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雅捷忍著淚水,跟秦玉沉默的一前一後走著,沒多久就見到幾個村姑正跟甘棠坐在一叢白花前編著花冠,其中一個還是村里的女霸王春花。
她將手上編好的花冠輕輕放在甘棠的頭上,就見眾人發出驚呼,接著是贊美聲不斷,「美,好美啊。」
樹影隨著風搖晃,一束陽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甘棠臉上,馮雅捷恨恨看著,心中縱然不平,卻不得不承認她相貌出色,即使隔著點距離也能看清楚她的美貌。
那縴長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明亮大眼,瑩潤白皙的肌膚,還有她身上有一種莫名讓她討厭的大家氣度,當甘棠與那些平庸的村姑廝混在一起時,這樣的氣質更明顯,讓人第一眼就能瞧見她。
「甘棠真美,我看我們白水村的第一美人要換人當了。」一名小泵娘說著。
「就是,我瞧著妳比雅捷要美多了,尤其妳這細皮女敕肉的,不是都跟著姚大娘曬藥草嗎,怎麼都曬不黑,好羨慕啊。」春花這話說得實在。
這些小泵娘都清楚,春花要做的活兒很多,而且大多是在大太陽底下干的,整個人黑得發亮,連頭發都像干枯的稻草,跟甘棠在一起更為明顯。
「就是啊,太陽公公還選人曬的呀?」
一聲聲不平響起,畢竟這里沒有不必干活的小姐,不過個個臉上、語氣都見笑意,顯然半點都不見嫉妒。
听著那些笑鬧聲,馮雅捷袖里的雙手握得死緊,狠狠的瞪著甘棠。
「甘棠真的很不簡單,來到村里沒多久,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妳是沒看過,宋鈞看著她的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秦玉拚命挑撥。
旁觀者清,宋鈞對姑娘們都很溫和,但也都保持著距離,但對甘棠卻極為縱容,長此以往下去,也許他真的會對甘棠上心,屆時她哪還有機會?
兩人借著寬大樹干的遮掩,看著一群小泵娘準備回家干活兒,春花是最後走的,還不忘調侃自己,「我回去又要被打一頓,妳可記得再跟妳大娘要些藥膏啊。」
見甘棠面露難過,春花灑月兌的拍拍她的肩,「我習慣了,倒是妳,偷偷洗晾衣服,宋大娘跟妳的鈞哥哥肯定會說妳,好好想想怎麼辦吧。」
在說到「鈞哥哥」時,春花不自覺的哆嗦一下,但很快又是一臉粲笑。
甘棠眨眨眼,她好像看到春花的眼楮閃過一道懼怕,定眼再看卻是神情如常……大概是被陽光晃花眼吧,「我知道,謝謝妳幫我。」
「傻瓜,我們是朋友啊。」
聞言,甘棠露齒一笑,內心感動不已。
她被馮雅捷跟秦玉氣到沒將衣服洗完就跑開了,剛好遇上逮到機會混水模魚的春花,春花帶著她到另一頭溪澗洗完剩下的髒衣服,陪著她溜回家去晾曬,見她心情不好,又吆喝一些好朋友做花冠給她,也不知擔擱了多少活兒?
見春花快步跑離的身影,她突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拿下頭上的花冠,自省好一會兒才抬頭,卻見到馮雅捷站在身前。
「我可以跟妳說說話嗎?」馮雅捷一臉難過,眼眶也紅紅的,淚水要落不落,看來楚楚可憐,「我剛剛去見了宋大娘跟宋大哥。」
甘棠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後半段又有些好奇,想了想,她點點頭。
「我們邊走邊說吧。」馮雅捷低頭拭淚,掩飾眼中的冷意。
兩人沿著另一條小徑走去,馮雅捷在路上娓娓道來她對宋鈞從小到大的愛慕,絮絮叨叨好久,甘棠幾乎沒有機會插話,等到她發現這里不是尋常走慣的地方,而是一片略微陰暗的陌生林子時,她不由得有些忐忑,看了還在說話的馮雅捷,見她說到宋鈞突然變得冷漠而落淚也不好打斷,只能讓她繼續說著。
只是,她們離出口似乎愈來愈遠,茂密的枝葉幾乎遮擋了全部陽光,偶而才有一小束穿過縫隙投射下來,林子里十分陰暗,時不時還冒出不明的動物叫聲,讓甘棠覺得心跳愈來愈紊亂。
「哎喲!」馮雅捷突然拐了一下,發出痛呼,她蹲,神情痛苦,「我的腳崴到了,好疼啊!」
甘棠回過神,連忙彎身小心的將她扶起來,「妳靠著我。」接著往四周看了看,攙扶著她到一邊的樹下坐著。
「我走不動了,妳去村里找宋大哥來好不好?若找不到他再找我爹吧,我真的沒法子走下山了,好痛啊。」馮雅捷哭著說。
「好,可是這兒我從沒走過……」甘棠一臉緊張,她剛剛所有的思緒都在馮雅捷說的話上頭,壓根沒記路。
「不打緊,這里離出山口不遠,妳沿著這條路往回走,到了岔路時往右邊直走就能出去了。」她哽咽的說著。
甘棠點頭,「那妳在這里等著,我去找人來。」
「嗯,麻煩妳了。」馮雅捷淚眼看著甘棠的身影愈跑愈遠,嘴角上揚,眼底浮現笑意。
這時秦玉從一旁的大樹後方走了出來,「還是妳厲害。」
「那當然,我們就在這里坐會兒。」
秦玉坐下來,兩人相視一笑。
這里離山林出入口的確不遠,只要不往里面走都不會有危險,但若按著馮雅捷的指示往右直走卻是背山處,大型野獸多,村人都不會去。
馮雅捷得意地想,她說的往右是甘棠面對她時的方向,但當甘棠轉身走在那條路上時,是要往左邊轉才是出山口,真要論起來是甘棠自己沒有理解對,干她何事?
甘棠的確迷路了,因擔心馮雅捷,她拚命的跑啊跑,卻愈跑愈往深山去,而不管是姚氏還是宋鈞都還沒舍得讓她跟著上來干活,因此她完全沒走過,也不知身在何方。
從馮雅捷跟秦玉離開宋家大宅後,姚氏就出去找甘棠,宋鈞怕出門又讓馮雅捷纏上,索性在家處理毛皮,等過一段日子將這些毛皮送到鎮上寄賣。
他不擔心甘棠,她不是會亂跑的人,這次偷偷模模做了家事,自己一定一邊糾結一邊樂呵,樂的是她幫忙做了家事,糾結的是回來肯定會讓他們念。
只是,姚氏出去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著,她甚至問了在田里忙活的春花,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春花得知甘棠不見了,頓時臉色大變,丟了農具就要幫忙找人。
姚氏忙阻止她,「不急,也許她已經回去了,宋鈞在家呢。」
「那大娘要是還沒看到她要跟我說,我幫忙找去。」
「找什麼找?今天混得還不夠啊?一堆衣服沒洗,豬還沒喂,柴還沒去撿,還有晚膳也沒做,妳這個好吃懶做的小賤貨!」
不遠處,一座竹籬芭圍著的小院前站著一個中年婦人,她雙手扠腰,大聲對著春花吼。
姚氏蹙眉看了春花的繼母岳氏一眼,又同情的看著春花。
「沒事,大娘,讓她吼,嗓子吼啞了我耳朵才清淨呢。」春花沒心沒肺的笑道。
姚氏深吸口氣,拍拍她的手,「那大娘不打擾妳干活,先走了。」
春花笑著點頭,但在姚氏離開後,兩滴淚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她真的很羨慕甘棠能遇到姚氏這麼好的娘親……
姚氏急匆匆回去後竟然還是不見甘棠,這下她急了,連忙跑到雲開院。
宋鈞剛好處理好毛皮,淨了手打算到廚房備晚膳,就見到眼眶發紅的母親,「還是沒找到棠兒?」
「是啊,她不見了。」姚氏手足無措,都快哭出來了。
宋鈞也有點慌,但他還是定下心神安撫了下母親,準備自己出去找人,但姚氏心急如焚,哪肯待在家里,母子倆決定一同去找,剛跨出門坎,卻見秦玉攙扶著馮雅捷正迎面走過來。
馮雅捷神情痛苦,眼中全是擔心,「棠兒妹妹回來了沒有?我在山上等了好久,怕會天黑才勉強走下山,還好——」
「還好我娘叫我趁天沒黑到山口處采些野菜回去,甘棠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把妳一個人拋下不管。」秦玉立即接話,忿忿批評。
「秦玉,妳別這麼說,棠兒妹妹是個好的,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的。」
「雅捷,妳就是太善良了,大娘,宋大哥,你們看看她的腳崴成什麼樣了?甘棠說要下山找人救她,結果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見到,雅捷本想息事寧人,是我看不過,硬要過來問問甘棠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听到雅捷喜歡宋大哥她就不高興了?」秦玉愈說愈生氣,這一半的怒火也是源自她自己的。
「不要再說了,秦玉。」馮雅捷低下頭,眼眶含淚。
姚氏跟宋鈞都听出問題了,姚氏正要開口問,宋鈞動作卻更快,他一把扯住馮雅捷的手腕,「她在哪里?」
馮雅捷倒抽口涼氣,臉色微白,「宋大哥,我的腳好疼,你還——」見他目光冷峻,令她莫名忐忑,說不出後面的話,僵著臉兒將兩人分開的地點說了。
宋鈞放開馮雅捷的手,立即越過她走了出去。
馮雅捷眼見姚氏也要跟,急忙拉住她的手,「大娘,我的腳很疼啊!」
她可是真的崴了腳,戲要演就要真,只是這腳傷是她下山後才弄的。
姚氏又急又慌,「好,妳進來,我幫妳瞧瞧,可是棠兒怎麼辦?她一定迷路了,算算時間都好幾個時辰了。」
「大娘,棠兒妹妹一定不會有事的,也是我的錯,走路沒走好,還顧著跟她說話,沒想到愈走愈遠。」馮雅捷自責的說著,瞬間淚如雨下。
「哪是妳的錯,妳都告訴她怎麼走了。趕快讓大娘看看妳的腳吧,都腫得不成樣了。」秦玉攙扶著馮雅捷入屋,一邊不滿的說著。
姚氏只能壓抑著擔心,先替馮雅捷看腳傷。
馮雅捷低垂著頭,藉以掩飾眼中的不甘及怒火,為什麼姚氏跟宋鈞都只關心甘棠?難道是自己太仁慈了?
她把甘棠騙上山,原本只是想要扭轉甘棠在他們心中的印象,早知道她就不要告訴任何人甘棠在山上的消息了……
宋鈞去找幾個交好的青壯村民,並將馮雅捷說她和甘棠分開的地點,及她指點甘棠如何出山的話說了,大家想法一致,甘棠一定是彎錯山路往深山去了,于是立刻上山尋人。
另一邊,甘棠幾次踩到地上的干枝樹葉,發出喀嚓聲,差點沒將自己嚇死,根本不敢再亂走,在發現一個大樹洞後,她就在里面縮成一團。
沒多久,夜幕降臨了,她愈來愈害怕,鈞哥哥一定會來找她吧,還有馮雅捷怎麼辦?她的腳受傷了,也是一個人……
她胡思亂想,頭也有些重,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除了那些沙沙聲和風聲外,隱隱約約的似乎傳來人的叫喚聲。
甘棠愣了愣,有人來找她了?
她連忙模索著出了樹洞,黑漆漆的森林中,就見不遠處有零星散開的火光。
「棠兒姑娘?」
「棠兒?」
夜風將眾人的呼喊聲一道道送了過來,其中就有宋鈞的聲音!
她眼楮一亮,對著遠遠移動的火光大喊著,「鈞哥哥,我在這里,鈞哥哥!」
宋鈞是練武之人,內功深厚,一听到她的聲音,幾個飛掠就來到她面前。
甘棠眨了眨眼,看清了火光映照下宋鈞那張俊逸臉龐,想也沒想飛撲到他懷里,啜泣起來,「嚇死我了!鈞哥哥,我以為我要在這里過夜了,嗚嗚嗚……」
宋鈞看到她無恙,大大松了口氣,但臉色還是很難看,「看妳下次還敢不敢再跟馮雅捷一起進山。」
他這一提,她淚水乍停,一臉擔心,「糟了,馮姑娘還在等我呢!」
「她沒事。」他不想花時間說馮雅捷的事,雖然她跟秦玉將事情說得有條有理,但他很清楚其間的貓膩。
宋鈞回頭向其他人喊了聲,「找到了,我們下山吧!」
其他人也大聲響應,「知道了!」
甘棠這時才注意到那些火光離他們還有段距離,「鈞哥哥的功夫真棒,一下子就飛到我身邊了。」
她臉上猶有淚痕,這會兒卻一臉驕傲,讓宋鈞哭笑不得,伸手拭去她臉上的熱淚,「我練功夫可不是為了找妳,妳這妹妹要多長點心,別讓我跟娘操碎了心。」
甘棠並不笨,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柳眉皺起,「鈞哥哥是說……」
「別跟她獨處就是,我們回去吧。」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姑娘說長道短總是不好,但他仍要叮嚀一句。
見甘棠听話的點頭,宋鈞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該放開他了,剛剛是找到她太激動了,這會兒他才想到要避嫌,畢竟不是親兄妹,讓其他人瞧見他們相擁總是不好。
甘棠這才慢很多拍的發現自己縮在宋鈞懷里,嚇得松手退後,但一沒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她整個人腿軟下滑,眼見就要一**跌坐地上。
宋鈞眼捷手快,一把將她撈抱起來,擔心的問︰「哪兒受傷了?」
火光照耀下,她白皙的臉蛋都能見紅光,尷尬搖頭,「我不知怎的腳軟了。」她欲哭無淚的還是把自己掛在他手臂上。
他失笑搖頭,「妳這是覺得安全了,身體也放松了,我背妳吧。」
她覺得糗,但讓鈞哥哥背她可沒有半點抵觸,每次看到白水村里有幾個哥哥背著妹妹走在田埂時,她就曾想過哪天也讓鈞哥哥背一次,感覺一定很好。
她趴在他溫暖又寬厚的背上,瞇著眼楮,慢慢的打起呵欠,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因而也不知道幾個村人慢慢的走著聚在一起下山。
村人舉著火把,看著她趴在他背上熟睡的美麗臉龐,不由得互看交換眼神,個個表情促狹。
「宋鈞,你可別替別的男人疼老婆啊。」
「沒錯,干脆收歸己有,也不枉你這麼疼寵她。」
墨色月夜里,眾人邊走邊打趣,還不是因為宋鈞對馮雅捷或其他姑娘都謹守禮數,這樣不見外的背著甘棠走的行為可稀罕了。
宋鈞任由他們以眼神或言語調侃,坦蕩蕩的道︰「棠兒是我妹妹,自然是要疼寵到底,不過要當我妹夫可沒那麼簡單。」
「哈哈,這是以大舅子的身分來把關的意思?」
「隨你們怎麼想,但小聲些,棠兒睡得正好,別將她嚇醒了。」
「你背後長眼楮,居然知道她睡得正酣?真是的。」
宋鈞沒反駁,干脆加快腳步往山下走,幾個友人還在後面嘻嘻哈哈的出聲揶揄。
他的步伐快且穩,回頭望著側靠在他左背上的小臉蛋,紅唇微微翹起,好像在作什麼美夢,他笑著低語,「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夜風拂來,後面打趣的叫嚷聲隨風送來,說著他過河拆橋,有異性沒人性等調侃等話,宋鈞嘴角勾起,怎麼說都無所謂,只要不要擾了小人兒的睡眠就好。
甘棠平安回家了,姚氏在大大松了一口氣之余,還是將她全身上下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事才真正放下心。
翌日一早,馮雅捷帶著腳傷坐在農家載物的小堆車上,讓父親馮村長推著過來看甘棠。
寬敞的廳堂內,馮雅捷在父親攙扶下坐在椅上,她看著坐在另一邊的甘棠,神情愧疚,「對不起,棠兒妹妹,都是因為我沒說清楚,才讓妳走錯路。」
甘棠大度的搖頭,「沒關系,事情都過去了,我沒事,倒是妳的腳……」
「好多了,大娘的藥膏就是好用,謝謝妳,大娘。」她笑盈盈的向姚氏道謝,又四處看了看,「怎麼沒看到宋大哥?」
「鈞哥哥一早就上山了。」甘棠說得歡,既然知道馮雅捷是個壞心的人,她才不要讓她看到鈞哥哥呢。
馮雅捷沒有掩飾臉上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了父親一眼。
馮村長哪會不知道閨女的心思,奈何宋鈞沒那個意思啊!婚事由男方上門求才是正理,哪有女方厚臉主動提的。
于是他沒理會女兒的暗示,「甘棠沒事就好,我那里還有些村務要處理,先回去了。」
「爹。」馮雅捷嗔了一句,嬌俏的臉上是滿滿的失落。
「走了。」馮村長搖頭,一副沒得商量的神色。
馮雅捷不甘願,但她可不敢在姚氏面前擺臉色,還得違著心意對甘棠笑說︰「等我腳好了,我帶妳走走這前後山的路,我從小可是跟著宋大哥走到大的,下回妳就不會迷路了。」
「好。」甘棠也回以一笑,但在心里嘟囔︰哪敢還有下次?
說來這一次的迷路,正是因為她不曾上山,若是熟門熟路,焉有這場驚魂記,因此藉此機會,甘棠央求著要陪著姚氏或宋鈞上山,還強調這次是她見天色漸暗,才尋了個樹洞窩著,若是大白天,她肯定不管不顧的往深山老林去,屆時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姚氏母子稍稍琢磨,便都松了口,當然陪著宋鈞打獵是不成的,倒是陪著姚氏上山采藥或是行醫還行。
接下來的日子,甘棠便沒時間跟春花等小泵娘玩耍了,就連馮雅捷刻意送東送西她也一一婉拒,至于出游那更是抱歉,她有很多正經事待做,沒空!
不得不說甘棠很勤快,不管是上山采藥還是行醫時,跟在姚氏身邊打下手都很認真,再加上她長得漂亮,愛笑又隨和,頗得一些老病患的眼緣,都稱贊宋家是善有善報,才能撿到這相貌出色又貼心可人的小泵娘。
這一日,甘棠背著竹簍,帶著小刀,準備跟姚氏一起去山上采藥。
然而,就在離宋家大院不遠的路口,陸三娘及好了腳傷的馮雅捷早已引頸等待,待見到姚氏的身影後,兩人就要迎上前,同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再怒目相視,冷哼一聲,別開臉,又移步朝姚氏走去。
只是兩人又要顧姿態優雅又要攔著對方,磕磕絆絆妳推我擠的,還沒走多遠,甘棠跟姚氏已經到了眼前。
兩人一看到甘棠可以與姚氏這麼親近,別說心里有多羨慕了。
為了搶佔宋鈞未來老婆的位置,近年來兩人沒少往姚氏身邊湊,奈何姚氏總是婉轉卻堅定的拒絕她們陪著上山,說是沒親沒戚的,姑娘家又到了說親的年紀,若是惹來他人多想,誤了終身可怎麼好,這話合情合理,兩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繼續往前湊。
但她們費盡心機也辦不到的事,一個外來丫頭卻那麼輕易的辦到了,叫她們怎麼咽得下心中那一口怒氣?
但面對姚氏時,兩人可是笑得眉兒彎彎,陸三娘更是勾住姚氏的左手,「宋大娘,您要上山啊,我想——」
馮雅捷則趁著甘棠落後一步,馬上擠身過來,佔住姚氏的右邊,也勾起她的手,迅速打斷陸三娘的話,「宋大娘,秦妹妹這兩天月復瀉,想請您開個藥方。」
「馮雅捷,不是妳說妳幾天沒上茅廁,塞了一肚子黃金,要跟宋家大娘要點瀉藥?」
大槐樹旁,視彼此為情敵的馮雅捷與陸三娘又杠上了。
這些年來,兩人的戰局算是平分秋色,有輸有贏,比的是誰牙尖嘴利,再加上秦玉也會幫馮雅捷說話,三個女人的聲音此起彼落,爭鬧不休。
姚氏看著覺得心累,過去這種互掐情形不是沒有,但在兒子冷漠以對,讓兩人的攻勢連連鎩羽而歸後,倒是安分多了。
沒想到兒子對甘棠的特別照顧,讓兩個姑娘又纏了上來,但要如何阻攔懷春少女的思慕,她這鈴醫可沒辦法,只得拉著甘棠趕緊走人。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對馮雅捷而言,陸三娘就是想惦記著宋鈞的女賊,白水村就她敢明目張膽的對宋鈞示愛,真是夠不要臉的。
「宋鈞是我的,也不瞧瞧妳長得啥模樣,能跟我比嗎?」
「內在比外在重要,宋鈞是那麼膚淺的人嗎?哼!」
其實陸三娘原本也和秦玉一樣,對馮雅捷各種逢迎巴結,不同的是,陸三娘私下會找機會接近宋鈞,這事後來被秦玉捅破,導致兩人產生嫌隙,之後更是公然撕破臉,一見到面就是沒完沒了的斗嘴。
這邊吵鬧不休,另一邊,姚氏早跟著甘棠在山腳下沿著羊腸小道入了山口。
「鈞哥哥真可憐,馮姑娘跟陸三娘怎麼就不消停呢?」甘棠覺得那兩個誰也配不上她的鈞哥哥。
姚氏看了她一眼,小泵娘年紀還小,不然若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怎麼可能不對兒子動心,自己兒子的魅力在白水村那可是所向披靡。
「妳鈞哥哥長相太招人,身邊沒半個紅粉知己,更不會在外頭拈花惹草,如此潔身自愛,被姑娘家惦記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就沒看過比鈞哥哥長得更好看的。」小泵娘驕傲的呢。
兩人說說笑笑的入山采藥。
「大娘,大娘,這是珍珠菜。」甘棠一眼就看到葉面有黃色卷毛,花冠是白色的藥草,獻寶似的摘到姚氏面前。
姚氏點點頭,面露贊賞,「棠兒說得沒錯,妳的記憶力是真的很好。」
甘棠眸光熠熠,「它的枝葉、根及種子都有療效,最重要的是可醫治毒蛇咬傷。」
這些日子,姚氏一邊采藥一邊教授她一些藥理,她便記起來,眼下說著,她的手也未停,繼續采藥。
一個時辰後,姚氏見她臉兒曬得通紅,連忙拉著她到樹下休息、喝口水。
「大娘,鈞哥哥就是往那邊的深山里去嗎?」她看向遠處更遠更黑的森林問。
姚氏抬頭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
今兒天才泛魚肚白,宋鈞就上山打獵了。
白水村里靠山吃飯的獵戶不算多,大多是佃農,偶而有些家里較難過的會來山里摘些野菜野果,但也只敢在入山口附近。
認真說來,白水村倚著的白朗峰並不高,但山脈連綿一片,至少也有數丈長,飛禽走獸不少,愈往深山里去凶猛的野獸愈多,危險性自然也更高,因而大多只獵些野雞、野兔或掏些鳥蛋。就宋鈞膽大,曾經打過一頭野豬及一頭老虎,村民們雖然羨慕,但那兩次宋鈞都受了傷,傷勢還挺重,村民們便更不敢往深山里去了。
這一日,姚氏又摘了許多藥草,跟甘棠說是專門治中暑的,甘棠听著又幫忙采摘不少,將竹筐塞得滿滿的,兩人這才下山。
夏天溽暑,村里人家忙著插秧,大太陽底下干活兒,個個汗流浹背,中暑的人也多了。
姚氏不愧是附近村落里唯一的女大夫,她所備的藥材都是隨著季節變化超前準備的,因此即便來討消暑降火藥方的人不少,藥材卻是足的。
甘棠這個小幫手也由此看到莊稼人的堅韌與樂觀,他們忍著不舒服下田,黝黑的臉上卻滿是笑意,說︰「只要想著秋收時那金燦燦的稻穗,這一年又有了盼頭。」
「生活不就是如此,知足常樂。」姚氏笑著點頭。
送走了一位漢子,不一會兒,一名農婦也來討要中暑的湯藥,這期間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要離去時才對姚氏低聲說︰「妳今天若有空,到春花家去繞繞吧。」
這一听,姚氏跟甘棠心一沉,頓時覺得不好,這意思是春花受傷了!
不久,姚氏跟甘棠就牽了頭騾,載著醫藥箱及干糧水袋出門。
春花家在西邊坡上,由于姚氏曾因為岳氏虐待春花多說幾句,雙方結下梁子,因而就算有個頭疼腦熱的,岳氏也只會叫春花來找姚氏拿藥,但姚氏上門,那是連門也不給開的。
白水村總的來說也算是民風淳樸,雖說有幾戶特別重男輕女,但像春花家兩口子這樣偏心過頭的還是少見,連村人都看不過去,願意與之往來的人家是少之又少。
春花是岳氏口中的賠錢貨,家里大小事都得做,砍柴種田煮飯洗衣喂豬都是她的活兒,至于岳氏所出的男孩卻是矜貴無比,啥也不做,讀書便成。
甘棠與春花交好,又听其他村人描述過春花家重男輕女的情形,就有些小小的不平,有時看不過眼還會勇敢的說幾句公道話,所以岳氏對甘棠也頗為不喜。
春花要做的事很多,但她動作快,仍能抓到時間去混水模魚,雖然都不長,但那也是她苦中作樂,可以偷懶的一丁點時間。
離春花家還有一段距離,姚氏和甘棠就看到岳氏扠著腰罵罵咧咧的,在她前面跑著的那個靈活身影不是春花又是誰?
待兩人走得更近,看清楚了,才發覺春花的身子清減不少,發黃粗糙的頭發,瘦削蠟黃的臉蛋,怎麼看怎麼可憐,在甘棠眼里,前陣子皮膚還是黑得發亮的健康少女,如今已經完全變了樣。
姚氏也皺眉,理智告訴她不能管閑事,誰讓岳氏是個潑婦,誰管她家閑事誰倒霉,可春花的情況又著實讓人心疼。
岳氏長相刻薄,容長臉,她拿著掃把追打著春花,「賤丫頭,沒皮沒臉,敗壞門風,我打死妳!」
「大娘家還有門風可以敗嗎?不是全被妳敗光光了?」甘棠再也看不下去,生氣的喊了出來。
「噗!」原本刻意放慢腳步,想讓岳氏不放棄繼續追的春花一听,忍不住笑出聲來,但也是這一閃神的功夫,後背被岳氏狠狠的砸了一掃把,頓時往前撲倒在地,連同這幾日被打出來的舊傷口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蘇家嫂子,妳下手也太重了,再怎麼樣她也喊妳一聲娘。」姚氏連忙扶起春花,不平的道。
甘棠也幫忙扶著春花,一雙漂亮的明眸火冒三丈的瞪著岳氏。
岳氏冷笑一聲,「妳讓她自己說說,她這些日子做過什麼不要臉的事,居然跟東明村的一個中年漢子攪和在一起,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話音剛落,她又轉頭瞪著甘棠,「妳那句話什麼意思?明明是春花下賤,怎麼變成我敗壞門風了?」
「難道不是?我听村人說,春花娘還臥病在床時,妳就爬上蘇老爹的床,春花娘死了才一個月,蘇老爹就急急娶妳入門,那時妳肚子都大了。妻未死就與旁人苟合,沒名沒分就大了肚子,有這樣的主人,請問蘇家還有哪門子的家風可言?妳又哪里來的臉辱罵春花?」
甘棠長長一串話說得有條有理,又見她一臉天真,那雙清澈的明眸無半點諷刺挖苦或惡意,彷佛只是單純的在陳述她的困惑而已。
岳氏狠狠的噎住了,她氣得雙眼赤紅,渾身發抖,想罵又不知該如何罵出口,因為甘棠說的全都是事實,當初她確實是趁著春花娘病重的時候勾搭上蘇老爹,然後仗著肚子里的孩子順利進了蘇家的門。
春花不怕死的拍起手來,笑說︰「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是想罵也沒法罵得這麼理直氣壯,殺人不見血,棠兒高明。」
「調皮。」姚氏意思意思的念了甘棠一句,但也覺得小泵娘說得對。
這些白水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丑事,沒人敢在岳氏或蘇老爹的面前挑起,小泵娘膽子倒比她想象中的大。
岳氏漲紅著臉,只能把一肚子的怒火又往春花那兒撒,捶胸頓足地尖喊,「老天爺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不要臉的賤丫頭,喪門星!扁天化日跟個男人摟摟抱抱的,這名聲還要不要了?家里還有個日後要考科舉的弟弟,有這樣丟人的姊姊,官路會不會就此斷了?」
姚氏無言,岳氏的兒子才九歲吧,書也讀得不怎麼樣,就這樣還想當官?
甘棠直接翻了個白眼,「蘇家大娘,妳是在詛咒妳自己吧?听說有些話說久了會成真,春花要真被妳念成了喪門星,妳還能活嗎?妳家男人還有妳兒子能活嗎?」
嘿,小泵娘繃著臉蛋教訓人,挺有氣勢的。
春花內心十分感動,她知道大家同情她,卻也都怕岳氏一張臭嘴,因此從不敢多事,唯有這個失憶的小泵娘挺身而出,教她怎能不跟她當好朋友?
尤其甘棠此時的模樣像極了行俠仗義的江湖女俠,明明是嬌俏的美人臉,但柳眉倒豎,一雙漂亮明眸含威,既俠義又有氣勢。
岳氏還真的慫了,但被一個小泵娘壓制,心情還是很不順,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又對著春花怒道︰「趕緊把活兒干一干,沒干完就別想吃晚飯!」說完扭著腰進了門,「砰」的一聲,將門狠狠甩上。
討厭的人不在眼前了,甘棠連忙將春花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擼起她的袖子,果真見到黑青的傷痕,不禁心疼的道︰「身上肯定更多。」
「沒事,我皮厚著呢,愈打愈厚,她要打疼我可得再下大力氣。」春花還能說笑。
姚氏什麼也沒說,拉著她從後門進了屋,到她那間破爛的小屋子,讓她將衣服月兌了,見身上大大小小的瘀傷青紫,紅著眼眶幫她上藥。
甘棠早就淚汪汪的掉金豆子,就春花還能沒心沒肺的笑著,意有所指的說︰「沒事,瞧,這兒還沒失守呢。」生性樂觀大方的她手指著白女敕又發育良好的前胸。
甘棠瞪大圓眼,姚氏倒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也好,至少還能保持樂觀,否則日子怎麼過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