的慌亂神情看進眼里,只是逕自同于真套交情。
「不打擾,一點也不。」雖不知雲子良怎麼知曉自己身分的,不過人都找到村子里來了,也沒有當面質問她的打算,甚至頗有替她撐腰的意思,所以于真也就暫且壓下滿月復疑問。
「阿真,你怎會認識郡王的幕僚?」藍海兒見雲子良通身貴氣,不由得縮了縮細瘦雙肩,她一輩子都待在芥花村,從沒見過這般貴氣的男子,更別提他似乎還是在城里郡王身邊工作的人。
「呃……雲公子是……」于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畢竟他們是因為做兵器認識的,偏偏原主可不會制作兵器,要是藍海兒懷疑,事情就麻煩了。
「阿真聰慧,幫著在下為郡王出了些對抗喀蘭族的主意,如今郡王還在盼著她的兵器圖,才讓在下過來探探進展。」雲子良有備而來。
「真有這種事?真兒你幾時變得如此聰明了?」貴人夸獎女兒雖是好事,卻也相對惹來了藍海兒的懷疑。
自己生的女兒她再清楚不過了,她這閨女好就好在性子柔順善良,不是什麼特別聰明的,學做事偶爾還有點慢吞吞,做什麼都是普普通通,怎會突然之間就得了貴人青睞?
「娘……」于真簡直是有苦說不出,哪個娘親這樣扯女兒後腿的?她偷偷瞄了雲子良一眼,只見他那雙明眸正直勾勾地打量著自己,讓她心里暗叫不妙。
要命啊!雲子良既然找到芥花村來,就表示他什麼都調查清楚了吧?原主應該是個不識字、不懂兵器、不會木工活兒的普通農家女,她卻會這些不應該會的東西,這下完了,她等會兒該怎麼跟雲子良應對?他會不會已經猜出自己不是原主了?
不提于真心里多糾葛,雲子良卻是逕自轉了話題。
眸光移轉,他瞧向一臉慘白,想溜卻又被門外把守的護衛嚴一、嚴八兩人瞪得完全不敢多挪動半步的于文郎。
「你……你你你看我做什麼?」于文郎哆嗦著出聲。
「將四十兩銀如數歸還,再奉上二兩銀子作為借貸利息,此事便既往不咎。」雲子良淡著聲調吐出簡潔扼要的結論,完全沒給于文郎討價還價的空間。
「四、四十二兩!我哪來……」于文郎立刻反駁,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雲子良已伸手晃了下手里那柄未展開的摺扇,垂穗晃動、宛若一柄冷銀匕首,跟著,嚴一刀鞘松動,發出了駭人心神的聲響。
瞬間,于文郎只覺得脖子很涼,彷佛是被冬日里的霜花凍得僵硬了一般,隨時都有可能被敲一敲就掉在地上……
「于文郎,郡王生平最恨仗勢欺人者,這你應該懂吧?」
雲子良嗓音輕柔,說的話卻足以讓于文郎嚇到昏厥。
盡管以雲子良的年歲,不該如此無禮地直呼他這長者的名字,但誰教人家是郡王身邊的人呢!而且這年輕公子連名字都曉得,表示是事先查過細節才來的,否則能把他干的那些私密事都揭開來嗎?
面對這種笑面虎,白痴才硬杠啊!
「是……是是是……小人……這就去取銀兩來!」于文郎此刻真是欲哭無淚。
「老人家腳步不穩,來回路上顛著跌著了可不好。」雲子良皮笑肉不笑,輕飄飄地掃了嚴八一眼。
年輕護衛拱手一應,隨即跟上了于文郎的腳步,任誰都知道,保護是借口,盯著于文郎不要有去無回才是正理。
于真看著村長無奈地搖頭嘆氣,一副頹喪樣子,一步當做兩步緩緩踱步離開,終于再也忍不住地掩嘴悶笑出聲,「哈哈哈……痛快!」
「你這孩子……這樣做真的好嗎?」藍海兒輕輕拍打了下女兒的背,沒什麼魄力地瞪了她一眼。
雖然經過雲公子的揭露,她也明白了村長謊稱替村里籌款,事實上卻是拿錢作為私用,可就這樣當場撕破臉,日後她在芥花村還怎麼待下去呢?
「放心吧,娘,我今天原本就盤算要接你離開村子。」于真出了口惡氣,心情大好,她喜孜孜地推了推藍海兒催促道︰「你閨女賺了錢,如今有不少銀子傍身了,你去收拾重要東西,咱們晚些就走。」
「走?去哪兒?還有你哪來的錢?可是你丈夫給你的?那些你該好好存起來,再說我離了這村子能去哪兒住,總不能搬到你那兒去吧……」藍海兒越听越納悶了。
「路上我再跟你細說,總之你什麼都不用操心,現在先去收拾東西吧。」于真硬是把藍海兒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半推半拉地把她塞回房里。
藍海兒雖有滿月復疑惑,可她向來是沒什麼主意的,且橫豎她在芥花村是難以生活了,倒不如相信女兒一次,于是也就乖乖收拾行李去了。
沒了藍海兒隔在中間,于真這才回頭面對雲子良。
「咳、那個……雲公子。」于真藏在衣袖里的十指不停地絞扭著,尋思著該如何開口。
「坐吧。」雲子良指指自個兒對面的空位。
瞧他氣定神閑、泰然自若的態度,活像是把這兒當自己家里,還倒茶喝了起來,她也只能乖乖坐下。
「我問,你答,可好?」雲子良替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好。」她能說不好嗎?
「你可是于真本人?」雲子良干脆地倒出最大的疑惑。
這陣子以來,他一邊忙于教導于真習字,一邊听她解說那些兵器圖紙,在為她的聰穎感到驚奇的同時,他也沒忘了細加查證她背後的來歷。
不管是于家爹娘還是于家祖先,甚至是藍氏娘家跟整個芥花村,還有平時進出芥花村的賣貨郎,不斷翻查出的細節可謂鉅細靡遺、毫無遺漏。
但不查還好,一查下去,真是糟心事一籮筐,而且謎團更多了。
今日來此,也是因為听說了她要回村,一想到芥花村那些村民待藍氏的無良私心,他立刻向郡王借了護衛,趕著馬車前來,而事情也正如他所預料,他來得正是時候。
如今既有好機會向她求證,她也願意解答,他自是想問個一清二楚。
畢竟……除了宗國需要她那些新式兵器以外,于真可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能與他暢談無阻的奇特姑娘啊。
「是也不是。」于真想想這陣子的相處,心里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雲子良忍不住挑眉,「何解?」
「我只有這副身軀是于真的。」于真往正房門口瞄了眼,確定藍海兒沒出來,這才壓低聲調湊近雲子良,悄聲回應。
「只有……」雲子良微愕,明眸瞪大,半晌後才沉下臉問道︰「你這意思是……」
「你若願意信我,我就長話短說。」于真把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用氣音說話。
「你若知無不言,我便言無不信。」雲子良眯起眸子,「又或者,我們可以另外選個好時機再細談。」畢竟藍氏隨時都有可能收拾妥當離開房間,此刻不是什麼追究的好時間。
「成交。」于真慣性地伸出手去想跟他握手,可手一伸出去她就尷尬了,過去她是扮成男子模樣也就算了,如今他已知自己是女人了,再這樣隨便握手可不合禮數。
「時間再約。」雲子良沒讓她空手太久,只是逕自以扇代手,輕輕敲了敲她的掌心。
盡管並不是真的踫到了雲子良,可于真卻忍不住紅了臉。
這種以扇代手的感覺,怎麼好似比親自握了手還教人羞恥啊?
于文郎有嚴八盯著,片刻都不敢拖磨,回家心疼至極地取出私藏的銀子,數了四十兩出來,又從媳婦那邊討要了二兩銀,全都交給了嚴八。
心疼啊!這可是他偷偷存了大半輩子的銀子,就為了給最疼愛的小兒子一個有面子的婚宴……當初藍氏嫁女意外拿到一百兩銀子,讓他瞬間起了貪念,想著若能從她那邊騙些銀子來,便能把自己手邊的銀兩都存下來養老。
而藍氏也從沒懷疑過他,所以他越騙越順手,並暗中煽動大家對她指指點點,畢竟她若沒臉留在芥花村要搬走,或是因此自盡,他就用不著擔心她上門討要銀子了,但沒想到這事居然讓于真跟那個公子哥兒戳穿了!
不理于文郎心里多麼的懊惱,嚴八取了銀兩點算無誤後,沒再理會他,只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藍海兒已換過一身衣衫,把自個兒打理妥當,重要的行李不過就是她的嫁妝,一根極少戴的銀簪跟一個玉鐲子,還有于真出嫁時收到的聘金跟于家的地契等等,其他的便是些極簡單的替換衣衫了。
于真的時間掐算得挺準,她雇用的騾車此時已前來接人,正好與雲子良的馬車並排停在村口,引起不少人圍觀。
見藍海兒只帶了兩個輕便包袱,于真很是滿意,她圓眸一掃,見到于父跟祖先的牌位,便上前恭敬地拜了幾拜,然後將牌位取了下來,在藍海兒的震驚視線下一塊兒塞進包袱里。
藍海兒原本不知女兒是打定往後不回芥花村,只當是出行幾日避一下風頭,如今見閨女這態度,她約莫猜得到,女兒應該是想帶她一走了之。
有些不舍地回頭望了望自個兒住了好些年的家,雖然未曾富貴過,可去世的丈夫待她極好,所以想到從此不回來了,藍海兒就克制不住淚水地輕聲哭泣起來。
「娘,爹在你包袱里呢,哭什麼?」于真推著娘親上騾車,又道︰「日後有我孝順你,還留在這鳥不生蛋、人心惡劣的芥花村做啥?爹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會希望你日後過得好、過得快樂,最好再找個良人嫁了,幸幸福福過下半輩子,不是嗎?」
雲子良從嚴八那邊接過錢袋子,正想轉交給于真,听見她這話不由得微愣。
哪家閨女會教唆自家娘親二嫁啊!這于真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說也奇怪,照理來說知道她並非真正的于真後,他應該要戒備、要提防,畢竟他在嚴無惜身邊辦事,必須時刻提防喀蘭族人暗中入侵宗國,說不準那于真臉皮一撕就變了別張面孔,可他……他沒辦法懷疑她。
她與自己談論兵器圖紙時,那閃亮靈動的眸光,讓他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說她懷有二心。
比起認定她抱著禍心,他倒寧可相信她是情非得已,才會換了于真的身分跟臉皮,小心翼翼地求一條活路……
「雲公子,我想在城里找間僻靜安全的客棧讓我娘暫住,不知可有推薦之處?」
不待雲子良細想,于真清脆的音調便打斷了他千回百轉的思緒。
「我在沐陽府待的時日尚短,不如問問原叔。」
「呃?我還以為……」不是說在郡王身邊做事嗎?
「我等會有事得向郡王爺回稟,你則得先安排你娘的去處,細節之後再談吧。」雲子良意有所指地悄聲說道。
于真瞥了眼藍海兒,她正一臉緊張地瞧著自己。
也是,總不能大剌剌地說「我其實不是你女兒,你家閨女早被鬼差牛頭帶走了」這樣的話吧?
「好,先到原家書坊。」于真催促著藍海兒上車後,又朝雲子良深深一鞠躬,「今天真的多謝你了,改日再正式道謝。」
「不用客氣。」雲子良點點頭,隨即上了自己的馬車。
盡管他很想直接把于真拎到自個兒的車上仔細詢問真相,可畢竟藍海兒還在,于真又已嫁,他實在不好同她太過親近。
嚴八駕車,嚴一隨侍,兩輛車在芥花村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之中,緩緩駛離了這個充滿爭執的地方。
原君業早知道于真的身分,也知道她今兒個上芥花村去探親,但他萬萬沒料到,她居然直接就把藍海兒接了出來。
「總之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原叔。」于真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真相告知了原君業。
「欸、不……這個,你也辛苦了,總之事情都解決了是吧?解決了就好。」原君業沒想到雲子良跟去後還發生了這樣的事,心里直呼好險,幸虧他有送消息給雲子良,不然藍氏娘兒倆就要吃大虧了。
「听說我家真兒一直受老板照顧,多謝你了。」藍海兒朝他謝了又謝。
「不不不……阿真確實是個有才的,就連公子都很欣賞她,多顧著她一點也是應該。」原君業早年待在軍營里,面對的都是群粗獷漢子,即使現在成了書肆老板,由于女子讀書少,因此往來書鋪的大多是男人,幾時近身見過藍海兒這般柔美嬌女敕的婦人?如今見了藍海兒,他登時有種雙手擺哪兒都不對的錯覺。
「真兒的個性我曉得,她不是那般厲害的姑娘,想必是托各位的福,多有照料。」藍海兒淺淺一笑,心里只想著自家閨女真是個有福氣的,能得到這般好心人看顧。
她不知道她這麼一笑,原君業瞬間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還覺得頰上似有火在燒。
「我……我這不是客套話,阿真寄賣的東西真的讓我鋪里多了不少客人上門,也多賺了不少銀子,我感謝她都來不及。」原君業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所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那麼原叔,我想問問你,城里有哪間客棧僻靜又安全的?在尋到房子前,我得先安置我娘。」于真焦急地問道。
听見是藍海兒要住,原君業沉思半晌,問道︰「租個小院如何?」
「租?」藍海兒有絲驚慌,「不,城里什麼都貴,不妥……」
「別听我娘的,原叔,租個小院大概需要多少錢?」于真干脆地打斷她的推辭。
原君業有點哭笑不得,這對母女是怎麼回事?怎麼于真還比較像個強勢的娘親,藍海兒卻是受她保護的小女兒?
不過藍海兒這種看來柔弱無助的樣子,確實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咳、他想哪兒去了,回神、回神。
輕咳一聲,原君業正色道︰「我認識牙行的人,環境清幽的一進院子約莫三兩銀子一個月,還帶些簡單家具。」
「三兩!」藍海兒倒抽了口冷氣。
「三兩呀,嗯……」于真跟著思索起來。
「其實我家是有空房的,就是男女有別、不大方便,不然借給藍娘子住也成。」原君業苦笑一聲。
「怎好勞煩老板。」藍海兒許久沒讓人這般親切對待,對他的好感可說是直線上升。
兩人客客氣氣地聊了幾句,見于真還在考慮,原君業忍不住提醒道︰「沐陽府畢竟是盛州首府,三兩算是公道價了,尤其藍娘子一個人獨自居住,總要找個安全環境好的地方……」
「哎,我不是心疼銀錢啦。」于真擺擺手,無所謂地搖頭,她都手握五百兩了,三兩一個月真算不上貴,但問題是她有別的計劃,「我是覺得,與其每月花三兩租間小院,倒不如租或買個鋪面。」
「租……鋪面?你打算開鋪子?」原君業愕然。
「對啊,我想過了,若是前邊開店,後邊住人的院子,不是挺好的嗎?」于真扳著手指計算起來,「還有啊,後邊院里要有井,這樣娘取水才方便,另外前頭的鋪子跟後院要嚴實地隔開以保證安全……」
听著于真的計劃,藍海兒當場就傻了,花三兩租房子住,已經超出她的認知了,現在閨女居然還想開店做生意?
「真、真兒,你可是有丈夫的人,怎好在外面拋頭露面……」
「娘,這事你先別管,總之原叔,替我介紹間好客棧,讓我娘住一段時間吧,畢竟請牙人替我尋個可以做生意又能住人的小院,是租是買到時候再談,成嗎?」于真再度攔截藍海兒的話語。
「呃?哦、好。」原君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藍海兒,畢竟于真的能耐他是看在眼里的,說的話仔細一想很有道理,他不免偏向她一些,「那你想開間什麼樣的店?」
「木雕。」拿手的技藝不用來賺錢豈不可惜?
「木雕?」藍海兒傻了眼,閨女什麼時候學會這門手藝的?
「木雕?」原君業也有些發愣,末了他突然靈光乍現,發出驚呼聲,「你莫不是想雕那棋子來賣……」
「不是,棋組價格太高,即使我賣,買得起的人也不多。」于真搖搖頭,又道︰「我過幾日拿些成品給原叔瞧吧。」
「也好,知道你想賣什麼,找鋪面也有個方向,到時候我們商量一下,我再請牙行的人過來罷。」說起正事,原君業也認真起來。
藍海兒毫無插嘴余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感覺女兒說的話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她知道,開鋪子要花不少銀錢的,即使她手里有百兩現銀,也不是這麼個花法呀!
可偏偏她就是個優柔寡斷的,直到兩人商議定案,原君業還親自送她們倆去客棧住下了,她還是沒能攔住閨女問個清楚。
而于真也沒打算給藍海兒反駁的機會,她知道藍海兒性情膽小,讓藍海兒決斷的話什麼事也做不成,所以即使會讓她懷疑自己,她也得硬下心腸否決對方的任何話。
付了半個月的房租,替藍海兒租了個幽靜空房後,于真讓伙計一日送上三餐到房里,又請原君業在她無暇分身時偶爾過來照看一下,這便匆匆道別,趕回江家的小院歇息。
這一晚,眾人心思各異。
雲子良回了府邸後,立刻同嚴無惜商量了很長一段時間。
原君業回到書肆後,魂不守舍地打翻了兩次匣子,惹來小伍不解的偷瞄了幾眼。
藍海兒忐忑不安地在客棧住下,初時還對干淨素雅的布置感到驚慌,什麼也不敢踫,直到伙計送來晚飯。
那香噴噴、熱騰騰,毫不含糊的兩葷兩素四道菜肴加上松軟可口的白米飯,讓藍海兒吃得淚光閃閃,太過幸福的感覺,讓她終于暫且放下了對于真的猜疑與擔憂。
她拿出牌位,撥了飯菜到碗里簡單祭拜了下,喃喃訴說著女兒如今的能干有才,末了還不忘補上自己對他的思念,然後才讓人收拾了空碗盤,又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窩進了那床軟得像是天邊雲朵似的被褥里,享受了有生以來頭一次睡得暖呼呼的冬日夜晚,難得地一覺到天明。
而于真,她自是不知道藍海兒因著自己的妥貼吩咐,把心中的焦慮放下不少,她僅是一一盤算著開店的準備,自己的手工速度、該買的工具,以及去哪兒尋找新的木料,還有鋪子門面、店里頭該怎麼擺設,然後就這麼昏沉沉地睡去,連該怎麼跟雲子良解釋自己身分秘密的事情,都暫時忘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