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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君改命 第四章

作者︰裘夢類別︰言情小說

床帳低垂,室內一片安靜,只有紅羅帳內交頸而臥的兩個人交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似乎睡了很長的時間,溫玲瓏醒來的時候,外面的燈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她一時還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地。

慢慢地記憶回籠,她整個人就不好了,手捂在眼上,懊惱地很想捶自己,怎麼就一時色迷心竅了呢?

人生如果能有個倒退鍵該有多好啊。

「哪里不舒服嗎?」

耳邊響起男人好听的聲音,讓溫玲瓏更加懊惱,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果真不是那麼好消化的,那慘烈的初體驗……

她想起來,可身體實在是配合不起來。

龍昭琰伸手扶她坐起,順勢便將人攬進了自己懷中。

溫玲瓏靠在他懷里,眉頭皺著,咬著後牙小聲說︰「你下手太狠了,我渾身都疼。」

他發出一聲輕笑。

「你少幸災樂禍,我受教訓了,不會再犯錯了。」她咬牙。

「換身衣服,起來吃點東西。」

「嗯。」

侍女捧衣進來,要伺候他們更衣,龍昭琰卻不讓她們踫溫玲瓏,自己穿好了衣服後,親手幫她換衣。

但梳頭的事他有自知之明,還是交給侍女們去做了。

兩個人也沒去花廳,就在外面的小廳里用飯。

龍昭琰的目光一直黏在對面的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經過情事的女子都會有不一樣的風情,總之他現在看她,總覺得與之前還是姑娘的她有些不一樣。

似乎更……誘人了些。

溫玲瓏不受影響地吃飽喝足,然後放下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

下人將殘羹剩菜都撤了下去,小廳的桌子又恢復了干淨整潔。

渾身不舒服的溫玲瓏也懶得再挪地方,就坐在原位對龍昭琰說︰「讓人煮碗涼藥來。」

龍昭琰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溫玲瓏一本正經,「變臉干什麼?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真要鬧出人命,那就是丑聞,我們家還要不要臉了?」

龍昭琰吸了口氣,「我會處理,無須擔心。」

溫玲瓏搖頭,「還是煮碗藥吧。」

「溫玲瓏。」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用這樣嚴厲的語氣。

溫玲瓏不為所動地道︰「我時日無多,就算嫁給你,留一個沒有娘的孩子他又能落得什麼好?」

事情演變到如今,溫玲瓏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便不再保持禮儀。

龍昭琰正要開口,她卻已經繼續說︰「別跟我提什麼你會好好照看的話,你是皇親貴冑,除了如吃飯睡覺這樣的事得親力親為,其他的事哪件不是旁人幫你處理?這里面可以操控的機會太大了。」

「你終歸還是會再娶妻,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我不拿自己的孩子賭你繼室的胸襟,索性就不要,我自己走得無牽無掛,也不為後來者找麻煩。

「其實我更傾向于不成親,」她認真地看著他,一臉誠懇地說,「今天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剩下的日子我自己去走,不需要同行人。」

龍昭琰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臉色陰沉得可怕。

這真是一個狠心絕情的丫頭,才跟他行了周公之禮,有了夫妻之實,轉過臉就能冷靜無情地將他推遠,要重新保持距離。

呵,保持距離?

她想得美。

龍昭琰又等了一會兒,沒听到她再有下文,便開口道︰「說完了?」

「嗯。」

他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扭頭看他,他卻是拉過她的手,嘆道︰「想這麼多,累不累?」

溫玲瓏瞪眼,「你別老話里有話的,我听著累。」

龍昭琰捏捏她的下巴,柔聲問︰「賞月嗎?今晚月色不錯。」

給她轉移話題,行吧,不想談就不談了。

溫玲瓏態度強勢,「不了,我不舒服,先回房了。」

龍昭琰揚眉。

溫玲瓏扶著桌子起身,腰酸軟得讓她只能用手扶住,邁一小步都是種折磨,但疼也得忍著,這就是放縱的代價。

驀地一雙大手將她抱起,她嚇了一跳。

「我送你回去。」瞧她這麼辛苦,他也是不敢繼續歇一塊,萬一忍不住……還是送她回去好好歇著。

溫玲瓏默不作聲任由他將自己抱回自己昨天住的房間。

龍昭琰也沒多留,囑咐了人好好伺候,便離開了。

她一個人靠在床欄上,發了一會兒的呆,叫了侍女進來服侍自己拆卸發髻,換上寢衣。

一個人躺到床上,腦子想睡,可是身體卻在叫囂著難受,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她才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龍昭琰就起程上路了,他有皇命在身,不好在此處多作停留。

對此,溫玲瓏倒不在意,男人嘛,提起褲子就不認人是尋常事,況且她自己也不想認,何必為了他的離開矯情。

一場秋雨一場涼,一夜秋風滿地黃。

在別館休息好幾天的溫玲瓏終于恢復了過來,又是一條好漢。

身體恢復好了,別館她自然就不住了,叫上李四直接走人,結果走到大門口,就有人朝她行禮,那人正是馮劍——龍昭琰的貼身侍衛頭子。

那家伙說給她留人,是真留人了!

溫玲瓏腦子里嗡的一聲,看來她之前可能有點理解錯誤,這不像提起褲子就不認人,反而可能是打算娶進門的意思,這都把他的貼身侍衛頭子留給她了,擺明是要全程監控了。

嘴里有點兒苦,但誰叫自己一時立場不堅定犯了原則上的錯誤呢。

「留了幾個人啊?」她問得有一點兒發虛。

馮劍一本正經地回道︰「連屬下在內,一共八名侍衛,還有一名侍女。」

「還有侍女?」

「是。」

溫玲瓏抬頭望天,李四依然稱職地扮演背景,並不說話。

「是跟王爺從京里出來的王府侍女。」

溫玲瓏立刻道︰「侍女不要,讓她伺候你們王爺去,他比較需要。」

那侍女分明是隨身帶著的通房,小妾預備役,這是富貴人家的慣例,但她就沒興趣把這樣的女子留在身邊了。

不過這也讓她明白一件事,照龍昭琰在床上的凶狠勁兒,就算一輩子沒娶妻,也不代表沒女人啊,這書中的世界完全月兌離了原本的軌道。

溫玲瓏邁了一步,又停下來,扭頭冷聲道︰「你們也不用留下,我不需要。李叔,我們走。」她一點都不想被監視。

李四默默地跟上快步走出去的主子。

馮劍招手叫過一人,低聲做了些吩咐,然後追著溫玲瓏主僕而去。

因為龍昭琰的態度出乎意料,有些心煩意亂的溫玲瓏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春香樓。

這個時間點的春香樓還沒開門,守門的龜奴都顯得懶洋洋的,做他們這個行業的都是夜貓子,一到夜里才會兩眼放光芒。

「樓里有醒著的娘子嗎?找個彈琴唱曲的來。」

龜奴抬頭一看,馬上堆上一臉的諂笑,「喲,李爺您來了,快里面請。有,您來了,怎麼能沒有伺候的人呢。」

今兒這位爺終于是不扮落魄公子了,瞧這一身的行頭,錦衣玉帶金冠的,就連手里的摺扇那都是十幾兩一把的湘竹扇,光扇墜上的那塊玉就得百八十兩銀子。

而且身後除了原來那位隨從,又多了一位侍從,存在感十分稀薄,很容易就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見多識廣的龜奴知道,這是那種權貴之家才會有的厲害護衛。

龜奴趕緊把溫玲瓏請了進去,鴇母立刻來接待,今天依舊是去雅間。

一位眉目艷麗的花娘在一邊彈琴,心神不屬的她倚在美人榻上,手撐在額頭蹙眉,她怎麼琢磨自己都好像繞進了一個死胡同里,沒辦法從龍昭琰手下全身而退。

貪歡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死啊?

溫玲瓏忍不住在心里跟世界精靈溝通,卻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訊號不良?長時間不聯絡這就斷線了?

溫玲瓏頭疼,屋漏偏遇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形了。

「不是說姑娘們都睡了嗎?這怎麼還有彈琴的?打量著爺好騙是不是?」

樓下突如其來響起的呵斥聲,驚回了溫玲瓏的神思,她皺眉,從榻上坐直了身子,揉太陽穴。

耳听著那吵鬧聲就朝著樓上來了,還越來越近。

屋里沒人出去看,但大家的眼楮都盯著門口,就連彈琴的花娘都往那兒看。

隨著「砰」的一聲,有人一腳踹開了門,李四卻是往後退了一步,馮劍看到了,略一思索,也往後退了一步。

明顯的,今天九姑娘心情不好,來個出氣筒正好,就別攔著對方找死了。

踹門入內的男子呼喝起來,用鼻孔看人,「就是你這個小白臉啊,裝得人五人六的,敢在這個地方稱大爺,問過小爺我沒有啊!」

溫玲瓏右手握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左手心上,一臉的不忍直視,感慨不已地道︰「您這是哪家皇親國戚還是公侯爵府養出來的爺啊?說出來讓我也長長見識。」

那人愣了下,繼而大怒,食指朝她指點著道︰「瞧不起爺是吧?」

溫玲瓏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不認識,談不上瞧不瞧得起。」眼前這個明顯是昨晚喝多了,現在還暈著呢,理智估模著十有八九是離家出走了。

「給我打死這個小白臉!」

那一臉酒氣的年輕公子一揮手,身後跟著侍從卻沒有動。

少爺喝多了,他們沒有啊,眼前這架式擺明不對嘛,對方太淡定了,那股目中無人的氣勢渾然天成,彷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是渣渣。

年輕公子轉身就朝侍從踢去,口中罵罵咧咧的,「狗奴才,連你們也不听話了。」

這就是跟錯主子的悲哀啊……見狀,溫玲瓏搖頭,正因為知道這時代做下人的艱難,所以她盡量把身邊的人都安排好了,之所以留李叔在身邊,也是因為一旦哪天她去了,他也就能順勢恢復自由身,繼續他的人生。

溫玲瓏語氣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家寵慣的公子爺,可我還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代天巡狩督察地方的欽差隊伍剛走,如果因為家中子弟在青樓好勇斗狠出了事,你家中長輩想必也是不甘心的。」

這句話似乎終于驚醒了年輕男子的酒意,他晃了晃腦袋,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然後轉頭看說話的溫玲瓏。

「爺想起來了,上次就是你把爺的人給扔到樓下的。」

「這次也可以再扔下去。」溫玲瓏輕描淡寫地說。

年輕公子不由退了一步。

溫玲瓏慢吞吞地展開手里的扇子,若無其事地道︰「你心情不順,巧了,我今天也不痛快,咱們要不要試試誰家的拳頭大?」

年輕公子的眼楮猛地一下瞪得溜圓,他看到了那扇子上的私章,那是當世書畫名家顧淵的章。

顧大家幾乎從不替人畫扇面,只有當朝的安王例外,其他人如果有顧大家畫的摺扇,那十有八九都是從安王手里流出去的。

「撲通」一聲,他跪了下去,開口賠罪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他听父親說過,這次代天巡狩的就是安王。

從面容看來,這人更年輕些,似乎也不像傳聞中那麼俊美,但是扇子和私章是真的,不管這人到底是不是安王,能有這麼一把扇子就說明他來歷不簡單,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溫玲瓏自然注意到對方下跪的原因,朝自己手里的扇子看了一眼,然後瞥向馮劍,「這扇子有講究?」

侍女給她準備了,她就拿來用,倒沒細看。馮劍恭敬回答,「這是顧大家給王爺畫的扇面。」

「顧淵的山水扇面?」溫玲瓏吃了一驚,把扇面拿到眼前細看,「果然是顧先生的私章,倒是我唐突了。」

「扇子本就是拿來用的,九少言重了。王爺特意給您留了一匣子,若是沒有了,再讓京里送來就是。」

馮劍這是在炫富。

溫玲瓏都羨慕了一把,就更別提那個跪在地上的倒楣公子哥了,他都要哀號了,他這是惹到了一個什麼人啊,連安王的人都這麼賠著小心?

「你這炫富的技能絕對滿點,我服。」她朝馮劍豎了個大拇指,又看了眼手里的扇面,然後慢慢合上,嘆了口氣道︰「這種東西還是你們家王爺拿著有架式,給我用糟蹋了。」

再看向地上那位「跪賓」,溫玲瓏隨手擺了下扇子,意興闌珊地道︰「滾吧,我也懶得找你麻煩了,怪沒勁兒的。」

年輕公子連滾帶爬地就跑了,他那些手下當然也跑得溜快,唯恐慢人一步倒大楣。

找磴的人不在了,溫玲瓏也沒興趣繼續待下去了,扔下一句,「看著賞點錢,走了。」

結帳的是馮劍,這活兒現在李四絕對不跟他搶。

鵝毛般的大雪洋洋灑灑地從天上落下來,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得刺眼。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咳得有些撕心裂肺,似乎聲音的主人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

「姑娘,小心著些。」

「咳……李叔……我就看看雪……」

門簾掀開,李四扶著虛弱的溫玲瓏走了出來。

放眼望去,滿目皆白,溫玲瓏的臉色也是雪似的白,身上裹了件厚厚的斗篷,頭發也沒有挽,只是隨便地攏在斗篷里。

李四等她扶著廊柱站穩,轉身回屋提了一張椅子出來。

溫玲瓏被他扶著慢慢在椅中坐了,他又轉身回去,端了一只燒得紅紅的炭盆出來,放到她腳下,又將手爐塞到她手里。

這樣蒼白虛弱的溫九跟之前那個活力滿滿、健康活潑的溫玲瓏簡直是天壤之別。

兩個人一站一坐地看雪,寂靜之中,時不時響起著一陣或急或緩或長或短的咳嗽聲,直到溫玲瓏不知不覺在椅中睡去。

李四看著她,心下嘆氣,每次姑娘生病總是讓人很難受,也不怪她總在外面飄蕩,就是怕自己這彷佛下一瞬就要撒手人寰的模樣嚇到家里人。

他將門簾摘下一邊,轉身想要把姑娘抱回去,但就在此時,他看到有人從對面走過來。

龍昭琰的眼神很冷,他一進院子看到的就是李四彎腰要抱她的場面,這讓他很不悅,而且天寒地凍的,怎麼能讓她到外面來吹風呢?

李四慢慢站直,看到安王他就知道不需要自己了。

龍昭琰似乎夾帶著滿身的風雪而來,到得近前卻又放慢了步伐,看到椅中那個蒼白病弱的人時,他的心猛地一揪,一瞬間心疼得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這才幾個月沒見,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低頭看看自己,猶豫了一瞬,他卻還是彎腰將她從椅中抱起。

就算自己身上帶著風雪,但他還是不想讓別人踫她。

她似乎過于虛弱,被人搬動都沒有驚醒她分毫,烏黑的長發散在枕上,越發襯得她臉龐沒有血色,原本豐潤的臉頰,也消瘦了許多,本就不豐腮的身子抱在懷里顯得更輕了。

替她將被子掩好,龍昭琰轉身往外走,跟進來的李四又跟了出去。

龍昭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髦隨手扔給一旁的馮劍,沉聲開口,「大夫怎麼說的?」

李四嘆了口氣,「年年都這樣,換多少大夫都沒用。」

姑娘其實就是在捱時間罷了,幸運點捱過去她就又生龍活虎了,不幸運的話那就……

龍昭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身上的寒意越發濃重。

他就只能這樣看著她苦捱,听天由命嗎?

「咳咳……」

內室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破了外間壓抑的沉寂,龍昭琰起身疾步走進去。

溫玲瓏正一只手扶著床欄想坐起來,一只手按撫在胸口似乎想壓下胸腔的疼痛,他幾步上前,扶她坐起。

溫玲瓏抬頭,無力地笑了笑,「還是尋來了啊。」這人怎麼就不能放棄呢?

龍昭琰臉色冷峻,動作卻很輕柔,「本王不與你計較,你是任性慣了的人,只是明知自己的身體情況,怎麼就不再買幾個人來伺候?只有李四一人怎麼能照顧你周全?」

溫玲瓏靠在他懷里低頭咳了一陣,等緩過這一陣,才開口道︰「我當日便說我不需要的,可馮劍他們偏趕不走,我就只能自己甩開他們了。因為天涼入水,所以今年才會咳起來……咳……」

龍昭琰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果然如溫七所言,她就是個執拗的,想做的事千方百計都要達成,為此在所不惜——就算是以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代價。

「要說起來,我現在之所以這麼慘,還是你害的。」

「行,你說的都對。」他不與她爭辯。

「咳……你找來又能如何?看看我如今的慘樣,我要是真這個樣子死在你面前……」

龍昭琰一下捂住了她的嘴,「不許胡說。」

溫玲瓏扒下他的手,笑著把剛剛未竟的話說完,「估計以後連讓你回想的價值都沒有,你真是不給我留一點兒體面啊。」

龍昭琰抿緊了唇。

她猛地往床邊一趴,「噗」的吐出一口血,那殷紅的顏色刺紅了龍昭琰的眼,刺痛了他的心。

溫玲瓏緩緩坐直,拿帕子拭去嘴邊的殘血,笑著搖頭,「越來越覺得自己病弱嬌貴了。」這跟林妹妹的日常何其相似啊。

「藥呢?」龍昭琰突然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她病成這個樣子,屋子里卻沒有半點兒藥味。

「姑娘說,左不過是一年六個月的,不吃也罷。」回答的是李四。

溫玲瓏忍不住抬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瞪過去。

龍昭琰滿面陰雲,用力閉了一下眼才開口,「馮劍,去找大夫。」

溫玲瓏笑了一聲,「這些年我吃了多少藥,還不是這個樣子?看大夫有什麼用啊,不過是多喝些苦藥汁,這病說來就來,想走才走,我吃不吃藥其實關系不大。」

「那也要吃藥。」龍昭琰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所以我不想見你們這些人,總逼著我吃藥,那藥真不好吃。」反正不到時間她怎麼找死也死不掉,要是時間到了,那她吃藥也沒用啊。

「你這就是被慣壞的。」

對他的話,溫玲瓏不以為意,笑著繼續說︰「你離我遠一點,一來就讓我吃藥,我能記你什麼好啊。」

「記著壞也行。」總比船過水無痕好。

到時候她無牽無掛地走了,之後漫長的人生他只能靠著僅有的一點兒回憶撐著,就算他自私好了,他也想這回憶能多一些。

在溫玲瓏又吐了兩次血後,馮劍扛著一個老大夫來了。

他們一行人是有帶大夫的,但因為王爺先行,所以只能臨時到外面找一個藥鋪的大夫頂一下。

看老大夫有一點兒受驚,龍昭琰難得客氣地道︰「驚擾老大夫了,我替下人給您賠不是了。」

老大夫看到地上的那幾灘血,心里就嘆了口氣,病人家屬有些時候行為不理智,他還是能理解的。

仔細診了脈後,龍昭琰便請了老大夫出去說話。

溫玲瓏朝留在屋里的李四說︰「這有什麼可瞞著我的?我可能比大夫還清楚自己的情況呢。」

李四只是默默地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溫玲瓏喝了口水,半靠在疊起的被褥上,一臉的無所謂,「知道你不贊同我這種生活態度,可人生是我自己的啊,我怎麼就不能做主了。」

李四終于說話了,「姑娘你只是不想活罷了。」

一句話說中了要點,溫玲瓏愣了下,然後低頭而笑,默認了。

是呀,她不想活了,她想回家啊,在這個書中世界熬了十幾年了,她想回家。

世界精靈死活聯系不上,這讓她無端地有些不安,所以變本加厲地找死起來,一部分是想著折騰死了,正好回家,一部分是看這樣拼命找死,能不能讓她跟世界精靈聯絡上。

目前看來,是沒機會繼續找死了——龍昭琰找過來了。

不管他對她到底有多少真情實意,至少目前熱情還在,一時半會兒的可能不太想看她人生完結。

她默默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就靠著被褥閉起了眼楮。

因為咳嗽,她近來睡得不好,經常是睡著睡著就咳醒了,也因為睡眠不足又虛弱,經常是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龍昭琰進來的時候,她又已經睡著了。

李四適時退了出去。

龍昭琰在床邊的機子上坐下,目光復雜地看著睡著的人,他也不敢動她,怕把她放平了,引起咳嗽又讓她醒來。

她睡著,他就守著,無論多久。

一天天的過去,溫玲瓏的病漸漸有了起色,至少咳嗽好多了,她漸漸能睡個安穩覺。

現在給她治病的已經是龍昭琰隨行的王府太醫,每到喝藥,她就覺得是場折磨,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黑漆漆的藥,沒喝就已經覺得嘴發苦了。

看她一臉想躲的模樣,龍昭琰強硬地道︰「要我喂你嗎?」

溫玲瓏一邊接過藥碗,一邊嗤笑,「你以為我傻嗎?用勺子喝只是拉長嘴苦的時間罷了。」

她探了探藥碗的溫度,嘗了下,然後一口灌了下去。

龍昭琰被她逗笑了,伸手將她唇邊還沒來及擦的藥汁抹掉了,她經過這段日子,習慣了他這時不時的親近動作,听之任之了。

「你這次挺奇怪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他疑惑,「什麼?」

溫玲瓏的嘴朝一邊努了下,「不帶侍女帶內侍了?換口味了?」

龍昭琰伸手先在她嘴上撐了一下,真是張慣愛胡說八道的嘴,什麼叫換口味?他的口味一直就只有她而已。

這次跟來伺候的是內侍程川,是從小就在安王身邊伺候的,听到這話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

溫玲瓏打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龍昭琰將人攬到懷里,嘆道︰「也虧得我跟溫七熟,听了不少關于你從小到大的事,否則也猜不出你在意什麼,忌諱什麼,小妒婦。」

馮劍領人回去後,他就仔細問了當時她說話的場景、語氣以及神態,再結合一下以往溫七說過的那些日常點滴,便知道她這是想歪了,也是因為這樣,才有了後面為了甩開他的人不惜冬日入水。

溫七說過,溫九特別討厭男人通房小妾一大堆,沒成親就先睡女人,有的過分些的連庶長子、庶長女都能先弄出來,正妻一進門就先當娘。

她一直的論調就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花心濫情,憑什麼要求女人從一而終痴心不悔?

所以她一丁點大的時候就仰著臉對坐在花園涼亭默默垂淚的二伯娘說︰「要不您就和離,要不就愛自己好好生活,反正您都有三哥了,女人有了兒子還要男人干什麼,不過就是個擺設嘛。再不濟,小館館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啊,他綠您,您要是豁得出去,也可以綠一下他嘛。」

當時坐在石凳上的二伯娘被驚得目瞪口呆。

後來祖母把妹妹叫過去說教,最後反而被道理一大堆的妹妹說服了。溫七又說︰「我妹妹為什麼不願意嫁人?這就是答案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能給她找的婆家都是那種後院里三妻四妾加通房的,陪嫁過去的都是姨娘預備軍,不知道是想惡心誰。

龍昭琰當然明白溫七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那些往事,不過就是委婉地勸他放棄自家妹妹,說他不符合要求。

而他出行帶著侍女隨行,床上的本事又比較強,她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方面去了,直接就將他踢出局,不跟他玩了。

就是到現在,她也不大接受他太過親昵的舉止,更別提近身了。

自然,她的身體狀況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讓她沒辦法更強烈地拒絕他的靠近。

先前她不主動提及,他也不好說破,但今日她既出言調侃了,他也就借機說開。

「我哥都跟你瞎說什麼了?」溫玲瓏有些懵。

龍昭琰沒有回答她,反而問起一件他很感興趣的事,「三四歲的你是從哪兒知道的小館館?」

溫玲瓏眼一下瞪大了,靠,七哥連這事都跟人說了?這事祖母在家里是下了封口令的,不許外傳的。

「我博覽群書啊。」她一臉無辜地說。

龍昭琰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他已經慢慢能體會溫家人以前的快樂了。

小時候軟綿逗趣的小團子滿府轉悠,時不時語出驚人,怎麼可能不招人喜歡啊。溫玲瓏不著痕跡地往外移了移,龍昭琰卻一把將她摟了回來。

她便說︰「我想去睡一會兒。」龍昭琰一下將她抄抱而起,往內室走。

溫玲瓏臉色一下便變了,她靠在他懷里,自然察覺到了他的身體變化,但她如今並不想再犯錯誤了。

「咳……」她提醒某人她還在生病。

龍昭琰大步流星進了內室,呼吸已經有些不穩,將她放到床上,彎腰給她月兌鞋。

溫玲瓏咳得更用力了,「咳咳……」

龍昭琰直起身,將她的腿推上床,自己挨床邊坐了,抓過她的手,盯著她的眼楮道︰

「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也可能會是唯一的一個。」

溫玲瓏平靜地看著他,這表情告訴他——她信他個鬼!

「你覺得你可以拒絕我嗎?」

溫玲瓏笑了,抽回自己的手,盤膝坐在床中間,聲音平板不帶絲毫波動地道︰「那你覺得我怕死嗎?」

龍昭琰的臉沉了下來,她要怕死的話就不會這樣折騰自己了。

「你如果對奸屍感興趣,那你便上來。」溫玲瓏略帶嘲諷地看著他,「錯誤一次便夠了,我不是執迷不悟的人。」

「錯誤?」

溫玲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帶出幾分靦腆來,「坦白說,王爺您的臉真的是件上天的藝術品,我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色迷心竅之下做出點不理智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龍昭琰冷笑,她倒真敢說。

溫玲瓏又道︰「我到底是未出閣的,不能太不要臉。」

龍昭琰吐出一口氣,起身拂袖而去,心知她不是在說她自己不要臉,是在叫他要點兒臉。

看著被他甩得亂晃的珠簾,溫玲瓏無聲地笑了一聲。

她這過一天少一天的,也懶得虛與委蛇了。

既然從七哥那里知道她是什麼性子,就別來自討沒趣。

她願意,無媒苟合她樂意;她不願意,明媒正娶,她也不讓他進房。現在兩個人沒名沒分,又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他還是沒事洗洗早點睡,別胡思亂想。

喝了藥,她確實有些困,便拉過被子躺下閉眼睡覺。

而離開她屋子的龍昭琰直接去了淨室,這種天氣他不會想沖涼水澡,但有些問題總得解決一下。

等他平復好自己,換過衣服,重新回去的時候,床上的溫玲瓏已經睡得臉頰緋紅。

太醫開的藥里都加了安眠的成分,讓她能夠很好的休息,加速身體的恢復。

龍昭琰悄悄在床邊坐下,心里嘆了口氣。

也就是她現在身體不好,她要是活蹦亂跳的,看他還慣不慣著她。

拿名分來當理由,他怕他真把名分拿出來,她還能折騰出別的事來拒絕他。

嗯,他相信她絕對做得出來,也有那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