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上場了。
彼喜兒是這麼認為的。
一大早兩人尚未梳洗,楊氏就派人來了,他們不說有請侯爺和夫人,而是二公子和那女人,明顯不把他們當主子看待,還有些下馬威的意味。
牧司默長年不在府里,加上楊氏厭憎二兒子的態度,讓他們更加有恃無恐,牧司默和顧喜兒只是過客,不用太在意,早就忘記誰才是真正的主家。
西北侯姓牧,楊氏有的是輩分而非權力,她能喝斥兒子,對他冷眼相待,卻管不了他處置下人,將膽敢犯上的奴才打殺或發賣。
處置完不長眼的人,夫妻倆連袂走去楊氏的院子。
「一會兒不管我娘說什麼你都別放在心上,她只是上了年紀,心里有過不去的坎,難免心生郁悶,不分是非……」看著一雙笑眼盈盈的眸子,牧司默忽地說不下去。
看出她什麼都了然于心,也能體諒他的莫可奈何,更願意為他做個謙良恭淑的媳婦,可是他卻感到心疼,不忍心她受到冷落,甚至是言語上的傷害……
「木頭,我皮實得很,不怕人家叨念幾句,又不是沒听過老和尚啥經,咱們阿彌陀佛回應不就得了。」小事一樁,總不會比恐怖分子還兒殘。
「要叫相公,夫為妻綱,此乃倫理,不得有誤。」她要繼續木頭、木頭的胡喊一通,只怕有人要多嘴多舌了。
「是,相公,妾身當謹記夫君所言,不敢有所違背。」她往後退一步,行了個無可挑剔的福禮。
一說完,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笑出聲,兩人的性子都不算太正經,裝一板一眼自是辛苦,不過真要做做樣子也不是很難就是了。
「咦,那個人是誰?」顧喜兒輕喊。
只見垂花門外有一顆黑色頭顱在那探頭探腦,想入內又往回縮,見沒人又偷看兩眼,如此行徑重復好幾回,叫人看了很無言。
「那是我三弟……司風,過來。」牧司默喊道。這小子躲什麼,又不是外人。
一听到喊他了,牧司風兩眼發亮地跑上前。「二哥、二嫂。」
「你十四了吧,怎麼沒見長肉?」這弟弟個頭也不高,身形瘦弱,活似十一、二歲的少年,畏畏縮縮的。
「我……我吃得少……」牧司風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哥哥,頭低低地看著腳上發黃的鞋面。
「腰挺直,胸口向外頂出,我們牧家的男兒要抬頭挺胸,不許縮頭藏肩,像個見不得人的小人。」牧司默冷聲一喝。
「是。」牧司風小聲一應,慢慢把頭抬高。
「大聲點,沒吃飯嗎?」這要是他的兵,肯定先打三十大板,再繞著軍營跑五十圈,不跑到吐不準休息。
「二哥……」牧司風臉泛紅,他已經很大聲了,喊得胸腔發疼。
「我看他不是沒吃飯,而是沒吃飽吧。」顧喜兒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她一眼就看出這孩子嚴重營養不良,在落後國家做援外醫療隊時她也看過半飽半餓的貧童,他們的情況就和他一樣,瘦骨嶙峋。
她可以理解在貧困交加的人家看見骨如柴的小孩,因為生活貧苦,少吃一點才能多活一日,為了生存省吃儉用,把多出來的一口飯留到明天。
可堂堂西北侯府居然養不起一個孩子,這要傳出去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連看門的門房都一臉紅潤的模樣,主子卻過得不如門外賣燈油的,這叫人如何不憤怒。
彼喜兒兩世為人,最受不了的是看老人、孩子吃不上飯,他們沒法照顧自己,所以才要更用心,讓其老有所依、幼有所長。
聞言,牧司默黑眸驟地一厲。「司風,跟二哥說,是不是有人苛待你們?」
「二哥,我……」牧司風未言先紅了眼眶,眼淚撲簌蔌往下掉。
「不怕,有你二哥做主,你看他膀大腰粗的,一刀能劈兩頭老虎,你這干柴似的身材,他一根指頭就能甩過牆。」顧喜兒極力吹捧,塑造夫君高大英偉的樣子。
牧司默笑著一睇妻子得意洋洋的模樣。「一刀解決兩頭老虎不可能,一頭還能勉強做到。」
「你謙虛了,相公,在我心目中你可是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呢!」她一臉崇拜,好像天塌了牧司默都能一手撐起。「三弟是吧?自家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話,你二哥在外保家衛國也是為了你,他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二哥、二嫂……我……嗚嗚……」牧司風嗚咽出聲,哭得好不傷心。
「不許哭——」
牧司默一喝,小少年的眼淚就止住了,抽抽噎噎。
「說清楚。」男兒流血不流淚。
抽噎了幾下,口齒不清的牧司風慢慢的說︰「自……自從爹過世以後,老夫人不想看見我和姨娘,就把我們移至府里東北角那個院子……」
牧司風是庶子,他的生母是章姨娘,兩人在侯府的存在感很低,下人們常常忽視他倆,但牧司情、牧司默還是對這個庶弟很好。
只是府里的男人常常不在,又有些粗枝大葉,對後院的事不甚關心,認為有女人管著不會有事,日復一日下來,下人們就被養出了懶病。
「那個院子不是因為過于潮濕,常見不到陽光,所以封住了不讓人住嗎?」牧司默困惑。
說到這個,牧司風又哭了。「就是因為這樣,我姨娘病了,老夫人卻不肯請大夫,我把大哥送我的劍賣了,湊了銀子買藥,姨娘的身子才好一些,可天氣一冷就犯病,我們還自己在院子里種菜、養雞……」
「等等,你們的月銀呢?」牧司默臉色鐵青。
他一頓,用手背抹淚。「大嫂入門後就不怎麼給了,有一次我去要,她說庶子不分產,叫我自己想辦法,府里的銀子是嫡子所有,長房、二房都能分,唯獨我不行。」
「欺人太甚!」牧司默氣得往身側的大樹一拍,百年老樹瞬間從中間裂開,一直往上延伸,裂出一個拳頭大的縫。
彼喜兒撇嘴,「這人得要老天爺來罰,自己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吃用都是別人家的,卻苛待別人家的孩子,這比後娘還涼薄,不要臉也要有限度。」
本來還想留三分顏色,日後好相見,這會兒要什麼面子,叫閃閃把她的鼻子咬掉!
「不許打……」雷。
看他比她還急,顧喜兒好笑地模模盤在頸上的小雪貂。「都听相公的,咱們不求老天爺了,自己來辦,不就一個沒臉皮的妖怪嘛,取桃木劍收妖去!」
「又滿嘴跑馬了,盡是胡言亂語。」牧司默無奈搖頭,轉頭面對弟弟,「司風,我們要去清暉堂探視,你一起來吧,看二哥、二嫂給你討公道。」
他們牧家的人可不是讓人欺負的,他都能在皇上跟前橫了,沒道理自家兄弟被人當泥踩他還不吭聲。
「不了,二哥,我是給你送這個來的。」牧司風本來沒想過要訴苦,他只是感受到二哥、二嫂的關心,才忍不住哭出來。
「什麼東西?」牧司默劍眉微蹙。
牧司風很謹慎地看看左右,接著從懷中取出用布包著的冊子,飛快的往牧司默手上塞。
他小聲的說著,「這是我從司謙哥屋里偷走的,里面有我們侯府莊子、鋪子過戶到他名下的契紙,以及一些我看不懂的帳冊,應該是金錢往來的名冊,其中一個是兵部尚書。」也就是大嫂的爹。
牧司默大略翻了一下,端肅的神色轉冷。「這事你別管,也當沒這回事就裝懵,有什麼事就推到我頭上。」
「二哥,有個叫鐘明的男子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到府里來取銀子,我隱約听見‘牧家父子,糧草短缺’什麼的,爹和大哥他們……」是不是被陷害而死?
牧司風話說得急,兩手緊捉二哥左臂。
牧司默抬手重重一壓,按住庶弟的肩頭。「噤聲,這事二哥會去查。」糧草短缺嗎?
鐘明是五皇子的人,而範中申原本是兵部侍郎,在牧家父子戰死的那一年升官成為兵部尚書,交好皇後的娘家楊國公府,他的繼妻便是楊府庶女。
牧司謙、範紫芊、範中申、鐘明、五皇子,這些人顯然連成一體……牧司默雙手忽地握緊,暗紅的血從指縫滴落。
驀地,一只溫軟的手覆在手背上,他身子一震,看向妻子含笑的水眸,眸中輕漾著他的身影。
是了,他有了牽掛,萬不能抱持玉石焚的念頭。
「你知道天打雷劈是不分貧窮富貴的。」她輕柔的氣中有著堅毅,意思是他想霹誰,她就劈誰,被雷打死是作惡多端,與他們無關,誰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聞言,他眼神一柔,反握住她的手,像害怕把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壞似的,輕輕置于手心。「那太便宜他們了,我要他們想要的東西近在咫尺卻拿不到。」
如果讓他查出來其中有鬼,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好,我幫你。」她樂于助人。
「謝謝。」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此時牧司默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要盡快和妻子圓房,兩人同睡一屋快把他憋壞了,他不想再忍了。
彼喜兒噗哧一笑。「夫妻間說什麼謝,這是應該的,我決定跟你了就會陪你一路走到底,除非你放手,否則我到死都會纏著你。」
妻子短短幾句話讓心堅如鐵的牧司默眼眶熱了。「嗯!不放手。」
「你呀,哭什麼,妻子喜歡丈夫不是很平常的事,我要是心里沒有你,你再送上十頭野豬當聘禮我也不會嫁。」
頭一回表明心跡,即便是二十一世紀新女性,顧喜兒也有點害羞,兩頰熱了起來。
「十頭野豬的聘禮?」沒人注意的孩子牧司風發出疑惑。
「你還在?」
嗚呃!二哥,這話好傷人。
他也不是故意惹人厭,是二哥、二嫂忽然黏乎了起來,說起令人想捂耳的情話,害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瞪眼的裝柱子。
牧司默冷冷睨了庶弟一眼,再看向妻子時眼神卻是柔情似水。「我沒哭,是眼楮進了沙子。」
彼喜兒失笑,「好,我信你,沙子就沙子,我幫你吹吹眼,把沙子吹出來。」還像孩子一樣。
現代有句話說「每個男人心中有住著一個小男孩」,看來是真的。
「嗯!」他彎下腰,把臉湊近,真讓妻子給他吹眼楮。
「二哥、二嫂,我還在。」覺得難為情的牧司風替兄嫂臉紅,他們好歹等他走了之後再恩愛啊。
「滾——」牧司默怒了。
賓就滾,二哥那臭脾氣像三月的剪刀風,說來就來。「二哥、二嫂,我先走了。」
心頭的重擔一放下,心口也輕了,他總算能松口氣好好照顧姨娘的病。
自從大嫂入門,整個侯府好似變成範家的,他才會暗地查這些事,總算拿到了一些證據。
「等一下。」顧喜兒喚住了他。
牧司風回頭。「二嫂,還有事?」
「見面禮。」這孩子吃了不少苦,看那衣服都舊了,袖口短了兩寸,府里也沒替他裁制四季衣裳。
「見面禮?」他一頭霧水。
「頭一回見面,我給家里人的禮,只是前些日子被你二哥像牛一樣趕著走,沒來得及準備,我沒讀過什麼書,俗氣一點給銀子,就二千兩吧,你自個兒去書鋪里挑些上好的文房四寶。」
說到銀子,顧喜兒就想到在現代,她上億的豪宅才住了兩年,貸款剛繳清而已,她原本打算捐給兒童心髒基金會使用的,現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誰。
「不用了,二嫂,這錢太多了,我不能要。」牧司風連連擺手。
「收著,是你二嫂的心意,還有,回去收拾收拾,搬回你原來的院子。」牧司默說道,親弟弟住得還不如一名管事,說出去他沒臉見人。
牧司風神色遲疑。「那里現在是司謙哥住著。」
「牧司謙?」這家伙膽子可真大。
「他年前搬進侯府,說是府里沒男人撐場面,他勉為其難代為出面,之後他就以侯府名義宴請了很多人,還對外做了一些事……」牧司風解釋,他也想過阻止,牧司謙以他還是孩子不懂事的名義給趕走。
「牧司風——」牧司默忽地沉聲喚。
牧司風心口不安的抽了一下。「在!」
「記住二哥的話,咱們兄弟三人,大哥不在了,只剩下你我二人,若是二哥我也離府,咱們這個侯府的責任就由你擔起……」
「二哥?」牧司風驚訝得睜大眼,他哪行,他做不到。
「不要打岔,讓我說完。二哥也想成為替你擋住風雨的那一片天,可是我們牧家的百年基業是打出來的,身為武將有太多身不由己,我一走,我們的家就必須你來守護。」三弟也必須成長,不能再渾渾噩噩。
牧司默想起曾經的自己,父兄一死他就有如山崩了一般,慌得不知所措,他不曉得該做什麼,該往哪去,誰又是他的依靠。
「相公,你這樣說他理解不了,讓我來解釋。」男人講的是家國大義,和女人說的內宅瑣事不同。「二弟,二嫂只問你一句,想不想把範紫芊和牧司謙趕出侯府?」
牧司風一听就懂了,兩眼亮晶晶。「想!」
「要不要府里的下人畢恭畢敬的喊你一聲三公子?」這原本是他該得的,她卻得一句一句教他。
「要。」牧司風回答的很大聲,這件事顯然在他心里壓了很久。
「那你做不做得到像你二哥一樣什麼也不怕,豁出去保護家人?」
「我可以!」這話一喊出來,他覺得勇氣十足,似乎這世上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一只大手往牧司風肩頭重拍,他雖痛到齜牙咧嘴卻笑得樂呵呵的,看著二哥結實的臂膀,他將胸膛挺直,有朝一日他也會這麼壯實,沒人敢小看他。
「你不用擔心,二哥會把府里整肅好,還以清明,趁二哥還在府中這段日子你加緊練功,有哪里不懂的地方來問二哥,二哥教你。」三弟實力太弱了,要加強鍛煉。
牧司風一听,喜出望外,重重點頭。「二哥,你的傷……」
「無礙,磨死你還綽綽有余。」他沒說他的傷是假的,十天半個月便能痊癒,並非外傳的快成廢人。
「好了,你們兄弟再找時間聊吧,我們該去清暉堂了。」再不去她就要被潑污水,說是懶媳婦一個。
「二哥、二嫂慢走,弟弟先走了。」還算有眼色的牧司風一見二哥又想纏住二嫂,三步並作兩步離開。
懷里放著二嫂給的「見面禮」,他眼圈兒泛紅,笑著拭淚,有二嫂真好,知道他身上沒錢,以此為由給他銀子好治姨娘的病。
「夫人,吹眼楮。」進沙子了。
彼喜兒輕笑。「你還真來呀!」
「吹。」他堅持。
「好,我吹,我真不曉得要吹幾斤沙子……啊!」唇上落下一吻,她訝然地雙目圓睜。
「我也心悅你。」
說完,他像打完鳴的公雞大步往前走,好不威武,耳根卻泛起可疑的血紅色,見妻子沒跟上來又回去牽起她的手,並肩而行。
「你們如果不想回來看我就不必勉強,反正我一把老骨頭也活不長了,早早做古省得拖累小輩,人老了管不動了,沒人肯听我這老婆子的話,我的兒呀,你走得太早了……」
一名發絲梳得整齊的老婦坐在花廳上位,她頭上抹著桂花油,插上御賜的如意碧玉簪,腕上戴的是全無雜色的羊脂白玉手鐲,胸前垂掛的是祖母綠平安玉扣,一身的雍容華貴。
本該是性情敦厚的侯府老夫人,手里甚至還盤著一串佛珠默念經文,可做出的行為卻與市井潑婦無異,一邊阿彌陀佛,一邊看也不看兒子、兒媳一眼,眼眶中沒有半滴眼淚的干嚎。
她話里話外都是指責,暗指小輩不孝,他們不來看她還能多活幾年,這一現身可就要短壽一、二十年。
「娘,你兒子還活著,犯不著一天到晚詛咒兒子早日歸天,若我死在你前頭才是大不孝。」牧司默冷著聲音,每次幾乎是千篇一律的話,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他和娘親之間的結是越解越深,解到他不願再解,由著她去,想鬧騰就鬧騰,想哭訴就哭訴,他眼觀鼻、鼻觀心,八風吹不動,安之如素,任爾東西南北風。
「我說得是我的大兒子!要是那時候去邊關的人是你,我的情兒就不會死,這會兒不知給我添了幾個孫子、孫女……」一想到早死的大兒子,悲從中來的楊氏又兩眼淚汪汪。
都說父親重長子,阿娘疼麼兒,當娘的總是比較疼小兒子,因為不需要有期待,所以多有縱容,和母親相處的時間多了,因而母子情深。
然而楊氏正好相反,她成親多年未有子嗣,求神拜佛才得來一子,長子剛出生那一年她幾乎不離手的抱著,不放心女乃娘還親喂,牧司情一直吃到兩歲才斷女乃。
後來雖然又生了次子,但絕對比不上長子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她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長子身上,盼著他成家立業、光宗耀祖,而小兒子是懶牛不上岸,他愛泡水多久就泡水多久,她從不放在心上。
久而久之,兩個兒子也看出母親的偏袒,于是牧司情自請去了邊關,三五年才回來一趟,希望母親能對弟弟好一點,而牧司默則越來越不願回府,每日面對親娘那張埋怨的臉,他真的懷疑自己是撿來的。
「那也要你媳婦生得出來,瞧範小姐那肚子不像能生的,平得跟被石頭輾過沒兩樣,我大哥若是沒死,只怕也不肯在那塊肚皮勤耕耘,你想抱孫子還是得指望我……」被親娘不斷的厭憎,牧司默也有不快,忍不住說兩句賭氣話。
兄長都死了幾年,他還得承受母親的責備和遷怒,對他而言並不公平,是人都有脾氣,不可能一味忍受。
「你這渾子說什麼渾話!你大嫂是為了給你大哥守節才嫁入侯府,你不替你大哥照顧她遺給她添堵,你還是個人嗎?看我不打死你。」楊氏氣得要打兒子。
在她心中大兒子永遠都在,愛花惜盆,未過門的大兒媳在未婚夫死後還肯嫁進來,她自然連兒子的份一起疼。
「娘,你別生氣,你身子骨剛好不宜動怒,喝點蔘茶補補元氣,紫芊日後還要勞煩你多看顧。」眼眶泛淚的範紫芊輕拍楊氏的背,讓一名婆子端來沏好的蔘茶,細心地服侍她用茶。
至少表面功夫做得不錯。看戲的顧喜兒在心里點頭,能得到老夫人的眷顧,最起碼基本功要做好,這點她還有得學。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孝順、體貼、懂事、听話,你要能娶一個像這樣的媳婦,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楊氏喝著蔘茶,眼神從頭到尾都沒往旁邊瞟。
她完全看不見立在小兒子身側的娉婷女子,即使容貌端妍,膚白似雪,一雙水眸好似會說話,模樣討喜的叫人想多看一眼,但村姑就是村姑,配不上侯府,她要無視之,不認這門親。
「媳婦,去給娘磕頭、奉茶,你也孝順、體貼、懂事、听話。」夫妻間若是心意相通,一個眼神便可心領神會。
牧司默的渾性是做給府里、京里的人看,他越渾別人才越不設防,無人會自找苦吃和渾人對上,否則萬一被打了也是活該,明知他渾還上前挨揍。
一旦出了京,他便是頂天立地的大將軍,渾身上下看不見一絲渾氣,俊顏冷峻,嚴以律己,他用鐵的紀律、血的教訓帶兵,帶出一支上下齊心的鐵血奇兵。
他兩面做人,又是心系家國,兩手染血的將軍,也是品性不端,出言不馴的渾子候爺,兩者皆駕馭自如。
唯獨在妻子面前,他就只是牧司默,不是將軍,不是侯爺,而是一個能走進他心里之女子的丈夫,這是他想做的。
「娘,媳婦給您磕頭了。」顧喜兒二話不說的三叩首。
「你……」楊氏身子一僵。
「娘,喝茶。」
這舉動讓在場有意刁難的人都措手不及,甚至是驚呆了。
彼喜兒動作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還沒等楊氏說不,她已經有模有樣的跪下,楊氏嘴里一口蔘茶尚未咽下,頭未觸地的三個頭已經磕完,驚得楊氏那口蔘茶差點噴出。
包讓人傻眼的是,她自個兒備了茶杯和一管竹筒水,磕完頭後馬上倒茶,然後高舉茶杯奉茶。
「我不……」楊氏總算回神,當即就要拒絕。
「昨夜大哥來托夢了。」顧喜兒突然道。
「什麼?」楊氏一驚。「托夢給你嗎?」
「大哥說要我多容忍,娘就是拉著不走,不拉倒著走的牛性,我順著你反而不樂意,凡事要反著來。我問大哥想不想娘,他說不想,娘是老神仙,日後天上相見。」她最擅長的是編故事,編得活靈活現,煞有其事。
老人家就是要哄,說她想听的話,她不像白蓮花那樣會做表面功夫,但她會說,而且一擊即中。
坐著挨打太憋屈,換個方式扭轉干坤,豈不快哉?
彼喜兒往後一瞄侯爺相公的神情,他看上去眉頭深鎖,實則眼中一閃莞爾,對她不按牌理出牌的作法忍俊不禁。
眼角余光再一掃,坐在一旁等著落井下石的牧司謙可就真的皴眉了,時不時露出凶光,一下子看向面無表情的牧司默,懷疑他的傷勢沒想像中重,一下子目光陰沉的向範紫芊使眼神,要她趕緊把小村姑處理掉。
「你說得是真的,你夢見老大了?」那個不孝子從不入她夢中,她朝思暮想也見不上一面。
「娘,我在我們村子里有‘仙姑’的稱號,能通靈、觀陰陽,所以很容易和另一個世界接觸,大哥說他已經位列仙班了,掌管十萬天兵天將,爹也被封為天聖元帥,他們不能以仙軀下凡,所以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入夢,叫你別再惱記他。」仙俠劇看多了也是有用的,故事編來順口無比。
這時候的楊氏哭得不能自已,頻頻拭淚,哭多了口干,她順手拿起一杯茶水,順喉而飲。
看她喝得是村姑的敬茶,臉色一變的範紫芊來不及伸手攔下,頓時火冒三丈。「娘,鬼神之說不可盡信,她也就信口開河糊弄兩句,你別信以為真。」
「是呀!伯母,男女授受不親,司情哥豈會入女子夢中,分明是這女子胡言亂語,有意戲弄,你千萬不要相信。」牧司謙趕忙幫腔。
「這……」不是真的嗎?
要楊氏說,放不下長子的她還是願意相信顧喜兒,當娘的都希望孩子不是在地府受苦,而是去做神仙。
「你們要是不信就問天,若是雷響一聲,便是大哥的回應,反之老天不打雷便是我騙人,我們不用爭辯,讓老天爺說話。」顧喜兒自信滿滿。
範紫芊冷哼,「大晴天怎會打雷……」
「轟隆!」天上適時地打了一記響雷。
老天爺顯靈了,真有神仙的存在?
除了心知肚明,心意想通的小倆口外,大家心里都有了對神明的敬畏,尤其是剛被雷霹過的牧司謙感觸最深,他全身的焦色尚未褪去,仍看得見淡淡的黑,想到雷電在身體竄動的麻痛,他余悸猶存,可不想再來第二次。
「真……真是老大?」
楊氏喜極而泣,對次子的怨恨也少了些,五根手指一伸出長短不一,若有偏愛並不為過,但都是自己的指頭,少掉哪一根都會痛。
丈夫和長子的死訊同日傳來,受不了打擊的她才會魔怔了,加上那時候二兒子不在京里,兩人的後事都要她操持,傷心欲絕又分身乏術的婦道人家實在撐不下去,只能用恨來面對所愛之人的死,匆匆趕回來的牧司默便成為她發泄的對象。
她一恨就停不下來,一連數年過去,恨意有增無減,身邊又有範紫罕、牧司謙的假意盡孝,蓄意挑撥,她也就對親生兒子更加疏離,認為他不如別人孝順,心中的恨不自覺加深。
因為知道母子間的仇結得再深,兒子還是親生的,他不敢對她不孝,因此她也要拉他一起痛,不許自家人忘了還有一個牧司情。
「娘,仙姑是不能騙人的,我們和上天通靈靠的是無欺,不過這種事很傷靈台,畢竟媳婦我是凡人之軀,今日過後至少要修復靈台半年才能通天問道。」顧喜兒裝作很疲累的樣子,起身還踉蹌了一下,按住眉心輕蹙眉,似在恢復元氣。
她這是在斷絕其他人的異想,告訴別人通靈是極其傷身的事,別有事沒事就來找她,她還想多活幾年。
何況半年後她還在不在京城是另一回事,丈夫是鎮守邊關的將軍,早晚要回去,等京里再爆出幾件大事後,她這「仙姑」也該退場了。
「咳咳!那你大哥他……過得好嗎?」楊氏紅著眼問,心里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原本是要苛責二兒子兩口子,特意叫兩人來折辱一番,顯示她在府里的地位,也為了委屈的長媳撐腰。
可是她都還沒擺上婆婆的架子,小倆口先聲奪人的滅了她滔天怒氣,害得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兩人,面上一臊感到難為情,想求和又拉不下那張老臉。
楊氏的心結最關鍵的點在于長子的死,一旦她釋懷了,不再糾結于此,她心里的恨也就煙消雲散。
「娘,你有听說過得不好的神仙嗎?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感到奇怪,自古仙凡不通婚,大哥他都去做神仙了,怎麼府里還有個大嫂,她的入門大哥同意嗎?」顧喜兒故作疑惑地道。
想告她的狀?沒門,她釜底抽薪先去掉這根橫閂。
「這……」楊氏仔細想起來,確實是失了妥當。
「娘,大哥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時候到了是要回天庭覆命的,不能在人世間久留,因此大哥的死賴不到相公頭上,你就別再怪罪他了,他這些年也苦呀,娘都不疼他了……」
看著與他爹有幾分相似的俊美容貌,楊氏想起二兒子剛出生時滿是皴痕的小包子臉,心中的憐愛滿溢而出。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