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那是老夫人允準的。」一名膽大的丫頭開口頂撞。
她壓根瞧不起侯爺帶回來的村姑,也不承認這是侯爺夫人,想著有老夫人撐腰,她大放厥詞,根本不把穿得比她差的顧喜兒當一回事。
楊氏自長子過世後就虔心禮佛,再不管事,府里大小事就這樣一件一件被範紫芊接過去,多了大夫人的名義,府中下人莫敢不從。
「你叫什麼名字?」牧司默冷聲問。
「奴婢明月。」
「掌嘴。」
下一刻,一道黑影驟現,抬手對著明月左右開弓,她雙頰瞬間腫得像豬頭,不僅滿嘴血還掉了兩顆牙。
「二弟,打狗也要看主人,那可是我的人……」被打臉的範紫芊忍不住開口。
「她是你尚書府的奴僕嗎?」牧司默挑眉。
要是真打錯了也無所諝,不過就是教訓個下人,還要先查她祖宗八代不成?
「不是,她……」她就帶兩個丫鬟和女乃娘過門,其中一個丫鬟被她送給府里管事為妾,藉以拉攏,另一個幫她送東西回娘家,今日是她祖母六十歲壽辰。
「既然、不是,哪需要你多嘴,我西北侯府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管。」他還沒死,這個侯府的主人還姓牧。
「二弟……」範紫芊泫然欲泣的睜大水眸,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牧司默黑眸一沉,聲音又冷了幾分,「我不想再說第三次,我沒你這門親戚,要是再亂攀關系,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他雖然氣惱,卻還記得裝虛弱,說三句話便大大喘氣一回,將全身重量往他得可憐的妻子身上壓,不少黑甲軍因此眼泛同情,夫人會不會被將軍壓得沒氣,頭一天進門就掛上白燈籠啊?
「……侯爺,我入門是老夫人同意的,沒她點頭我又怎敢自做主張,我是你大哥的未亡人,他肯定會希望有人能為他守著。」範紫芊不信這話一出牧司默還能無動于衷,人人都有戳不得的軟肋。
範紫芊確實和牧家長子牧司情感情不深,也從未想過要嫁給他,兩人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跟陌生人沒兩樣。
在父兄未過世前,牧司默就是一匹月兌韁野馬,和各府的不肖子弟玩在一塊,一群人打馬斗雞,四下玩樂,從沒把家族責任當成一回事,醉生夢死玩得很瘋。
範紫芊的弟弟也是其中一人,在及笄前她也曾跟著玩過一陣,女扮男裝混在少年堆里,一下子上山打獵、一下子郊外賽馬,春天賞花、夏天游湖、秋天喝菊花酒、冬天冰湖上玩雪,鑿開湖上冰層釣魚。
牧司默渾雖渾,人品卻不錯,還越長越俊,成了京城四俊之首,即便他性格不羈又不務正業,仍深受小泵娘們的喜愛,香囊、繡帕收到不少。
不過對于男女情事他遲鈍得像個二愣子,人家給他就收,轉頭忘了又送給別人,有陣子因為這件事,一些姑娘被迫嫁人,他的無心之過可把人害慘了。
範紫芊在多次的相處中琢磨出牧司默的性子,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麼,她完全可以拿下他。
如若沒有那場意外的話。
「大哥……」牧司默果然動搖,眼中閃過深沉的痛。
「木頭,若你大哥還活著,他真的會願意別人為他守寡一輩子嗎?」
彼喜兒的聲音穿過一層迷霧喚醒牧司默,他瞬間清—來,不再讓自己困在深深的自責當中。
「如果他心中有這個人,不會忍心讓人守寡,反之若是根本沒這個打算,你們硬強給他塞個累贅,他九泉之下情何以堪,說不定罵你們是狗呢!」
「什麼意思?」牧司默看向妻子。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他了悟的看向妻子,墨黑的深瞳對上一雙澄亮明眸。「為夫受教了,你很好,好得我配不上你。」
周遭的下人一陣譁然,高高在上的西北侯爺居然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名出身低賤的鄉下姑娘?
顯然小村姑也這麼想,她眯著眼得意的笑了,露出八顆雪白貝齒。
他們的甜蜜別人不見得看得下去,被冷落在一旁的範紫芊挑著空隙插話。「二弟……」
兩道冷冽寒芒掃了過來,她面上一凝,只得改口。「侯爺,你要為老夫人多想想,她上了年紀,身子骨又不好,不求你有多孝順,好歹多順著她,讓她晚年好過些,不要因某些事動怒。」
她意有所指,輕輕一睞目,紆尊降貴送了半個眼波,表示她給雜毛小貓兒的施舍,什麼鍋配什麼蓋,瓦片莫想白玉瓷,怎麼搭都搭不上。
牧司默冷哼,「你用什麼身分對我說教?別以為下人們喊你一聲大夫人,你就真當自己是侯府主人,我妻子才是侯爺夫人,你還是早早認清事實,也別想搬出老夫人來壓我。」
當初他只是發了狠想搏一回,就算丟了將軍府匾額也不能折了牧家人的風骨,當她在祠堂看到爹和大哥的牌位,他頭腦一熱上前拿下來,往懷里一塞,等回過神來他已敲響登聞鼓,十幾代祖先牌位都在身上。
皇上看著他一連嘆了三十二口氣,看著看著就氣笑了,將御桌上雙龍吐珠端硯往他額頭一砸,叫他回去等死。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連棺材都定好了,還在里面躺了一夜,試試死了是什麼感覺,誰知峰回路轉,隔天接到的是追封聖旨,父死子承,他當下成了西北侯。
傻眼的牧司默認為皇上瘋了,但是君無戲言,他喜孜孜的接受了,還以此為榮想與母親分享。
誰曉得他得到的卻是憎惡的眼神,母親痛罵他是踩著父兄的尸骨上位,用親人的血成就自己,實際上根本是無用之輩。
因為這番話,他獨身去了西北,用止了又流的牧家血證實自己不是空瓢子,他能接下父兄的重擔,撐起整個家族。
「侯爺,你這話太傷人,這些日子若不是我陪著老夫人,你能安心在邊關殺敵嗎?就因為這人說的幾句話,你便認為我罪大惡極了不成?」範紫芊面上流露出忿色,一片真心卻被人丟在地上踐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不滿的是她入府動機不純。
「相公,我累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好不好,有什麼事等過兩天再說。」顧喜兒扯著丈夫的袖子,面有疲色。
爭執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必須找出最脆弱的那一點,一擊必中才能一勞永逸。
看她身體發軟的靠著他,冷著臉的牧司默面色柔和的揉揉她軟女敕的耳朵。「好,我們回去。」
說完,他看也不看臉色驟變的範紫芊,夫妻倆相互扶持著,有說有笑地並肩往前院走去。
牧司默是侯爺,理所當然住在前院,至于女眷則住在後院,一般來說女眷不能隨意離開後院,除非來了熟客或是有要事相商。
「等一下,府里有府里的規矩,你們不能住在一起。」範紫芊出言喝止,她絕不允許他們同處一室。
「跟我談規矩?」顧喜兒連坐了十幾天的馬車,腰骨都快斷了,實在沒什麼耐性和居心不良的女人周旋。「那好,明天把府里的帳冊,庫房的鑰匙交給我,我就是規矩,沒有二話。」
她原本沒想過要這麼快撕破臉,一路上木頭也跟她講過府中的大概情形,她打算想先觀察觀察數日,把每個人的毛都捋順了再來看看誰該留,誰又該走,侯府不養背主的奴才,誰有更好的去處便放他們走。
可偏偏有人高估了自己,認為已經掌控了一切,地位穩如泰山無可動搖,逼得她搶先掀開那張窗戶紙予以重擊。
「你說什麼,你要帳冊和鑰匙?」範紫芊看向一言不發的牧司默,似乎在說他又發渾了,居然將府中事務交給一個外人。
「你看他干什麼,和你說話的人是我,麻煩把頭轉過來面對我,我是侯爺夫人,掌管侯府中饋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我丈夫還活著,我可不是寡婦。」顧喜兒把話說得很重,心里也隱約明白了一些事。
「喜兒。」牧司默低聲一喚,不許她口無遮攔。
彼喜兒眉一挑,小指勾起他小指。「我是在跟她講道理,我們鄉下人家都是妻子管錢,再不濟也是婆婆攬權,哪有人名不正、言不順,還大言不慚花別人的銀子,難道她不曉得叔嫂要避嫌,當大嫂的怎麼可以給小叔當家。」
「她不是我大嫂。」牧司默一句話撇清。
「你看吧,這算什麼,我相公根本不承認你是他大嫂,那你哪來的臉管我們的銀子?自己沒規矩還來教我規矩,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她之所以能當村霸不只是會用雷劈人,而是光用三寸不爛之舌就能把人說死。
「你……你……」頭一回被人堵得說不出一句話,範紫芊氣得胸口疼。
「哎呀!木頭,你明天多給我找幾個帳房,我們要好好地把帳冊核算核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萬一有人藉機搬走皇上給你的賞賜,那我們不是虧大了?」顧喜兒故意道。
沒人坐在錢山上會一文不取,不然這麼多年的開銷從哪來。
她打量著範紫芊頭上的瓖嵌寶石花蝶重珠簪,鴨青點翠鳳頭步搖,燒藍瓖金八寶花鈿,腕上的翡翠飄花玉鐲,雙魚送吉赤金瓔珞紅寶鎮福項圈,耳垂琥珀杏墜……那一身的配飾沒七、八千兩銀子肯定買不起。
而她看到的只是眼前,那沒有瞧見的呢?
唉,她真是心細如發,觀察入微,一眼就能洞悉隱藏在背後的真相,她都能擠身京城名捕了。
「我沒有……」範紫芊正想泣訴平白受辱,但隨即又沒了聲音,臉色一白的捂嘴嗚咽出聲。
說句老實話,美人一泣真是百花失色,小小的淚珠兒好似海中剛取出的珍珠,晶瑩剔透,粒粒珍貴。
她淚珠沾睫如羽蝶輕顫,似乎受了很多的委屈,很容易讓人覺得是他們夫妻倆欺負一個寡婦。
這不,護花的人來了。
「你們是誰,竟敢欺凌一名弱女子,真當西北侯府沒人嗎?」氣勢淘淘的聲音十分囂張,一副當家做主的口氣。
在自己的府里被大呼小叫,正主兒牧司默都氣笑了。「侯府是誰的?」
「當然是……」牧司謙差點月兌口而出是自己的,但想到牧司默不日歸府,他又改口把自己摘出去,但語氣一樣盛氣凌人。「反正不會是你的,你在侯府鬧事,我就能讓人活活將你打死,亂葬崗上多具尸體。」
「牧司謙,你上次打斷的牙長出來了沒?要不要我再補上一拳?」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沒把腦子打出來總是記不住教訓。
「誰準你喊大爺我的名字,等等,你是……」
牧司默幾時回府的,居然沒人通知他?
七拽八踐的牧司謙方才一直以鼻孔睨人,下巴抬得高高的,所以直到這熟悉的嘲諷迎面而來,他才認出人。
「你怎麼會在這里?」牧司默冷聲問。
牧司謙的爹是牧家的旁系,兩人同祖輩卻不同祖父,論輩分來說是牧司默的從叔,因此他跟牧司謙是從兄弟。
他們兩家很少往來,牧司謙家整天盼著一步登天,到處找機會和貴人攀上關系,看到有好處就鑽營,沒有是非對錯。
當年牧司默父兄戰死後不久,牧司謙便以吊唁為名上門要幫忙處理,看了一家母弱子幼就起了邪心,假意看顧門戶,實則要霸佔將軍府,將他們趕出去。
可是他沒想到牧司默雖然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手上功夫卻是不錯,盡得其父真傳,他不過好玩了些,加上以為有他們的庇護,能一生不愁吃不愁喝,才會當個游手好閑的世家子。
打錯算盤的牧司謙正好遇上他最難過的時候,一肚子傷心無處發泄,有人送上門讓他練拳,他全無顧忌地上了,將小看孩子的牧司謙打得哭爹喊娘,頭破血流,牙也掉了幾顆。
「我……呵呵,我來看伯母,她不是中毒嗎?我請大夫來給她醫治。」牧司謙眼神閃爍,左飄右移。
「說實話。」牧司默目光一厲。
牧司謙心口跳了一下。「我說得是實……我……我是看府里沒男人,就來冒個頭,免得旁人認為她們好欺負。」
「你在說你嗎?」牧司默冷哼,牧司謙就是這種人,有便宜不佔是不可能的。
「默弟,你可別冤枉人,我是踏踏實實地干活,侯府里里外外我幫你看顧得連一個宵小也進不來。」他得意洋洋的說著,好像侯府是他的,他在為自己看守門戶。
「你來了多久?」牧司默冷視。
「啊?這個……呵呵……沒多久……」一問到這事,牧司謙就縮頭縮腦的想開溜,笑聲很虛。
「你不說我還是可以問出來,你認為斷一根骨頭和斷兩根骨頭有什麼不同。」牧司默冷眸如刃,盯著那雙腿。
听著令人生畏的威脅,牧司謙冷笑地看向他身上的傷。「默弟,玩笑適可而止,別開大了,听說你受了不輕的傷,哥哥我也是好心替你照顧一屋子女人,嘿嘿,你身邊這個還是雛兒吧,我幫你……」
「轟隆」一聲,還沒等牧司默出手,一道雷從雲層中落下,劈中正在高談闊論的牧司謙,他倏地身子一直,全身僵硬,兩眼瞠大,頭頂冒出陣陣黑煙,他眼珠子轉了一下,感覺身體有什麼在竄流,嘴角和腳不斷抽搐,而後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木頭,你哥肯定做了不少缺德事,這才被天打雷劈,你要離他遠一點,省得老天爺劈錯人。」
哼!泵女乃女乃是你能招惹得了嗎?沒把你眼珠子電爆是我心地善良。
她不會取人性命,每一次她都會控制好雷量,依她當時的心情調整大小,達到懲戒的作用。
「他……他死了嗎?」驚呆了的範紫芊神色有些惶恐,不斷往牧司默身側靠,一邊露出皓白雪頸優美修長。
「沒死,不過你離我的男人遠些,寡婦身上有股千年腐朽味,你別燻到我們,很臭。」
彼喜兒一下子跳到丈夫面前,用手搧鼻,好像聞到叫人作惡的氣味。
「你……你真粗鄙!」範紫芊咬緊牙,委屈地瞥了牧司默一眼。
要不是她爹為了讓自己的官位再升一級,打算將她許給某個年過五十的老頭,她也不會出此下策以望門寡身分入門,再圖謀其他。
「鄉下人不用文雅,我們能識字就很了不起了,倒是你口口聲聲拿大哥當藉口,一直攔著不讓相公回屋子,你不知道他有傷嗎?存心想讓他傷勢加重不成?」
人家嫌棄她的出身,顧喜兒便故意裝出粗俗不已的村婦樣子。
範紫芊柳眉一顰,「你不用動不動就說自己是鄉下人,既然進了我們侯府……啊!這是什麼,不要抓我,快拿開!好痛,我流血了……你這該死的小畜生……」
「畜生罵誰呀你!」顧喜兒手一伸,一只小雪球攀上她的細胳膊,討夸地以小腦袋在她粉頰蹭呀蹭,黑豆般的眼楮靈活的眨了好幾下。
「當然是罵你……」話一出口,範紫芊忽地感覺不對,她雙臊得漲紅,面帶羞憤的甩手離去。
一群下人立在那兒也不知該跟她走還是听新夫人的,他們也感受到侯府的天要變了,因此躊躇不前。
最後牧司默揚揚手讓人把被雷劈暈的牧司謙帶走,看風向的僕婢才散開,趕往各門各角落說閑話去。
「過兩天我給你找兩個會武的婢女,有事吩咐她們去做,你別動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高門大戶的陰私事多不勝數,絕非提高警覺就能防得住,有心算計還是防不勝防。
「你說什麼我听不懂,我們鄉下人很純樸,不會隨便跟人起爭執。」
但她一隨便起來不是人,全力以赴去廝殺,捉頭發、蠢、咬人、左踢右端,問候人家祖宗八代。
「調皮。」牧司默一臉寵溺的輕點她鼻頭。
彼喜兒理豪壯,「我是在護著我冰清玉潔的相公,不讓她染指你,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很容易沖動,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這位大嫂心機不淺。」很有手段的白蓮花,附送蛇蠍心腸。
「又在胡說什麼,我哪需要你保護,過陣子等我的傷好了我們就圓房,省得你老是胡思亂想,滿嘴胡言。」他將身體重量壓在她身上,大手不安分的往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揉捏。
聞言,怎麼說也是看過世面的顧大醫生臊得桃腮暈紅。「誰讓你惦記那件事了,不要臉!」
「是男人都會惦記美人兒,要不是連日趕路怕累著你,身邊又跟著不識相的黑甲軍,我早把你撕成碎片吞下肚了。」他媳婦真好看,像極了那沾染露珠的掛枝果子,引人垂涎。
「咕,男人都愛說大話。」她怕她欲振乏力。
瞧出她眼中的不信,牧司默快速往她唇上一啄。「小心我教訓你。」
「木頭……」顧喜兒嚇了一跳,嬌呼出聲,心里卻跟喝了蜜水似的甜滋滋,整個心窩都是甜的。
他又憐又憂的輕撫她鴉色發絲。「喜兒,京城到底不比馬嵬村,高人不少,膽大妄為的皇親國戚亦不在少數,時不時晴天打雷總會引人猜疑,連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也會不安。」
彼喜兒一听,輕輕垂下卷翹的長睫,形成一道淡淡的陰影在眼眶下方。「閃電打雷是天象,非人所能掌控,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過它還是比較喜歡陰雨天,和雨點兒作伴……」
話不用點破,都了然在心,夫妻倆目光一接觸,脈脈情絲流向心田,眼底笑意盎然。
「我居然被一個鄉下女人羞辱!她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上躐下跳,嘲笑我是沒男人的寡婦,饑不挑食的看見男人就想撲上去……」
在外人眼中端良賢淑的範紫芊,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發狠開始砸東西,舉凡看得見的物品都被她砸得稀巴爛,碎了 一地。
這還不能解恨,她拿起剪子朝床幔猛剪,流蘇、湖綢、軟羅紗一一飄落,雪花一般成了碎片。
又丟又剪還是不泄憤,她取下發間的簪子朝屋里服侍的丫鬟猛刺,痛得那姑娘慘叫連連,可範紫芊仍是氣不過,發紅的雙眼有著恨意。
從小到大她一直被捧在手掌心上,受盡呵護和吹捧,沒人舍得說一句重話,千般嬌養萬般寵,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滿肚子的委屈和嫉妒快把她逼瘋了。
不過她現在也像個瘋婆子,衣襟散開、披頭散發,衣服上滿是皸褶和污漬,腳上一只繡花鞋不知被她踢到哪去了,一腳鞋、一腳羅襪地繞著圓桌生悶氣,還不時咬牙切齒,面容猙獰。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麼又發火了,你再生氣也不能糟蹋自己,瞧瞧這小臉氣得……」來到範紫芊身邊為她拉攏衣服的婦人是一名上了年紀的婆子,那是她從尚書府帶來的女乃娘,許嬤嬤。
「嬤嬤,你說他可不可惡,我忍著所有人的嘲笑和異樣眼光在府里等他,他居然給我帶了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村姑回來,還妄想壓我一頭,你說我還忍得下去嗎?」範紫芊惡狠狠地道。
她恨不得把顧喜兒那女人的骨頭拆了,用她的血澆花,全身的皮肉剝成泥喂魚,永生永世不得輪回。
「噤聲!提防隔牆有耳,姑娘現在是侯府大夫人,言行舉止不可有一絲出錯,侯爺在外私自成親一事已鬧得沸沸揚揚,上至皇上下至販夫走卒都曉得了,你要靜心,不能操之過急。」許嬤嬤滿臉疼惜,她可憐的姑娘還要受多少活罪呀!
「什麼侯府大夫人,人家根本不承認,一回府就讓我難堪,當著所有人的面叫我範小姐!」範紫芊整張臉都被丟在地上踩了,沒法抬頭見人。
許嬤嬤笑著幫她把鞋穿上。「我的傻姑娘喲!他不承認才對你更有利,想想你在侯府待了這些日子,他能不給你一個名分嗎?你可是替他照顧了老夫人,還為他操持家務,他要真狠得下心把你趕走,全京城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非親非故能這麼用心嗎?好歹要有個說法,全然不管不顧在道義上站不住腳,非給個交代不可。
而在輿論的壓力下,再渾的渾人還是得低頭,小小的村姑算什麼,還不是一巴掌拍死的事。
「真的嗎?」她肩膀一抽一抽的,輕輕拭淚。
「嬤嬤什麼時候騙過你,咱們高中人向來注重臉面,哪能一筆抹去,何況還有老夫人向著你。」她們是有所依恃的,不是三句話就能悄然帶過。
一提到老夫人,範紫芊妒恨的神情一下子亮起來。「沒錯,我還有老夫人這座靠山,看誰敢動我。」
「好了,姑娘,洗洗臉,上點胭脂,別讓人小瞧了,你在府里累積的人脈是那小村姑比不上的,你何必把她放在心上,多妝點妝點好展現你如花兒般的美麗。」憑著姑娘出眾的容貌,男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嗯!」範紫芊一點頭,重新梳理妝容。
「想得開就好,別盡鑽牛角尖,這些日子你給尚書府送回去不少銀子,老爺不會不管你的。」
看在銀子的分上,老爺也會出謀劃策,絕不會讓到手的金山銀山飛出手掌心。
許嬤嬤揮手讓丫鬟們收拾收拾,換上新茶具和紗幔,將倒了的椅子扶正,讓還在流血的丫鬟下去上藥。
處理完這些事後,一個不該出現的男人走到主僕面前,她們似習以為常的睨了一眼,任他自個兒坐下,又不由得多瞄了兩眼,有些想笑又慶幸那頭「黑豬」不是自己,連毛發都成團了。
「用不著笑話我,你缺德事也做的不少,哪天天打雷劈就輪到你。」
一開口,包公臉的牧司謙感覺嘴巴有煙飄出,他的舌頭還是麻的,說起話來也是含含糊糊,講不快。
「說話留點口德,我可不像你壞事做盡,什麼要命的事都敢做。」她還是有她的底線在的,不傷人命。
「你是說給老夫人下藥一事嗎?」她可是有把柄在他手中,他想拿捏她跟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範紫芊面上一滯,十指一握搓成麻花。「是你說老夫人一旦有事,他定會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我才下了一些小粉末。」
不會有事,也就是昏睡幾天,等醒來後渾身酸痛,口干舌燥,彷佛生了一場重病,多養養就好了。
「那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嗎?別忘了,你一心念著的那個可是抱著別的女人,恩恩愛愛,耳鬢廝磨。」牧司謙故意刺激她,想激得她失去理智。
女人為了得到所愛會不顧一切,也容易被人煽動。
「住口!牧司謙,我還輪不到你來嘲弄,自個兒泥菩薩過江還想來踩我痛腳。」他比那人更可惡,吃她的,喝她的,還想啃她的骨頭,將她利用殆盡。
範紫芊手一抬,先讓許嬤嬤出去,她不想一些私密事被人知道,即使是女乃大她的女乃娘也得防著。
親生父親都會賣女求榮了,她還能相信誰,同一個肚皮出來的都不同心,何況只是個女乃娘。
「範大小姐此言差矣,我再不濟也是姓牧,他再怎麼看我不順眼也只能把我趕出去,還能要我的命不成?你卻不同,離了西北侯府還能去哪里?得罪了牧司默,連尚書府也不敢收留你。」牧司謙嘲笑道。
到時候她只會比喪家之犬還不如,無處可去,除了庵堂。
想多年算計可能一夕成空,範紫芊臉色難看得像要吃人。「我只下過一次藥,第二次的毒可是你做的,若我把這件事揭出來,你想死都死不成,他會活活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怕死的牧司謙臉皮抽動,目光一沉。「咱們烏鴉笑鍋黑,我逃不掉你一樣也要剝層皮,沒有誰能好過誰。」
他沒料到那牧司默的命這麼硬,一次又一次逃過追殺,還給自己找了個村姑為妻,壞了皇後娘娘的好事。
沒錯,他是投靠了五皇子,將自己年僅十三歲的幼妹送給五皇子狎玩,這才搭上這條線。
五皇子陣營曾派人遠赴西北,想收了牧司默這名猛將,但被拒絕了,後來送了美女又被退,揚言只忠于皇上,皇後和五皇子氣得大罵他不識相,心中已有不能為己所用便殺掉的打算,以免便宜了別人。
正好他到了五皇子這邊,他們便心生毒計要將人給除了,讓他順勢接管西北侯府,這樣連皇後和五皇子想要的西北軍權也能拿到手,一舉兩得。
範紫芊是個傻的,被人利用了猶不自知,她只想把牧司默騙回京,藉由朝夕相處好日久生情,成為名符其實的當家主母,而非看人臉色,寄人籬下的小毖婦。
她和牧司情定下婚約是個意外,她真正喜歡的是小她一歲的牧司默,當年女扮男裝一同出游時已心生愛意,牧家人托媒人上門求親時,她便以為是牧司默認出她的女兒身,故而求親,因此羞答答的點頭。
可是過了不久她才知道搞錯了,只是木已成舟回不了頭,硬著頭皮也要走下去。
豈料不等成親牧司情就回不來了,她一面裝出傷心欲絕的樣子一面竊喜,認為是老天爺給了她機會,讓她能得償所願。
「哼!你少說風涼話,如今牧司默回府,見我的第一面不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而是奪我的權,要我將握在手中的中饋傍那個女人。」範紫芊恨得咬牙切齒。
那女人還敢放貂咬人,根本是鄙婦難坐大堂,丟人現眼。
「呵呵,不過一個小黃毛丫頭,你還怕拿她沒轍嗎?多找些夫人、小姐來府里坐坐,讓她看看人家的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躁都躁死她。」他壓跟不把那村姑放在眼里。
範紫芊冷笑一哼。「那是你沒瞧見她的牙尖嘴利,都能把死人氣活了,我這麼溫婉柔順的人都說不過她。」
「你溫婉柔順?」牧司謙笑得嗆了一下,直至接收到範紫芊冷冷的瞪視才止住了笑。「你還真是傻了,西北侯府可是你的地盤,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讓人動點手腳很難嗎?」
「你是說……」下藥?
兩人心照不宣的一揚眉,露出陰狠笑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本來就是你的為什麼要讓,沒了阻礙你就一路順心了。」
牧司謙不遺余力的挑撥,目的就是想讓別人替他出手,自個兒等著坐享其成,不費一絲 氣力。
「那你呢,能得到什麼好處?」她不相信他什麼都不要的助她一臂之力,這人是喂不飽的狼,胃口奇大。
他呵呵一笑。「你吃肉,我喝湯不為過吧?給幾間鋪子、莊子、田地,再給我二十萬兩銀子我就滿足了。」
「什麼,二十萬兩?」範紫芊驚呼,根本獅子大開口。
牧司謙涼涼地道︰「怎麼,那些身外之物難道還比不上得到你的心頭好嗎?還是你想將心上人拱手讓人,落得個黯然心碎,人財兩失,被你爹逼著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的下場?」
這一字一句都戳到範紫芊的痛處,最終她狠下心,點頭答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