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一心懸念著琴師與劍式的情況下,封家兄弟三人終于抵達季爺家。
送上賀禮、寒喧過後,季爺將三人請入偏廳,差人奉茶,便與三人閑談起秋葉山莊老莊主的近況,中途封易軍不時地與季爺討論起當年的武林絕學,兩人聊得熱絡,倒是封久揚卻應得有些漫不經心。
只是兄弟兩人與季爺都知道,封久揚原就不擅應付這樣的場合,也沒要他多開口,直到一陣琴音透入了廳里……
原本沉靜地听著大伙兒閑談,並思索著自己的新劍法的封久揚,在听見這陣琴音的同時,突然眼神一轉。
「請問季爺,這琴音是……」雖然平日對于琴藝毫無研究,亦沒有封日遠能夠彈出優雅曲調的才能,可或許是因為現在滿腦子里都是清晨在山上指引了他劍法的琴師吧,因此封久揚對于古琴的聲調也就格外的注意。
「應該是琰華在練琴吧!她愛琴成痴,成天也不見她出門,一有空就練琴。」季爺搖搖頭苦笑道︰「本想叫她出來跟你們打聲招呼,不過她一練琴就不太理人了。」
「無妨,不必叨擾她了。」封久揚連忙應聲。
這季琰華他是記得的,她正是季爺的女兒,偶爾爹上季爺家拜訪時,還會多備上一份薄禮,說是送給季琰華的。
不過封季兩家交情雖好,但他倒沒見過季琰華,因為每回上季家拜訪,他也總是來匆匆去匆匆,若說季琰華又是個愛琴成痴的姑娘,就難怪他上門時從未見過她了。
「說到琰華,我爹在我們兄弟出門前還再三交代過我,一定要備份薄禮送上。」一旁的封日遠因為做生意的關系,上季家的次數遠比自家兄弟和爹娘來得多,因此與季琰華雖無交情,卻有過幾面之緣。
「封老實在是太客氣了,疼琰華像在疼女兒似的。」季爺笑道︰「倒是琰華的琴音會不會太吵?若吵著你們,我就讓她先別彈了。」
「不,我是因為這琴音相當清澈、音律柔細,所以才向季爺問起的,並不是覺得吵人,季爺就別打斷她的興致了。」封久揚笑應。
「真是讓我意外,怎麼久揚你也懂得賞琴嗎?不像我這武夫,雖然知道女兒愛彈琴,卻不知道她到底彈得好不好。」季爺露出些許訝異的神情問道。
先前總听聞封久揚這南俠四處結交俠義之士、行義助人的響亮名聲,倒沒想到封久揚私下也通音律。
「大哥是最近突然迷上了琴棋書畫這些文人玩意兒,還覺得我們兄弟的心性不夠穩重,想教我們跟著學。」封易軍搶在封久揚回答之前插嘴道︰「可是說實在話,我打小習武,對這些根本沒興趣,所以如果真要定心性,我寧可天天蹲馬步練基本功,可不想窩在房里彈琴寫字的,就像教大男人拿繡花針一樣別扭。」
「易軍!你在季爺面前胡說什麼?」這般空穴來風的抱怨,讓封久揚不由得沉下了臉,「我什麼時候說了這些話?」
這四弟真是越來越不知道客氣了,即使季爺是個不擺架子又不好禮數的和善長輩,能與他們相談甚歡,自是好事,但也不能像易軍這樣,一聊過頭就忘了對方是長輩,把對方當好兄弟、自家人,什麼話也給搬出來胡謅。
「不是大哥你說的,是二哥告訴我的。」封易軍很快地把責任丟到封日遠身上。
「日遠?」封久揚以詢問的眼光瞧向二弟。
他記得日遠因為長年經商,性子比易軍穩重多了,怎麼居然私下這般胡鬧?
「我可沒這麼說,大哥。」封日遠忍不住搖搖頭,嘆道︰「是易軍問我怎麼你突然對琴有了興趣,我又不信他說的那套,什麼大哥中邪了才想學琴的鬼話,所以才這麼答他。」
面對封易軍不看場合時間跟對象亂說一通的反應,封日遠只能自認倒霉。
這四弟,功夫是了得,性情毛躁得像小孩。
「什麼中邪?易軍,你胡說也要有個限度。」封久揚忍不住搬出大哥威嚴教訓起封易軍來,「或許回莊後真該教你學學琴棋書畫,看能不能讓你的性子成熟穩重些。」
「怎麼責任都推給我啊?」封易軍不禁露出哀嘆的表情。
「抱歉,季爺。」封久揚沒搭理封易軍,僅是逕自轉向季爺,「平時兄弟們在家感情好、笑鬧慣了,倒忘了今天是在季爺家,讓你見笑了。」
「無妨,我一點也不介意啊!」季爺揮揮手,滿臉笑意地應道︰「我就生了一個女兒,她又好靜,不像你們這樣活潑外向,所以家里除了她的琴音以外,總是靜得過頭,听你們斗斗嘴倒好,熱鬧點。如果我也有封老的福氣,生幾個像你們這樣的兒子,倒真是不錯啊!
「所以依我看哪,你就饒了易軍吧,真要他習文,那是折磨他了。」季爺原就開朗好客,對于武學亦是偏好,因此與封易軍算是相當搭得上話,又因為一直想要個兒子,所以封易軍的吵鬧對他來說反倒是有一股親切感,讓他不由得想替封易軍出聲。
「季爺說得真好,文人拿筆、我們拿劍,天經地義嘛!所以大哥你就看在季爺面子上,別罰我了。」一听見季爺替自己撐腰,封易軍立刻得意起來。
「說不過你。」封久揚搖搖頭,在長輩面前,也不便再訓話。
「說不過,就比試兩招吧。」季爺笑呵呵地應道︰「久揚你這南俠,和易軍這劍俠,就趁這回祝壽,在我家演練兩下如何?」
「我不反對,就看大哥了。」封易軍拍拍腰間雙劍,笑應︰「其實機會難得,所以我原本希望能見識一下季爺的靖雷劍法。」
畢竟是長輩,突兀地開口要求跟季爺比試實在不妥,封易軍便退而求其次,希望見識一下傳聞中快速若閃電的靖雷劍法。
反正他與大哥要比試,在家里就能比了,不差在季爺家比這一場。
「呵,我老嘍!退隱江湖多年,劍法久沒使,生疏了。我比較想瞧瞧你們兩個年少才俊的功夫。」季爺擺擺手,對封易軍笑道。
「長輩面前怎好獻丑,更何況我們是來祝壽的,動刀動劍的有傷和氣。」封久揚知道再不擋擋封易軍,最後準落得比劍下場,但他一心掛著剛領悟的新劍式,實在沒心情跟封易軍比試。
「我沒這種忌諱,更何況你們倆的名聲遠播江湖,怎會是獻丑?除非……你是怕我這老頭子偷學了秋葉山莊的獨門絕學?」季爺打趣地瞧著封久揚。
「不,晚輩沒這意思,只是……」封久揚向來正直,听見季爺這般說法自是緊張起來。
他其實相當不喜歡這樣比畫,總覺得這樣的比試帶點虛榮,偏偏當著季爺的面實在是不好說清楚。
「季爺,文人寫詩還得花前月下,要美景當前方能勾動詩情畫意,如此才能令詩詞渾然天成,而這武學亦是同理,我听爹提過,武學的領悟是過去的高人受到自然萬物撼動,將自己的四肢化為自然,才能若風席卷大地,又似江浪卷起波濤,所以……少了天時地利,讓人受到震撼的話,要使劍也無法如此順手的。」封日遠知道封久揚不怎麼喜歡在人前比試,索性開口解圍,想替他找個借口推辭。
只是……這招對付其他人或許可以,但季爺听了卻僅是搖頭大笑。
「日遠,你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說起話來文謅謅。」他與封家老莊主多年世交,家中有什麼古玩字畫要買賣,總是托封日遠這商人去辦,所以對于做事認真、經商實在的封日遠,他著實是喜歡的。
但因為封日遠究竟是習文不習武,說話雖客氣,卻讓他這武人听來略嫌不夠簡潔果斷。
不過多年往來,他也多少听得出封日遠這弦外之音指的是什麼。
「總之你是想說,要久揚肯點頭比試,就要先勾動他的情緒吧!」這理由他能接受,只是他有些掃興了。
原來他是想借著觀看兩兄弟精彩的比試,來重溫當年的威風啊……
「抱歉、日遠說的沒錯,所以要讓季爺失望了。」難得封日遠想出這等好借口,封久揚豈有不用之理,因此他連忙搭腔。
「失望是當然的,不過……久揚,我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棄的。」季爺動了動腦子,突然沖著封久揚露出笑容,「記得你剛才還在听琰華彈琴是吧,既然你對琴有興趣,那我就讓琰華替你彈首曲子,讓你有想使劍的情緒,如何?」
說罷,也沒等封久揚回應,季爺已揮手派了僕役去喚小姐出來。
封久揚這下可真是徹底的無言了。
沒想到季爺這麼堅持,居然連季琰華都請出來。看這樣子,若他不跟易軍比畫兩下,好讓季爺過足癮頭,季爺是不會放過他了。
「這……既然季爺這麼說,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苦笑一聲,封久揚微一拱手,應了聲。
唉!平時在家要應付好比試的易軍就已經夠累了,沒想到季爺也是這般堅持。瞧季爺與易軍這麼談得來,該不會……等到四十年後,易軍變成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時,也會像季爺這樣吧?
月白的衫裙隨著輕盈腳步飄入了廳內,在季爺的叫喚下,一襲素雅裝扮的季琰華出現在封家兄弟面前。
一頭烏黑青絲不似他們常見的俠客世家,就連女子都帶幾分英氣,經常將長發高束為馬尾,季琰華的黑發宛如幽夜天河,直順地披落在身後,兩頰側編起發辮垂在身前,精巧的銀飾雕著綠藤,攀住她的發絲,再襯上她白皙無瑕的玉容,看來宛若自古畫中漫步而出的仙子。
晶瑩剔透的黑瞳閃著燦燦亮光,色調深邃,泛著幽靜氣息,小巧紅唇綻著薄透的果紅,猶若初春綻放的繁花,將她的肌色襯得更為白女敕。
看著她踏入廳中,封久揚沒來得及細瞧,就已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雅氣質吸引住。
再一細看,封久揚更是不自覺地讓視線隨著她的身影而移動。
說實在話,家里女眷眾多,所以他並不是沒見過女人,但是……
季琰華給他的感覺,與家中的女眷著實相差太多,一瞬間竟令他有股身旁的空氣被洗淨了的錯覺。
這季琰華,就只是站在廳里而已,甚至還沒開口出聲,但卻已影響了她周遭的氣氛。
若要以花作為譬喻,那季琰華就該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蓮花了。
她與小妹的活潑外向相差極大,更不似身負武林盟主重任的封家二媳,在明朗性子中帶著一絲沉穩,也不像封家三媳,在利落感中帶著一股嬌艷味道。
至于封家四媳,那嬌女敕姑娘則是另一番溫柔婉約的風情,與封家五媳的爽朗健談形成相當明顯的對比。
正因為家中弟妹除了他以外都已成親,對象的性情又截然不同,再加上他身為秋葉山莊的莊主,又與各大武林世家交好,因此也見多了許多俠客世家的姑娘,所以封久揚還當自己早見識過所謂的江湖多嬌,將女人能夠展露的風貌完全看遍了,沒想到季琰華卻讓他開了眼界。
過去他曾感嘆,女人雖是如此風情萬種,卻沒半個能勾動他的興致,看著自家弟妹皆已成親,他一度想過,自己或許一輩子也找不到合意的對象了。
不過由于他對感情事向來不強求,而是隨性以待,也因此他雖身為封家長子,親事卻一直沒著落,所以總讓爹娘有些擔心。
不過如今……他的想法變了。
原來世上還有季琰華這般氣質清新月兌俗的女子啊……
他自認並非登徒子,一見到女人便失了魂,可季琰華著實令他移不開雙眼,甚至是眷戀起她的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