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了福利社,邵仇堯買了罐無糖的罐裝咖啡,畢祖豪見狀還取笑他︰「裝什麼成熟樣,你不是連茶都喝全糖的嗎?」
「我開始健身之後就不喝含糖的飲料了。」
「什麼?健身?你什麼時候開始健身的?」像他們這種生活只有讀書的高考學生,哪有時間健身?
這當然是邵仇堯出社會之後的事了,不過若他告訴畢祖豪︰「你現在是在我夢里喔!」也只會被當成瘋子。
懶得跟他解釋,邵仇堯轉身走出福利社,經過文具部時,不經意看到陳列架上的書,他停了步,快速搜尋了一遍,一下子就在第三格的三年級課本中找到數學(乙)。
他想到林海欣因為上頭有死蟑螂而扔掉的數學課本。
會造成她在二十八歲那年的身亡,不會只是某件事的觸發,而是一個一個昨天的累積。
包括今天的課本事件,也是堆積起來,造成她崩潰的原因之一。
這是夢,醒來之後日子不會變。
但也因為這是夢,所以不管他做了什麼,也不會造成任何改變。
因此,他可以隨心所欲。
他驀地感覺到有些激動,移動腳步走近櫃台。
「請給我一本高三的數學(乙)。」他指向福利社阿姨身後的書架。
「你買數學課本干嘛?」跟上來的畢祖豪滿滿好奇。
邵仇堯沒有回應,付了錢,將課本握在手中,大步走向教室。
他筆直走往林海欣的座位。
欺負她的人還在繼續,拿著奇異筆不知道在她的桌子上畫什麼。
班上其他同學的態度依然冷淡,只有幾名男同學望著這方向竊竊私語,微蹙的眉眼寫著不予認同,但也未替林海欣出聲,女生幾乎都沒說話,就怕受到波及,甚至下一個換成自己被孤立,畢竟林海欣就是多管閑事的那一個,而下場就是變成她被排擠,原先的受害者桑玥雪搖身一變成了加害者。
邵仇堯一靠近,翁衍苑那些女生立刻住了手。
或許是想在他面前留點好印象,全沖著他甜笑。
那像摻了濃厚蜂蜜的笑容讓邵仇堯覺得惡心——可能是因為他戒含糖飲料太久了,太甜的東西會讓他無法忍受。
邵仇堯一語不發,冷著張俊顏,將手上的課本放上那張被畫得亂七八糟的桌子。
沒有人知道他這動作代表了什麼,也可能是因為太突然了,忽然之間,四周一片靜悄悄。
林海欣抬起頭來,望向他。
那張小臉比紀念冊上看起來還要憂郁,眼珠子幽暗,不見任何神采。
他真心覺得不忍。
江名庸說過她本來不是這個樣,顯見她本應該是個開朗的女孩,還有正義感會去管閑事,會打抱不平,替他人撐腰幫忙。
可當立場反過來,她卻被孤立了,因為沒有人想步她後塵。
抑郁的死去,不該是她得到的結果。
雖然知道這麼做毫無幫助,但若在她死前,能夠見上一面的話,他願意竭盡所能幫她的。
可惜,那只是空想了。
「給你。」他說。
短短兩個字,沖擊程度可比核彈級,先是翁衍苑倒抽了口涼氣,其他人不約而同開始七嘴八舌,畢祖豪則是直接問他︰「你課本是買給她的?」
「不行嗎?」邵仇堯淡聲反問。
畢祖豪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太不像邵仇堯的風格了。
「為什麼?」翁衍苑質問,「為什麼要買課本給她?」
翁衍苑的心在尖叫。
那個賤女人憑什麼得到邵仇堯的課本?
「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他的聲線冰冷、眼神銳利,讓翁衍苑不由自主瑟縮,還打了個寒顫。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數學老師範滄雲很準時的進入教室,見這些學生一個個都沒在自己的座位上,面露不悅的抬手敲了敲黑板。
「上課了。班長。」
「呃,喔……」班長有些慌亂的擺手,「大家快回座……上課了。」
同學雖然乖乖回座,但有幾個仍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講悄悄話或傳紙條,好奇的視線不時瞟向林海欣跟邵仇堯。
「你怎麼會想到買課本給她?」畢祖豪按捺不住,趁老師寫板書,抓著邵仇堯的桌子,悄聲問。
「她沒課本,所以買了本給她。」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這個世界就是會有空氣、花和水一樣的不需要質疑。
「重點不在這,而是這不像你會做的事。」
「是不像。」
畢祖豪立刻點頭。
「但在我的夢里,想做什麼是我的自由。」早在十年前,就該這麼做了。
只要有人願意出手幫忙,他相信林海欣不會這麼早死。
「啊?」畢祖豪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邵仇堯聳了下肩,雙眼忽地往前看去,畢祖豪發現大事不妙已經來不及。
「畢祖豪,上課敢講話,給我出來解這題,沒解開就罰站。」
畢祖豪哀號一聲,邵仇堯沒良心的偷笑,畢祖豪瞪幸災樂禍的他一眼,大步走向講台。
邵仇堯轉頭望著窗外的初秋景色,登時覺得心情大好,開心的眯起了眼。
下課時,一道黑影遮住了邵仇堯桌上的課本,他抬頭,是林海欣。
她把那本新買的數學課本放到他桌上。
「謝謝。」
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聲音,或者該說有印象的聲音。
嗓音細細柔柔的,沒有什麼情緒,但還不至于像在念課文一樣的生硬。
「不用還我,」他把課本推向她,「給你的。」
林海欣秀眉微蹙,好像听不懂他說的話。
「你課本不是丟了?」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隨即微垂了頭狀似思考。
「拿走吧。」他說。
但她沒有接,而是面無表情地道︰「不要多管閑事。」
听到這句話,邵仇堯很難不詫異。
她說他多管閑事?
「什麼意思?」邵仇堯嘴角雖是上揚,但眼神很明顯的不爽。
「對你沒好處。」林海欣的眼神暗了幾分,扔下這句就轉頭走了。
沒好處?
「你……」
一道尖銳的刺耳鈴聲突然響起,在偌大的教室空間里回蕩。
班上沒有人為這道鈴聲做出反應,包括喬開的林海欣,只有邵仇堯難忍的捂住耳朵……
眼前的景象在他一個眨眼之間變換,他的視線內是木頭地板,而不是教室,他詫異的坐起,腦子還有點恍惚,過了一會兒清醒,發現鈴聲的來源是手機。
他的鬧鐘響了。
外頭的天色已是大亮,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落一道金光。
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果然一切都是做夢。
他手撐著額,昨晚莫名其妙的劇烈疼痛已經消失,只有頸肩因為在地上躺了一夜而僵硬。
他扶著腰站起,做了幾個伸展的動作。
身後突然有東西落地,他轉頭一看,是沒放好的畢業紀念冊。
就是看了這紀念冊,才會做了那個怪夢。
他將紀念冊放回原位,走進浴室梳洗,開始尋常的一天。
邵仇堯坐進酒吧吧台沒多久,畢祖豪就到了。
距離他們上一次聚會已經有一個月了。
雖說每個禮拜不定時在江名庸的酒吧聚會,一起喝點小酒,是他們彼此之間不成文的默契,不過最近畢祖豪的生意好,接了好幾個商業訴訟案件,忙得抽不開身,才會隔這麼久才又聚會。
閑聊了一下近況,听畢祖豪吐吐客戶的苦水,他突然話鋒一轉,道︰
「你們記得我們高中時那個林海欣嗎?她死了。」
邵仇堯聞言一愕。
正在擦玻璃杯的江名庸好奇的問,「誰是林海欣?」
邵仇堯轉頭訝然看著江名庸。
「高中同學啊,你忘了?就是那個常被翁衍苑帶頭欺負的女生。」
江名庸還是一臉茫然。
「難怪你記不起來,你上課都在睡覺,下課不是睡覺就是打電動,不太跟女生往來,所以跟她們不熟。」
「林海欣的事,」邵仇堯霍地抓住畢祖豪的手,「你不是上個月就講過了?」
而且剛才的對話好熟悉,他好像之前就听過一次了,只是原本忘記林海欣的人……是他!
「什麼?」畢祖豪坐直身,「我是這兩天听到的,怎麼可能上個月就說過了?」
「你這兩天才听到?」那他上個月听到的是什麼?
「對啊,剛好這次的客戶里頭,有一家公司的會計是我們的高中同學,他跟我講的,說她上禮拜死了,自殺的。」
「怎麼會……」
那他上個月……上個月就知道這件事……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會記得林海欣?」江名庸納悶的問,「你不是也不跟班上女生來往的嗎?記得第一次舉辦同學會時,女生過來跟你打招呼,你說你一個也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