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將車停妥之後，楊嘉柏熄了火，撇首望向斜坐在副座上，閉起雙眼沉沉睡去的季舒翎。
他笑了笑，伸手搭上季舒翎縴瘦的肩頭，輕輕搖晃兩下。
季舒翎猛然掀開迷蒙的眸子，同時迅速坐直身，抬起雙手順了順頭發，嘴里下意識揚開嬌脆的嗓子——
「經理，我準備好了。」
她話音方落，隨即回過神來，有絲呆懵的眨了眨眼睫，轉而望向駕駛座上的男朋友。
楊嘉柏正滿臉笑意的凝瞅著她，語氣十足溫柔的說︰「你還好嗎？如果你真的太累，不如我進去跟他們取消今晚的聚會，改約別天吧。」
季舒翎輕輕搖動爆首，赧然的揚嗓回道︰「抱歉，你也曉得我這陣子忙翻了，一天到晚陪著經理出差，上個禮拜才剛從荷蘭回來，我時差還沒調整過來。」
楊嘉柏輕握住她擱在腿上的縴手，心疼地說︰「你要不要考慮換份工作？你的經理根本是故意壓榨你，坦白說你的薪水又不高，補貼的出差費又不多，做得這麼累，值得嗎？」
季舒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我這叫磨練，懂嗎？趁著現在還年輕，當然要多磨練一下，經理讓我當翻譯，那是看得起我嘛！而且還能趁著出差的機會出國，多好啊！」
幾年前自C大外文系畢業之後，季舒翎拿著大學四年陸續打工攢下來的一點存款，再加上父母的資助，前往美國游學半年，加強語言基礎之外，更是開展人生閱歷。
那年游學歸來之後，就業市場的景氣相當低落，她扔了兩個多月的履歷，終于找著一間?自行車零件外銷的貿易公司。
興許是為了揮別上輩子一事無成，最終遭丈夫嫌惡的噩夢，這輩子的季舒翎，無論是念書考試，抑或是工作都特別拼命，簡直是朝著女強人之路邁進。
一次前往日本自助旅行的途中，季舒翎在飛機上結識了楊嘉柏，他為她的自信迷人，徹底拜倒在她的裙下，返台之後，便展開了一段溫柔浪漫的追求。
坦白說，季舒翎對愛情這檔事，可說是帶有濃濃的陰影，她沒想過要再愛上誰，更沒想過要與誰走進婚姻。
她怕了，真的怕了，不僅是害怕自己會深陷進去，更害怕再一次遭受丈夫的背叛。
于是求學路上，乃至于進入社會之後，面對異性的追求攻勢，她往往是鐵心石腸，總能無動于衷的謝絕追求者。
楊嘉柏無疑是一個例外，甚至可說是意外。
他這人性子沉著，脾氣好，溫柔得沒話說，骨子里又浪漫，無論何時何地總能包容她的一切。
她性子急，性格坦率，行事作風明快，卻也經常沒能顧及身旁人的感受。
楊嘉柏卻不一樣，他總是面面俱到，能照顧好在場眾人的感受，幾乎可說是體貼入微。
當然，楊嘉柏的這些優點，只是讓她點頭答應的原因之一。
至于之二……
季舒翎忍不住揚目，望著楊嘉柏那雙亮著笑意的黑眸，一顆止水般靜止的芳心，不可抑制的暗暗鼓噪著。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楊嘉柏的那雙眼楮，與她忘不掉的那雙眼楮，幾乎如出一轍。
每當他用著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她，她總會產生一股自我安慰的錯覺。
總覺得，那雙眼好似是項與麟正在望著她，且是用著無比溫柔的目光，深情專一的凝視她。
她知道自己很卑鄙，說穿了，她是在楊嘉柏的臉上，找著與某人相似的特征，方會接受他的追求。
但她不是什麼無私的聖人，終究只是一個軟弱無能的凡人。
當她遇見與項與麟截然不同的楊嘉柏，面對那雙酷似項與麟的眼眸，卻沒有侵略性與威脅性，而是溫柔體貼的好脾氣，她忍不住自欺欺人的接受了他。
盡管兩人交往穩定，楊嘉柏亦屢次暗示想與她定下來，但她始終佯裝不知情，找盡借口轉移話題。
然而，近來楊嘉柏有意轉換跑道，欲從原本工作的日商公司，跳槽到親戚的公司出任經理一職。
為了此事，他三番兩次征求她的意見，甚至有意在跳槽穩定之後，開口向她求婚……季舒翎有點心慌，眼下尚未找著合理的借口推拒。
坦白說，她平日忙于工作，罕少過問楊嘉柏的生活，更不曾放太多心思在理解他的生活這件事上，因此，當他提議今夜與挖角他的遠房親戚聚餐時，她當下是抗拒的。
怎料，一向順著她的楊嘉柏，這一次的態度卻有些強硬。
他說︰「你也曉得，我媽走得早，我爸忙著工作，在我還小的時候，有位表姑一直很照顧我。況且，這次挖角我的人，也是我的表哥，他前年才從美國回來，繼承了姑丈的公司。」
季舒翎心下明白，楊嘉柏這是打算帶她見家人的用意，八成也有將她介紹給親戚，順理成章的昭告眾人，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季舒翎內心自然是抗拒的，但她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掃了楊嘉柏的興致。
再者，他即將跳槽換工作，生活勢必會有一番變動，她若是在這個時候提分手，她怕他會為此分心，搞砸了新工作。
「舒翎？舒翎？」
听見楊嘉柏的連聲呼喚，季舒翎這才恍惚醒神，朝著他揚起尷尬一笑。
「抱歉，我剛剛在想工作的事情。」
「我剛才傳訊息確認過了，表哥已經在餐廳里等我們。」
季舒翎輕點一下頭，勉強打起精神的推門下車。
楊嘉柏順勢牽起她的手，與她一同並肩步入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築餐廳。
雖然是上班日的夜晚，可餐廳內卻是連個空位都找不著，服務生領著他們上二樓的包廂間。
然而，當服務生拉開日式紙門，包廂內並肩而坐的一男一女，剎那間映入他們的眼簾。
季舒翎的腳步當場凝滯，渾身僵立于原地，透過一段距離，無比震驚地瞪住包廂內，那一身西裝筆挺的俊美男人。
當男人不經意的抬起眼，正好迎上她驚愕的目光。
那張俊顏先是微怔，隨後嘴角一挑，揚起一抹莞爾且玩味的淺笑。
季舒翎感覺渾身血液一瞬間凍結，即便讓她再死上一回，她也絕對料想不到，楊嘉柏的遠房表哥……竟然就是項與麟！
☆☆☆
端坐于包廂內的一雙男女，男俊女美，外型甚是登對。
那個男人自然是季舒翎再熟悉不過的項與麟，至于他身旁的那位女人，則是一張面生的美麗臉孔。
望著兩人狀似親唯的比肩而坐，季舒翎心下明了，項與麟與那一襲干練套裝的美麗女人，必然不是單純的朋友關系。
楊嘉柏詫異地望著僵立不前的季舒翎，關切的問道︰「舒翎，你身體不舒服嗎？」
季舒翎尚未來得及回答，包廂內的項與麟率先含笑揚嗓。
「嘉柏，季舒翎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看見我就渾身不舒服。」充斥著挖苦意味的話嗓陡落，包廂內的美麗女人與包廂外的楊嘉柏，兩人俱是一愣。
楊嘉柏連忙轉首詢問起僅大他一歲的表哥︰「哥，你認識舒翎？」
包廂內的美麗女人同樣滿眼困惑，緊瞅著身旁的項與麟。
項與麟淡淡一笑，闊別多年，依然深邃如昔的那雙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季舒翎。
眸光意味不明的凝視片刻，項與麟才慢悠悠的說︰「你去問季舒翎吧，看她怎麼說。」
楊嘉柏只好又望向身側的季舒翎，問道︰「舒翎，你認識表哥嗎？」
季舒翎逐漸從震驚中收回心神，她佯裝鎮定的答道︰「我跟項與麟是高中同班同學。」
項與麟伸出修長大手，端起面前那杯熱茶，姿態優雅的低啜一口，擱下茶杯時，笑笑地說了一句︰「是啊，我們是好多年沒見的高中同學。」
听見項與麟這般配合演出，季舒翎心下頓時有些惶惶不安。
盡管她自認與楊嘉柏尚未到論及婚嫁的地步，但她內心很清楚，楊嘉柏對她放了極重的感情，若是讓他曉得項與麟與她過去的那一段，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坦白說，她與項與麟之間，頂多就是高三那年有些曖昧罷了，徹頭至尾不曾交往過，抑或有任何感情牽扯，她沒什麼好心虛的。
心念一定，為了避免項與麟提及某些不識相的話題，季舒翎故意牽起楊嘉柏的手，與他一同月兌鞋進入包廂。
季舒翎與楊嘉柏一前一後入了座，她揚起踫見舊識的客套笑容，笑咪咪地望著對座的項與麟，對他過于灼熱的凝視，全然視作不見。
「老同學，好久不見了。」她用著生疏的口吻，假惺惺地打招呼。
項與麟挑了挑飛揚的墨眉，嘴角那彎笑透出濃濃的諷刺。
季舒翎才不甩他呢！她兀自笑咪咪轉而望向項與麟身旁的美女。
「好漂亮的大美女呀！小姐怎麼稱呼？你一定是我這個老同學的女朋友吧？」
聞言，項與麟身旁那名美麗縴細的女人，這才卸下眼底的敵意，笑盈盈地回應起季舒翎。
「我姓周，名字是于姍。你喊我于姍就好。」
「真好听的名字。」季舒翎客氣的笑回。
「哥，我不曉得你會帶女朋友過來。」楊嘉柏不由得納悶的提問。
「我也不曉得你會帶女朋友過來。」項與麟淡淡回道，語氣听不出喜怒。
周于姍輕輕攬住項與麟的手臂，嬌聲道︰「與麟，你怎麼沒告訴他們，我會跟你一起過來？」
敏銳地嗅出女人亟欲宣示主權的意味，季舒翎心下不以為然的冷笑一聲。
果不其然，不只是她而已，每一個待在項與麟身邊的女人，都一樣沒有安全感。
這家伙的心思沒人捉模得透，又老是一副喜怒無常的模樣，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會對他感到放心？
季舒翎腦中忽爾掠過一些模糊的情景，上輩子的她，屢次為了項與麟的晚歸而大吵大鬧，更曾因為聞見他身上的香水味，當場把西裝扔進垃圾桶，拉著他吵了一整晚的架……
雖說是吵架，其實真正吵的人是她，項與麟只是在一旁默默看她發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