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的馬車已停在望海樓門外,受範離命令要護送朱晴雨回府的人也守在馬車旁,除了朱府的馬車,旁邊還停了另一輛在黑夜里也異常華麗的馬車,像是怕人家不知道自己家里多有錢似的。
那馬車,就像它的主人一樣漂亮得很高調。那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跟朱晴雨一起吃飯的鳳晏。
黑暗的角落里,一輛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的馬車,躲在烏漆抹黑連月光都照不到的一處,里頭坐著一個人正靜靜地觀察著那杵在酒樓門前的幾撥人馬,手里的佛珠滾動著,似在盤算著什麼。
事情,似乎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棘手……
不過是一個朱府千金,一個不討未來夫婿喜愛的姑娘家,不知所蹤好幾天又衣衫不整的讓人從海邊撿回來,究竟何德何能讓範家不願直接退了這門親?這便罷了,那朱晴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開口退親了,範離卻是不願?他實在看不明白,這出戲究竟是想怎麼演。
更令人意外的是,怎麼冒出個榮小公爺來了?那個在京城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總是不知雲游到哪去,一生只懂得玩都不顧家的紈褲子弟,為何突然跑來湊這熱鬧?是嫌著沒事干嗎?跑來黔州這里找樂子?
瞧那榮小公爺對朱大小姐頻頻顧盼的模樣,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有沒有搞錯?這樣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他榮小公爺也想要?或者根本就是想與之一夜春宵罷了?若是後者,那還好辦些,等小公爺玩過了也就放手了,可若不是,那豈不麻煩?
「公子。」馬車外走近一名平民裝扮的人。
「查清楚了沒?除了範離,還有誰在查這件事?」
「查清楚了,是榮小公爺的人,雖然刻意不讓人知曉,但這里是我們的地盤,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
被叫公子的人輕哼了一聲,「說得好像你們有多了不起似的。一個姑娘家都搞不定,盡替我找麻煩!」
來人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頭低到不能再低了。他們也不想好嗎?天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可以讓一個昏迷中被丟進大海里的姑娘活著回來?這當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恕罪。照理說,這朱大小姐不可能還活著……」明知說出來會被罵,但他們真的很無辜啊!
當初這位京里來的公子找上他們這些岩城的地頭蛇辦事,出的可是天價,好巧不巧地,另一個兄弟也剛好接到了一個要綁架朱大小姐的活兒,兩單生意要的都是同一個人,賺的可是兩大筆銀子,自然沒有不接的理。
也不知道朱大小姐究竟是怎麼得罪這些來自京城的富貴人家?但生意就是生意,只要錢夠多,多髒多黑的事他們都會干,可他們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被丟進海里的姑娘可以活著回來……光想就讓人冒足冷汗。
「不可能?那現在坐在那輛馬車上的女人是鬼不成?」想到這個他就來氣!本以為是萬無一失的事,竟出了這等細漏,叫他如何向上面交代?想到上頭若怪罪下來他就頭皮一陣麻。
「這個,小的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當初你們就該一刀把她給砍了!」
「這……公子,意外落水和被殺是不一樣的,當初是您說不要節外生枝,這才全須全尾的把她給扔進海里……」這不全照他的意思做了?卻落得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所以這一切都是本公子的錯了?」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男子輕哼了一聲,「無論如何,都得在上頭發現這事之前處理好,不然你們一個也別想在這里混下去!」
這人終是微微抬起臉來,「公子打算怎麼做?」
「附耳過來……就這麼辦……」
☆☆☆
那輛華麗的馬車自始至終都在後頭跟著,一直跟到朱府,鳳晏親眼見朱晴雨下了馬車,在丫鬟的陪伴下進了朱府,這才讓車夫駕車離去。
這點,朱晴雨自是注意到了,心里頭暖暖地,雖說她一路有範離派的人護送,但榮小公爺此舉卻顯得很是貼心與溫柔。
馬車上的阿碧卻眉頭深鎖,幾次扯開簾子往外望,等進了朱府,她才忍不住問道︰「小姐,剛剛那位榮小公爺為什麼一路跟著我們啊?」
「可能是怕我們遇見什麼危險吧。」
「有範公子的人在,安全著呢。」阿碧努努鼻子,「小姐,奴婢剛剛听人家說,您退了範公子的親……是真的嗎?」
「是真的。」
「為什麼?範公子對小姐那麼好——」
「就是因為他對我很好,所以我才不想為難人家,陷人家于不義,主動開口退親是成全他的好,現在大家都知道親是我退的不是他,以後各自嫁娶皆不相干,他們範家也不必擔上不義的罪名。」
「可是小姐,那您怎麼辦?您都那樣了……」阿碧說著低下頭去,咬咬唇,不敢再說下去。
朱晴雨好笑的看著她,「本小姐怎麼樣了?除了受了傷差點被淹死以外,本小姐什麼事也沒有。」
這樣就夠慘了好嗎?雖說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
「就算是這樣,可大家都不這麼想……」
「別人要怎麼想那是他的事,與本小姐無關。」朱晴雨邊說邊往里走。
「怎能無關呢?如果大家都這麼想,小姐就嫁不出去了啊。」
朱晴雨失笑的看著她。
阿碧好像很執著她可不可以順利嫁出去這點,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在古代,女子若失了名節,一生就完了,因為古代女子的一生都系在所嫁的人身上,右嫁不了人或所嫁非人,當真是件非常大的大事。
「嫁不出去也沒關系,爹爹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可以繼承爹爹的家業,將錢莊經營得有聲有色,一生不愁吃穿,豈不快活?我還可以——」
朱晴雨話還沒說完,就被沉聲打斷——
「還可以怎麼樣?一個好好的姑娘家不嫁人,竟想留在家里頭終老,這還成何體統?」
開口的正是朱光,他一臉氣急敗壞的看著她,「範家不開口退你親是好事,是仁義,你倒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親自把親給退了!逞一時之快卻賠上一生幸福!你連這算盤都不會打,還能打理什麼錢莊?」
何況,因為她的任性妄為,這錢莊是不是還能撐下去都可能是個問題。
「爹爹,勉強來的一門親事,怎麼能稱得上是女兒的幸福?」朱晴雨微笑的看著她爹,「女兒要嫁就要嫁給一個真心喜歡女兒的男人,那才是真正的幸福,若只是為了嫁人而嫁,還不如不嫁。」
朱光氣得甩袖,哼道︰「強詞奪理!」
朱晴雨看了她這個爹一眼,把聲音放得更柔了,還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爹爹知道女兒說的是對的,只是因為擔心女兒再也覓不得良婿,才會氣女兒把這麼好的一個女婿給親手推開,是吧?」
雖說不明顯,但他這女兒現在是在對他撒嬌嗎?
「胡說八道!」朱光再次哼了一聲,臉上的線條卻不禁柔和上幾分。
是,女兒說的沒錯,他自然是擔心著她的幸福,但,除了她的幸福,他更擔心福德錢莊的未來。
可未到最後關頭,他也不想逼迫她,她是他的寶貝女兒,是前妻留給他最後的東西,若可以,他連天上的星星都願意摘下來給她。
「放心吧,爹爹,女兒會幸福的,不管女兒以後會不會嫁人,女兒都會讓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我的幸福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不是任何人,從今天開始,女兒幫您打理錢莊吧,替爹爹分分憂——」
「夠了!你別給我惹麻煩就阿彌陀佛了,錢莊的事不必你操心。」朱光淡淡地打斷她,眉眼中卻浮上一抹憂慮,定定望著自己的女兒,「你當真不願嫁給範離?若他是真心喜歡你,還是願意娶你呢?」
朱晴雨一笑,「那他就要想辦法把女兒給追回來。」
「追?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必須想辦法讓女兒喜歡他,然後答應嫁給他。」
「你不是本來就喜歡著範離嗎?」這究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怎麼他听了也不是很明白?
那是原主喜歡範離,可不是她喜歡範離。
「爹爹,很多事是會改變的,比如說喜不喜歡一個人,討不討厭一個人,可能因為一件事或是一段時間就變了,而一旦變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朱光的眉皺得更厲害了,搖頭再搖頭,「那是因為你年紀太輕,心性不定,要真由著你要嫁不嫁,恐怕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好人家——」
「老爺,先讓女兒歇著吧,有話改明兒再說,看女兒也累了,她身子不是剛痊癒嗎?親事的事不急。」元氏突然開口打斷了朱光,還對朱晴雨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她快點回房去。
「是啊,爹爹,女兒頭有點疼呢,先回房歇息了,明兒再向爹爹和母親請安,女兒告退。」說著,朱晴雨腳步一旋便走往自己住的院落,轉眼就不見人影。
朱光瞪了一眼自己的繼室,哼了聲,「就你寵著她!她的親事你不急,我可急死了!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要她真不嫁給範家那該如何是好?」
元氏淡淡一笑,「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真遇到了喜歡的,你不讓她嫁她都會吵著要嫁。」
「可我沒那麼多時間等她了,這幾年福德錢莊要不是靠著範家在黔州的勢力打點著,哪能獨大到現在,若這親事真吹了,後果不堪設想,前陣子女兒失了蹤,錢莊就很不平靜……」說著,朱光一口氣陡地窒在胸口,驟咳了起來,這一咳,竟是怎地也停不下來。
「來人!快來人!給老爺倒杯水來!」元氏慌急著叫人,上前連忙伸手順順他的背,「老爺,你還好吧?要不要請大夫?」
「沒事,就是噲到罷了……咳……」
「水來了!夫人!」一名丫頭匆忙端來一杯水遞給元氏。
元氏趕緊讓朱光喝下水,「老爺你先歇息吧,就算這事再急也不急在這一宿,女兒的話都說出去了,範家那頭總會有個態度,到時再看看該怎麼做吧。」
朱光苦笑一聲,「也只能如此了。」
很多事,他從不讓妻女知情,就算偶爾提及也是雲淡風輕的帶過,所以她們自然不知事情的嚴重性。
範刺史與他十幾年的交情雖說不至于說破就破,但兩家當初的情誼全是建基在彼此是兒女親家上,兩家利益相關,生死與共,自然是能張臂撐著擋著便義不容辭,可若這親事一黃,再讓有心人士插上一手,很多變數就產生了。
倒不是福德錢莊禁不起一絲變數,而是當那個變數所影響的範圍過大過廣時,就不是他一個小小錢莊老板可以控制得住了……
究竟明日會變成什麼樣?他不敢想像……
☆☆☆
這世間的事,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天方亮,朱家大門就被敲得乒乓作響,門房嚇得趕緊跑到朱光住的院子里通稟,朱光可以說是驚跳起身,匆忙穿上衣衫便沖出門去。
「老爺,听說錢莊門口擠滿了人,這該如何是好啊?」門房把听來的話依樣畫葫蘆地對朱光說。「說是听聞小姐昨兒在望海樓親口退了範家的親,全都紛紛趕早前來提錢來著。」
「豈有此理!難不成我福德錢莊會因一門親事就馬上關門了不成?還趕早?這些個平民老百姓是有幾個錢在這里?」
「老爺,不是的……」
「不是什麼?不是說錢莊門口擠滿了人嗎?」
「是擠滿人,但來的不是只有平民百姓啊,那些個經營南北雜貨買賣的大戶,還有鄰縣城里最大的布莊米行全都來人了,也不知怎麼這麼快便得到消息,一大早就上門來……」
都還隔著一個城一個縣呢,昨晚發生的事竟然能傳得那麼快那麼遠?讓他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該死的!這要讓他相信沒人在後頭操縱才有鬼呢!那些個貪圖利益無所不用其極的王八羔子!
朱光氣得不輕,邊走邊道︰「這親事都還沒確定黃了呢,他們倒是急著全都來提現,把錢莊搬空了也取不出那麼多銀兩來!」
「嗄?老爺,那該如何?」門房一听都懵了。錢莊不就是錢最多嗎?竟搬空了還不夠?
「該不會真如外頭傳的,我們的錢莊一夕之間便要倒了吧?」
「呸呸呸!胡扯什麼!」朱光一掌便從他頭上劈下去,「不會說話就給我閉上嘴,半句話都不要多說!」
做生意最忌諱的就是說些不吉利的話,真是個烏鴉嘴!
「是,老爺。」門房趕緊垂下頭去,忍不住伸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小的說錯話了,該打。」
朱光哼了一聲,「我先去錢莊,還有,今天不準小姐出門,听見沒有?」
「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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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朱晴雨睡得很沉,睜開眼時,她半個房間都已經被覆上一道溫暖的光。
或許是一件心事在昨日落了地,心情放松了,她便覺得了無牽掛分外好眠,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沒想到起床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被告知今天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哪里都不能去?爹爹明知道她近來日日都要去港口的。
「我被禁足了?」朱晴雨一臉愕然的看著自個兒的丫頭。
阿碧頭低低地不敢抬眼瞧她家小姐,「是的,小姐,老爺一早出門就交代了。」
「為什麼?因為爹爹在生我的氣嗎?」
「嗯……是吧……」阿碧的頭垂得更低,「奴婢去幫小姐準備熱水洗漱吧,順便叫灶房把預留的早膳給熱一下端上來。」
說著,阿碧便匆匆忙忙奔出去了,像是後頭有鬼在追她似的。
其實朱晴雨想跟阿碧說她不是很餓,早餐可以跟午餐一起吃,反正現在都巳時了,在現代可是很流行早午餐的,可那丫頭走得比飛還快,讓她根本來不及開口。
就在朱晴雨洗漱好又吃好,用小帕子抹完嘴後,主院卻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哭聲還有一群人吵鬧的聲音,朱晴雨忙提起裙襦往外走,剛好撞見沖來通報的丫頭——
「小姐,不好了,老爺昏迷不醒被人抬回來了!」
朱晴雨一听大驚失色,加快腳步往外走,「為什麼會昏迷?受傷了?請大夫了嗎?夫人呢?」
「已經去請大夫了!夫人正哭著呢,好像也快昏過去了……這該如何是好啊小姐?」
該如何是好?她也很想找人問問啊!
她才穿過來個把月,回到家後清醒的時間比昏睡的時間還少,原主記憶里關于福德錢莊的一切根本等于零,一整個在狀況外的她能如何是好?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一大早錢莊就聚集了一群人,每個都拿著票子說要兌現,听說還有很多大戶要把長存抽回來,老爺可能是被這些人氣暈了……」
朱晴雨驀地停下腳步,心神一凝,轉頭看著那丫頭,「那些人一大早聚在錢莊外頭嚷著要抽回現金,是因為我退了範府的親?」
「奴婢……不清楚。」丫鬟的頭很快低了下去。管家交代過別多話的,對方可是小姐,要是非議小姐,惹了小姐不快,哪有好果子吃?
瞧瞧這丫頭的模樣,不就跟阿碧老是回避她視線的樣子一模一樣?
原來整個朱府上上下下都知曉此事,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想著,朱晴雨沒再多問,小跑步奔進爹爹住的主院里,元氏的哭聲像是快沒了氣息,不斷的透過窗子傳了出來——
「老爺你可要撐住啊!你若就此一睡不醒,我和女兒該怎麼辦啊?錢莊的事那麼大,我們都不懂,沒了你,我們就真的不用活了……」哭著,咳著,元氏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房里傳來一陣勸慰聲——
「夫人您當心身子啊!要是您也倒下,那朱府就真完了!」
「沒了老爺,我就算活著也如行屍走肉……嗚……」
房門沒關,屋里站了好多人,全都圍在朱光的床邊,個個都垂著頭一臉憂傷,朱晴雨走進屋時,眾人都自動讓出一處地來。
「母親,你別哭了,傷身子。」
元氏一听見朱晴雨喊她,忙不迭回過頭來,見她這當女兒的臉上竟一滴淚都沒有,還叫自己別哭,氣得一個起身,手一揚,啪一聲便給了她一個耳光——
「都是你!要不是你任意妄為!任性又自私!你爹爹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元氏激動的沖著她罵。
「夫人,您這是干什麼呢?小姐她還小,不懂事……」一旁的婆子見狀忙要上前拉她,可元氏今日是徹底發了火,手勁大得連婆子都拉不住,婆子不敢使勁扯,便讓元氏給甩了開。
「不懂事?那今兒我就讓她懂事些!」說著,元氏氣得揚手又給了朱晴雨一個耳光,「錢莊變成這樣,你爹爹變成這樣,都是你這個不孝女造成的!若是你爹爹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給我滾出朱府,再也不要回來了!」
朱晴雨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動也不動,臉龐熱辣辣的疼,甚至可以感覺到尖利的指甲刮破她細女敕臉頰的刺痛感。
若原主的記憶無誤,這應該是這位繼母第一次動手打她吧?方才在屋外听繼母哭聲氣若游絲的,這兩巴掌打在她臉上卻是力道十足得很。
老實說,她現在有點不知該怎麼反應,只能定定的望著眼前這個和平時的溫柔和善不太一樣的女人。
「母親,我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無論你如何生女兒的氣,都不能把女兒趕出家門。」
「我為什麼不能?我是你母親!」
「是繼母。」朱晴雨不得不提醒她,語調平平地道︰「這府里姓朱的,只有我和爹爹。」
啪一聲,元氏再次激動的賞了她一個耳光——
痛!痛死她了!朱晴雨整個人都被這個耳光打偏了去,要不是一旁的丫頭扶住她,她恐怕就摔跌在地上了。
「夫人!您快住手!」一旁的婆子這會終是使了點蠻力扯住了元氏。平日元氏根本不是現在這模樣的,他們都被她搞懵了。
就算被扯著,元氏還是哭著控訴她——
「你竟敢違逆我?若你爹爹醒著,他鐵定打死你!」
朱晴雨淡淡地看著她,「若我爹爹醒著,你這樣連打了我三次耳光,他恐怕也不會原諒你。」
「怎麼?你不服我這個母親對你的管教嗎?這樣瞪著我。」元氏恨恨地看著她,淚流滿面,「枉我和你爹爹平日對你千般好萬般好,你卻是這樣報答我們的?」
朱晴雨抬了抬下巴,「等爹爹醒來,我自會好好報答爹爹。」
「你——」
「大夫究竟叫來了沒有?」朱晴雨陡地輕喝一聲。
「來了來了,大夫來了!」外頭傳來奔跑的腳步聲。
「大夫來了就快請進來替老爺瞧瞧。」朱晴雨主動開口,一副當家做主的姿態,看似還真沒把她的母親當一回事。「其他人都給我散了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管家留下來,把事情始末給本小姐說清楚。」
「是,小姐。」眾人異口同聲地道。
☆☆☆
朱光被大夫推論為「腦卒中」,也就是腦血管造成的中風病變,所謂風者,善行而數變,這一昏迷,醒來的機率竟是零?
元氏一听人跟著暈過去,整個朱府都炸了鍋似的,大夫被眾人的哭聲搞得頭疼腦熱。
朱晴雨靜靜的走出主院,阿碧趕緊跟上前來,擔憂的看著自家主子。
「小姐,您的臉都腫了,還流了血,等會奴婢請大夫過來給您看看……」
「不必了,弄點冰塊來吧。」
「可是……」
「快去。」現在的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小姐,奴婢速去速回。」說著阿碧跑開了,偌大的偏院里空蕩蕩的,冷清得很,連午後的陽光都無法讓它感覺溫暖些。
本來,朱晴雨覺得自己運氣還行,穿越到一個爹娘和睦,家里又是開錢莊的獨生女身上,沒想到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爹爹可能醒不過來了,而她那平日看起來挺溫柔和善的母親卻突然變成一只喊打喊殺的母老虎,那連著三個巴掌打在她臉上,臉很痛,心更痛,雖然她對元氏並沒有感情,但這樣一夕之間的轉變還是讓她一時之間有點沒法承受,像是瞬間被背叛了的那種難過與憤怒,讓她的心久久無法平復。
真是怪異的感覺,他們明明不是她的親爹親娘,為什麼還是覺得心痛?覺得受傷?
不想了!此時此刻,她一刻都不想再待在家里!
想著,朱晴雨轉身穿過長長的回廊,憑著原主的印象,伸手推開略微陳舊的木門,悄悄從側門離開了朱府。
一堆人擠在朱府大門前,遠遠地,她便看見範離站在大門前,像個門神一樣擋住群眾的吵鬧與推擠,她的眼眶驀地一紅,突然覺得感動,人家是樹倒糊縣散,他倒是個好人,朱家是成也範離,敗也範離。
假裝沒看見他,朱晴雨往港口的方向行去。雖說她朱大小姐這陣子在城里很紅,但大概沒人猜到她會一個人孤伶伶的走在路上,身邊一個丫頭也沒有,所以盯著她瞧的人似乎不多。
一路走來,平靜得令人意外。
她來到這幾日望海的大石上坐了下來,此時日頭高掛,應是正午時分,海面上亮燦燦地映耀著天上的光,刺目得緊,肌膚也感覺熱辣辣的,不知是傷口疼還是被曬到發疼?
她屈膝將臉埋在腿間,耳邊听到波浪的聲音,偶爾還听得見風在耳邊吹拂的低呼聲,她沉浸在這樣寧靜又孤獨的感覺,渾然未覺不遠處有一個男人正靜靜地望著她。
今日風平浪靜,波光激艷是很美,可日正當中,沒戴幕籬,沒帶傘,把自己近乎赤果果的曝曬在日光下,尤其是海邊的日光更是毒辣,這女人還真不知道死活。
鳳晏眯著眼看她,一旁的隨從阿五正替他撐著傘。
「爺?要不先回車里避避日頭吧?您都走了一大段路了。」應該說那朱大小姐走了多久的路,他家爺就跟在她後頭走了多久的路,要不是他家爺從頭到尾杵在她身後罩著她,那朱大小姐恐怕連她家門前那條街都邁不出去。
也不知這朱大小姐是有什麼值得他家爺如此用心對待之處?
一個鼎鼎大名的榮小公爺,舍轎不坐,舍馬車不坐,偏要跟在朱大小姐身後一路慢慢走過來?真是累煞了他家爺,也苦了他們這些個跟班干活的。
拉車的抬轎的駕馬車的,還有隱藏的那些看不見卻從頭到尾替朱大小姐排除人障路障的隱衛們,全都功不可沒啊!
「你們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嗄?阿五愣愣地看著他家爺。
「爺,您這是?」他家爺怎麼突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難不成剛剛他把心里話都不小心說出來了?想著,阿五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滿臉困惑的看著自家主子,「爺,小的剛剛說什麼了嗎?」
鳳晏好笑的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頭,「你這就叫欲蓋彌彰,作賊心虛。」
「是,爺。」阿五頭低低的。
「剛剛過來的路上不是讓你備冰塊了?」
「是,在馬車上的冰桶里。」
「嗯,很好……還有傘嗎?」
阿五搖搖頭,「只有這一把。」
「傘給我。」鳳晏朝他伸手。
「爺想干麼呢?」阿五忍不住握緊傘柄。
鳳晏橫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搶過阿五手中的傘,「你這小子管爺想干麼呢!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阿五不說話了,默默地看著他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往朱大小姐那頭走過去……
果不其然,他家爺搶走他手中的傘,就是為了去干一件奴才才做的事——
幫朱大小姐撐傘。
心里千般為他家爺不值啊,可他家爺想干的事,誰敢攔?又有誰攔得住?
鳳晏自是沒心思理他的小隨從心里在想什麼,走近朱晴雨,手上的一把傘很直接地就移到她的頭頂上,替她擋風遮陽。
他沒開口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旁,陽光打在他臉上他不覺得不適,一雙黑眸望著海,望著海上的船只,當他的視線再次落在她身上時,卻剛好對上她仰望的那雙淚汪汪眼眸。
她的淚,他不是第一次見到。
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
可卻每一次都讓他心疼。
「榮公子……你怎麼在這里?」朱晴雨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來多久了?你一直跟著我嗎?」
「算是吧。」鳳晏揚唇一笑。
朱晴雨有點恍然。所以,剛剛一路走來的平安順遂,其實不是因為城里的人都認不出她來,而是因為他?
「榮公子找我有事?」
「就只是來看看你,沒想到剛好遇見你從朱府偷偷跑出來,便跟來了,又剛好看見你傻傻地給日頭曬,怕你被曬昏倒不小心掉進海里,便來替你撐個傘……是不是很感動?本大爺允你以身相許。」
嗄?他說什麼?一串話剛听時還挺流暢的,怎麼話鋒一轉變成了最後那句允她以身相許?
一個昨日才認識的男子,今日就允她以身相許,不是風流鬼就是個騙子!他那雙閃閃亮亮電死人的眼看起來就是這麼昭告天下的。
「我看起來很好騙嗎?」本來對他的體貼感到很溫暖的心,瞬間便涼了幾分。
「是挺好騙的樣子,不然怎麼會那麼笨,主動去退了範家的親呢?有點腦子的都不會這麼干。」
他是罵她沒腦吧?
「我只不過是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誰知道我這個爹爹這麼不靠譜……果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你那是山還沒倒,自己卻把它親手推倒了。」情況明明不同好嗎?所以才說她笨呵。
「遲早要倒的,我才不要靠一座隨時都可能會倒下的山呢,這樣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那就靠我這一座山吧。整個榮國公府若還靠不住,那這世上恐怕也找不到更大座又更穩妥的山了,如何?」
這話,不知為何突如其來的便從他的口中說了出來,而且說得超級自然又順口……
他是打何時起想要娶她的?是看她親自退了範離的親後開始?還是看見她一臉的腫,卻完全不在意旁人目光,孤孤單單的從朱府走出來後開始?或者,更早?在她一再地想跳海的那時?
他迷惑了,可卻不困擾。
因為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介意娶她,或者說,為了不想再看見她被欺負,不想再看見她流淚,所以,他乾脆直接娶了她。
方便些。
至少她的人在身邊,他不用日夜掛念。
心意定了,這幾日來惶惑的心頓時舒坦許多,如今的她不是某人的未婚妻,那她就是他的了。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她都跟他同床共枕好幾天了。
朱晴雨正仰頭等著這男人收回剛剛出口的話呢,可這男人卻遲遲沒有再說第二句話,而是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不會吧?這男人現在真的是在跟她求婚?
就在她昨日才剛剛退了人家親,今天家中的父親倒下,錢莊又面臨擠兌,可能有信用破產危機的現在?
他是瘋了?還是天生蠢笨?
陽光下的這男人,依然又美又俊,但身子看來單薄了些……難不成這男人病了?所以才急著要找老婆?
朱晴雨呆呆的看著他,竟一時之間找不到舌頭回話。
他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呢,若真嫁給了這男子,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神反轉,畢竟他說的沒錯,他可是比範家還要更大的靠山……
不懂得把握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她就真的是個蠢笨的……
可,這個頭卻怎麼也點不下去。
明明就是超級花美男啊!而且是有錢有身分有地位有權勢的極品花美男!要愛上他應該超容易的吧?
可這麼美這麼好的男子為什麼會看上她?
不靠譜!
當真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