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在唐斯琪辦公室里，施立茜低著頭報告方才在立法院發生的事，等候上司的處置。沒想到唐斯琪卻大笑出聲，而且笑得花枝亂顫。「你把咖啡倒在梁委員頭上？哈哈……」
施立茜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從未見「娘娘」笑得如此肆無忌憚、如此豪邁。
「嗯嗯……」雖然知道自己不該感情用事，但她也不用笑得這麼夸張吧？
「真有你的！炳哈……」世事難預料，唐斯琪沒想到這顆過河卒子如此有膽識，把自己當「」橫沖直撞……
「那梁委員呢？他有何反應？」這關系到這個案子接下來進行的腳步，唐斯琪最終還是關心工作。
「他呀……」看出「娘娘」沒有怪罪的意思，施立茜整個人也松懈下來。一想起梁又實當時那張「面腔」超難看的，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一張屎臉。」
「他沒破口大罵或趕你出去嗎？」唐斯琪完全想象得出來梁又實會有多憤怒，他那張撲克臉肯定更臭。
施立茜搖頭。「他都沒說話，只是瞪著我，我嚇得拿起包包就跑……」想起當時那恐怖的眼神還心有余悸。
「是哦……」這就妙了！梁又實一向是個狠角色，怎會輕易放過冒犯他的人，尤其是女人？唐斯琪看著一臉不明所以的施立茜，開始盤算著如何把這顆卒子升等。
被「娘娘」這麼盯著，施立茜感覺怪不自在的，猶如待價而沽的貨品一般……
「都是我沉不住氣把事情搞砸了……」雖然上司沒有怪罪的意思，但施立茜卻感到懊惱，「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她還能進去那個辦公室嗎？梁又實或許已命人在門口貼了一張紙，上頭寫著「狗和施立茜不得進入」，想到這兒，她感覺好氣餒。
唐斯琪卻若無其事。「接下來就安排飯局呀！梁委員不是答應要和『富都』的人見面？那就著手安排呀！」
「但這事……還能成局嗎？」她都惹出這樣的風波了，依那個撲克男的個性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她……想到他可能的報復，施立茜感覺背脊一陣涼意。
「飯局我來安排，你最近就先別去立法院……」梁又實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既然答應就不會因任何事反悔，施立茜算是達成第一階段任務，接下來是她唐斯琪發揮專長的時刻。
「哦！」別去立法院？施立茜雖然松了一口氣，但心頭卻浮現說不出的空虛感。
她該不會病了吧？她悄悄垂下肩膀，臉上流露出不尋常的落寞。
「『偉肯』打電話來，說下星期五晚上在『君悅』飯店幫謝啟東委員暖壽，想邀請你入席。」
這天開完會進辦公室，王韜便報告這個邀約。梁又實的第一個反應是詫異。「幫謝世伯暖壽？在座有誰？」
謝啟東是他父親的老朋友，也是立院資深立委，和梁家同屬一個政治派系，他今年適逢七十大壽，他沒理由拒絕。
王韜嘴角露出神秘笑容。「『富都』的老板一王樹齡。」
「呵呵……『那個女人』還真有本事！」原來假借謝啟東暖壽之名來替他和「富都」牽線，還搬出謝啟東出面斡旋讓他不得不出席，他實在太小看那個女人了！
一想到那天施立茜漲紅著臉振振有詞指責他的表情，還有那委屈的淚水，他還真有些心軟……但最終這只是女人的武器，他這情場老手竟還會上當！梁又實自嘲地想著。
「是唐斯琪安排的。你要去嗎？」王韜趕緊澄清，他不希望老板一再誤會施立茜。而且，從上次被咖啡淋頭之後，他不知道老板還願不願意接受「偉肯」的安排。
一碼歸一碼，梁又實也想看看那些利益集團如何出手。
「管它誰安排的，宴無好宴，但該來的總要面對……」像這樣的飯局每天都有，梁又實從不參加那種無意義的聚會，但這次不同。于公于私，他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那我去回復他們。」王韜還真替施立茜高興，畢竟她的努力沒有白賈。
「急什麼？下班前再回復他們，沉著點。」施立茜這麼快就收買他的心月復，這讓梁又實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最近是被那個女人沖昏了頭嗎？」
王韜神秘兮兮地審視著他的臉，然後久久才冒出一句話。「你……是不是在吃醋呀？」
梁又實狠狠瞪他一眼。「你有病呀？我干嘛吃那個女人的醋？」
「呵呵……或許，你吃醋的對象是我……」王韜繼續敲邊鼓，卻遭來白眼。
「又在亂點鴛鴦譜！你很閑是不是？」他這個助理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難怪會被那個女人收買……梁又實一想到施立茜緊緊抱著王韜的畫面，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心底有種奇怪的反感在作祟。
「我最討厭那種耍心機的女人！你喜歡就自己去跟她攪和，別把我扯進來，這會令我反胃。」
「是嗎？」王韜嘴角微揚，淡淡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是嗎？施立茜那兩頰帶淚的畫面又浮現眼前，梁又實趕緊甩開不該有的思緒，強迫自己專注于桌案上的文件。
只是，他沒察覺最近心頭悄悄浮現一種叫作「失落」的情緒。
好無聊哦！這幾天不用去梁又實辦公室，也不須聯絡，上頭也沒派新工作下來，施立茜只能坐在座位上網和發呆。
「唉！」不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以往這時候，她都會泡杯咖啡讓大家提神……還有那個撲克臉，他一定還在生氣……
一想到當時梁又實那張臭臉，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茜茜，發什麼呆？『娘娘』叫你啦！」低聲呼喚打斷施立茜的沉思。回過神，她才想到現在是上班時間，旁邊的同事喚醒她的雲游。
「哦……」施立茜趕緊回過神起身走往唐斯琪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唐斯琪上下打量著她，劈頭就問︰「你住哪兒？」
「公館。」來自中部的施立茜在公館擁有一間小套房，那是她在銀行當經理的父親之前為了讓她上台北讀大學所購買的。
「回去換件較正式的衣服，然後到這個地方來找我。」唐斯琪遞給她一張東區著名發廊的名片。
盡避不明就里，施立茜還是接下名片，但她不明白何謂「正式的衣服」。「穿套裝可以嗎？」
看唐斯琪嗤笑的臉，她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這是你第一次參加飯局，你認為穿套裝適合嗎？」
飯局？莫非……
不等施立茜開口，唐斯琪以挑戰的口吻問著︰「想不想出去見識一下？」
施立茜毫不猶豫地點頭，這幾天在公司孵豆芽已經快要抓狂。她听說「娘娘」常會帶著幾個親信去參加重要的飯局，如今自己也被「點召」，這不就表示「娘娘」已經把她納為親信？
想到這個可能，施立茜整個眼神都亮了起來。
唐斯琪緊接著問︰「會喝酒嗎？」
「還沒醉過。」從大學混夜店到現在，至今仍沒有人灌得醉她，施立茜對這點相當自豪。
唐斯琪顯得相當滿意。「很好。先回去準備吧！」
「是，『娘娘』！」施立茜一開心起來又得意忘形，不小心說出下屬們對唐斯琪的稱呼，毫無察覺地對她點個頭便開心地離開辦公室。
「娘娘？呵呵……」唐斯琪從玻璃隔間往外看，施立茜快速收拾好包包，興高采烈地跟同事們道再見。
她如果是「娘娘」，那這些年輕女孩不就是任她擺布的「秀女」？呵呵……唐斯琪那如貓的眼神一閃，嘴角念著神秘的笑意。
把衣櫃里的細肩帶洋裝都抓出來，施立茜以最快的速度換裝，卻不甚滿意地選了件白色軟質洋裝。
她看著鏡子前的自己，不斷調整在胸前交叉的縷空系帶。修長的美腿搭上細高跟羅馬鞋，讓她有如從希臘神殿走出的女神，高腰剪裁卻讓她帶點稚女敕的青春氣息。
穿這樣參加飯局合適嗎？施立茜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正式服裝」，但雜志里報導的名媛參加聚會都這麼穿，她穿這樣應該很出色吧？一向對自己的身材和外表超有自信的她此時卻疑惑了，但能肯定的是她必須再治裝！往後或許有更多的機會參加飯局……
「不管啦！」快速化好妝，她換了個手拿包便趕著出門。
搭計程車來到名片上的地址，讓她詫異的是，除了柯珂，那兒早已坐著其他兩名女同事，她們是唐斯琪最重用的心月復，也是公司最搶眼的風雲人物，也是所謂「娘娘的人馬」。
看到施立茜，三人同時露出淡笑，眼神卻是有些不以為然，讓她有種不受歡迎的感覺，但施立茜還是展現世故的一面。能加入「娘娘的人馬」對她來說是種肯定。
打扮時髦亮眼的設計師問也不問施立茜，好像經過誰授意般，放下她一頭大波浪長發，稍微修整一下就完全襯托出她的女人味。但設計師對她的化妝手法卻不以為然，快速卸下一臉的濃妝，只在她臉上淡掃一下粉底和腮紅，眼妝也不刻意強調，僅幫她裝上自然的假睫毛，襯托那雙鳳眼的媚。
在她化妝的同時，柯珂和其他兩名同事亞爰達、貝琪都化好妝，她們一起身，施立茜才發現自己好像穿得太保守了。
三名「輕熟女」都不約而同穿著細肩帶洋裝，看來好有女人味！相形之下，施立茜穿得有些稚氣，她有種被比下去的頹然。
「太完美了！」設計師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施立茜卻覺得臉上的妝容稍嫌淡然，但她也不好意思要求加濃，只好起身走到鏡子前做最後確認，之前的自信卻打了折扣。
「不錯呀！有微風少女乃女乃的味道……」唐斯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對鏡子里的施立茜評頭論足一番。
她也穿著細肩帶雪舫紗洋裝，頸上的單顆美鑽閃閃發光。
「可是……我好像穿得『不夠正式』！」大家都穿這麼辣，早知道她就穿上以前去夜店的行頭，絕對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沒關系，這樣有你的風格。」唐斯琪淡淡說著，表情卻是帶著施立茜不懂得的笑容。
「穿什麼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風格。」唐斯琪再補上一句，卻帶給施立茜無比的信心。
「嗯！」只不過是場飯局嘛！她刻意聳聳肩，以為這樣就能減輕莫名的緊張感。
「世伯您太客氣了……」梁又實端起紅酒杯，略為壯碩的上身微微前傾，禮貌地朝著同桌主位的長者敬酒，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王董是我多年的好友，他這個人做事我很放心……」
放下酒杯後，梁又實繼續專注听著今天的主人翁謝啟東針對近日的議案發表意見，尤其針對台北車站的開發案不時暗示著應該給「富都建設」開發。
在座有「富都建設」董事長王樹齡和一起出席的總經理，另外還有謝啟東帶出來的子弟兵。這場飯局雖說是幫謝啟東暖壽，但出面邀約安排的卻是唐斯琪。她刻意先讓這些男人會面，很多「台面下」的事不方便有其他人在場。
「敝公司十幾年前就開始承攬公家的建案，那時梁委員或許還是個孩子……」王樹齡順著謝啟東的話尾推薦自家公司。他看梁又實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女敕咖」，不免有些倚老賣老，「我們『富都』對政府的建設支持也不余遺力，我有信心能把這次的預算壓到最低，品質做到最好。」
極力拉攏謝啟東這條線，王樹齡顯得自信滿滿，簡直就要拍起胸脯保證。
「我相信王董有這個本事，但跟我接觸的幾家開發公司也跟你一樣，都說對承攬政府的BOT案相當有信心，讓諸位參與評審的委員很難做出抉擇……」梁又實故意露出苦惱神色。事實上，他根本沒跟任何一家開發公司接觸，因為那些公司被「富都」威脅利誘後都主動退出競標。
「我想，一听到我們『富都』的名號，沒有一家公司有信心跟我們競爭！」明明都擺平了那些競爭者，何時冒出其他開發公司？王樹齡和謝啟東快速交換眼神，謝啟東拋給王樹齡一個「放心」的眼神。
「世佷呀，雖然我沒參與這次的議案，但事關政府的大事，每個委員都有責任為民眾權益把關。你說有其他開發公司跟你接觸，可不可以說說看是哪幾家？」謝啟東說得冠冕堂皇，目的也是幫「富都」揪出競爭者。
「世伯抱歉，這個議案被列為機密，請恕又實不能談及此事，不過……」梁又實以略帶神秘的表情看著王樹齡，「像這種大型開發案仰賴的還是實力和誠意，就看各家廠商能端出怎樣的『牛肉』……」
他只想誘出「富都」的狐狸尾巴，揪出他們綁標的把柄。
王樹齡以為他所謂的「牛肉」代表私人可得利益，不免在心中冷笑著︰他還以為梁又實有多清高！原來也逃不過利益的誘惑……呵呵！
「梁委員您放心，我保證『富都』端出來的『牛肉』夠豐富，足以讓其他開發商知難而退。」這些民意代表既要名又要利，當然不敢明講。能用錢解決的事就沒什麼難事。
「哦？那我可以知道，『富都』要如何讓其他開發商知難而退嗎？」梁又實故意裝出菜鳥的無知。
「那就看梁老弟如何跟『富都』配合……」事關幾百億的商機，王樹齡也不便在這樣的場合討論，「這樣好了！大家都餓了，我們先吃飯，下回再邀請梁委員去我的招待所坐坐，那邊比較隱密……」
「呵呵……的確餓了！我看也差不多可以上菜了……」謝啟東看著手表，眾人都很有默契地停止談論政治議題，開始閑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