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嗯。」沉著。
「公子……」
「嗯……」輕聲。
「公子,你酒別喝太多,明天還要接見縣里的大戶人家及下屬。」這一身的酒氣不宜見客。
「我還要應付那些人?」謝漪竹一臉的不耐煩,比起剛才的和顏悅色,此時就像進入冰天雪地,面色冷然,微帶譏誚。
這才是真正的他,冷峻傲慢、張狂邪肆,唯有他才是真理,其他人是一坨……堆肥,又稱屎。
「初來乍到總要打聲招呼,不然對您日後的行事會有所阻礙。」安撫地頭蛇得先懷柔,不把他們擺平了,他們暗中使絆子,縣衙的運作便會有困難,好些政策無法執行。
「我會怕他們扯後腿?」謝漪竹冷哼。
「不是怕,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他話留一半,下面的話不用說公子也了然于心,心知肚明,何必多言。
謝漪竹鼻子一哼,發出冷笑。「是我得罪人,還是有人不識相招惹我?我已經手下留情給他們留點顏面,要是自個兒找死就別怪我痛下狠手,以為我是吃素的嗎?」
果然第一天的風平浪靜只是假象,上任十多日,接連幾回的刺殺他會不知曉是誰出的手嗎?他只是懶得理會,由著他們蹦,看誰會先跳出來受死。
「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趕盡殺絕,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了。」這次的殺手無一人生還,就地喂了野狗,死無全尸。
「嚴亮,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皇後娘娘把你給了我是幫我出主意,用你的腦子辦事,不是讓我洗淨脖子等人橫抹,讓我饒人,你怎麼不跟那個人講道理,叫他別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我這人非常和善,從不與人一爭長短。」
「你和善?」
宮里出來的嚴亮兩眼一瞪,他不是太監,而是飽讀詩書、任職皇宮書庫管理的三品官員,卻因一時疏忽打翻燈油,致使書庫內的藏書被燒毀百余本而遭貶職。
他是皇後的親信,皇後惜才,不忍心他被貶至底層看人臉色,故而讓他隨謝漪竹外放,充當他的師爺。
雖然謝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可是跟對人和跟錯人有極大的差別,謝漪竹明顯有皇上、皇後護著,往後定會越爬越高,跟著他的人也會步步高升,甚至成為皇上近臣。
目前謝漪竹的職位是讓他歷練、累積功績,好不落人口實,否則一名小縣令怎敢指使知府上司,給了人家一腳對方卻有苦難言,挨踹的人還得反過來哈腰諂媚、低聲下氣。
「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打斷你的腿,你看我是多麼良善。」他能忍受一路上的嘮叨都要佩服自己了,這個家伙最擅長的是念經,宏揚敵人的好,強調自己人的壞。
換言之,吃里扒外。
嚴亮眸光一縮,微有顫意。「公子……不,大人,你已是為官之人,不該再有昔日的狂妄之氣,今日治理一方百姓當以朝廷律令為主,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省得危及社稷。」「廢話太多。」他做了什麼不當的事嗎?也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人知道他還有一拳打死老虎的本事。
「大人……」他太輕忽潛在的危險。
嚴亮的出發點是好的,當今太子是皇後所出,自是受萬民愛戴,他的民間聲望也很高。
可是太子是二皇子,上面還有個大皇子,大皇子是劉妃之子,雖然劉妃使了手段入宮並不受皇上寵愛,但人家有個權傾半邊天的宰相父親,在劉相的操縱下,大皇子也有一爭天下的能力。
于是大皇子和太子之間便各有擁立者,每個人都想要從龍之功,因此朝廷上分成兩派,一是立長一是立嫡,官員們紛紛選邊站隊,唯恐遲了會落于人後。
謝漪竹不用說定是太子一派,皇後是他姑母,太子是他親表弟,就算他說不偏頗也無人相信。
不過定遠侯府內也不如外人所想的和平,光一個世子之位就風波不斷,府中有人因此投向大皇子那方,想借由劉相和大皇子的勢力扭轉乾坤,將劣勢改為利己的優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擔心我殺戮太多反而招來更多的敵人,君子不立巍?之下,我要保留更多的實力好應對日後的變故。」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無人能預料,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萬一。
嚴亮欣慰的一頷首。「大人還是把我的話听進去了,孺子可教,我們剛到渡江縣,對縣里的情形還不甚明了,因此不宜太張狂,盡量低調些,讓人感受到我們的善意。」
「你是說一旦站穩腳步了就能開宰?」謝漪竹目光森森,透著一絲嗜血的冷意。
嚴亮一噎,連咳了好幾聲。「是嚴謹治縣,讓百姓過更好的日子,毋枉毋縱,用心育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育人比育樹難。
「如果有人擋了我的路呢?」他出了一題。
「循循善誘,加以教化……」人性本善,引導回正途便是大善,沒人天生善惡不分。
「嚴亮,你是師爺,本官的左右手,不是教書先生,請記好你的位置,要是你無法勝任,別說我不看皇後的情面,照樣送你回京。」他不需要之乎者也,向他教訓大道理,只要听話辦事的下屬。
「……是。」嚴亮面上一訥。如果被送回去了,他往後真的無顏繼續在朝為官,連個京中小霸王都不肯用他,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還有,你不用勸我寬以待人,人家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時,我會做的事便是將手中的匕首插入他心窩,別跟我說什麼仁不仁善,沒有誰的命比我還重要,我不會為了仁義賠上自己。」那所謂的仁慈只是笑話,助長敵人的氣焰。
謝漪竹口中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至親的二弟、三弟,一庶一嫡雖未聯手,但都有意讓他走上黃泉路,尤其是庶出的老二謝見錦,他暗中使陰招讓嫡親兄弟反目成仇,他再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謝見錦的母親原本是定遠侯老夫人娘家庶弟的女兒,也就是定遠侯的表妹,深得定遠侯老夫人的喜愛,表兄妹有著青梅竹馬的感情,本來想兩家聯姻,喜上加喜,撮合這對小倆口。
可是定遠侯早已定有女圭女圭親,是唐大學士之女,因為不能悔婚,唐氏為正妻,表妹只得為良妾,相隔半年入門。
而後嫡長子出生,接著是庶二子,嫡庶之間只差三個月,又隔了兩年,嫡三子也來了,三人年紀相差不多。
世子之位只有一個,差三個月和隔兩年都一樣,嫡長繼之,其他人再有不滿也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但是謝漪竹若不在了,那這位置落在誰手中還有待商榷,不一定嫡子就有優勢,謝見錦的背後是大皇子,謝見瑟卻不受太子和皇後待見,因為皇後和唐氏向來姑嫂不睦,唐氏養大的嫡子自然也不入皇後的眼。
「大人,我一葉障目了。」既然他跟了大人就該事事以他為主,為他設想,不應有婦人之仁,同情對方。
「嗯,想清楚了就好,不要糊里糊涂犯傻,我好你才好,我有事,你肯定出事。」一條船上的人,船一沉,所有的人都得淹死,沒人可以逃出生天,別想幸免于難。
聞言,嚴亮露出苦笑,他也明白世子爺的話不是空口威脅,而是提醒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勿要有僥幸心態,權勢之爭一不小心就是血流成河,就看死的人是誰。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謝漪竹揮手讓人回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不急于一時。
「大人,你的酒……」不宜飲酒。
酒霾子一拋,落地前一道玄色身影倏現,伸臂一勾,一斤重的酒霾子穩穩落于窗旁的案幾。
見到此人的出現,嚴亮目光又是一縮,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倒著往外走,出了門,再行一禮,這才離開。
「黑劍。」
謝漪竹剛一喊,平空又出現一名身著紅衣的男子,他與玄衣男子並立,兩人年歲相當,二十四、五歲左右,一里工紅,殺氣銳利。
「後面都收拾干淨了?」
「是的,主子。」
「一個不留。」
「好,做得好。」這才是斬草不留根,焦土一片,讓對方的人馬有去無回。
「孟良堂呢?」他的縣尉。
「還在後頭慢慢走。」玄衣人回話。
「慢慢走?」謝漪竹挑眉。
身著紅衣的黑劍身背一把厚重長劍,劍重百斤,開口道︰「趙子清被突如其來的刺客嚇到腿軟,請了大夫開了安神藥,不能走快。」
「真沒用,小小的陣仗便嚇破膽。」還好只是主簿,弱不禁風一些尚可忍受,何況這老頭膽小如鼠,沒被嚇死算他命大。
前任縣令將他看重的親信都帶走了,因此新任縣令謝漪竹便自己帶人來了,這是他拼湊出來的雜牌軍,有落第秀才趙子清,五十多歲了還在考舉人;皇家禁衛軍出身的孟良堂,他是忠信伯之子,可惜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身為嫡長子的他居然被趕出自家大門,只好另尋出路。
這些人湊在一塊也是有模有樣,各有所長,都準備來到渡江縣重新開始,博一個功名。
「主子,他差點被人一劍斃命。」手持寬身紅刀的玄衣人說了公道話。
「沒死成不是嗎?」謝漪竹冷心冷肺的說道。
「是,屬下多言。」主簿大人的苦日子要來了。
「紅刀、黑劍。」
「是。」
一紅一黑同時拱手一揖。
「以後你們就由暗轉明,充做我的貼身侍衛和隨從。」他還是需要有人代他出手,堂堂縣令當街打人太難看。
「是,主子。」
面無表情的兩人看不出在想什麼,但由暗處走向明處,對于常年游走刀尖上的他們等于是過了明路,不再是只有代號的暗衛,死了也沒人知曉,曝尸荒野,因此不難看出眼底都隱有喜色。
「改口叫大人,別讓人知曉你們出自暗衛營。」他自己挑的人,送進暗衛營訓練了三年。
「是,大人。」
「將刀痕、劍霸、細刀他們三人也叫上,守在暗處待命,未經傳喚不得現身。」他還備有後手,一明一暗相互配合。
「是,大人,他們正在來的路上。」正當用人之際,缺一不可,主子的安危由他們守護。
「隔壁的縣丞府邸也稍做留心,別讓宵小搗亂。」
隔壁也要留心宵小?主子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是區區縣丞,也需要特別關照嗎?這對他們根本是大材小用。
不過主子既然這麼叮囑,他們也只好多分點心,把霍府當縣衙的一部分,夜里巡邏多晃一圈。
名叫「紅刀」卻穿玄衣,大名「黑劍」則穿著紅衣,兩人的行為也夠怪了,名不符實,恰恰相反。可他們的武功絕對排得上江湖人士前幾名,紅刀一出,斬人近百,黑劍奪魂,死傷無數,光是這兩個人就能橫掃千軍,將敵人斬殺,不讓人有機會靠近。
謝漪竹出京後一共遭遇三次的刺殺,每次不下百人,而他一滴血也未沾身,坐在馬車內看渡江縣縣志,一邊由小廝搧涼、一邊飲著菊花酒,一腳抬一腳放斜,倚在榻上,神態慵懶閑看馬車外頭的刀超刀落。
只是謝漪竹身邊這些暗藏的刀光劍影影響不到一牆之隔的霍府,一大清早,廚房燒起柴火,一鍋白米被往灶上放,添了水,水滾後抽柴小火慢炖,等炖得軟女敕再加入雞絲和細蔥,打幾個蛋更添香味,最後灑上切碎的芫荽。
綠油油,看起來就美味,引人食指大動,此外還有醬菜、腐乳、腌筍、小魚干、炒馬鈴薯絲和小蔥拌豆腐,加上一點皮蛋碎……咸、酸、辣一應俱全。
這是霍家的早膳,他們習慣一早喝粥,有時是魚片粥,有時是皮蛋瘦肉粥,今天吃的是雞茸粥。
「大姊,我們過幾天去莊子玩好不好,听說我們種的東西都長得不錯,可以采收了。」老二霍青雲十三歲了,看來略微沉穩些,但眼中仍有一絲稚氣。
「你們不用上課嗎?」整天讀書,一個個悶得像倭瓜,呆頭呆腦,沒什麼生氣。
十一歲的霍青風搶著說話。「我們放春假,過半個月才收假。」
「咦?到這時候了?」日子過得好快。
「你呀!就光忙著酒樓的事,完全忘了時間,又是春天的季節呢。」周氏眯眼笑著看向她的兒女們,一手拿著針線,一邊縫著女兒的衣裳。
日子好過了,霍府也添了不少下人,廚娘劉嬸和她女兒小草、車夫兼門房的老趙、灑掃婆子張大娘、和幫著做些雜事的小丫頭兜兒,但縫縫補補的事周氏還是不願假手他人,她自個兒做得來。
至于海棠和木棉則是霍青梅的貼身丫頭,她的年歲大了也該有人服侍,加上她是一間酒樓的東家和勁報的幕後創辦人,和人談生意或出門在外也要有人跟著,獨自一人難免引人非議。
霍青霜還小,原本要給她配個小丫頭看著她,可她不要,嫌煩,小小年紀已有自己的主見,不肯讓人安排。
「娘,我也不是只忙酒樓的事,城東上個月又開了間賣吃食的鋪子,我去看了一下,飯食還算不錯,雖然不會影響到酒樓的生意,可還是要做好準備,多添一兩樣新菜色。」她打算上鍋子,試賣酸菜白肉鍋。
莊子上種了二十多畝的白菜,她想酒樓用不了那麼多,便請人將剩下的白菜全腌了,整整一百個大缸每口缸五十斤,她上次去看了已有酸味,再過十天半個月便熟成了。
這麼多的酸白菜夠吃上三年,可明年還會繼續長,霍青梅想了想決定弄酸菜白肉鍋,她也羈了,由酒樓來賣,當是另一道新菜,天熱吃鍋發發汗,促進新陳代謝,冷天吃鍋更好,暖了身子熱了心。
「我看你又瘦了,是不是又錯過了飯點?咱們不缺銀子,你別把自己累壞了,早跟你說過錢夠用就好,你爹每個月也會拿幾錢回來當家用,咱們不窮。」心疼女兒的周氏輕撫她的臉龐,在她看來不胖便是瘦,嫌棄女兒不夠豐腴,沒什麼肉。
「哪里瘦了,娘眼花,我腰都粗了。」她以手量腰身,捏出個小贅肉,縴縴細腰,也難為她硬擠出一塊肉交差。
「這叫粗?那娘的不就是水桶腰。」這些年吃得太好,她身子一天天的發福,腰月復全是肉。
周氏這話一出,全家人都笑了,當了幾年官的縣丞大人也不老實了,拍著大腿取笑妻子。
「水桶腰也是腰,放心,我不嫌棄……哎呀呀!我的耳朵,你別揪呀!快掉了……」痛痛痛,他家的母老虎十數年如一日,剽悍無人及。
「你還敢嫌棄,怎麼,是想去外面拱小白菜啊?」她手指用力一轉,听到丈夫的哀嚎聲才收手。
「才不拱什麼小白菜,就吃你這老菜脯。」少年夫妻老來伴,到老還是兩老為伴,他這糟糠妻在他心中比什麼小白菜都水靈。
周氏一听臉都紅了,推了丈夫一下。「死相,說什麼胡話,沒瞧見兒子女兒都在嗎?真是老不修!」
縣丞大人呵呵直笑,沒說話。
「去莊子、去莊子,我要捉螃蟹、撈蝦子、網魚來烤……」一道脆生生的甜嗓高喊著。
「別跳了,你再跳也不會長個子,明明記得我生的是丫頭,怎麼蹦出個整天只想玩的野小子?」周氏撫著頭,一臉頭疼的看著上踵下跳的小女兒,她十分懷疑生錯了性別。
「娘,我是閨女,不是渾身髒兮兮的臭小子。」一心只想快快長大的霍青霜踮著腳尖往上跳,表示她不小了。
「你哪里像閨女了,分明是臭小子。」她兩個哥哥都沒她這般胡鬧,坐不住,沒一刻安分。
她不高興的蹶起嘴,裝出可憐相,眼中還有淚光閃動,真是小戲精。
「娘鬧你的,耍什麼小脾氣,想去莊子就去,還攔得住你這只小皮猴?」縴指一伸,霍青梅朝妹妹眉心一戳。
「大姊,我不是小皮猴,我很乖,最乖了,我是乖巧听話的霜兒。」古靈精怪的霍青霜開始賣萌,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幾分。
霍青梅笑著嚷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臉皮比樹皮還厚,拿把尺來量量有多厚。」
「你們家的。」她抱著大姊的腿咯咯笑著。
「我們家的?沒搞錯吧!」霍青梅故作驚訝。
霍青霜笑得很開心,又蹦又跳。「沒錯、沒錯,我是大姊家的……」
「還大姊家的,等你大姊嫁了,我看你還是不是一家。」看小女兒又在蹦跳,一個頭兩個大的周氏連忙將她抱起,省得她像個小瘋子似的鬧她大姊。
「不嫁、不嫁,不讓大姊嫁,大姊是我們家的。」小腦袋瓜子像波浪鼓一樣搖著,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把小頸子搖斷。
「你說不嫁就不嫁呀!小沒良心的,以後你們都有了自個兒的小家,難道讓你大姊孤零零的一個人,沒人噓寒問暖,也無人送飯送菜,啃著玉米餅子配涼水?」周氏橫了長女一眼,話中有話的暗示她別太挑了,趕緊嫁人,要不然今日所說的話便是她的晚景。
霍青梅翻了翻白眼,把她娘的話當耳邊風,讓她這年紀嫁人,還不如殺了她比較快。
「娘,我把我的銀子都給大姊,她就不會那麼可憐了。」听得快哭了的霍青霜皺著臉,鼻子一抽一抽的。
「就你那幾個銅板?」吃碗面都不夠。
「娘,我以後都不花錢了,全給大姊。」大姊對她最好最好了,她不能讓大姊餓肚子。
「真能做到?」孩子沒變壞,都是乖小孩。
「可以。」她重重點頭。
周氏好笑的撓她胳肢窩。「你大姊還是得嫁人,不然她老了誰來照顧她?」
「娘,大家都餓了,趕緊上桌吃飯了,青雲、青風一會兒還要出門呢!別耽誤他們。」
看娘又要嘮叨她的婚事,霍青梅一使眼神,讓兩個弟弟轉移注意力。
「娘,我餓了。」
「娘,吃飯了,我快餓扁了……」
在大姊的yin威下,霍家兩兄弟不敢不屈服,趕緊開口喊餓,一人一邊拉著母親的手,猶如嗷嗷待哺的小獸。
「好、好,別拉了,就知道護著你們大姊,哪天她真嫁不出去了,你們就得養她一輩子。」真是不懂事。
「養、養、養,我們養。」養大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他們就是大姊養大的呀!
「對,養大姊,娘,您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大姊,不會餓她一頓。」嘻嘻!大姊明明賺很多銀子,為什麼還要人養,她自個兒就能買很多下人,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
霍青雲、霍青風是向著他們大姊的,嘴甜得像抹了蜜,把人說得舒坦,連想多嘀咕幾句的周氏都莫可奈何。
「你們呀!就盡說著好話,往後就知道苦了,姑娘家長大了怎麼能不嫁人,外頭的人嘴巴多毒……」
「好了,嬌娘,別念叨了,快上桌,粥都要變涼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想再多也無用,姻緣到了擋也擋不住。
嬌娘是周氏的名字,她未嫁前也是村里的一朵嬌花,是嫁入霍家後才變了性子,為了守護她的小家越發的潑辣。
「死老頭,讓我念上兩句又怎麼……」眼看一家人都上桌,就等她一人,周氏心里再有埋怨也不能餓著兒子女兒們,她大勺子一舀給丈夫添粥。「吃、吃、吃,趕緊吃,吃完了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別耽擱了。」
周氏手一動,其他人就笑了,這事過去了,終于能喂月復中的饞蟲了。
「哎呀!本官趕上了,這肚子不爭氣,就饉你們家的醬菜、酸筍、小魚干,瞧這稀飯煮得多濃稠,叫人一聞就饑腸轆轆,你們吃呀!快吃,別看本官,一會兒被本官吃光了……」
不請自來的謝漪竹像回自個兒家似的,毫不客氣,當自己是一家之主招呼霍家人吃飯,然後端起盛滿粥的大碗,自動自發夾菜配粥,神色自若毫不生疏,一切恍若行雲流水,再自在不過了。
他優雅的吃相叫人看傻眼,錯愕中又帶點傾慕,幾乎把他的舉止當成一幅美人圖欣賞,眾人碗捧在手上都忘了吃,難以回神。
可是這位縣令大人會不會太隨興,說來就來,不把自己當外人,這合適嗎?
「吃呀!看著本官做什麼,本官雖然生就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可讓人看久了也會臉紅,看殺衛班這種事千萬不要發生在本官身上,本官年輕有為,還想為朝廷多辦幾年差事。」人長得太好看也是造孽,這副皮相招蜂引蝶。
「大人你……」霍三老爺欲言又止,一臉糾結。
「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把門鎖上了,還寫著『禁止狗與縣令通行』。」霍青梅惱得只想搶走縣令大人的碗,叫他哪來滾哪,他們家又不是縣衙後院,任他隨意來去。
「閨女,不可對大人無禮。」當爹的怕女兒得罪縣衙第一把交椅,新官上任三把火,慎之、慎之。
「爹,咱們開的是酒樓不是早食鋪子,更何況這里也不是酒樓,他這樣每天過來用膳實在太過分了,那邊又不是沒飯吃。」就怕他真來蹭飯,她還給他弄了個廚子老徐,手藝好得足以開館子了。
「別胡說,大人能來我們家是我們的榮幸,要好生招待著,讓人賓至如歸。」
頂頭上司來了,霍三老爺就矮了一截,身為下屬的敬畏顯而易見,不敢有一絲怠慢。
「爹……」你看他干什麼,不過是一個厚臉皮的無賴,難不成還有三頭六臂,腦門長出第三只眼?
「丫頭,听你爹的。」看到貴客到,周氏笑得闔不攏嘴,手在桌下掐了女兒一下,讓她少作怪。
「娘……」怎麼她也倒戈了,沒把混吃混喝的人趕走,反而樂呵呵的再添碗粥,朝碗上夾了一堆配菜。娘那小眼神……太詭異了,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呃!等等,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霍青梅一下子看向滿臉笑容的母親,一下子瞧邊喝粥邊向她挑眉的縣令大人,忽然覺得心塞,一口氣堵在胸口,什麼食欲全沒了。
「民以食為天,吃飯是一件大事,大家別當本官……嗯!得改改口,別當我是個官,你們就是我叔嬸,自家人圍著吃飯,大口吃著才香……」
自來熟的謝漪竹真的不見外,吃著香還不忘給「叔嬸」夾菜,連著幾個小的也碗中堆成小山。
當然,霍青梅也有,半塊腐乳,這是要咸死她嗎?一碗粥配幾小口腐乳也就夠了,吃多了還得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是縣令大人……」霍三老爺哪敢讓上司喊他一聲叔,這不是折他的壽嗎?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呀!
「什麼使不得,大人一看就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他肯把我們當自己人看待是我們的福氣,要听大人的話。」
對于縣令大人沒架子的親民作風,周氏樂得眼楮都在笑,對他的滿意度直沖最高的山頂。
一听到「愛民如子」這四個字,霍青梅真吃不下了,那口吞不下去的氣都堵在喉嚨口了,那一夜的事她記憶猶新。
「霍嬸說得是,本官……我這人最隨和了,沒什麼脾氣,和誰都處得來,霍叔也別當我是外人,我們都是為百姓做事的人,不用拘泥在稱謂這點小事上。」他表現得謙遜有禮、溫文儒雅,讓人看不出一絲他骨子里的凶性。
「呵呵……吃呀!別跟我們客氣,我家老頭子……是我相公性子直、死腦筋,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就只會聖人言,往後就勞煩大人多提點他,讓他也能開開竅。」
能和縣令大人處得好,渡江縣內還不橫著走,沒人敢再說他們是泥腿子出身,只會土里刨食。
「霍叔很好了,我剛一接手時以為會手忙腳亂,要過一段日子才能上手,可霍叔把縣務整理得清清楚楚,沒半點馬虎,我一看就明了了,能立即上手。」
他真的很意外,一個偏遠小縣也出人才,各項事務整理得有條不紊。
聞言,霍三老爺十分心虛,不時往大女兒的方向瞟去,因為有新的縣令要來,他急得滿頭大汗,擔心沒法交差,大女兒才連夜為他整理亂得無法入目的縣務,一點一點扒開了再重寫,務必要厘清重點,讓看的人一目了然。
她的字太秀氣,不像男子的字體,于是又讓自家帳房重寫一份,放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好讓紙張看來比較陳舊。
「沒……沒什麼,分內之事……」受之有愧的縣丞大人臉上燙得都可以煎蛋了。
「要是人人都能如霍叔這般做好分內之事,我朝何愁不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偏有人好日子不想過,非要攪得風雲變色,生靈涂炭,令百姓苦不堪言。
謝漪竹墨黑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陰郁,快到令人察覺不到。
「是是是,大人說得對,下官敬你一杯……」
當官多年,習慣與人應酬的縣丞大人沒多想的月兌口而出,高舉雙手,當看到手里拿的是筷子,羞臊得想打個地洞鑽進去,沒臉見人。
「是一碗,我們同歡。」端起碗,謝漪竹打圓場,讓人順階而下,少了尷尬。
「是碗、是碗,我說錯了……」霍三老爺呵呵直笑,一口把半碗粥「干了」,差點嗆著了。
多了個外人真有點瞥扭,可是在縣令大人的插科打彈下,眾人很快地打成一片,笑語不斷,都忘了先前的不自在,只除了一個人。
「大姊,你為什麼一直瞪著謝哥哥,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不懂事的霍青霜好奇的一問。
小孩子的天真話語一出,好幾雙眼楮同時看向正在用眼神殺人的霍青梅,被逮個正著的她在心里月復誹——家里出了小叛徒,胳臂肘往外拐。
「閨女,冷靜,來者是客。」女兒這神情太嚇人了,他得提醒提醒她,在外人面前別露出本性。
「你那是什麼表情呀!我是這麼教你的嗎?明明是溫婉賢淑的性子,怎麼家中一來客就亂了套……」周氏訓女,雷聲大、雨點小,說來說去拐個彎,還是女兒好。
听她不吝嗇的贊起女兒,忍俊不禁的謝漪竹悶聲一笑,這一家人太有趣了,護短護到沒邊。
一听他笑,一旁的霍青梅就不樂意了,蹭飯的人沒臉沒皮就算了,還敢嘲笑她,實在是太可惡!
因此她抬起腳往桌子底下一踹……
「啊!誰踢我?」
大叫的是霍三老爺,他一臉痛色的揉腳。
踢錯人了?怎麼可能,她相準了才下腳……驀地,看見陰險小人嘴角的得意笑弧,她恍然大悟,他縮腿了。
「爹、娘,你們慢吃,我有事到酒樓一趟。」
霍青霜頓時急得抓耳撓腮,瞬間跳下桌,兩條小辦臂抱著她不放。
「大姊,我們去不去莊子玩?」她就怕沒得玩。
莊子?謝漪竹雙眼一亮。
「不想去……」
她才一出聲,三只小的齊聲哀嚎,又多了兩只樹懶抱住她的左臂右膀。
「大姊、大姊……」
「去嘛!去嘛!」
「我們要去莊子。」
三張小嘴異口同聲,然後旁邊多了道男子的低聲——
「你們的莊子在天鶴山的山腳下嗎?我是京城人,沒見過這麼遼闊的大山,不如我也一起去,咱們上山打些獵物,然後回莊子烤肉,這時節的兔子很肥,山雞也不少,再烤只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