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里了,依稀間,好像有個男人在她病床前忙碌著;莊淑汝朦朧間叫了他的名字︰「游禮茂……」
那人轉過神來,驚喜道︰「你醒啦?」卻是高海洋老師,「要不要喝點粥?」依舊是那樣溫和。
莊淑汝有些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我……我在哪里?」
「在醫院里。」高海洋一臉的平靜,「昨晚我在學校的後花園里發現你,因為淋了雨在發高燒,所以就送你到醫院了。」
「謝謝你……」莊淑汝無神地說著,禮貌而疏遠。
高海洋體貼地不再說話,只是幫莊淑汝將床鋪調高,然後倒了杯水給她。
「高老師……」莊淑汝虛弱地說︰「你去忙別的吧,不用管我了。」
高海洋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半晌,他才苦笑道︰「連照顧你的機會也不給我了嗎?我並不要求什麼的。」
莊淑汝轉過頭來,顫抖著伸出手,高海洋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很冰涼,「握著我……我好冷……」莊淑汝喃喃地低語著,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了。
高海洋凝視著莊淑汝削瘦的臉,他一手握著她的手掌,一手緩緩伸出去,輕輕撫模著她蒼白的臉。
再一次醒來時,床頭多了一個人,莊淑汝吃力地低語︰「高老師,你回去吧。」
那人一動不動,莊淑汝無力地在枕上轉過頭,她不想欠高海洋更多人情,這一轉,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那人竟是游禮茂!
「老師,我今天就要走了……」游禮茂望著她,臉色也是疲乏之極,憔悴得可怕,「所以來我跟你說清楚。」
莊淑汝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直直盯看著他。
「對不起,老師你該知道我的家庭情況,我、我沒有辦法……」游禮茂低低地說,他的面色蒼白,原本驕傲的俊臉滿是歉意;莊淑汝一言不發,眼淚慢慢盈滿了眼眶,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走了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游禮茂繼續說著,聲音嘶啞。
眼淚終于止不住,一滴一滴地掉落了下來,心碎的疼痛擴散到全身,讓莊淑汝痛得只能像面對陌生人一樣看著游禮茂。
「游禮茂,你為什麼在這里?」高海洋開門進來,他的手里還拿著一個保溫瓶,看莊淑汝還睡著,他回去為她熬粥,沒想到剛回病房,就看到了游禮茂。
「我走了以後,你要多保重……」游禮茂站起身,狠下心道︰「我真的走了,你等著我,我會回來的。」
莊淑汝只是流著淚,什麼話也沒有說。
「你趕緊給我出去!」高海洋怒道︰「你來這里就是讓她哭的嗎?」
但游禮茂根本沒有理會他,他望著毫無生氣的莊淑汝,突然伏子,猛地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語︰「老師,你是我一個人的吧?不管怎樣,你都不會忘記我、跟別人在一起,對不對?」
莊淑汝全身一顫,哽咽得無法出聲。
「老師、老師……」游禮茂緊抱著她,力道很重,聲音卻有點脆弱,「你不會忘記我吧?」他的力氣很大,莊淑汝痛得直哆嗦,他卻緊抱著她不放。
「我會記得你說過只喜歡我一個人的……」游禮茂把頭埋在她的頭發里,反復親吻她的發梢,「你不是曾經對我說,什麼都不會變嗎?過多久都是一樣,是不是?」
他的聲音都嘶啞得誰都听不清楚,莊淑汝在他懷里,听著他粗重的呼吸聲,全身發抖地回答著他︰「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放手吧。」
游禮茂只抱著她,不說話。
「游禮茂,你不要再騙我了!」莊淑汝痛哭著捶打著他的背,「你走吧,我永遠都不要見到你,永遠!」
游禮茂微微松了一下手,卻又立刻抱緊了她,半晌,他松開了莊淑汝,終于站起身,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走了,老師,再見!」
莊淑汝哭得眼楮都快睜不開,視線模糊一片,隱隱看見游禮茂轉身走出房門,她的心髒猶如被針扎一般的疼,她只是不停地哭,哭得好像都要把心都哭出來一樣;高海洋一直抱著她,哄小孩子一樣拍模她的背,細心地安慰著她、勸解著她,直到莊淑汝哭累了,昏死一般地睡過去。
原來眼睜睜地失去一個人,是這麼痛苦與悲哀,醒過來的莊淑汝沒有再哭,這樣結束也好,她的身體漸漸恢復,所有留著痛苦記憶的東西也都扔了,過去的那些事情,好像完全可以被時間清得一干二淨,可是,她卻仍然清楚記得游禮茂的樣子。
那個人已經烙在她的血液和骨骼里,猶如風濕病一樣,在平時的天氣里,經常會讓她痛,有時痛得直鑽心,他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傷疤,翻開見血肉,而且一直不能痊愈;時間能改變一切,卻無法帶走她的傷痛。
晶瑩透亮的玻璃茶具里盛滿碧綠色的茶水,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莊淑汝的身上,她凝望著美食街邊的過往人群,側臉顯得若有所思;難得浮生半日閑,她握著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嘴里有著淡淡的苦澀,隨即又泛起一股甘甜,她喜歡一個人在午後品茗,她經常來這條美食街,還經常上這那家「阿乙鮑魚」,不過,她從來不點鮑魚,只喝湯。
今天她听茶館里的服務員說,這條美食街很快就要拆除了,以後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更加氣派而有規模的美食城;回家的時候莊淑汝看著路上沒有霓虹燈、沒有喧鬧的人群,心里感到淡淡的不適,一個人的生活總是有些冷清和寂寞,雖然習慣了,但還是寂寥。
範台建和卓小基畢業後也經常回來看莊淑汝,名義上關心老師,事實上就是來吃飯的,還順道幫她把關追求者;用卓小基的話來說就是,莊淑汝老師長得那麼可愛美麗,若是遇人不淑,那他們就對不起眾多原來高三一班同學的期望,也對不起某人的囑托!
卓小基話說快了,莊淑汝看到範台建狠狠拍了一把卓小基,把卓小基痛得齜牙咧嘴;某人是誰?莊淑汝原本想追究,但後來想想,就算了,反正她心如止水,來者必拒,無所謂誰是誰了。
簡單的飯菜上桌了,雖然不是太豐盛,但也足以讓範台建和卓小基吃得津津有味,莊淑汝看著那兩個大孩子吃得很歡快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這兩人讓她想起某人曾經也是這樣,像個孩子一般依賴她,等著她作飯給他吃,朝著她微笑。
她的心,有些發酸,這麼多年了,竟然還是有些疼,不是疼得死去活來,是鈍痛。
「對了!」範台建往嘴里扒了一口飯,然後朝卓小基使了個眼色,兩人開始不著邊際地聊天,「喂,小雞,听說老大快回來了……」範台建裝作不在意地對卓小基說。
「啊?老大要回來了?」卓小基有些夸張地叫道。
莊淑汝的手一顫,為範台建盛飯的動作停了下來。
「是啊,老大說他正在收拾行李,應該這兩天就回來了。」範台建說著,接過莊淑汝遞給他的碗,悄悄地打量莊淑汝,但她的臉色正常,並沒有任何波動。
範台建討好地說︰「老師,你也坐下來吃吧。」
莊淑汝坐了下來,端起碗邊吃邊听範台建和卓小基一邊吃飯、一邊細說游禮茂事業有成,他只用短短兩年時間修滿大學的全部課程,而後又馬不停蹄地自己創辦公司,很快又用兩年的時間讓業務快速擴張,財富也如滾雪球般迅速增長,四年過去了,如今的游禮茂可是一名社會精英、成功人士,過陣子就會衣錦還鄉。
「社會精英?」莊淑汝依然面無表情,心里的某一根神經卻被觸動了一下,有著些許的疼還有些許的酸;她原以為那個人已經遠去了,結果卻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現了。
範台建和卓小基吃過飯,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好像他們來就是為了告訴她游禮茂要回來的消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