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甘棠戴著小斗笠在後院忙活,從一大筐藥草籃里抓出一把往竹匾里平放。
大大的院子里,這樣的圓竹匾就有十多個,她上上下下將藥草放妥曝曬後,摘了斗笠,拭了額際汗珠,走回屋內先喝口水,轉身就去尋宋鈞。
一進雲開院,就見側院屋里的窗戶大開,她走進屋內,就看到他在處理動物毛皮。
說來丟臉,她能幫忙干的活兒真的不多,她手里有薄繭,按理該是個會勞動的,但事實證明她起灶升火很行,廚藝卻很生疏,家事女紅、洗衣這些活兒更是陌生,因而她現在就只期望自己的腳力練得好,至少還能陪著姚氏上山采藥。
她徑自挪了個小凳坐在一旁,看著宋鈞熟練的以小刀處理毛皮。
這些毛皮已經曬干了,宋鈞以銳利的刀剪修剪皮毛邊緣,將皮毛梳順後,不忘再用特殊的油輕輕抹過,如此一來這件皮毛外觀柔順油亮外也能防霉,過段時日家里累積的毛皮多了,他就會拿到鎮上或城里販賣。
唉,這家里就她在白吃白喝。
甘棠雙手撐著臉頰,嘟著唇,開始游說宋鈞,「鈞哥哥狩獵我幫不來,大娘的采藥我真能幫的,我現在體力很好了。」
「母親上山采藥至少一上午,有時還會去上一天,妳現在的狀況真的還不行。」他也清楚這三天她已求了母親多回。
當初救甘棠時,她素淨的衣著及手上的薄繭都顯示她並非千金閨秀,但一些尋常百姓的日常活兒她又處處透著陌生,最明顯的便是腳力,走上一個時辰便會喘,要如何上山?
「妳思緒別太重,小孩子家家的想那麼多做啥?妳這幾天不是都幫著母親曬藥材嗎?」他知道她純粹就是想為這個家盡點力。
「但我想做更多。」某些時候,她也是有些小倔強的。
宋鈞有點頭疼。
此時姚氏正巧走了進來,手里還提了大籃子,她沒察覺兩人間的角力,笑說︰「我昨天也做了點紅豆糕在食櫃里,還有楊婆婆送過來一些栗子,我放在廚房了。上回你做了些栗子糕,我送過去給楊婆婆,她嘴饞了,惦記著到山上采了些,要麻煩你再做呢。」
宋鈞是吃貨,有空就搗鼓些好吃的,手藝也真的收獲了不少長輩的心。
甘棠也是個小吃貨,雖說不挑食,樣樣都說好吃,但宋鈞做的栗子糕真的又松軟又好吃。
宋鈞應了娘親的話,加快速度處理毛皮,片刻後他一件件掛起來,淨了手,便往廚房著手處理栗子。
姚氏已經去搗藥室忙,甘棠則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宋鈞。
他處理栗子的動作利落,行雲流水,在她眼里那真叫一個好看,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好助手,就在一旁伸長脖子看,絕不離他太近。
當蒸籠里飄出甜香的糕點味時,她其實聞不到什麼味道,但她知道冒了煙就是快好了,快好了就可以吃了,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
真正聞香而來的是姚氏,她惦記著楊婆婆,先用油紙包了一大份後就出去了。
宋鈞切了一小份給甘棠,就見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小心燙,小貪吃鬼。」他忙叮嚀。
甘棠一口一口咬得正歡,朝他笑了笑,滿足的咽下第一口,催著他說︰「好好吃,鈞哥哥快吃。」
「嗯,哥哥也吃。」
他坐下來,自己享用一份,見她吃完了,眼巴巴的看著他盤子里的栗子糕,他想了想,目光落在另一邊的食櫃。
他起身走過去,將食櫃里母親做的淡粉色糕點拿出來,遞到她面前,「要不要試試這個?」
「這是大娘做的,我想吃,但大娘說得先放上一晚,現在可以吃了?」
聞言,宋鈞的眼楮一閃而逝一道悲痛,會說要放上一晚,不過是母親希望父親的魂魄能夜里歸來,嘗嘗舊味。
他對父兄的生死雖然仍抱持著一絲期望,但這麼多年下來,他心里有底,母親亦是,只是兩人都不想撕破最後的希望,但見母親做出矛盾的舉止,他卻不忍苛責。
母親做的這道紅豆糕,有未褪去豆味的紅豆皮,不僅影響口感,味道偏甜又黏糊,偏偏也是母親最念舊的一道,久久總要做上一次,說是丈夫愛吃的。
宋鈞不知道父親是否愛吃,只記得父親總是笑笑的說︰「這味道全天下也就只有你母親做得出來。」
至于是真愛吃還是屈于無奈,他也沒機會問了,不過依他的舌頭判斷,這道糕點該是母親所做的黑暗料理中他最敬謝不敏的一道,也是難吃排行榜中的第一名。
他想著,甘棠就算味覺再怎麼遲鈍,品嘗過他的得意之作後再吃這道,總能分出高下了吧?
民以食為天,雖說人各有喜好,但好不好吃的鑒賞力基本上還是具備,說白了,他做的每一道料理還是希望得到這個妹妹的好評。
見她接過手就吃,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那張素淨絕麗的小臉,拿起水杯以備不時之需,就怕她噎到,「慢慢吃,娘做的這道較扎實又黏糊。」
見他慎重,她也听話的點點頭,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眉頭微擰。
有感覺了吧?宋鈞盯著她,瞧她愈嚼愈慢,他沒多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見她咽下後,雙眸瞬間亮晶晶,「好好吃喔!」
聞言,他口中的茶水還未全咽下,不小心嗆到咳了起來。
同一時間,姚氏走進來,因不明所以,想也沒想就快步倒了杯水,來到兒子身邊,「快喝茶。」
與宋鈞身高差了一大截的甘棠也急急踩上矮凳,忙著替他拍背順氣。
姚氏往桌上一掃,就看到那塊栗子糕,忍不住叨念,「這麼大的人,吃東西怎麼還這麼急?好吃也別這樣。」
她可清楚了,這個在外人眼中沉穩內斂的兒子就是個大吃貨,可惜她當娘的廚藝欠佳,再怎麼折騰也弄不上一頓好吃的,兒子只能自立自強了。
宋鈞順了順氣,也是無言,他哪有貪吃,但他認真覺得甘棠的味覺可能有問題。
這一日午後,他做了筍肉包,筍脆肉香,空氣中有勾人的飯菜香。
制作過程中,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盯著竹蒸籃瞧,待看到竹蒸冒出熱煙,她的雙眸倏地發亮,他不由得蹙眉,其實煙冒出來前就有竹香味飄出,但她似乎沒聞到?
所以,她不僅味覺有問題,嗅覺亦然?想到這里,他心中一沉。
長桌上,他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泵娘,一臉認真的問︰「妳看得出來哥哥做的跟我娘做的東西有何差別嗎?」
小泵娘原本張嘴就想回答,但見宋鈞一臉嚴肅,她連忙坐正,擰眉認真的想了又想,給出了答案,「看得出來,鈞哥哥做的比較好看,但吃起來其實都差不多,真的一樣好吃。」
她覺得自己還是得再強調,在她心里兩人都是棒棒的。
宋鈞眸光微閃,「聞起來呢?」
她看來有點呆,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她吸了口氣,皺著小巧的鼻子嗅了嗅,「沒什麼味道啊,不過吃起來都一樣好吃,真的。」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宋鈞不著痕跡的做了幾道點心或菜肴測試,發現不管是酸甜苦辣,小泵娘根本無感,什麼都買單,每一樣都稱好吃,他的心卻直直落,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味覺、嗅覺全失。
當天晚上,他私下找了母親到書房一敘,將這幾日對甘棠的測試道出。
姚氏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難怪了,這幾日兒子上山早,下山更早,總在搗鼓這些吃食,她還以為是他自己饞的,原來是特意而為。
「棠兒沒病,你這孩子,就是見不得棠兒贊美你娘親的手藝吧。」姚氏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兒子一眼,卻見他一臉嚴肅,不禁愣了愣,「是真的?」
宋鈞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姚氏的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若真是如此,應該是與她失憶的事件有關。」
「母親覺得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他生性聰慧,一點就通。
「嗯,我細細檢查過了,棠兒身體沒什麼問題,不過棠兒向來暖心,不想讓我們擔心也有可能。唉,難為她道道都說好吃……」她頓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還是說她失去味覺跟嗅覺,再加上失憶,所以根本也不明白什麼味道是好是壞,覺得好吃是她真的喜歡我們做的東西,無所謂好不好吃?」
他仔細回想甘棠一再強調好吃又怕他不信的認真神態,「娘說的有可能。」
聞言,姚氏反而大大的松口氣,「那這樣反而讓人放心,心思不在糾結為什麼吃不出或嗅不出什麼味道就好,這孩子就是貼心,誠如那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也不知道嘗了沒味,聞不到味是什麼感覺,但只要她活得自在快樂,我們又何必去提醒她?不過私下做些吃食時,我會試著放點藥物,看能不能幫上忙。」
宋鈞點點頭沒有說話,就是心疼她。
「別想太多,活著最重要,既然她認為我們煮什麼都是好味道,吃得開心就好,總比你這個嘴刁的兒子好侍候的多。」姚氏小小埋怨兒子對她廚藝的不認同,但也挑明了人的一生就這麼長,都拿來糾結可能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是在自尋煩惱、鑽牛角尖。
沒錯,是他魔怔了,難道要帶著她千山萬水的尋醫,破壞她眼下平安喜樂的單純生活,也許要喝下無數的苦藥,扎上數不清的針炙?
罷了,小泵娘天天笑咪咪的,他更不必再費心想著如何逗樂母親,他又何必執拗的教導她何謂美食,點明她的嗅覺跟味覺都有問題?
夕陽西下,漫天的彩霞將天空染得五顏六色,姚氏在廚房忙活了好一會兒,左右手提了兩個大竹籃,還讓甘棠也拿了一只竹籃,兩人一起往外走。
甘棠陪著姚氏走在橫七豎八的田埂路上,穿過幾座圍籬小院,來到西邊的小坡路,以結實磚塊建成的大宅子,她知道這就是宋佬家。
屋前,一名臉色蠟黃的中年婦人目光呆滯的望著遠方,而一名灰白發的慈祥老者悠閑的坐在大門口,一口一口吸著煙桿。
「宋爺爺,宋二嫂子。」姚氏開口問候,甘棠也跟著含笑行禮。
老者笑咪咪的,但中年婦人面皮繃得緊緊的,連應也不應一聲,一個眼神也不給,轉身就回屋里去。
姚氏僅是抬眸看了一眼,又笑著跟老人寒暄起來,她關心他的健康,要他少抽些煙,給了潤喉去痰的藥丸,這才在老人千恩萬謝的話語下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宋二嫂子的態度。
甘棠注意到姚氏在離了老人的視線後,唇就抿得死緊,還暗暗調整了略微紊亂的呼吸,可見心緒是壓抑且激動的,她貼心的靜靜走在身後不吭聲。
突然,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還沒回頭,就見到眼前一晃,原來是宋二嫂子擋住路,繃著臉對姚氏冷聲道︰「下次別再拿任何東西來了,我早跟宋鈞說過,他肯定忘了跟妳提。」
「宋二嫂子……」姚氏蹙眉,她是听兒子說過,但仍然想幫點忙。
「我知道事情跟妳沒關系,但我心里就是難過……對不起,妳們走吧。」宋二嫂子咬咬牙,沉沉的吸了口長氣,忍不住抬頭望天,好讓眼底的濕意完完全全消失。
「大娘。」甘棠擔憂的輕喚佇立不動的姚氏。
姚氏輕嘆一聲,又看了宋二嫂子一眼,這才離開,甘棠默默跟在身邊,走了一段路,姚氏才又開了口,「這事別讓鈞兒知道。」
甘棠乖巧點頭,兩人又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甘棠微微側過頭,以眼角余光再看,宋二嫂子已經往回走了,那身影是佝僂且萎靡的。
她其實听村人說過,宋二嬸的丈夫是為了去找宋鈞的父兄才沒回來的,為此,宋二嬸還去宋家大鬧過幾回,淚流滿面的說出若是她丈夫一日未回,兩家就不再往來的狠話。
想到這里,她看著沉默走著的姚氏,知道她心里也藏了很多事,但她不敢問,就怕不小心戳到姚氏的傷心事。
幸好,姚氏回家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晨起推磨做豆漿、做早飯、洗衣、做家事,一如既往。
甘棠一邊偷偷關注她的情緒有無異樣,一邊也繼續幫忙,這兩天曝曬好的藥草姚氏要做成藥膏,這也是家里的另一筆收益,除了平時醫治時用得到,鎮里有家陶瓷工坊更是大戶,一段時間就要買不少瓶。
藥房里,甘棠守著五六個藥爐子,一邊用勺子攪著讓湯藥不要焦了,這來回忙碌讓她渾身香汗淋灕,待熬到濃稠的藥汁放涼後,再幫著裝入瓷瓶,僅管忙得熱火朝天,手臂酸疼,她也沒喊熱喊累。
事後,姚氏對村人提起小泵娘,更是贊不絕口。
她的乖巧及感恩讓村人對甘棠的印象更好,尤其她那模樣長得真是好,讓有些人家動了心思,找這樣的小泵娘當媳婦挺好的,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來路不明,不過這也不影響村里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看到她臉紅紅。
但想歸想,沒人敢進攻,因為宋鈞這個便宜哥哥說了,「想要接近我家棠兒,可得先過我這一關。」
把關意味如此濃厚,讓一些被挑動的少男心只敢心動不敢行動。
「喬大叔說我們棠兒入了他的眼,想為他兒子討來當媳婦呢。」這日晚膳,姚氏開口說了這句。
甘棠正努力咬著姚氏煮得過老的鹿肉,塞得滿口無法說話,只是瞪大眼,搖搖頭,再看向宋鈞。
「喬大叔的兒子連學識字的耐心都沒有,日後怎麼會對棠兒好?」他這是拒絕了。
「那魏嬸子的二兒子呢?在城里學功夫的。」
宋鈞皺眉,「那小子才學幾招,連我都打不過,遇事如何保護棠兒?」
「大娘,我不急著嫁的,我喜歡家里。」甘棠嘴里還有東西,說得含糊,更見可愛。
姚氏笑笑的看她一眼,「大娘也喜歡妳,但喜歡妳這模樣的小伙子太多了。」
「娘,棠兒還記不起以前的事,誰知道她家人有沒有幫她定下人家,妳還是別亂牽紅線。」宋鈞真心覺得娘親說的人家沒有一個配得上甘棠,他這麼說也是想徹底絕了母親想當紅娘的心。
「也是。唉,還不是宸家的要討媳婦了,才讓大家都動了心思。」姚氏沒好氣的瞪兒子一眼,她也想討個兒媳婦啊。
宋鈞接收到了母親哀怨的眼神,但聰明的沒有接話。
甘棠終于將那硬到不行的鹿肉咀嚼咽下,宋鈞舀了碗湯給她,她接過手喝了口,朝他甜甜一笑。
村里過兩天就有村民要辦喜事,宋鈞在山上打了一只野豬,大半只送給男方當做賀禮,留了些肉做了燻臘肉,再分送給親友,村里人大多純樸熱情,他臘肉送出手,回頭就有人轉送雞蛋或疏菜,有來有往。
村里人情味濃,何況都是村里的老鄰居,男方家要辦酒席,桌椅碗筷就向鄰里借,出嫁閨女妝容就請最會化妝的周婆婆負責,那兩團腮紅喜氣十足。
成親這日,這大院里還得將嫁妝擺出來,讓來客觀看。
男方那邊一整天就忙著傍晚時的席面,左右鄰居都過來幫忙,一群人忙得團團轉。
宋鈞也來了,小苞班甘棠亦沒落下,她看到不少人找他詢問意見,人人盛贊他有一手好廚藝,也有十歲左右的男孩找他討教課業,也有小男童問他要練弓箭。
甘棠看來看去,眼楮都來不及眨呢,她的鈞哥哥就像無所不能的全才,不僅男孩圍著他,不少姑娘家也繞著他轉,想遞水或遞毛巾,但他只接她手里的茶水、甜點或毛巾,引來不少怨懟。
宋鈞大多時候不是上山一整天,不然就去鎮上,留在家里的時間並不多,真要能跟他見面的機會也不算多。
因而听著其他小泵娘的抱怨,甘棠可得意了,雖然鈞哥哥隨口說了「棠兒是妹妹嘛」,但她知道她的鈞哥哥最喜歡她,也最在乎她了。
宋鈞剛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就見到她眼中滿滿的信任與仰慕,忍不住笑了,「怎麼了?」
「鈞哥哥好棒,大家都好喜歡你,棠兒也好喜歡,不對,是最最喜歡!」她覺得與有榮焉,而且非常驕傲。
「那些姑娘們可不只喜歡妳的鈞哥哥而已,更想嫁給他呢。」一名幫忙排桌椅的青年笑著說。
「是嗎?」她一臉驚訝的看著宋鈞。
「怎麼不是?小棠兒有沒有特別喜歡哪個小泵娘給妳的鈞哥哥當媳婦兒?說出來好讓妳鈞哥哥參考。」另一名幫忙的小漢子也笑著開口。
兩人與宋鈞都算好友,只不過都是下田的莊稼漢,弓箭功夫可不行。
「嗯,我現在還沒看到,但我一定好好觀察,一旦看中了就告訴鈞哥哥。」甘棠拍拍胸脯,一副事情包在她身上的俏模樣,引得兩個男孩都笑開了。
「又在淘氣。」宋鈞眼中滿滿的寵溺與無奈。
「我倒覺得肥水不落外人田。」兩名哥兒們互看一眼,笑得可賊了。
「胡說什麼!」宋鈞可不跟他們鬧,這兩人都已生兒育女,早催著他娶妻,但家仇未報,他還真沒那種心思。
兩人卻很有默契,對看一眼,再同時打量他跟甘棠,一個五官立體輪廓分明,俊美出色,一個明眸皓齒,嬌美出塵,活月兌月兌一對金童玉女。
小泵娘則沒听懂三個大男孩的語意,注意力全讓劈里啪啦的鞭炮聲給吸引住,興奮大喊,「新娘娶回來了!」
宋鈞想也未想的替甘棠摀住耳朵,見她亮晶晶的雙眸看著新郎走在一頂紅轎前,看著新郎官牽著新娘走了出來,四周響起村民的叫好及掌聲。
村里的迎娶儀式其實很簡單,但甘棠看得超喜歡,席宴也吃得歡,晚上鬧洞房時甚至跟著幾個小伙子小泵娘窩在新房窗戶下,偷偷模模听著里面的動靜,還是宋鈞尋不著人,問了才知她也跑去湊熱鬧,便將她直接拎出來。
「妳太胡鬧了。」
「可是春花說可以。」
春花是村里的女孩子王,上樹掏鳥蛋,拿彈弓打人,膽子大心眼多,行事麻俐又潑辣,完全不像個女孩,沒想到這陣子竟然跟甘棠成了閨中密友。
他蹙眉,「鈞哥哥不是叫妳少跟她在一起?」
「她是好姑娘,是她爹娘對她不好嘛。」她力挺自己好友。
那家子重男輕女的事,全村都清楚,宋鈞也不好評論,他牽起她的小手,「好了,該回去了。」
「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呢,鈞哥哥都沒看到宸家小子拿了兩顆葡萄,要新娘子咬一顆,喂新郎吃……」她說著都笑了。
「不許說了,小丫頭片子都不臉紅?」
「不會啊,很好玩,春花說,以後她成親也要這樣玩!」
宋鈞看著小泵娘一派天真,一路走一路嘰嘰喳喳的說著春花說過的話,直到走回宋家大宅還意猶未盡。
「那棠兒想找什麼人家?」他好奇的截斷她麻雀似的連珠炮。
「一定要像鈞哥哥這樣的才行。」她一臉認真,杏眼瞪得大大的。
他忍不住笑了,「看來失憶前,妳這小丫頭臉皮也不比牛皮薄,不,可能比銅牆厚,說這話都不知臉紅。」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春花說是正常的。」甘棠可是有所本的。
她還沒說呢,春花曾偷偷讓她月兌了衣裳,比了比胸部大小,春花說兩人的女乃饅頭發育得差不多,年齡肯定也差不多,只是她天生骨架縴細,才掩飾了好身材。
宋鈞揉揉她的頭頂,「好,鈞哥哥一定找一個跟我一樣的給妳當丈夫。」
「打勾勾。」她翹起右手的小指頭。
「這是恨嫁了?」宋鈞好氣又好笑的與她打勾勾,也不知是否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年紀。
宸家的新媳婦讓白水村的村民熱鬧了一陣,但生活很快又恢復成一貫的日常。
這一日,宋鈞上山打獵,姚氏沒有去采藥,而是將前兩日采來的藥草全挪到後院。
甘棠也去幫忙,不一會兒,幾個大竹匾擺在太陽下,將藥草平均攤放在上頭晾曬著,忙完的兩人香汗淋灕,渾身濕。
姚氏將毛巾遞給她,「擦擦額上的汗,去洗洗澡,休息會兒。」
「嗯。」甘棠很快的洗了澡,換了一身干淨衣裙。
她抱起換下的衣物,想了想,她先放下,繞到雲開院,熟門熟路的走到宋鈞睡覺的屋子,繞到淨房,果真見到木盆里還有幾件沒有洗滌的衣物,她直接抱起衣物,再繞去原來的院子,就見到姚氏已經窩在藥房里搗鼓藥膏。
家里其實有水井,但每每她才洗個一兩件,就讓姚氏或宋鈞發現,不讓她洗了,于是她先將裝了髒衣服的盆子藏在門後,這才走進藥房。
「春花過來找我,說要問我學寫字呢。」
春花個性像男孩子,率性外向,只是有一個軟弱無能的父親及一個偏心到沒邊的後母,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因而姚氏沒有阻止兩人當朋友。
「好吧,妳過去。」姚氏笑著說完,便又回頭搗鼓自己的藥膏。
同樣令她心疼的還有甘棠,甘棠雖失憶了,但識字也會寫字,字寫得還極好,她實在不明白哪戶人家丟了這個乖巧又聰明的閨女,怎麼就沒人來尋呢?
甘棠眼楮一亮,「那我走了。」
她捧起裝著衣服的木盆快步跑出去,公井離宋家大宅有一小段距離,好在這陣子她的腳力也練出來了,快步走著還不算吃力。但她的目的地不是公井,再走過一個矮坡,就是一條從山上蜿蜒流下的清澈河流,村里大多數婦人都是在那里洗衣洗被的。
「哎喲,瞧瞧誰來了,不是棠兒嗎?」
「宋大娘跟鈞兒疼她疼得緊,怎麼舍得讓她來洗衣服啦?」
幾個婦人看到她,此起彼落的說起話來。
「我想幫忙做點家事,這個應該可以的。」甘棠一邊說一邊將木盆放下。
她瞧了瞧她們,依樣畫葫蘆的擼起袖子,坐在小石頭上開始漿洗衣服,拿木樁打一棒,再搓一搓,但動作一看就不怎麼利落。
「不對,不對,妳使力不當,這樣硬著使力搓衣,沒多久妳這小辦膊就要酸軟發痛了。」幾個熱情的村婦教著小泵娘。
甘棠認真學著,很努力的拿著棒子敲打,到後來也挺像模象樣的。
突然,一個村婦往前方瞟了一眼,聲音一揚,「天啊,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凶丫頭怎麼回來了?」
另一個村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翻了個白眼,「昨晚就听說了,三個月前村長給說親嘛,凶丫頭完全不喜歡對方,當天驕縱的拉著娘親就往她外婆家去了。」
「嬸子們說誰?」甘棠完全狀況外。
「咱們白水村的村花馮雅捷啊,平時飛揚跋扈的——對了,妳見到她可要特別小心。」
「唉呀,妳怎麼這麼多嘴。」另一名掃人扯扯她的袖子。
婦人沒好氣的嗤了一聲,「咱村村花喜歡宋鈞眾所周知,也不知道又要出什麼夭蛾子了,走路走成那樣,也不怕將腰給扭斷。」
馮雅捷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讓人看得十分別扭,甘棠看著都覺得自己的腰怪怪的,忍不住模了模。
她身邊的一名婦人拿起木盆,明哲保身的道︰「誰知村長家什麼情形?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管不得,我先走了。」
基本上,白水村民對馮雅捷這丫頭片子並無好感,覺得她個性驕縱難相處,因而就一會兒功夫,溪邊洗衣的婦人就走得差不多了,但離開前都不忘給還有一大盆髒衣服未洗的甘棠一個小心的關切眼神。
「就是她!宋鈞救回來還當成親妹妹一樣疼惜的小泵娘甘棠。」開口的是站在馮雅捷旁邊的秦家三女兒秦玉。
物以類聚,她是村里年輕一輩討人嫌的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村花馮雅捷。
馮雅捷一雙美眸上上下下打量著甘棠,對那張比自己還要好看的花容月貌有些不滿,但總歸是初見,她上前向甘棠介紹自己,不害臊的直言她是宋鈞放在心尖上的人兒。
「馮姑娘是鈞哥哥的心上人?」甘棠錯愕,驚訝的表情很明顯。
「那當然,這白水村里就我長得最美,我跟宋大哥是青梅竹馬,他可喜歡我了,這三個月來,我為了抗議我爹替我找的婚事才離村的,我爹知道我非宋大哥不嫁後,這才妥協讓我回來村里。」馮雅捷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是嗎?」甘棠不怎麼相信。
這段日子她可沒少听村里的閑言,但就沒有听到鈞哥哥跟哪個姑娘家走得近的,何況剛剛那些婦人們嘴里說的可全是馮雅捷對鈞哥哥糾纏不休。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跟宋大哥相愛的事是不能對外說的,這是私相授受,對我跟宋大哥的名聲不好,妳也別對外人說。」馮雅捷心里總歸不踏實,畢竟是個天大的謊言。
秦玉是她從小到大交好的閨中密友,一看宋鈞這些日子照顧著來路不明的甘棠,舉止間也透露著親密,雖說視為妹妹,但畢竟不是親兄妹,秦玉覺得甘棠會是她嫁給宋鈞的最大威脅,這才急吼吼的寫了信讓人送到她姥姥家。
馮雅捷一得信息,嚇得急急拉著娘親返回白水村,一早出來就等在入山口,想要堵宋鈞,卻遲遲等不到人,這才氣得走人。
兩人下山時遇到兩名嬸子聊著甘棠這丫頭乖巧,自己跑到河邊洗衣服的事,馮雅捷偕同秦玉就往這邊來,還真見到了情敵。
不過,她說了一大串話,這甘棠怎麼變成啞巴了,一句都沒回?
「甘棠,妳到底有沒有听見?這是秘密。」秦玉忍不住強調,厭惡的看她一眼。
甘棠皺著眉頭看著馮雅捷,神情十分認真,「妳的身體是不是不好?」
馮雅捷剛剛走過來時,身子歪歪扭扭的,還得要秦玉攙扶著,這得有多虛啊?
「妳哪里看出我身體不好?」馮雅捷氣呼呼的問。
「走路。」大娘教過她,一個人連路都走不穩,身體哪里會好。
馮雅捷以鄙夷的目光看著她,「看著長得還行,白白女敕女敕的,但肯定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
她這回去外婆家,剛好有多名城里姑娘到莊園玩,一個個都是穿金戴銀的金枝玉葉,看著嬌嬌弱弱的,身旁還要丫鬟攙扶著走呢。
甘棠不懂鄉下姑娘怎麼了,與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系?但馮雅捷既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應該就是默認了吧?
這可不成,走路都要人扶著,怎麼當個賢妻,又怎麼幫鈞哥哥生養大胖小子?
于是她想也不想的月兌口道︰「我不贊成馮姑娘跟鈞哥哥在一起。」
「妳有什麼資格不贊成?」馮雅捷氣笑了。
甘棠理直氣壯的說︰「憑他是我哥哥。」
「又不是親哥哥。」馮雅捷嗤之以鼻,「這滿村子的人誰不知道妳是宋鈞救回來的,對了,坊間的話本里都教姑娘家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妳一聲聲『哥哥』叫得如此親熱,就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吧?妳可真不要臉。」
秦玉也是一臉嫌惡,「哼,長得人模人樣,城府可真夠深,搞不好連失憶都是騙人的,這樣才能裝可憐留在宋鈞身邊趁虛而入,我呸!」
「我才沒有!」甘棠急急否認。
但這兩人原本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刻薄,一搭一唱的羞辱起甘棠來,甘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百口莫辯下只能含著淚,急急的抱起裝著衣服的木盆跑了。
秦玉則是真的很不喜歡甘棠,每回看到她,她幾乎都在宋鈞身邊,像極了見到主人的小女乃狗,繞著直打轉。
說白了,她就是嫉妒,村里有多少姑娘家都喜歡宋鈞,她當然也喜歡,但她有自知之明,相貌普通又不識字,只能巴結著最有可能成為宋太太的馮雅捷,也許未來可能有那麼一天,宋鈞要納妾,馮雅捷看在兩人交情的分上,會讓她成為宋鈞的小妾。
馮雅捷不知身邊的閨中密友惦記著自己的心上人,她抿緊紅唇,危機感愈來愈深,不能否認,這只心機頗深的小女乃狗很漂亮,一點也不像村里其他幾戶人家養的小黑狗。
「宋伯母與宋大哥都很疼她,妳可得多花點心思討好,不然一定會被那個狐媚子勾走宋鈞的心。」秦玉還在上眼藥。
「這還要妳提醒?」馮雅捷很不屑的看著她。
回家後,一名鄰家男童就快步的跑向她,跟她說了些話,她拿了幾顆糖果給男童,回身就喊了秦玉幫自己抱了些禮物前往宋家大宅,這送禮自然得掐著姚氏跟宋鈞都在的時間,男童就是眼線。
「大娘,宋大哥,這是我從城鎮帶回來的一些布料與干貨,大娘可以幫自己做身衣服,還有宋大哥也可做身衣袍。」她溫柔一笑,頓了一下,試探的問︰「听說宋大哥救了個小泵娘,怎麼不見人呢?」
「出去了,還沒回來。」姚氏說。
她目光與宋鈞對視一眼,馮雅捷來之前,母子倆才發現那一大盆髒衣服不知何時被洗干淨,還在後院晾了起來,然而井邊干干淨淨的,毫無用過水的痕跡,可見小泵娘是躲到外頭去洗的,母子倆正要出去找人,馮雅捷跟秦玉就上門了。
姚氏有些為難的看著桌上那些布匹干貨,又看向宋鈞。
宋鈞雖然面帶微笑,但語意的疏離卻很清楚,「馮姑娘,這些東西我們不好收下,這傳出去可能會引起誤會。」
「那有什麼關系,人家——」馮雅捷低下頭,害羞不已,雙手捏著帕子絞成一團。
宋鈞立馬打斷她的話,「當然有關系,馮姑娘也已到議親年紀,若是有流言傳出壞了馮姑娘的名聲,我與家母將愧疚難安。」
就是要傳出流言才好啊,這樣你不就得負責了嗎?秦玉撩起眼,偷偷看了俊美的宋鈞一眼,又急急低眉順眼的待在一旁。
「是啊,這樣真的很不好。」姚氏急忙附和。
「可我不在乎——」
「馮姑娘,我還有些動物毛皮要處理,得緊著時間。」宋鈞看著臉色微白的馮雅捷,再跟母親點一下頭,就徑自往後面走。
馮雅捷怎麼可能讓他走,她一跺腳就抓起裙襬往前追,「宋大哥,你以前都喊我雅捷妹妹的,現在怎麼一口一個姑娘?」
「妳我都已長大,該守的禮數自該遵守。」宋鈞停下腳步,臉上是一貫清俊溫柔的模樣,但周身散發出的疏離卻更明顯。
馮雅捷眼眶驀地一紅,看著他轉身就走,淚眼汪汪的回頭看著姚氏,想求她幫著說說話。
「捷丫頭,你們都到議親的年紀,是該避嫌了,大娘也還有事要忙,妳應該剛回村沒多久,回去陪陪妳爹吧。」姚氏做人厚道,口氣和緩多了,但還是下了逐客令。
馮雅捷粉臉漲紅,淚水瞬間落下,神情說有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就連陪同前來的秦玉也不敢看人,低頭不語。
「走,我們回去。」馮雅捷說完就疾步離開。
秦玉愣了一下,忙也要走人,姚氏卻一把拉住她,溫柔又不失堅定的將那些禮物交到她手上,「麻煩妳了。」
秦玉沒辦法,只能抱著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