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六十多歲的皇帝道︰「江南道連續兩道奏章,都說雨下得太大了,雖然還沒成災,但民心不安,眾卿有什麼看法?」
下朝後還被喊進御書房的,分別是尤太師,焦侍中,蘇大行台尚書令,安平郡王,以及羽豐郡王蕭圖南。
當然主要還是尤太師,焦侍中,蘇大行台尚書令的主意,蕭圖南跟安平郡王都還不到三十歲,還有得磨練。
就見尤太師一拱手,「不如請欽天監正帶頭,誦經七天,百官吃素三日,以求菩薩垂憫。」
蘇大行台尚書令哼的一聲,「迷信。」
焦侍中已經七十多歲了,站都站不穩,抖著身子回答,「啟稟皇上,老臣贊同尤太師的意見,下雨不下雨,還是看菩薩意思。」
皇帝嗯的一聲,「不過在京城祈福,對江南有用嗎?」
蘇大行台尚書令一拱手,「皇上,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們東瑞奉行四書五經的道理,怎麼可以因為幾場大雨就開始迷信。」
皇帝脾氣還算不錯,「那依蘇卿之見,該怎麼辦才好?」
蘇大行台尚書令一下噎住,他只是覺得不可以迷信,倒是沒想過要怎麼做才好。
皇帝對這個臣子持反對意見,又提不出正面作法,也不惱,他十五歲登基,已經當了快五十年的皇帝了,現在很少事情能讓他真的生氣。
皇帝嗯的一聲,「圖南,你說說。」
秦王已經四十幾歲,也當祖父了,但對皇帝來說,秦王永遠是他的幼弟,幼弟資質雖然平庸,幼弟的嫡長子還是不錯的,圖南少年時愛玩不定性,十八歲以後倒是穩重了起來,幾次朝臣各持意見時,都能說出眾人服氣的大道理。
蕭圖南往前一步,「回皇上,微臣認為應該派人下江南視察,帶著欽天監正一行人前往誦經,讓當地人知道朝廷沒有不管他們,這是表面功夫,可以在第一時間安定民心,當然更重要的是里面的功夫,得巡視水道系統,是不是該開浚,運河是不是該去淤,這影響百萬江南人未來數十年的生計,得帶擅精算的朝臣一起把水道徹底改進,好防患于未然。」
皇帝的老臉露出一點微笑,「你這點倒是很像朕。」
尤太師連忙巴結,「皇上是真龍天子,羽豐郡王也有皇家血脈,果然都是見識長遠,臣等萬萬不及。」
蘇大行台尚書令想說他拍馬屁,但如果這樣講了未免得罪皇上,只能道︰「微臣贊同羽豐郡王。」
焦侍中顫抖著控制不住的身子,「可惜太子代替皇上到北夷參加新皇登基大典,不然太子心地仁慈,倒是合適。」
眾人有默契的沒提幾個二十幾歲的皇孫,東瑞國傳賢不傳長,幾個皇孫這幾年暗斗得厲害,大臣都不敢選邊,假設現在推了大皇孫代表皇室下江南,那自己就會被歸類于大皇孫一派,平白得罪了二皇孫,三皇孫……所有的皇孫,得不償失。
皇帝想了想,最能代表自己的長子已經到北夷國作客去了,剩下的孫子們嘛,目前還勉強維持勢力平穩,三孫子跟九孫子是突出一點,但只有一點,跟兄弟們的差異不算大,可自己一旦把下江南的重責大任交下去,無疑就是一種看重,會破壞權力均衡。
想了想,皇帝道︰「圖南,你替朕走一趟吧。」
蕭圖南拱手,「微臣領旨。」
尤太師馬上說︰「皇上英明,老臣也覺得羽豐郡王是合適人選,當年言太傅就稱贊過羽豐郡王的算數,皇上真是好記性。」
馬屁人人受用,那怕是六十幾歲的皇上,也覺得尤太師說話老實,笑得十分歡暢。
皇帝開心,蘇大行台尚書令跟焦侍中當然不敢往槍口撞,連忙跟著夸起來——皇上英明,羽豐郡王聰敏。
皇帝老臉露出笑意,「好了,圖南,有沒有想要帶誰去?」
蕭圖南想也不想,「欽天監正是要的,專精算數的丁博士,盧博士,還有卓大人。」
皇帝一下想不起來,「哪個卓大人?」
「祺正三十八年的探花,現在擔任司竹監的卓大人。」
皇帝想了起來,「他啊,對了,他當年那篇水利策論不錯,他好像也是江南人。」
「是。」
「那挺好,就把他帶去。」皇帝點點頭,「還有誰,你回去想一想,晚上把名單交上來,三日後出發。」
蕭圖南恭恭敬敬領旨,「微臣遵命。」
「這次江南整水回來就準備成親,太後今年以來身子都不大好,就掛念這件事情,圖南你可別不孝。」
「微臣知道。」
皇帝見他沒有抗旨的意思,滿意了,太後身子不好,他這個當兒子的一定要完成母親的心願,「朕先賜你儲秀宮秀女兩名,今晚就送去秦王府,就帶著一起到江南伺候吧。」
「是。」
出得御書房,在書房內大氣不敢喘一聲的安平郡王一下湊了過來,「圖南,也帶我去江南吧。」
「你去干什麼?」
「透透氣啊。」安平郡王理所當然,「整天在京城,悶都悶死了。」
蕭圖南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
安平郡王縮了縮脖子。
安平老王爺是武將出身,因為功勞很大被封為異姓王爺,現在的安平王爺亦有軍功在身,安平郡王雖然矮小,那也是騎馬射箭的一把好手,馬背上一支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然而武將嫌悶,被有心人听到,那可是詛咒朝廷的罪,武將越悶越好,武將發霉那更妙,代表國家安定。
安平郡王看了看四周,宮女內侍都離他們很遠,稍稍安下心,「你就帶我一起,放心,我都二十幾歲的大人了,也不用你顧著,我自己找樂子,听說江南美女別有一番風情,想見識見識。」
「我是公務,又不是去旅游。」
「我這不是想著有伴,我們到江南還要經過鄭州,福州,那邊有土匪的,我怕怕,你就保護保護我嘛。」
蕭圖南簡直無言了,但兩人一起長大他太懂安平郡王,自己這回不答應,他肯定要抱怨到老,「你可別惹事。」
「放心,你看我像惹禍精嗎?我又不是靜心公主還是瓊祺縣主,一天到晚出麼蛾子。」
安平郡王邊走邊說︰「對了你听說了嗎?瓊祺縣主被駱光宗打了一頓,現在回雋王府了。」
蕭圖南步履不停,但還是回應了,「怎麼好好的會挨丈夫打?駱家的人這麼大膽,連縣主都敢動手?」
好歹一起長大,就算有些爭執,那也是小孩子的爭執,以現在大人的眼光回看,根本不算一回事,何況以玉牒上的輩分來說,瓊祺是他族妹。
瓊祺縣主當年嫁給駱國公的嫡長孫,也算門當戶對,婚後雖然只生了兩個女兒,但駱光宗的侍妾生的也都是女兒,沒人有兒子,那就沒有差,她常跟著駱國公夫人跟駱夫人出席各種宴會,據說是過得不錯的。
「駱光宗前兩年養了外室,生了兩個兒了,駱國公全家都知道,國公夫人隔三差五送東西去,駱夫人身子好,能出門,十天半個月的跑去那外室家里看孫子。原本瞞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麼被瓊祺知道,帶人抄了那外室,兩個兒子都被下人活活打死,那外室禁不住刺激,自己也撞牆死了。」
「駱光宗回到家用皮帶狠抽瓊祺縣主一頓,據說瓊祺被打得鼻青臉腫,這便回了雋王府跟王爺王妃哭訴,現在駱國公府跟雋王府都很生氣,誰都不跟誰道歉,我看瓊祺也是要和離的命運了。」
蕭圖南搖搖頭,照他來看,最無辜的是那兩個幼子跟外室,平白一條命就沒了,瓊祺是殘暴,但駱光宗也不是東西,沒本事安撫妻子,沒本事保護外室跟幼子。
所以說,為什麼要一夫多妻呢,一夫一妻不行嗎?又為什麼要有兒子呢?駱光宗十幾個女兒還不夠嗎?他又不是嫡長子,何必一定要個兒子?
然後又想起自己,他覺得自己現在無妻無子的狀態也挺好的,來去自由,可是他知道身邊的人都著急,父王急,母妃急,太後也著急,人人急著把門戶相當的貴女塞到她身邊,對他說著焦大小姐多孝順,游翠煙多貌美,然後表妹朱弄玉的討好更是明顯,她都住到秦王府四年了。
他也不是不喜歡有人陪自己,只是覺得那個人還沒出現,他一度以為袁朝陽會是那個人,後來時間證明,她也不是他的天命真女。
袁朝陽……多年不見,做事是俐落了些,但神色還是當年的嬌憨不減。
他大概會一直記得有年七巧節兩人去放琉璃盞,她閉眼許願,琉璃盞的光柔柔的照在她身上,美麗得像個夢境,後來他問她許了什麼願望,她看著他,眼神溫柔似水,然後慢慢低下頭,耳朵紅了起來。
就算後來秦王府跟太常少卿府鬧翻,他也沒辦法忘記那個瞬間。
袁朝陽啊——
「對了。」安平郡王想起什麼似的,「我去城南看朝陽了。」
蕭圖南皺眉,「你去做什麼?」
「你反應很大哦。」
「別廢話。」
「我就是去看看她,一起長大難道不值得特別走一趟嗎?」安平郡王笑嘻嘻的。
「你看她是你的事情,不用特意跟我說。」
安平郡王卻是不管他,「她生意做得可好了,一鋪子的婆媽,那些婆媽買起東西不手軟,朝陽穿戴得可比我妹妹富貴,她現在是商戶,吃穿什麼都不用顧忌,我看挺好的。你們應該也見過了吧,她可比以前有精神多了,太常少卿也不知道怎麼教兒孫的,袁老爺跟袁大爺心都大得很,女兒和離回家居然是給鋪子,給開門做生意,上牧監那個和離的女兒可是被送上山出家了,朝陽倒好,過得風生水起,不去城南一趟都不知道跟城中差這樣多,女掌櫃可不少,朝陽在鋪子里抬頭挺胸的,意氣風發。」
「你說得太多了。」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你們現在都沒成親,我覺得吧,算我好事好了,我總覺得你跟朝陽不應該這樣。」
蕭圖南沒好氣,「我們應該怎麼樣?」
安平郡王理直氣壯,「應該好好的說話,好好的相處,人生苦短,珍惜緣分。」
「你又知道我沒跟她好好說話了。」
「我都听我叔父說了,大太陽的,你讓人家跑兩趟,明明可以直接過來點收,還硬要看完樣品冊才願意挪動一下你尊貴的。圖南啊,就算當年秦王府跟太常少卿府鬧翻,但我還是記得自己跟朝陽是一起長大的。」
蕭圖南也覺得自己當天的表現不太成熟,他應該在袁朝陽第一趟來的時候就大大方方跟她一起回內務府,而不是刁難她,刁難她不就承認心中有她了嗎?笑話,他可是堂堂羽豐郡王,內務府將來的主事,他前途大好,他心中沒誰。
但當晚他仔細思考,的確覺得這一回合自己輸了。
真正的不在乎是雲淡風輕,他應該要雲淡風輕才對,而不是對她特別,即使是特別刁難,那也是特別。
該死,這麼多年後,袁朝陽還是能讓他破例……
或許他真的該快點娶妻,安定下來,也許孩子會挺可愛的,也許成了親,自然會產生感情上的填補,他就不會再被袁朝陽影響了。
如果婚事繁瑣挑郡王妃的手續太冗長,他也可以先生庶子女,皇上說要賜兩名秀女給他一起下江南,他年輕力壯,身體棒棒,說不定一趟江南回來就等著當爹了,郡王可以有郡王正妃一名,側妃兩名,貴妾四名,姨娘八名。
秀女都是官戶出身,到時候看她們娘家背景,看給予貴妾還是姨娘的名分,如果真這樣做,母妃會很開心吧。
秦王妃只有他一個兒子,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他雖然沒有想成家的,但是如果成家可以讓太後祖母高興,讓母妃高興,他倒是願意這麼做的。
袁家九號布莊。
袁朝陽都還沒吃午飯,就被袁家的大管事叫走了,說去了江南的袁大豐來了信,讓她趕緊回家看。
袁朝陽不是第一天出來做生意,知道這樣肯定沒好事——他們做生意的,天南地北都要跑,大豐兩三天一封信,幾年了從沒哪一日要她快點回家讀信的。
心里急,催促著車夫,城南不像城中人那樣多,車夫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車帳內悶,還是心里不安,汗慢慢泌出來,不到一會時間,她背後已經濕了一層。忐忑不安中,都不知道從透氣紗窗往外看了幾次,想著,怎麼才過幾條街,怎麼才到時青胡同,怎麼回家的路這樣長。
好不容易回到袁家,石嬤嬤就等在側門,中午太陽大,石嬤嬤曬得臉都紅了,「大小姐回來就好,老爺跟二少爺剛剛進門。」
袁朝陽一凜,爹跟大富也回來了?照說袁家男子外面行走時寄送的家書,都是祖母第一個讀,今日祖母看完信就急著把他們都召回來……
袁朝陽心里突突跳著,進入花廳,袁家幾個主事的人都在了。
袁老爺臉色不太好看,袁太太更是淚流不已,哭泣的樣子已經失去一個當家太太的體面。
袁朝陽往前一步,「爹,娘,是怎麼了?」
杜太君眼楮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大豐身邊的阿好回來說,他們在江南馬匹發瘋,撞傷了不少路人後翻車,大豐也因為直接被馬車甩下,摔斷了腿……」
袁朝陽,凜,「有出人命嗎?」
「人命倒是沒有……」
沒有就好。袁朝陽稍稍安心,只要不出人命,一切都還好商量,「那大豐的腿……」
杜太君流淚道︰「我們袁家在當地根基不深,跟官戶沒交情,阿好說有幾個好大夫,但有錢也請不來,現在他們的銀子先賠了幾個傷得比較重的,另外需要一筆銀子賠攤商跟輕傷路人,還有,我剛跟你爹商量了,想讓你去求永樂公主賜個手諭,好上太醫院找太醫同行……祖母知道你不喜歡求公主,也沒求過公主,但這回不同,大豐是我們袁家的嫡長子,腿可不能廢了……阿好說,江南大夫不行……大豐雖然沒有外傷,卻天天高燒……」
杜太君說到這邊嗚咽起來,袁太太的眼淚流得更凶。
一向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袁老爺,也用企盼萬分的眼光看著自己女兒。
袁朝陽皺眉,可公主不在京城……
永樂公主前幾日約她上西郊避暑,她當時忙著岑貴妃的輕紗,所以回絕了,現在算來,公主還在西郊的避暑院子。
她可以進公主府,但她進不了避暑院子。啊,對了,她有蕭圖南的手諭——很多年前他給的。
她很確定自己沒扔。
「祖母,爹,娘,請太醫女兒有辦法,下午讓莊嬤嬤給女兒整理箱籠,爹去官府辦理路引,女兒明天一早出發。」
袁大富道︰「怎麼能讓姊姊去,我去。」
袁朝陽堅持,「不行,我去。」
「我去,我好歹是個男子漢。」
袁朝陽把袁大富拉到一邊,小聲說︰「去江南要經過鄭州,福州,你知道那里有什麼?有土匪,怎麼能讓你冒險。」
十六歲的袁大富不服,「那姊姊就能冒險了?」
「大富,姊姊老實跟你說,這外傷發燒……姊姊有經驗,小時候發痘燒了兩個月,雖然沒死,但也壞了身子,從此無子。大豐腿斷高燒,姊姊覺得不樂觀,萬一你大哥有什麼,還得有人扛起這個家。
「爹膝下還有大有,再不濟還有一個在山上的大心,可是娘呢?娘只有我們了,萬一你在途中被匪人劫走,你沒了,大富也癘了,說腐運氣都好了,更可能等不到好大夫,活活病死,到時候你讓娘怎麼辦?」
袁大富不語了,他只想著不能讓姊姊一個女子冒險,沒想過那麼多,萬一……萬一……他不能讓娘晚年只有自己一個人。
袁家眾人只看到姊弟一陣悄悄話,袁大富就被說服了。
要請太醫同行,袁家勢必有人一起才顯得禮貌,袁老爺不能南行,因為袁家得有人當家,而袁大富又是嫡子,不宜冒險,袁大有還小,最合適的人選的確是袁朝陽。
袁朝陽拿著從床下樟木箱子找出來的手諭,直奔太醫院。
這手諭是有點舊了,但是秦王府的紙箋跟羽豐縣子的印章卻還是清晰可辨,配上袁家的金銀,應該可以請動擅長外科的太醫跟她南行。
袁老爺已經去官衙辦理路引了,袁朝陽看著裝著手諭的荷包,心想,大豐,你可得撐著點,姊姊這就去救你。
又想,高燒奪了她的健康,改變了她的命運,可萬萬不能再奪走大豐的人生,大豐才二十四歲,他應該有完美的一生才對。焦慮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來。
前面傳來車夫的聲音,「大小姐,太醫院到了。」
郝嬤嬤拿出小階梯,扶著袁朝陽下馬車。
太醫院的守門人馬上出來趕,語氣粗魯,「走開走開,這里可是太醫院,不是閑雜人可以來的地方。」
袁朝陽是伴讀出身,看慣了皇宮的陣仗,自然不會把太醫院門口的幾個人放在眼中。
她拿出荷包內的手諭,「我要見外科院監。」
郝嬤嬤塞了個荷包給守門人,那守門人看到手諭,又拿到荷包,一下子改了態度,哈起腰來,「小姐先到偏廳等著,小人先去通報一下。」
袁朝陽點頭,「勞煩——」
「哎,這不是朝陽嗎?」一個略微粗獺的聲音傳來。
袁朝陽回頭,卻見得安平郡王跟……蕭圖南。
她一下僵硬起來,她還拿著蕭圖南昔日給的手諭騙通行,結果他本人來了。
安平郡王大搖大擺的過來,「你怎麼來太醫院了?」
「弟弟腿傷,得找個外科大夫。」
「哪個弟弟?」
「大弟。」
「你要誰跟我說一聲,不用自己跑啊。」安平郡王粗中有細,知道以袁家商戶的身分,肯定是走了其他路子才能來請太醫,袁朝陽這樣光明正大的站在這里沒被趕走,袁家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銀兩。
蕭圖南也走近了。
袁朝陽屈膝,「民女見過羽豐郡王。」
蕭圖南莫名就有點不悅,她沒跟安平郡王行禮,兩人說話如常就像朋友,跟他就得行禮,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候,那個先去通報的守門人來了,他不認得袁朝陽,卻是認得羽豐郡王跟安平郡王,郡王可是正二品。
守門人連忙過去,「小的見過羽豐郡王,見過安平郡王,請羽豐郡王放心,這位姑娘有您的手諭,小的已經派人去通報外科院監了。」
蕭圖南挑起眉,「這位姑娘拿著我的手諭?」
「是。」
「拿來我看看。」
守門人連忙把剛剛拿到的手諭遞上,他可沒說謊,秦王府紙箋,羽豐縣子的印章。蕭圖南看了袁朝陽一眼,袁朝陽丟臉得想鑽地,但又想到,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那確確實實是他給的啊,她又不偷不搶,只不過東西有點舊而已……
安平郡王湊過來,「羽豐……縣子?縣子?」然後不可思議的看了袁朝陽一眼,「這麼舊的東西你還留著?」
袁朝陽對著蕭圖南會尷尬,對安平郡王卻不尷尬,「能救命的東西我干麼丟?」
蕭圖南心情倒是好了起來,這手諭是他十四歲那年給的,等同他的令牌,只要有這手諭,縣子以下都得听令辦事。
秦王妃後來知道,說他輕率,可當時他就是想送給袁朝陽一個特別的東西,最好別人都不會送的,所以他以正五品縣子的身分寫了手諭,蓋了印章,這是他能想到最慎重的承諾。
而今他是郡王,手諭只會更好用。
只不過沒想到她還留著,不管基于什麼心理,他都挺高興知道這件事情,總覺得贏了她一回。
她送的東西,他可是每一樣都扔了,扔得干干淨淨。
感覺真爽快。
安平郡王問道︰「朝陽,你弟弟是受了多大的傷,城南沒好大夫嗎?讓你特別跑一趟太醫院?」
袁朝陽神色一暗,「他人在江南,從馬車上摔下來,下人說當地好大夫請不動,沒有傷口卻是天天發燒,我想保我弟弟的腿,想保我弟弟的命。」
安平郡王一點就通,「你是想用這手諭帶太醫到江南?」
「是。」
「我們也要去江南,奉公南下,也是因為來回日程久,怕有個萬一,所以來挑同行太醫的,原本照說是讓院判推薦,可是圖南說院判最愛結黨營私,肯定不是推薦醫術好的,而是推薦自己親厚的,所以自己走一趟親眼看比較準。」
袁朝陽一凜,蕭圖南要去江南,奉公?那不就可以走官道?
奉公南下一定是走官道,日日下榻驛站,然後隔日換馬趕路,她南下得走商道,那得翻山越嶺,而且進出各城都得重新申請路引,花的時間至少是一倍以上。
如果可以跟蕭圖南同行,七八天就能到江南了。
出門前,一直沒說話直哭泣的弟妹柳氏拉住了她,什麼也沒說,就跟她磕了頭。還有祖母,人老惜孫,她可不能沒有大豐這個出色的孫子。
娘也需耍他,他們袁家都需要他。
一向愛面子的袁朝陽想起弟弟,想也不想就對蕭圖南跪下,「民女弟弟有難,還請郡王允許民女同行。」
她這一跪,不要說安平郡王這種容易吃驚的性子,就連一向八風吹不動的蕭圖南都挑起眉。
郝嬤嬤一陣心疼,「大小姐……」
當初秦王府跟太常少卿府翻臉,兩家發誓互不往來,小姐現在為了大少爺的腿,不惜下跪……大小姐被嬌養了一輩子,哪里跟人下跪過了,還在人潮來往的大街。
雖然是夏日中午,但城中熱鬧,來往的路人還是有的。
蕭圖南卻沒有很爽的感覺,「起來說話。」
「羽豐郡王答應過民女,什麼事情都會為民女完成,民女當年沒提,現在想請郡王實現承諾,民女要跟郡王一同下江南。」
蕭圖南怔了怔,這才想起他確實說過。
那年皇帝為了寵愛的甘貴人,令人急搜京城的桂花,一夜之間把甘貴人住的琴福宮變成了桂花園,花香三里,京圈哪位夫人少夫人不羨慕,也讓老爺少爺挨了不少埋怨——皇上日理萬機都知道要博甘貴人一笑,你們這些老爺少爺有皇帝忙嗎?為什麼不能做點事情讓我們開心?
當時還是少年的蕭圖南小心翼翼的對袁朝陽說︰「我也幫你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袁朝陽害羞,「可我現在想不到有什麼事情。」
蕭圖南見她的模樣,心里就歡喜,听她說話更是整個人都暖起來,于是小聲說︰「沒關系,你記起來,以後什麼時候想到了就跟我說。」
袁朝陽一直沒說,然後經過了幾年,蕭圖南也忘了,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提起。
他是該高興他說過的話她還記得,還是該不爽自己不能對她的要求說不?
他可以耍賴不記得,但他可是堂堂正二品郡王,耍賴不是他的風格。
面對在赤熱烈陽下跟自己下跪的袁朝陽,蕭圖南道︰「三件事情,第一件,站起來說話。」
袁朝陽跟他從小認識,听語氣就知道他是同意了,心下大喜,在郝嬤嬤的攪扶下站了起來,郝嬤嬤連忙給她揉膝蓋。
「第二件,我是因公南下,事情辦好就回京,一路急行,可不會因為你弟弟斷腿便放慢速度,捱不住也得捱。」
袁朝陽喜笑顏開,「是。」
「第三件——我還沒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袁朝陽心想,這是報仇來了,因為他當年答應了她,現在才無法拒絕,所以他現在也要一個承諾,將來他有什麼要求,她也不能拒絕。
無妨,蕭圖南大概也只圖個一時爽快,這天下大概沒有他辦不到而她辦得到的事情。
想到自己可以把路程縮短一半,心情忍不住高興,「民女多謝羽豐郡王,此事完結後,定當日日抄經為郡王祈福。」
蕭圖南想起她不信神佛的性子,「你有這麼好心?」
「若日後回來沒有日日抄經,叫民女天打雷劈。」
「倒也不用發誓。」
旁邊,安平郡王忍不住笑出來,有袁朝陽在的時候,蕭圖南可愛多了,像個人,不然平常都是冷冰冰的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