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空氣中傳來一股波動。
她一怔,嚇得臉色發白。
有人來了,闖進了鬼島,來人不止一個,速度很快,轉眼即至,有那麼一瞬間,她只想跑去躲起來。
可下一剎,她感覺到了的氣息,听到了蘇小魅翻箱倒櫃的聲音。
「該死,你那保命仙丹跑哪去?兄弟,你真的會搞死我!我當初真不該听你胡說八道,你最好別掛了,要不我拿什麼和白露交代?更別提你爹娘——有了!在這——」
「他女乃女乃的!搞什麼,怎麼是空的?你沒事把它當糖吃嗎?」
「我去找白露,你看好這白痴!別亂走!我馬上回來——」
有那麼好一瞬間,她完全不敢動,只是屏氣凝神的待在原地。
隱身陣仍是開啟著的,她知外面的人感覺不到她,可她卻能听得到外面的聲響,蘇小魅走了,姓宋的氣息還在,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從頭到尾沒說過話,可他的氣場十分強大。
獸人。
她知道,她能感覺到。
那獸人待在他房里,沒有到處亂跑,如蘇小魅交代那般,守護著他。
她不知那男人怎麼了,只覺他的氣息十分微弱,然後下一瞬,他突然一陣狂咳,她能聞到鮮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獸人的氣息減弱了,不再那般強大,她知已恢復人形,才會這般。
可他的氣息卻變得更加微弱,弱到幾不可察。
「應天,你撐著點。」男人語音沉穩的說︰「再撐一會兒就好。」
他的氣息稍微增強了些許,不是因為他的情況好轉了,是那男人渡了真氣給他。
「記得……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他虛弱的聲音,隔著牆板傳來,教她頭一顫,忽然間,知道他是真的快死了。
那男人聞言,沉默著,半晌,方道。
「記得。」
「答應我……」
男人無言,又沉默。
他又一陣狂咳,咳中帶血,那血極為腥臭,隱隱散發著可怕的腐敗味。
這一剎,她突然知他是怎麼了,那臭味她之前聞過,這男人不只是受傷而已,他被蒙癆咬了,蒙癆牙中有毒,一被咬中,就會被注入毒氣,那毒氣十分猛烈,會隨血運行侵蝕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只有用蒙癆的內丹研磨內服才可解,顯然他們沒有取得那顆內丹,所以他才會命在旦夕。
他又咳,氣更弱,然後,他連咳的力氣都沒有了。
听著隔壁那咯血的聲音,她知道他很快就被自己的血給淹死。
當她回過神來,她已舉步離開了那法陣,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來到他房門前。
他的門是敞開著的,一個男人坐在門內,攙扶著他,協助他傾身咳血,那房里滿是腐敗的臭味,髒污的黑血噴濺一地。
他的臉是黑的,手是黑的,全身未被衣物遮掩的皮膚都是黑的。
她才到門口,那攙扶著他的男人已經飛快抬起頭來,卻警戒的垂眼不看她的眼,冷聲警告。
「站住,你再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看著那家伙,她一眼就認出那張臉。
當年在揚州,就是這家伙害她差點被赤尾逮到。
瞪著那王八蛋,她幾乎就想要轉身走開,可那全身發黑的男人在這時口吐黑沬,全身開始抽搐起來。
沒有想,阿澪沖上前去,那可惡的獸人卻一拳揮了過來。
阿澪側身閃過,伸手探進宋應天胸口,抽出他隨身帶的銀針,反手朝他胸口羶中穴插去,幾乎在同時,那男人的膝頭朝她踢來,她若不抽手,右手一定會斷。
她沒有收手,她的右手硬聲而斷,整個人被他隨之而來的拳頭打飛出去,撞上了牆,但她藏在左手的銀針早已準確的將針扎入宋應天的羶中穴。
發現她右手銀針只是誘餌,那獸人極怒,反手就要取針,她忙開口怒斥。
「他已劇毒攻心,你想他死就試試看!」
她的話,讓那家伙頓了一頓,幾乎在同時,男人發現銀針一入心,就止住了宋應天的抽搐。
阿澪吐出一口血,爬起身來,看著他道︰「銀針只能擋得半刻,若毒再不解,他必死無疑,你若還想救他就閃遠點!」
「我怎知你不是誆我?」男人對她怒目而視。
她冷聲開口︰「他若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還不把我在這兒關上一輩子?我若想他死,一旁等著喝茶看戲就好,用得著在這兒同你廢話嗎?」
說著,她走上前去。
那男人怒瞪著她,當阿澪走過他身邊時,她真的以為這獸人會再次對她動手,可他忍住了那沖動。
她在倒地的宋應天身旁跪下,撥開他臉上散亂的黑發,抹去他嘴邊的黑血和唾沬。
他動也不動的,只剩下幾不可察的微弱心跳,卻仍保有一絲意識。
當她抬手覆住他冰冷發黑的臉,他的意識流了過來。
疼痛、遺憾、好奇——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爹應該會惱我又胡來吧?希望娘不要太傷心……
地府不知是什麼樣子的?
啊……對了……阿澪……她會如何呢?大概會氣得半死吧?
我沒要關她一輩子的……
這一生,大概就這事做錯了吧?
可惜,沒見她真的對我笑過一次啊……
這什麼跟什麼?
她臉一熱,就要抽手。
「你要如何解毒?」
獸人低沉的質問從身後傳來,她抬眼瞪那家伙一眼,身前男人的意識又冒了出來。
嗯?解毒?阿澪?
你想做什麼?該不會——
她在自己開始後悔之前,俯身低下頭來,捧著他那張黑臉,張嘴同他對上了口。
咦?
啊……原來還可以這樣……
他身上蒙癆的毒氣,由嘴而入,爬上了身,劇痛隨之襲來,佔據四肢百骸。可讓她更痛的,是頸上燒灼的疼。
這移轉蒙癆毒氣的辦法,是闇之書上的黑暗之術。
她一開始,頸上的鎮魔珠就跟著啟動,燒得她皮開肉綻。
可她能看見,他的黑臉退了色,越來越白,她的手則開始變黑。
即便痛到不行,她依然沒有停下來,當她再撐不住,搖搖欲墜時,他睜開了眼,看著她。
她抬手遮住他的眼,用力蓋著,可她仍能感覺到他的思緒。
這家伙竟然在笑,他樂到不行,笑得和個傻瓜一樣。
幾乎在同時,感覺到他抬起手,抓住她頸上的珠鏈,下一剎,那珠鏈被他扯斷,她能看見那折磨她多時的鎮魔珠,叮叮咚咚的散落一地,滾得到處都是,珠鏈一月兌頸,瞬間緩解了她頸上的灼燒疼痛。
可他仍在笑,她氣得差點讓他去死,可到頭來,還是將蒙癆之毒全數吸出,方直起身子,匆匆退開,可那毒上了身,像千萬根針戳刺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燒灼攻擊著她的五髒六腑。
下一剎,她彎身咳出了血。
她側過頭,飛快遮住了嘴,黑血仍涌了出來,他朝她伸手,她用力拍開,可她右手仍是斷的,無法阻止知感恩的家伙伸手將她強行擁入懷中。
「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沙啞的說著,語音卻仍帶笑。
「是真的……你別氣……別惱……」
這王八蛋根本是個瘋子。
她咳著血,惱怒的想著,然後那男人拔出了插在他胸口的銀針,改插在她身上的穴道上,替她緩解了疼痛。
她枕在他肩頭上喘氣,只覺得虛弱,可他心中那深濃的情緒,驀然蜂擁而來,裹住了她。
阿澪吃了一驚,抬眼朝他看去,只見那男人臉色不再發黑,卻變得萬般蒼白,他依然很虛弱,
幾乎同她一般,可那毒已被她吸去,全數上了她的身,不再繼續侵蝕他的身體。
她與他心知肚明,這一回,他是死不了了。
他用那雙眼,炯炯有神的注視著她,眼中除了笑意,還有讓她心顫的其他。
她抬起小手揪抓著他的衣襟,卻找不到力氣推開他,莫名的惱又上心頭。
抖顫著唇,她不悅的怒斥︰「你少……少得意……我救你……只是為了我自己……你要死……也得先放我出去……」
他擁著她,噙著笑,開口說。
「我知道,所以我才讓阿靜先帶我回這里……」
她又氣又惱,誰知听他下一句又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她為之氣結,只吐出一句。
「放屁……」
他笑得合不攏嘴,將她緊擁在懷中。
她再撐不住,只能閉上了眼。
恍惚中,听見白露匆匆趕來,蘇小魅在旁邊幫忙,除此之外,有個陌生的男人,還有個陌生的女人。
男人給了他一碗藥,他吃半碗,以嘴喂了她半碗。
她無力抗拒,只听到人們在她身邊說話,低低的語音,輕輕的響。
她很害怕,無法控制自己讓她感到害怕,陌生人的靠近讓她恐懼,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不肯放、不敢放。
沒事,只是我娘。
他的聲,在腦海中輕響。
她不會傷害你。
她知道,女人有雙熟悉又溫柔的手,可她仍無法控制自己。
阿澪,你得松手,你知道這黑血是有毒的吧?
她知道,該死的,她真的知道。
她強迫自己松開手,感覺到那女人和白露替她擦拭清潔身體,固定了斷掉的右手,換上了干淨的衣。
她不喜歡被人觸踫,可那雙手傳來的只有溫柔的情緒,還有擔憂與關心。
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恐慌,下一剎,仿佛知道她的恐懼,他很快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嘿,我在這。
一顆不安的心,悄悄穩定了下來,她反射性的緊握住他的手。
我就知道你會想我。
她松開手,他沒有,只是笑著緊握她小手。
走開!
她惱羞成怒的想著。
當然,他沒有走開,反而在她身旁緩緩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