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您還好吧?」一下舒眉,一下顰眉,似笑又似怒的表情多變,連喊了幾聲也沒回應。
回過神的牧司默雙目清明,他抬頭看向僅剩的七名親衛,「叫我將軍,我現在是帶兵的主帥。」
「是,將軍。」
看著眼前一列青衣將士皆有傷在身,或重或輕,或傷了胳膊,或腿上傷口未愈,形容狼狽,憔悴不堪,牧司默神情微冷。
出西北邊界時他一共帶了三十名親信,如今死傷大半,活著的人也不得安生,連想找個落腳地都不容易,京城那伙人不想他們回去,見一個殺一個。
「陳七,我要你查的事怎麼樣了?」牧司默問道。
陳七是牧司默的先鋒官,同時也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廝,後來成了他的親隨,一起上戰場殺敵。
在受傷的這群人之中,陳七是傷勢較輕的一個,行動上並無大礙,他們在軍中有一套互相聯絡的辦法,一旦走散或遭人擄掠便可用此方式留下暗語,方便尋人和聚集,牧司默養傷期間,這七人便用此法找到彼此,然後又循線發現被救的他。
「根據末將的暗中查訪,老夫人根本未如信上所言病重在床,末將親眼看見她坐上往天雲寺的馬車,一路上和大夫人有說有笑,面上看不出一絲病容。」
說起此事,陳七仍舊忿忿不平,太可恨了,居然借用軍情管道送假信,還利用將軍孝順老夫人的心!
那封「母病危,速回」的信箋下方蓋著西北侯府的印信,也就少數幾個主子知道印信放在哪里,再由府里三位管事同意方可落印,這是牧司默離府前做的安排。
那三個管事都是他爹生前最信任的下屬,因傷退下後便在西北侯府里做事,牧司默此舉是為了預防他不在府中時,有人趁機侵佔侯府資產。
因為信任自己的安排,他看到那一行墨黑的字便信以為真,等不及上報皇帝就心亂如麻的帶人連夜往京城趕,就怕和父兄死時一般,連母親最後一面他也見不著,留下最痛的遺憾。
誰知他們離開才第二天便遭到伏擊,當日死了五人,輕重傷一十二人,休息了半日才又繼續前進,前後總共三波刺殺,就以這次傷情最為慘重,逼迫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混入人群中,藉以躲開身後的追兵。
他們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不過是回京一趟,為什麼突遇截殺,地方官難道不用出面嗎?
「我娘真的沒病?」牧司默心里五味雜陳,有人利用他母親布了個可怕的陷阱讓他自投羅網。
陳七點了點頭,「是的,將軍,老夫人身子骨十分硬朗,還能爬一百零八道登仙梯上山呢。」
天雲寺位于山頂,山勢陡峭,地形偏高,腿腳不利索的人還真爬不上去。
「那麼這封信究竟是誰寫的?」膽敢冒用侯府之名,其心可議,其人當誅,豈可任其禍害侯府。
「這……」陳七一頓,欲言又止。
「說!」牧司默怒目一喝。
陳七苦笑著低下頭。「是……是大夫人。」
「我們侯府沒有大夫人。」府中只有老夫人和生下庶弟牧司風的姨娘章氏,其余皆為閑雜人等。
「她是大公子的未婚妻,願為死去的未婚夫守節,所以……所以……她早就住進西北侯府,下人們都稱她為大夫人。」若無老夫人的默許,她哪敢以此自居。
這件事情陳七也是贊成的,故而他早已得知卻隱瞞不說,直到木已成舟才告知將軍。
一代名將死後蕭條,未婚妻願入門守寡何嘗不是幸事,至少逢年過節能有人上個香,燒些紙錢告慰底下的亡者。
「我同意了嗎?」他才是侯府主人。
當年,西北侯府門口匾額掛的還是鎮北將軍府,牧司默的父兄長年駐扎在邊關,好些年才回京一次,還是兩人輪著來,一家幾口人而已,卻總是湊不齊。
那年牧家長子牧司情告假回京成親,誰知就在大喜之日的前三天,忽然傳來邊關告急的消息,皇帝要牧家派一人帶兵回援,先擋下這一波攻勢,他再想法設方籌備軍糧由另一人送過去。
因為牧司情成婚在即,其母楊氏便要小兒子代為出征,等新婦三日回門後再由長子押糧回邊關。
牧司情卻不同意,那時的牧司默只有十四歲,在兄長眼中還是孩子,一心護弟的牧司情便自動請纓,拋下待嫁的新娘子和期盼抱孫子的母親,領了五萬兵馬便走了。
可是之後押送糧草的卻不是牧司默,他被人搶了差事本來就憋著氣,回府後又被母親數落一番,大罵他沒出息,不求上進,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他一氣之下就去了江南,整整一年未歸。
就在這一年中,他父兄雙雙陣亡,等他得知消息時兩人早已入土多時,他回來只看見兩座並立的墓碑。
牧司默呆呆看著,完全哭不出來,因為太悲傷了,他沒辦法相信他們走得這麼突然,一次失去兩位至親,他心痛難耐,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跪在兩人墳前。
因為這痛到木然的表情,以至于被傷心過度的楊氏以為他一點也不難過,抄起手臂粗的長棍朝他背後直打,崩潰痛罵死的為何不是他,他大哥是替他死的……
牧司默也想著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大哥比他有用多了……他毫不反抗,任憑母親幾乎將他打死在牧家墓園,躺在床上好幾天下不來。
就在此時,朝廷傳出有官員上奏牧家父子守關不力,說他們調度失誤,才導致損兵折將,兵敗如山倒,鎮北將軍名不符實,應摘匾削品,抄其三族,打入大牢。
而皇帝居然真的動搖了,有意趁此機會拔除已無撐天棟梁的鎮北將軍府,將其家產收歸國庫。
雖未正式下旨,但外頭傳聞紛紛,與牧府定有婚事的楊國公府也由皇後派人來退婚,牧司默和皇後娘家的趙大小姐因此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失去一樁婚事卻能看清趙家人的嘴臉,牧司默並不覺得可惜,全然沒放在心上,京城第一美女又如何,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可是父兄將要蒙受的冤屈牧司默不能忍,他不會讓任何人毀了牧家先人辛苦打下的基業,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牧司默那時就是個瘋子,他將府中所有為國捐軀的先人牌位全綁在身上,然後高舉父親染血的戰袍一路高喊,「先帝!請睜眼看看為守護疆土而戰死的臣子們,我們心寒呀!一百多條人命葬送在漫漫黃土之下,卻還有人不放過我們,如果戰敗就要抄家滅族的話,從此我們武將再不上戰場,讓文官拿起刀劍守疆吧!」
說完,他敲響了宮門外的登聞鼓,無論誰叫停都不停,整整敲了一百一十下,意思是一百一十條被奸臣迫害的冤魂來喊冤了。
皇帝震驚了,朝臣被震懾住了,武將心有戚戚焉,當下棄劍丟刀者眾,直言鎮北將軍之死會是他們日後的寫照。
為了安撫大舉抗議的武官,皇帝只好將上奏的臣子斬首示眾,抄其家產補償給牧家,並追封鎮北將軍為西北侯,牧司默承其爵,襲爵三代不降等,之後再依其作為論之。
可以說牧家的爵位是牧司默拿著項上人頭拚來的,因此他也被皇帝厭憎上了,稱他是渾人,把祖宗牌位背上身的事也做得出來,實在是荒唐。
不過渾人就渾人,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保住了先人基業,不讓祖先蒙羞就行。
「將軍,您不在府里,因而大夫人……」
「嗯?」牧司默聲音一沉。
陳七連忙改口。「範小姐入門一事,是老夫人讓人出面辦的,只請族老喝了茶便當進門了,她自個兒讓下人改口喊大夫人,老夫人也沒反對。」
這事很平和的落幕了,無人有異議,兵部尚書之女範紫芊就這麼成了西北侯府的大夫人,替牧司情守寡。
「信是怎麼送出的?」牧司默又問。
一個深居簡出的女人如何知曉他們西北侯府的消息來往管道?
「這……」陳七面上一臊,他沒想過要查,想著範紫芊已經夠可憐了,何必為難。
牧司默冷聲道︰「你就沒想過她為什麼要送一封假信出來?」傳這種消息給在前線的將士,她難道沒想過後果嗎?
陳七頭低得不能再低,一臉羞愧。
「因為這一封信,我們損失了多少兄弟?」牧司默咬牙,聲音森寒,好似大雪封頂,凍得人四肢僵硬。
「將軍……」陳七哽咽。
其他人跟著抹淚,想起無辜死去的戰友,他們既痛心又感慨,也恨起範紫芊,沒有她的自做主張,怎會死那麼多人?
這一刻,他們不免懷疑起範紫芊,尤其那些在路上埋伏的刺客將他們回京的路線模得一清二楚,幾乎毫無誤差。
若說這兩者之間並無關連,在場的人都不相信,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巧合?
不管是有心算計也好,無意為之也罷,這件事範紫芊肯定月兌不了干系,即便是被利用了,她也不能仗著和侯府那一點點關系隨意送信,還是要命的奪魂信。
看看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就這麼沒了,原本他們是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封妻蔭子,為家族帶來榮譽,卻因短短的一行字斷送了,她被恨上了也不是沒道理,就連牧司默也想手撕了她。
「我任命的三名管事呢?」他賦予他們重任,他們卻辜負他的托付,其罪難恕。
另一名叫周強的副將回答了,他左眉上方一直到耳後有一道傷疤,「將軍,末將明查暗訪了三日,發現一名管事生了重病,似乎下不了床,另一名管事不知犯了何罪被關進了大牢,還有一個……」他眼神復雜看了頭兒一眼,欲言又止。
「被收買了是吧?」牧司默冷笑。
他自個兒挑中的管事他知之甚詳,三人之中有一人名叫胡柴,本來就較為貪財,他還曾笑稱他是守財奴,但他沒料到此人有一天會背叛他,畢竟這人是他父親舍命救回來,最為肝膽相照的兄弟,他還喊他一聲胡叔。
周強一愕。「將軍,您知道了?」
牧司默點點頭,轉頭問另一人,「華平,你的傷勢還好吧?」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肯定沒好好休養,又四下奔波。
「將軍,屬下還好,還能殺幾個敵人。」華平咧嘴一笑,一口白牙亮得閃人,襯托得他膚黑如炭。
華平原是農家子弟,因為朝廷征兵而從軍,原是伙頭兵,但因個性靦腆常受欺凌,一日被牧司默發現他遭人打得很慘,因而收入麾下成為親兵,近年來表現不差,只要再立下幾個功勞,有望升為六品校尉。
「你們幾個傷勢較重的找個地方養傷,暫時別在外露面,試著從西北軍調幾個人來,我有大用。」光憑這些人手不太夠用,他想要找出幕後黑手著實有困難。
「是。」幾人應下。
「陳七,你就勞累些,把那名管事從牢里撈出來,並想辦法取回印信,斷了那人對牧家資產的濫用。」
範紫芊真以為自己是牧家長媳了嗎?
「是,將軍,末將會喬裝潛入京城,把管事的事給平了。」陳七不說也知道將軍口中的人是誰,大夫人……範小姐做的事的確有些過了。
「周強,我給你一個任務,去綁了胡柴,打斷他一條腿,告訴他顧好侯府產業,若是少了或者被人吞了,就要他以死謝罪。」他給了胡柴改過自新的機會,就看胡柴肯不肯接受了。
「將軍,他不會反過來出賣您嗎?」周強皺眉,像這種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就該一刀了結他,何必給他活路。
「他不敢。」牧司默肯定地道。
胡柴早年窮怕了,所以對銀子有無比的狂熱,但他有一點可取之處,那便是對牧家忠心不二,之所以會被範紫芊拉攏,除了錢財誘惑之外,最大的原因還是看在她願意替大哥守節的分上,畢竟甘心為未婚夫守節的女子世界上可沒幾個。
範紫芊便是看中這點才會以守寡名義進入西北侯府,一是博得對未婚夫不離不棄的美名,二來也能提升在侯府的地位,久而久之侯府的大權便能掌控在她手中。
「將軍,既然老夫人無事,那您是回邊關還是回京?」華平問道。
兩眉一擰,牧司默略作思忖後說︰「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說我在查探敵軍動向時遇到敵襲,我寡不敵眾被逼墜崖,目前行蹤不明,不知死活,要求朝廷派兵搜索。」
「將軍,您這是……」以身為餌嗎?
「我們總不能一直被壓著打,該回禮了。」這樣做可以打亂對方的陣腳,若是朝廷介入,那些人就不好行動了。
「末將明白了,將軍是想藉由朝廷的人讓躲在暗處的人不敢動手,他們也怕被當作可疑之人捉起來,萬一事跡敗露可就前功盡棄了,還會被順藤模瓜扯出帶頭的人,引起皇上的猜忌。」華平佩服得直點頭。
沒有一個皇帝不多疑,一旦坐上那個位置,看誰都懷疑要對其不利,一有風吹草動便覺得有人要搶他的寶座。
牧家最大的過錯是功高蓋主,因此兵部在糧草上動手腳時,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想讓鎮北將軍之名蒙塵,削弱牧家的勢力,卻沒想到會因此讓兩名守關大將戰死,反倒造成邊關不穩,還差點被敵人破關而入,直逼京城。
後來牧司默接手鎮北將軍一職了,皇帝雖然不喜他,倒也不敢再搞制衡手段,更表現出看重牧司默的領軍才能的模樣。
「你們也不要有太大的動靜,保存實力,靜觀其變。」一動不如一靜,沉不住氣的人最終會先浮出水面。
「是,將軍,都听您的,不過……」
驀地,牧司默做了個噤聲手勢,陳七等人大感不解時,一道輕軟的女聲響起,眾人才明白過來。
「木頭,你在不在?快出來曬曬太陽,省得發霉,要是長出香菇我就發財了!」
木頭?這是指將軍嗎?
看到下屬狐疑的目光,耳根發燙的牧司默冷著臉不發一語,使了個讓眾人散了的眼神,自己過去開門。
「嘖!喊了老半天也不應一聲,不知情的還以為母雞孵蛋呢!你不會搞金屋藏嬌那一套吧,不然干麼磨磨嘰嘰怕我瞧見。」顧喜兒伸直脖子假意往屋里瞧,眼珠子靈活的轉呀轉,像極了偷果子吃的小猴子,令人莞爾。
她在門外不進去,一是尊重對方的隱私,二是怕真瞧見了什麼,她是趕人好呢,還是視若無睹?
自從她帶人去村子里逛了一圈後,牧司默卓爾不凡的俊顏就引起極大的討論,不時有小泵娘、小嫂子在門口偷看,不敢靠太近也沒敢大聲喧嘩。
她們當然也想和冷面公子說說話,可這是里正家,而且內有惡犬……呃,是比惡犬更令人害怕的存在。
村霸顧喜兒看起來柔弱卻惡名遠揚,十里八村都曉得,她從來不會自己動手,只要喊一聲「大哥、二哥」,顧孟槐和顧孟泰兩條忠犬就會立刻跳出來護妹,不將人整得哭爹喊娘絕不罷休。
而她那五個表哥也是極品妹控,他們幾乎把她當易碎品一樣保護,只要有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或是令她皺一下眉,最好趕緊逃命去,他們絕對手段盡出,讓人淚流滿面為止。
眾星拱月的顧喜兒不需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將所有人擺平,因此沒有一個人不怕她,要不是那幾個表哥平時住在碧水縣,要不然一字排開七個為她撐腰的哥哥,那陣容才壯觀,足以讓人嚇破膽。
「這是妳家的屋子,難道妳不曉得能不能藏人?」不用回頭看,牧司默也曉得他的人早已走光了。
顧喜兒聳聳肩,「這很難說,真要藏人時,屋梁上也能吊兩個,這世上最不能小看的便是人。」
軟骨功還能把人裝進比自己身體還小的箱子呢,手腳彎曲,腰往後對折,根本超過人體的極限。
牧司默看了看梁柱,黑眸閃過笑意,周強先前確實提議過要在上頭窩兩天,是他不允許才作罷。「妳找我做什麼?」
果然不能心存僥幸,這丫頭的眼楮太利了,一眼就能看出些微的變動,觀察力敏銳得不像鄉下村姑。
「要割稻了,我帶你去看收割的場面。」她手一伸,拉著人就往外走。
「妳不會讓我下地幫忙吧?」看著兩人相握的手,牧司默眼中不自覺染上笑意,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
或許是那句「我娶妳」說出口後,他心里便把她當成是自己人看待,某些原則松動了些,也多了耐心,既是他的人他就得看緊些,不能讓不長眼的貓兒叼了去。
事實上在初見他的第一眼,顧喜兒還真的有讓他當上門女婿的意思,悄悄和大哥商議過,要不要直接往人家的腦門上敲一棍,把人敲失憶了,到時還不是由著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妥妥的童養夫一枚。
可是越相處她越覺得自己當時是異想天開,這個男人雖然話少,但性格剛毅,在某些理念上很執拗很難改變,他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卻不會任人牽著鼻子走。
她只想找個吃軟飯的,而不是反過來管著她的男人,因此女土匪搶夫一事怕是要胎死月復中了。
「你會割稻嗎?」她用瞧不起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意思是別逞能了,莊稼漢干的活你哪成。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毒已經清得差不多的牧司默挽起袖子,開口問周圍的人要了一把鐮刀。
見他真要下地割稻,顧喜兒連忙拉住他。「算了,日頭曬,你陪我到山里轉轉,你打些獵物給幫工加菜。」
顧家的地連成一片,足足有一百畝,澄黃的稻浪好似黃金地毯一般,呈現波浪狀起伏,十分漂亮。
此時田里已經撕開一角金黃,四、五十個大漢和二十余名婦人彎腰揮著鐮刀,半大不小的孩子跟在後頭接稻,然後捆起來拿到停放在邊邊的牛車上,牛車放滿了就由老牛運回陳前里正家。
陳家有座曬谷場,老丈人用不上就給了女兒,所以也等于是顧里正的,因此相鄰的牆早早就拆掉了,牛車直接駛到曬谷場,一堆人等著曬谷、月兌殼,好早一點把谷粒收袋,收入糧倉。
自家收割完後,曬谷場彼里正便會讓出來給村民使用,雖然每個村子都有一座共享的曬谷場,可都沒里正家的曬谷場好用,顧里正為了造福鄉里還準備多個輾石,有大有小,大的給男人用,小的就讓孩子婦人拉著玩,多少能幫上一點忙。
「我打獵?」牧司默挑眉,她倒是會使喚人。
「不是你難道是我?你看我這細胳膊麻雀腳的,給我一只兔子我也拎不動。」做牛做馬的人都有了她還當什麼獨立女性,能有多柔弱就多柔弱,讓人干活去。
「妳倒是願意自曝其短,這身板的確差了些……」牧司默看著只到自己肩頭的顧喜兒,搖了搖頭。
她那身形瘦弱得彷佛風一吹就倒,薄削的雙肩細如竹片,腰身盈盈一握,胸的話嘛……咳咳,看得出包子形狀,就是餡料不足……
他自己看著看著就臉紅了,若無其事的將視線移開,在他看來她還能增幾斤肉,養得白白胖胖才好看。
顧喜兒的皮膚不禁曬,一曬就容易黑,因此她自制了一種七子白袪斑膏,用白芷、白朮、白芨、白蘞、白芍、白伏苓、白珍珠等中藥以山泉水配制,一抹效果驚人。
這是她從趙大夫那里學來的美容秘法,但是她對外一律稱自己是天生麗質,怎麼樣都曬不黑。
這麼不要臉的話大概也只有她能夠面不改色的說出口了,還十分自得她是村里皮膚最白的人,連縣里大戶人家的女兒也養不出她的晶瑩剔透和白里透紅。
不過人美沒朋友似乎是至理名言,她在村里真的沒有談得上話的姊妹淘,別人一見到她便自動走避,她剛要說兩句話,人家早已經跑遠了,讓她看得很傻眼。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被安上「村霸」的稱號,他們說一見到她就望而生畏,讓她不做些什麼就覺得對不起他們,因此每每狹路相逢便露齒一笑,把他們一個個嚇得冷汗直流,面色發白,見鬼似的丟筐棄簍,尖叫著逃走。
說實在的,顧喜兒對此很滿意,她不喜歡言語無味又自以為是的人靠近她,人生已經很膩味了,不需要閑話多如狗毛的三姑六婆和搔首弄姿的小泵娘添堵,更別說那些無聊男子。
「差在哪里?嫌棄就別看,我還怕你爛眼楮。」顧喜兒冷哼一聲。
好花自有人欣賞,不差他一個,眼楮被牛屎糊住的男人不值一提,放生!
「嫌棄也是自家的,沒得換。」看她氣呼呼的瞪大眼,好笑在心頭的牧司默伸手往她頭上揉,神情溫柔。
「你干什麼啦!」顧喜兒拍開他,他的手好大,弄得她一陣心慌。
「丫丫,日頭曬,別站在田埂上,去樹下避避。」顧里正一抬頭就看到兩人,連忙朝著女兒喊道。
這丫頭干不了活,一會兒曬暈了又惹人心疼。
「爹,你不用管,我看看就走,倒是木頭說要幫忙,你教教他吧!」
嘿嘿,到時還不曬死他,割稻可不輕松呢。她馬上改變主意,先整整他再說。
自家的地,顧里正自然也會幫著收割,他戴著斗笠抹汗,朝女兒一揮手。「都回去都回去,別來添亂,人手夠了。」割個三天也就收完了,騰出地來好再種一季小麥。
「听到了沒,我爹說你呢!」顧喜兒手肘往後一頂,嘲笑身後的男子中看不中用,是來亂的。
「難道妳能割稻?」牧司默輕松反擊。
能不能好好的說話了,不揭人短是禮貌知不知道啊!
顧喜兒皺皺鼻子,「我會幫我爹收糧、秤糧,算出該繳的糧稅。」
現在她還能像沒事人似的閑晃,再過半個月就要忙得不可開交了,連她在縣城求學的二哥都得請假回來,幫著村里的人算算收成還有要繳多少稅,到時縣衙里來人,家家戶戶就拿出該繳的糧食過秤。
因為總是事先算好了該繳的糧稅,也把糧食準備好,因此三村村民都能很快繳完稅離開,也不會因為稅收的數目問題而與衙役起爭執,把半天就能做完的事拖到一整天,讓彼此都不愉快。
每到收稅的季節,縣里的主簿、典史和師爺等人第一站就到這三個村,就是因為顧里正管的三村收稅最順利,也不會生亂,大家都規規矩矩的,還給他們搭棚子、備涼茶,放上幾籃水果、糕點止饑。
這三個模範村子讓官吏們贊譽有加,其他村子就頭疼了,不是缺斤少兩便是嚎哭喊窮,死也不肯補足,官民雙方在那僵持不下,收了好幾天也收不齊。
牧司默不以為然,「那種事情識字的人都辦得到。」不是個事兒。
被人一扎刺兒心里疼,顧喜兒沒好氣的往他胸口戳。「你是我冤家呀!專扯後腿,難得有件足以炫耀的事你給我一腳踩平了,我跟你多大的仇恨?」吃瓜觀眾看戲就好,插什麼嘴。
「嗯……至少妳醫術不錯。」見她快把他戳穿了,牧司默急中生智說出一個優點,然後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以免她把手戳傷了。
顧喜兒下巴一抬,露出縴細鵝頸,眼帶得意的哼一聲。「算你識相,要不然我在你湯藥里加一斤黃蓮!」
牧司默一听,頭皮發麻的一抹虛汗。「妳不是要到山里逛逛,我陪妳。」
賢妻不賢該如何?古人有言,忍。
瞧著他還算懂事,顧喜兒滿意的點了點頭。「爹,我和木頭去山里了,天黑前一定下山。」
「好好好,小心點,別往深處去,妳大哥不在,沒人幫妳打老虎,妳看見凶猛野獸趕緊跑。」顧里正接過妻子遞來的綠豆湯,一口飲下,又把空碗拿給妻子。
「知道了,我不會涉險,有事我就推木頭去喂老虎!」顧喜兒打趣道,反正他肉多,能讓老虎多吃兩口。
「推我去喂虎?」牧司默似笑非笑,這妮子倒是狠得下心。
顧喜兒粉舌一吐,輕笑著跑開。
心口一動,牧司默長腿一跨很快追上,拉住她的手,兩人拉拉扯扯了一會兒才往村後的山頭走去。
「他倆真相配。」顧母陳氏靠著丈夫的肩膀,小聲地說著心里的感受。
「是很配,可惜咱們丫丫留不住他。」蒼鷹是在天上飛翔的,注定會飛得又高又遠,俯視牠領域下的萬物。
「留不住就留不住,大不了跟他走,女兒養大了都嘛是別人家的。」陳氏早就看開了,但也有幾分惆悵。
「妳舍得?」顧里正取笑妻子。
陳氏嘆了口氣,又噗哧笑出聲,輕撫丈夫手背。「我看到時候會是你們父子承受不住,鬧著要當陪嫁。」
顧里正怔住,隨即搖頭苦笑。「這倒是,那可是咱們用蜜水澆溉的小花兒啊,怎麼能就這麼給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