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南下了。
袁朝陽自愛,沒帶太多人,就郝嬤嬤一個隨身伺候。
雖然是跟著蕭圖南走,但馬車馬夫都是自己的,她還需要一個人在當地給她辦事,所以把李修也帶來了,這回駕車的不是馬夫,是李修。
一大早就出了城門,一路疾行,中午也沒停下來歇息,主事的王府長史派人送了水跟干糧來,在車上吃了便是。
袁朝陽出生時祖父就是四品太常少卿,她又是家中第一個孫輩,因此十分受到疼愛,就算後來開始當掌櫃,偶有南來北往,哪一次不是舒適大馬車以合適的速度前行,一個時辰車程,一刻鐘下車舒活筋骨,吃飯一定得停車,第一次這樣趕路,身體是吃苦,但心里卻是感激的,大豐還在江南等她。
就這種速度,一天而已,居然就出了京城範圍,直入鄭州內。
黃昏時分,十幾輛馬車進了驛站。
袁朝陽在急速搖晃的車上坐了一整天,下馬車後站都站不好,郝嬤嬤年紀大,更是兩條腿抖個不停。
李修伸手,「小姐搭著小人的手吧。」
袁朝陽不扶著東西真沒辦法走,于是用袖子把手一卷,隔著袖子搭著李修,慢慢走到前頭聚集處。
出了門,不是大小姐,沒人會過來給她引路到房間,得自己到王府長史那邊拿牌子。
王府長史自然是認得她,袁大小姐當年在秦王府引起多大的風浪,在秦王府待得久一點的人誰不認得?
世子交代了,這趟南下,前太常少卿家的袁大小姐同行,不用特意照顧,但也別缺了什麼。
他是看著世子長大的,對世子有一定的了解,世子特意交代了不用照顧,那就是要照顧了。
最好的兩間上房自然給了世子跟安平郡王,再來的房間就給了袁大小姐。
袁朝陽拿過牌子,「多謝溫長史。」
一看牌子是天字三號房,松了一口氣,天字房有浴間,她需要泡一下熱水,她快裂了。
就在要轉身時,人群中突然有一個女子聲音喊住她,「姊姊請慢點。」
袁朝陽停住腳步,就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娉娉婷婷走過來,嬌聲說︰「妹妹叫做裴冬兒,祖父是太史局丞,今年春天入宮選秀,昨日同鄧家妹妹明雪一起被賜給羽豐郡王,伴同南下。」
袁朝陽點點頭,心想蕭圖南嘴巴上說急行,也沒那樣急嘛,還帶著兩個美女一起呢,眼見裴冬兒明艷,鄧明雪溫婉,各有千秋,這蕭圖南可以享齊人之福了。
她可沒有酸,她只是單純羨慕他能這樣,世道對女子艱難多了,女子就不能同時養兩個情郎,可是男子可以同時養兩個小妾。
裴冬兒繼續說︰「冬兒听說這回南下同行的還有安平郡王的朋友,想必就是姊姊了,不知道姊姊高姓大名?家里官位朝廷幾品?」
袁朝陽心里不想搭理,可四周都是人呢,經算的丁博士,盧博士,卓大人,欽天監正,欽天監的誦經官吏,歐陽太醫,歐陽太醫的醫娘跟童子,蕭圖南跟安平郡王的大丫頭,隨從,小廝,馬夫,一大圈人,都在等著王府長史分派房間。
顧及袁家的面子,袁朝陽道︰「小女子袁朝陽,見過裴小姐,鄧小姐,家中並非官戶。」
鄧明雪一臉吃驚,「姊姊不是官戶?」
「不是官戶。」
「那怎麼跟安平郡王成為朋友的?」鄧明雪似乎不太能接受,「這,我東瑞國禮法嚴明,官民不往來,你以平民的身分跟我們同行?」
「抱歉,小女子就跟安平郡王是朋友。」
不要說鄧明雪,裴冬兒也是一臉詫異,安平郡王可是堂堂正二品,怎麼會跟個平民交朋友?
裴冬兒最是勢利不過,原本以為是貴人想著結交一下,現在知道是普通老百姓,自然沒那心情,本想轉身就走,突然看到袁朝陽手中的房間牌子——黑色,那可是天字號房。再看看溫長史剛剛給她們兩人的——綠色,黃字號房,差了四等,天字號房才有浴間,大熱天的在馬車待了一天了,她想洗個澡。
裴冬兒知道袁朝陽是平民,也沒那顧忌了,連語氣都換了,「你既然只是平民,住黃字號房就可以了,房間牌子給本小姐,本小姐要天字房。」
袁朝陽覺得好笑,她四品門戶出身,又嫁給一品門戶嫡子當了三年正妻,對人都還客氣周到,裴冬兒這個小小太史局丞的孫女就這樣目中無人?
于是她晃了晃黑色的牌子,笑說︰「小女子偏不換。」
裴冬兒大怒,「你!」
袁朝陽攤了攤手,「羽豐郡王說了,明日卯初出發,裴小姐跟鄧小姐還是快點進房休息吧,不然明早怕是起不來。」
裴冬兒轉身對王府長史道︰「溫長史怎好如此做事?一個平民住天字房,我堂堂太史局丞家的小姐居然要住黃字房?」
溫長史沉著臉,「裴小姐如果覺得委屈,現在回京城不晚。」
裴冬兒大怒,「本小姐可是皇上賜下來的秀女。」
溫長史不語,王府長史是四品官,跟個秀女吵架太失面子。
同行眾人不是地位高,諸如太醫跟欽天監正,他們不想跟個秀女說話,就是地位低的隨行丫頭跟小廝,惹不起官家女子,于是都沒人出聲。
裴冬兒見狀更咄咄逼人,「為什麼不說話,理虧了吧,不管,本小姐也要天字房,就住羽豐郡王隔壁。」
袁朝陽跟溫長史是舊識,見他堂堂長史不好跟個秀女吵架,忍不住道︰「裴小姐入了宮,當了秀女,就該忘記以前的身分,秀女不過九品,九品要有九品的樣子,要搞清楚,溫長史是不想自降身分,可不是理虧。」
裴冬兒大暴怒,「那你算什麼東西?」
鄧明雪見狀,拉住裴冬兒,「冬兒,別這樣,我們沒名沒分的,就听溫長史的話吧,別跟這個女人吵,平白辱沒了身分。」
這下袁朝陽也火了,什麼叫做辱沒身分,她袁朝陽好歹活出一片天地,像她們這種還指望著男人寵愛改變人生的人,才是真可悲。
正想反擊,卻听見一個冷冷的聲音,「吵什麼?」
溫長史連忙上前,「下官辦事不力,還請郡王恕罪。」
前來的人,不是蕭圖南又是誰?
他都進房一陣子了,下人沒來,丫頭也沒來,他想洗個臉都沒人伺候,隱隱听得外頭喧鬧,只好出來看。
「冬兒見過郡王。」裴冬兒立刻過去,一臉委屈,「冬兒要告狀,溫長史不知道收了多少好處,給了這平民女子天字房,冬兒跟鄧家姊姊因為沒錢打點,只能兩人住一間黃字房,請郡王作主。」
蕭圖南原本很不悅,但看到袁朝陽怒氣勃發的臉孔,突然又有點爽了——她不高興,他就高興。
不過這個世間,只有他能欺侮袁朝陽,別人可不行。
爽快不過瞬間,看到她一手還搭著個男人的手腕,爽快的感覺就沒了。這男人他見過,之前去內務府點收輕紗時,就是這男人看的貨物,當時以為他不過普通伙計,看起來倒是頗受到袁朝陽的信任。
于是他對裴冬兒道︰「你既然不喜歡兩人一間房,那明雪今晚就來本郡王房間吧,這樣你就可以自己一間房了。」
裴冬兒張大嘴巴。
鄧明雪大喜,「多謝郡王。」
都說羽豐郡王性子冷峻,不好接近,沒想到第一天就能伺候上,她若運氣好,這一趟江南行懷上孩子,馬上就能有名分了,祖父是七品內寺伯,那自己至少也是個貴妾,若能順利生下長子,側妃也是可以夢想一下的。
太好了,如果能一路這樣就好了。
眾人只知道鄧家時來運轉了,這一路羽豐郡王都讓鄧明雪過去陪伴。
袁朝陽翻了個身,夢到很久以前。
當時自己才十五歲,祖父還在,她是太常少卿的嫡孫女,而蕭圖南是秦王的嫡長子,兩家算是門戶相當,眼見孩子彼此有意,也是高興的。
八月十五中秋節,皇後辦了宮宴,五品以上的門戶都攜家帶眷入宮了。
秋夜涼,桂花香。
明月又大又圓,一輪映夜空。
晚宴是四十八道大菜,吃完後各自在御花園散步,當然,沒什麼人想散步,趁機認識一下品級更高的官員女眷才是真的。
袁朝陽跟永樂公主,常富縣主在蕩秋千。就見蕭圖南過來喊她,「袁朝陽,過來一下。」
這樣光明正大,已經是適婚年齡的袁朝陽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想去,月色皎潔,人人看到她臉上又羞又喜的樣子。
永樂公主推她,「快去啊。」
「可是……」
「秋千又不會跑,羽豐哥哥喊你呢。」
常富縣主也嘻嘻一笑,「我們等你。」
袁朝陽是真的想去,下了秋千,便小步朝蕭圖南去了。
蕭圖南袖子一卷,隔著袖子握住她手腕,「給你看個東西。」
他在後宮那是在自家一樣,左拐右拐,進了御花園的假山中間。
中秋節,假山里也點了燈,倒是不用怕黑。
穿過假山,兩人進入一個宮殿,袁朝陽拉了拉蕭圖南,後宮別亂闖,他卻示意別怕。
守門的老宮女看到蕭圖南,也沒多問就讓他們進來了,前庭旁邊放著幾個大缸,蕭圖南舉起燈籠,「你看。」
袁朝陽就看到幾朵荷花綻放,粉色的,靜靜躺在大缸的水面上,說不出的雅致,她十分驚喜,「這時節怎麼還有荷花?」
「我表姊養的,她最會養花了。」
袁朝陽知道蕭圖南有個姓金的表姊在去年入了宮,因為還沒生出皇子女,現在是寶林位分。
看來,這花園是是金寶林的地方了。
袁朝陽又賞了一會荷花,內心高興,蕭圖南帶她來看荷花,這是心里有她,看到她喜歡的東西就想起她。
心里怦怦跳,臉頰熱燙。
「朝陽。」蕭圖南開口,「我問了表姊怎麼在秋天還種著荷花,這法子她是不教人的,可她教我了。」
「嗯。」
「以後……我也在秋天給你養荷花,可好?」
月色中,少年的眼神明亮,表情炙熱又忐忑,看得袁朝陽一陣心動。
這是求婚了。
除了他,她也沒想過要嫁給誰。
她也不貪圖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要他能對她好,比什麼都值錢,她會舉案齊眉,給他生兒育女。
袁朝陽低下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了,「……好。」
蕭圖南露出大大的笑容,「回王府的車上,我就跟父王母妃說,找個好日子上袁家,朝陽你放心,你一過門,我的鑰匙跟帳本都給你,不會有側夫人,不會有貴妾姨娘,那些我都不需要,你陪著我,就是天下最開心的事情。」
他把燈籠放到一邊,突然拉起她的手一吻,明明白白的心花怒放。袁朝陽沒想到他會這樣,又羞又喜,「別……會有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我也不怕別人說。」
袁朝陽一直記得,少年的臉上志得意滿,那是最讓她心動的一刻——好多年過去,她還是偶爾會想起那個瞬間。
雖然已經是滄海桑田……
當年在御花園許諾終身,現在一個要了鄧秀女陪房,一個成了城南的女掌櫃。
袁朝陽翻了個身,實在睡不著,遂坐起來,赤著腳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茶。
茶水注入杯中發出聲響,郝嬤嬤一下子從榻上起來,「小姐要喝茶叫老奴一聲,不用自己起來,哎,還不穿鞋,小心著涼。」
「夏天呢,不穿鞋子沒關系,嬤嬤睡吧,今日也累了。」
郝嬤嬤卻是個說不听的,服侍她喝了茶,又服侍她躺回床上,就著油燈看這個自己女乃大的小姐,「小姐委屈了。」
「我住天字號房呢,有什麼委屈。」
「羽豐郡王當著小姐的面要鄧秀女同房……」郝嬤嬤嘆了一口氣,「小姐不如把話跟羽豐郡王說清楚,當年您也不是有意要傷害他,都是不得已。」
「不用,我們兩家是回不到以前的,而且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日子過著,我越覺得踏實。」袁朝陽低聲說︰「我只希望各自安好,這樣就行了。」
郝嬤嬤一陣心疼,「小姐。」
「別說了,睡吧,明天五更出發,那四更就得起床,這一路急行得七八天,大豐還靠我們去救呢,睡吧。」
車行七日,經過鄭州,福州,進入了江南州。
雖然是白日,卻天色陰暗,雨如瓢潑。
水打車篷發出巨響,袁朝陽心想,別打雷,她怕雷聲,從小就怕。
又想著,不知道大豐的腿怎麼樣了……
就這樣一路擔心,大隊人馬終于抵達梅花府,領頭車進入了梅花府府尹的宅邸,一輛一輛接著進入。
霍府尹跟霍夫人早就在等著了,發派房間,準備洗臉水,清茶瓜果。
袁朝陽跟郝嬤嬤也被帶入了一個大廂房,依然是有浴間的好房子,但她現在完全不想休息,阿好說他們落腳的聞香樓就在梅花府的市集上。
于是在郝嬤嬤的幫忙下換了男裝,又問了府中的小丫頭太醫住在哪里,小丫頭拿了荷包,很高興的幫她們帶路。
這次跟來的有兩個太醫,專精外科的胡太醫,跟專精內科的歐陽太醫,兩人自然都是盼望郡王提拔,這才不遠千里跟來。
袁朝陽說了幾句客氣話,這才表明來意。
胡太醫一身老骨頭其實禁不住,但在京城久了,他也知道莫欺落魄戶,就如岑貴妃一朝得寵,岑家翻身。當年羽豐縣子對袁大小姐的情意也算京城一番佳話,這回又不遠千里帶著袁大小姐出來……胡太醫是人精,給人人情可比結仇好多了,便拿起藥箱說了一句「走吧」。
袁朝陽看胡太醫都一把年紀,也不好意思,但實在心急弟弟的腿,只能委屈胡太醫了,為了表達謝意,出院落後親自給胡太醫打傘。
胡太醫暗暗點頭,倒是懂事。
才剛剛走到馬車棚,就看到一個花白胡子人等在那里,說自己姓葉,是府尹長史,郡王命他跟著走一趟。
袁朝陽頗意外,「安平郡王?」
她可不認為蕭圖南還會管她生死,這回帶她一同南下也不過是不想食言,他蕭圖南有一說一,哪怕是往年承諾都不願輕易毀去。
「是吧?是前兩天的快馬口信,老夫也不記得了。」葉長史也不太確定,他年紀大了,只記得是個郡王,「听說袁大小姐是要來處理弟弟的馬車撞人事件,老夫昨天就把卷宗調出來,保證事情處理得又快又干淨。」
袁朝陽大喜,「多謝葉長史,回頭處理完,再跟長史道謝。」意思也明白,處理完會給紅包的。
葉長史笑容更由衷,心想不愧是京城來的人,不用提點呢,自己就說明白了。
就這樣由李修駕車,一行幾人朝著聞香樓前進。
「在柴房?」
「是啊。」店小二聳聳肩,「他都沒錢了,讓他住柴房已經是我們掌櫃的好心,看雨大他又腿傷不能走,不然早趕出去了。」
袁朝陽心疼不已,「我是他姊姊,勞煩帶個路。」
小二眼楮一亮,「那您能不能先把欠的房間給結了?白住了好幾天呢,欠了我們快三兩,還有,被撞的那些路人跟攤商都還找不到人賠……您先把房錢結了吧,不然我怕不夠賠。」
袁朝陽氣結。
李修拿出三兩銀子,「不用找了,快點給我們帶路。」
那小二看到銀子一喜,「就在這里。」
帶著他們就往後頭去,一路吆喝。
穿過長廊,廚房,後面放雜物的空地後邊就是柴房,門口有兩三人守著。
店小二回頭對他們說︰「這些是那些受傷路人的家人,怕袁爺跑了,輪流守著。」
就見店小二大聲招呼,「馬大叔,古小哥,那個袁爺沒騙人,家里人來了,剛剛付清房錢。」
馬大叔跟古小哥聞言,立刻跑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催促著給錢,一個說自己弟弟被撞,三個月不能下田,要補償一百兩,一個說自己媳婦兒被撞,大夫說半年內不能懷孕,要二百兩賠償。
郝嬤嬤睜大眼楮,這算什麼?土匪嗎?
葉長史清清嗓子,舉起手上的卷宗,「好了,都讓開,這里登記有案,按照醫館當初的判斷賠,重傷五十兩,中傷十兩,輕傷三兩,攤商十兩,不要看人是外地來的就信口開河。」
馬大叔跟古小哥互看一眼,卷宗?那不是官府的東西嗎?當時意外發生,確實有官府的人來做紀錄,這老頭是官府的人?對了,那個闖禍的袁爺听說是京城來的,京城貴人說不定真的認識官府的人……
兩人一下子也不敢鬧了。
袁朝陽見狀,一拱手,「勞煩葉長史了,李修,你跟著長史大人去賠償,該賠多少就賠多少,記得讓他們全部畫押,今日賠了,日後死活不論。」
李修點頭,「小人省得。」
葉長史對馬大叔跟古小哥道︰「你們兩人,去把這場意外的所有人都喊來,今日不來,明日不賠,店小二,本官就借你的客棧辦公一回。」
店小二哈著腰,「您請便。」
袁朝陽領著胡太醫這便進了柴房。
雨大,天色昏暗,柴房里沒油燈,袁朝陽過了一下才看到弟弟在哪。
半個月不見,袁大富已經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幾日沒洗澡,發出異味,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委靡,就這樣躺在地上,連個枕頭都沒有。
袁朝陽心里一陣痛,連忙過去喊了他小時候的名字,「豐哥兒,豐哥兒,醒醒,姊姊來了。」
袁大豐迷迷糊糊睜開眼楮,看到人十分意外,「姊姊……姊姊……我是在作夢嗎……」
「不是作夢,是姊姊。」
經過幾日磨難,袁大豐十分脆弱,「姊姊,我怕……阿翁阿榮他們幾個,趁我病倒,把錢偷了就跑……」
「豐哥兒別怕,姊姊在。」袁朝陽安撫了弟弟一陣,這才轉頭對胡太醫說︰「胡太醫,勞煩您看看我弟弟的腿。」
胡太醫命童子點起油燈,從藥箱拿出剪刀,剪開褲管,又模又按,袁大豐疼得嗷嗷叫,袁朝陽在旁不斷安慰。
胡太醫把腿固定了,「骨頭不算全斷,但裂了幾處,得好好修養,袁大小姐還是讓人把袁少爺先送進府尹府邸吧,他這低燒十分奇怪,得讓歐陽太醫來看一下才穩當。」
袁大豐安然在床鋪上睡著,已經是黃昏時分的事情了。將人載回了霍府尹的宅邸,粗使婆子給他洗了個澡,又洗頭發,用溫手巾把頭發弄干,整個人干干淨淨躺上床後,胡太醫又來了一趟,針灸,固定,讓他記得三個月不要下床。晚一點歐陽太醫也來了,說他這是因為淋雨傷寒引起的低燒,要小心看護,免得高燒起來麻煩。
袁朝陽十分懂事,都包了三百兩的大紅包,太醫俸祿不過十兩,因此兩位太醫都顯得十分親切。
賠償的事情已經談好,總共賠了八百多兩,眾人都已經畫押,案錄已經撤銷,袁大豐可以申請路引離開梅花府了。
袁朝陽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請蕭圖南把袁大豐的名字加上去,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回京。
袁朝陽非常懂得自己的身分——平民。
她不能派郝嬤嬤去跟一個郡王傳話,這樣很不禮貌,得自己去一趟。
于是拿著撤案文書,請個小丫頭帶路,她就往府尹最華麗的客院去。霍府尹府邸不大,半杯熱茶的時間就到了客院。
出來見她的是珍之。
「珍之姊姊。」袁朝陽雙手拿著文書跟寫著自己弟弟姓名的字條,「還請交給羽豐郡王。」
「袁大小姐,奴婢得先問過郡王才能決定要不要收。」
袁朝陽歉然,「是小女子思慮不周了。」
又過了一會,珍之出來,「袁大小姐請進。」
袁朝陽心想,這蕭圖南不是要挖苦她,就是要諷刺她,好吧,現在她有求于他,他不管對她做什麼,她都會笑顏以對的。
珍之引她入內,就見蕭圖南在案頭寫字,于是她靜靜的等,等他寫完抬起頭,這才屈膝,「民女見過羽豐郡王。」
「免了。」
「還請郡王開恩,讓民女的弟弟一同返京。」
「你弟弟的事情都解決了?」
袁朝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乖巧,「都解決了,這是結案文書,還請郡王過目。」
「不用了,幾個刁民而已,葉長史應該不至于鎮不住。」
袁朝陽奇怪,月兌口而出,「郡王怎麼知道葉長史跟民女同行?」
蕭圖南一噎,別過頭,「我听安平說的。有葉長史同行,可順利?」
「順利,那些人太刁了,幸好當初發生意外時官府就有紀錄文書,不然真要任憑他們獅子大開口了,一點小傷就說自己不能下田,要賠一百兩——」袁朝陽突然住嘴,自己說得太多了,「多謝郡王關心,那民女弟弟的名字……」
「交上來吧。」
袁朝陽喜笑顏開,「多謝郡王。」
蕭圖南看她那麼高興的樣子,鬼使神差的開口,「明日早上本郡王就要跟欽天監正誦經給江南百姓看,然後後面幾天會跟丁博士,盧博士,卓大人探勘河道,大概要花十日,江南大雨,也沒什麼好逛,你乖乖待在府邸別亂跑。」說完,馬上後悔了,交代什麼啊。
袁朝陽懸了一路的心卻是剛剛放下,弟弟找回來了,腿還保住了,她心情好得很,所以也沒去在意蕭圖南管得太多,「回郡王,民女有幾座棉田在近郊,會找時間去看一下,都是我的人,萬一下雨種不出東西沒了收入,也不能不管他們,除了這棉田之外,民女一定好好待著不出門。」
「讓下人去看不就得了。」
「還是得自己看過,我想讓他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只要吃我袁朝陽的飯,我就不會不管他們。」
蕭圖南看著她,心想這才叫女大十八變,誰能想到當初在宮門口怯怯懦懦的小兔子,現在臉上寫著「女子可頂半邊天」。
不爽,怎麼可以她一個人得意,他也不輸她好嗎?
這幾年他可是非常上進的,承擔起一個郡王的責任,「你知道這趟南下計算水利,有多少皇子皇孫搶破了頭想領命嗎?」
袁朝陽搖搖頭,「民女不知道,民女已經離開城中好多年了,沒怎麼打听城中事。」
「幾乎你叫得上名字的都想搶,還有好幾個郡王也想一道,治水利除了權,還有勢力的擴張,至少能把自己黨派的人都往上拉一個品級,這麼好的事情,誰不想沾邊?直到前幾天,福王,乾王還親自到了秦王府,希望我把兩個世子的名單加上去。」蕭圖南頓了頓,「可是我沒準。」
袁朝陽終于明白了他是在跟她炫耀,心想,幼稚。
但此行一直有求于他,當然不敢像以前一樣誠實反應出自己的想法,只道︰「如果決定增開河道,郡王可是要住在江南?」
「是這樣沒錯。」
「那秦王妃怎麼辦?秦王妃膝下只有郡王一個孩子,郡王不在身邊盡孝,秦王妃會寂寞的。」
「本郡王打算——」蕭圖南一笑,「回京就生孩子。」
袁朝陽一怔,勉強一笑,「秦王妃一直想要抱孫,郡王生子,就是盡最大的孝道了。」
蕭圖南看到她勉強的表情,就覺得自己贏了,決定趁勝追擊,「這次南下,皇上賜了裴秀女跟鄧秀女同行,鄧秀女個性溫婉,比較合本郡王心意,本郡王打算回京就封她當貴妾,至于裴秀女,先當個姨娘,再命人買幾個俏丫頭……水利不是一日之功,光是丈量繪圖至少得一年,這一年本郡王總生得出幾個孩子來孝順,到時候要施工,本郡王南下坐鎮,把孩子全留在京城,母妃就不會寂寞了。」
「那挺好的,你是該有孩子。」
「本郡王要生一屋子,本郡王的爵位世襲罔替,不生幾個兒子太可惜了。」
袁朝陽嘴角微彎,「民女就先恭喜郡王,郡王一定能如願。」
蕭圖南被她這一笑,喜悅的心情全沒了,她這是什麼表情,好像真的很高興一樣,他終于下定決心生孩子,對她來說有這麼欣喜嗎,她不是應該後悔嗎?後悔自己當年的不懂事,後悔自己沒有享福的命——不然今日,她就是羽豐郡王妃了。
她怎麼能笑得這樣由衷,彷佛衷心為他祝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