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馬並行,穆舜竹注意到鳶鳶的左腕上戴著他之前送的藍田玉鐲,大為驚喜。「你終于願意戴上它了。」
「我當它是您給我的第一筆薪俸。」她面有赧色。
穆舜竹看著她,傻傻地笑了,滿心歡喜,無可言喻。
看著他的笑容,鳶鳶心頭怦然一動,別開目光,直視前方,悄悄告誡自己,這份心情就到這個檻兒為止了,他們之間不會再有更多了。
數日後,當穆舜竹與鳶鳶回到邊防,大伙兒看到鳶鳶姑娘,無不大呼驚奇,其中最震驚的應該要算是蕭英紹了。
蕭英紹把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的穆舜竹拉到僻靜無人之處,問道︰「您是怎麼把鳶鳶姑娘拐騙回來的?」
「什麼拐騙回來的,是她自己說要跟我回來的。」穆舜竹面露得意之色。
「不可能。」就蕭英紹近來的觀察,穆將軍平常是很聰敏睿智、當機立斷沒錯,但好像一踫上感情就會變成蠢鵝。
這是直到鳶鳶姑娘出現後,他才發現穆將軍有這麼呆傻的一面,所以沒道理會這麼快就擄獲鳶鳶姑娘的心。
「怎麼不可能?你瞧見她左腕上的玉鐲沒有?那是我送給她的。」穆舜竹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看見,都知道她是他的,就像馬上的烙印一樣。
「原來您那日是先去頵城買玉鐲,再去聿城啊……」蕭英紹目光精銳。
「你怎麼知道?」
「卑職可不是蠢鵝。」
「你意思好像是在說有人是蠢鵝。」穆舜竹眯起眼。
「您多慮了。」蕭英紹馬上轉開話題。「那麼,您是要納鳶鳶姑娘為側妃嗎?但王妃娘娘會同意嗎?啊,就算王妃娘娘不同意,也無法左右您的決定吧。話說回來……您讓鳶鳶姑娘知道親王府的事了?」
說到這個,穆舜竹眼神一黯。「她知道我有妻室。」
「她知道還願意跟您回來,那不就……」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穆舜竹艱澀地說︰「你別跟她亂說什麼,我們……只是『友人』。她是個好姑娘,當側室太委屈她了,更別提她對我也沒那個意思。」
「對您無意又怎麼會跟您回來?」蕭英紹整個被攪糊涂了。
「她想離開那個家,于是我讓她到邊防來做事,她以後就住這兒了。」
「嗄?」
蕭英紹不懂,他真的不懂這只蠢鵝在想什麼。都已經不惜千里跋涉去把她帶回來了,卻不娶她,而是把她留在身邊做雜役?
就在兩個男人私談的時候,前頭禹梅與鳶鳶第一次見面了。
禹梅听說有人來訪,引起頗大的騷動,耐不住好奇心從營帳出來一探究竟。
沒想到來者是個姑娘!這邊防會有姑娘家出現已經很稀奇,更遑論是這麼一個楚楚動人的嬌客。
而鳶鳶也甚為驚奇,邊防怎麼會有姑娘?若是像她這種來干活兒的僕婦也就罷了,但眼前這位出水芙蓉似的美人兒,怎麼看都像是哪里來的名門閨秀,不可能跟她是同一類人的。
莫非……是將軍夫人?她來邊防找穆將軍了?想到這個可能性,鳶鳶心頭一窒,手腳冰涼。
「你是?」先開口的是禹梅。
「我是來這兒做養馬、雜役的,喚谷鳶鳶,今日開始住在邊防。」鳶鳶自我介紹,話才方休,御馬監已經從馬廄那兒跑來了。
「鳶鳶姑娘,你來得正好,快點!你上次接生的那匹小馬兒狀況有點不好啊!」瞧御馬監急的,鳶鳶即跟他進了馬廄。
看了小馬兒,她問︰「它看起來太瘦了,沒什麼力氣,是不是沒吃好?」
「我也不曉得。前幾日我看它已經可以自己覓食了,乳毛也開始蛻了,便把它跟母馬分開。」
「太早了。雖然它可以自己吃食,但還是需要母馬的乳汁,至少要四五個月才會斷女乃,別把它跟母馬分開,出生後頭一年都要跟母馬在一起的。」
禹梅尾隨而來,看著鳶鳶姑娘對馬兒的事甚是熟悉,才開始相信她是來養馬的,否則,以她的氣質來看,怎麼也不像是做粗活兒的人啊。
鳶鳶注意到身後注視的目光,是方才的姑娘。由于不確定她是不是將軍夫人,鳶鳶有些戒慎恐懼。禹梅對她笑了一笑。「我是穆禹梅。」
「穆?」鳶鳶一听到跟穆將軍同姓,那麼……
「我是穆將軍的妹妹。」
聞言,鳶鳶不禁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她就像做了壞事害怕被發現的娃兒,提心吊膽的。
畢竟她愛上了人家的夫婿,哪有那個臉見人家的妻室呢。
「鳶鳶見過穆大小姐。」鳶鳶福身。
「鳶鳶姑娘,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呢?為什麼你一個姑娘家要做這些又髒又臭的粗活兒呢?」
「我只是個粗鄙人家的女兒,有活兒做才有生計,這回是將軍大人垂憐,聘雇我來這里做僕婦的。不只養馬,我什麼都能做。」
禹梅盯著她看了半晌,好像明白了什麼,笑開來了。「我曉得了!一定是舜竹哥哥怕我在邊防沒女伴兒會有所不方便,所以讓你來當我的丫鬟是不是?」
「丫鬟?」鳶鳶愣住。
「舜竹哥哥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最討厭有人成日在我身旁跟前跟後,卻還特意找個人來當丫鬟……也罷,你來了正好,這兒全是男人,有個姑娘在,我也才有個說體己話的對象。」
「禹梅,她不是你的丫鬟!」穆舜竹與蕭英紹談完話,返回時正好听見禹梅說的話,登時氣沖牛斗。
「不是?可是她說她是來做僕婦的……」禹梅已經很久沒見過舜竹哥哥對她這樣大聲說話了,頓時有點畏怯。
「鳶鳶姑娘家是做駔儈的,她是專精養馬的師傅,你態度切不可無禮。就算她日常會幫我們做些雜事,那也不是她應該做的,我們要感謝她對我們善意的付出才是。」穆舜竹嚴正地教誨禹梅。
蕭英紹在旁低聲對禹梅說︰「你要敬鳶鳶姑娘如兄嫂一般。」
「蕭英紹!」穆舜竹听到他的話了,馬上雙目燃火,那態勢猶如在警告,若蕭英紹再胡說個一字半句,便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鳶鳶姑娘就在一旁,穆舜竹擔心要是教她听見蕭英紹的話,一怒之下又走了,那該怎麼辦?
蕭英紹乖覺地閉上嘴。穆舜竹很少連姓帶名地叫他,會這樣代表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可是我一向不怎麼敬兄嫂的,你也清楚我兄嫂那種人……」禹梅低聲回了蕭英紹的話。
「穆禹梅!」穆舜竹吼聲轉向。蕭英紹忙扯著禹梅的衣袖,暗示她別再多話了。
穆舜竹喝止了兩個不會看情況說話的家伙後,再轉頭對鳶鳶柔聲說︰「禹梅年紀輕,還不懂事,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其實我不介意做丫鬟的。」鳶鳶是認真的,她都已經有覺悟要在這兒做僕婦了,就算是當丫鬟,也差不到哪兒去不是嗎!
「你到這兒來只要做你的事就好了,不需要服侍誰,不需要听誰的使喚。」穆舜竹絕不允許她受到半點苛待。
「所以我也不需要服侍您?不用听您使喚?」鳶鳶再次確認。
穆舜竹臊紅了臉,聲音變得小小的︰「如、如果你想服侍我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听你使喚……」
「將軍大人!」鳶鳶杏目圓睜,他這說笑說得有些過頭了吧!
蕭英紹附耳在禹梅耳邊,悄聲說︰「看到了沒有?記得要敬鳶鳶姑娘如兄嫂。」
禹梅露出古靈精怪的笑容,心里暗暗興奮起來。有趣!沒想到來邊防可以踫上這麼有趣的事兒,原來舜竹哥哥有意中人了。
穆舜竹正要差人準備一頂營帳給鳶鳶時,禹梅馬上說︰「鳶鳶姑娘可以跟我住同一頂營帳嗎?」才說完,她就想到蕭英紹說過她會打呼嚕,于是又連忙改口︰「還是不住一起,但營帳放在我的隔壁可以嗎?」
穆舜竹當然從善如流,因為禹梅的營帳就緊鄰他的營寨,這樣安排的話,等于鳶鳶的營帳也會在他的營寨旁邊,這樣他每日早晨醒來、夜里睡前都看得到她,正合他意啊。
當日晚膳,穆舜竹的營寨里坐了四個人。他宛如一家之主般地坐在主位,看著鳶鳶添飯擺箸,就像看著新婚娘子在做家務活兒一般,滿心感動。
他想,如果他的王妃是鳶鳶姑娘的話,他肯定舍不得來邊防,就算要來邊防,她也肯定會二話不說地跟著他上山下海……
蕭英紹看著那腦子里不知道在幻想些什麼、神魂早已不知飄空到哪兒去的穆舜竹,問道︰「將軍大人,要用膳了嗎?」
穆舜竹猛然回神,清了清喉嚨︰「嗯哼,不是說過了私底下不用叫將軍大人的嗎,在這里的都不是外人,咱們四人就像家人一樣,往後都要一起用膳的。」
「家人?卑職以後也頓頓都得在這兒用膳嗎?」蕭英紹其實並不大想要。
「還自稱什麼卑職,當然是家人。你是我的兄弟,禹梅是我的妹妹,鳶鳶姑娘是……」其實他很想說,是妻子。
「是僕婦嬤嬤。」鳶鳶接口。
「你哪里是嬤嬤,上哪兒找這麼年輕貌美的嬤嬤!」穆舜竹微怒。
「我不年輕了。」
「你要是不年輕,那我們豈不是垂垂老矣?你肖雞的,我們可是肖虎的。」
「肖虎的?」鳶鳶在心里算了一下,原來她跟他差了七歲。
「沒錯,這兒三人全都是肖虎的,怕了吧,你這個肖雞的。哈哈哈!」穆舜竹爽朗大笑。
蕭英紹則暗忖︰可是您這只虎,好像已經讓她這只雞騎到頭頂上了。
「穆大小姐也是肖虎的?」
「她剛好小我一輪,我娘很晚才生了她。」
「跟我家有點像,我娘也是很晚才生了鳴兒,我跟鳴兒差了八歲。」
蕭英紹有些不耐煩。再讓他們兩人這樣聊下去,這飯還要不要吃啊!正當他想著該怎麼插話提醒先動箸時,坐在他身邊的禹梅肚子咕嚕地響了好大一聲。
「誰放屁了!」蕭英紹故意佯裝很是震驚的樣子。
「那是我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才不是放屁!」禹梅脹紅了臉。
「也差不多了,空著肚子,氣在響,那氣跑到腸子去的話,再放出來就是屁了。」蕭英紹說了一套似是而非的論調。
「在飯桌上說什麼屁不屁的,你是還要不要讓人吃飯啊!」禹梅嗔道。
蕭英紹一個拍手。「說得好!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用膳?再讓禹梅這樣餓下去,她屁都要放出來了。」
「蕭英紹!」禹梅掐住他手肘的肉,用力扭轉。
「將軍大人請動箸。」鳶鳶忍著笑,開口請在場最大的人先動箸,這樣他們才能動箸。
終于能開始用膳了,鳶鳶看著他們在飯桌上嘻笑怒罵的樣子,再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來這營寨用膳時的情景,感覺恍如隔世。
如今在這兒用膳已不再那麼排斥了,甚至覺得有些塵埃落定之感;今後她就要在這兒長住了,雖然不知道將來的命運會怎樣演變,但,她也只能先過一日是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