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桌邊等過好半晌,賀巽還沒有回來,晴蘭揉揉鼻子,她今天有點累,有點發燒,有點不舒服,許是染上風寒吧。
無妨的,她身強體健,一點小風寒睡個覺就會好,她本想趴在書桌上睡,但趴來趴去不舒服,想了想繞到後面床上躺下,拉過棉被閉上眼。
賀巽一進門就往書房鑽,心想周鑫等急了。
他速度極快,守在書房外的小廝還來不及出聲,他已經踫地關上書房門。
小廝抓抓頭發,心道︰主子進門就會看見少女乃女乃,就算來不及稟報也沒關系吧。
但賀巽並未如小廝所想,他沒看見晴蘭,只看見桌面上的帳冊與銀票,他順手將銀票揣進懷里,打開暗室通道閃身進入。
在賀巽進屋那刻,晴蘭就清醒了,她走到前頭時,恰恰看見暗室通道關閉。
那是密道?書房里竟有這麼一處秘密?他想通過密道去見誰?會不會是遲遲不見浮上台面的的周鑫?
半垂眉眼,她努力回想這幾年來發生的事。
前世賑災、送糧這等大肥缺都落在周勤手上,今生卻是周鑫頻頻出頭;前世與月國對戰贏得名聲的是周勤,今生卻成了周鑫;前世在皇帝身邊獻殷勤的始終是周勤,今生常被皇帝帶在身邊的是周鑫……
周鑫的生母身分不高,年紀比周勤小,沒人扶持,他能不聲不響地在皇帝跟前漸顯重要,所以背後是不是賀巽的手筆?
等等!她怎會忘記數年前讓青闌先生賣出的弓弩?她本來是讓賀巽去對付月國的,但後來武器卻落在周鑫手里……一推論、二推論,笑容在嘴邊擴大……
她懂了,賀巽不是沒有扶植周鑫,而是化明為暗,他沒有明目張膽地把自己和周鑫綁在一塊,沒有把擁護攤在明面上,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效忠皇帝,以至于大家都想將他拉入己方陣營。
前世大皇子早夭,周鑫年幼,皇帝一樣熱愛修道,能倚重的只有周勤,因此周勤有機會利用丹藥行下毒之舉。
而今生……她終于明白賀巽為什麼需要鄒大夫的丹藥,他想爭取包多時間,等待周鑫成長茁壯,對吧?
相對于受重視的周鑫,周勤日子越發不順利,他名下產業被晴蘭蠶蝕髒吞,前世曾襄助過周勤的人,都讓晴蘭搶先納入旗下。
而做大事很現實,得撒錢、得有人才,才得以順利,可周勤手上的資源漸漸枯竭,導致他寸步難行。
周勤不好過,夏媛希日子更難,無法提供助益的她,失去阻止楊嬛進門的底氣,兩個女人的戰爭白熱化,偏偏楊嬛進府不久就懷上孩子,夏媛希卻遲遲未見有孕,母憑子貴,夏媛希只有挨打的分。
幸運的是,因為夏媛希不受寵,因為周勤不像前世般被看重,夏府對周勤的態度便未如前世那般堅定不移,所有的事情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晴蘭思忖間,賀巽從密道走出,他沒想到一出來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晴蘭。
危機感騰地上升,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口氣里隱含危險,「你怎會在這里?」
不接他的話,晴蘭決定開門見山、坦承相見,她不想再繞彎路了,「那是密道嗎?你去見誰?是不是三皇子?我沒猜錯,對吧!」
她迅速丟出一個個問句,問得他臉色青白交錯,雙目冒火,但她不懂,自顧自往下說。
「所有人都認為你效忠皇上,不摻和皇子儲位之爭,事實上你早已做出選擇,難怪三皇子會一帆風順,難怪弓弩會現在對月國的戰事上,難怪你花錢花得這麼凶,難怪……」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還知道什麼?」
「不是我知道什麼,而是我猜出什麼。但就算我沒猜出什麼,我也早就擇定三皇子,否則朝廷派三皇子下賑災時,我不會聯合京城眾商家捐米捐布捐錢,更不會寫話本贈予說書人,到處宣揚三皇子的仁慈德政,兩年前二皇子賑災時,我可沒有這麼忙。」
賀巽聞言一怔,是這樣嗎?他捂住她的嘴巴,低聲斥喝,「你太大膽了,這種事豈是你能議論的。」
她拉開他的手,卻依他的意思,壓低聲音,「為什麼不能?皇帝無心朝政,二皇子空有野心卻無仁義,身為商人都希望朝堂穩固政治清明,自然希望繼任者有德有能。何況我做得事不叫干涉奪嫡,而是為國為民,我從未誘導朝臣,指揮帝心。」
賀巽哽住。此事牽連太廣,一個不慎將滿盤皆輸,前世就是因為自己大意疏忽,才害得周鑫斷送性命,在奪嫡路上慘敗,今生他再補允許任何失誤。
灼灼目光落在她臉上,他守住多年,連幕僚、師父都不曉得的秘密,竟被她數言便猜出,該說她太敏銳聰穎,還是說她初生之犢,傻得不懂何謂畏懼?
對上她的得意目光,賀巽隱隱頭痛起來,是他把她給養的膽大包天。
見他遲遲不發一語,她拉住他手臂,認真道︰「我們是同一國的對不?二皇子心胸狹隘,殘暴苛寡,自私自利,他眼里沒有百姓只有自己,你看的很清楚對不?你一定不會幫助他的對不對?」
「你夠。」他恐嚇她。
她把手心貼在他胸口,抓住他的衣襟,不想「夠」,相反地,她越說越興奮,「最近你常和祖父聯手推動政策,還對四哥哥另眼相待,不是因為夏媛希,而是想誤導周勤,讓他誤以為你偏向他,甚至相信某日登高一呼,你樂意成為他的階梯,對不對?」
賀巽嘆氣,她不怕他,一點都不怕,他能拿她怎麼辦?一個火大,手臂勾起圈緊,他把她控在懷里動彈不得,好像這麼做就能逼掉她的膽大妄為。
「你還打算一路說下去?」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講!」晴蘭捂住嘴巴,在他胸間抬頭對上他好看的下巴,眉底眼梢帶著控制不住的笑意。
她都講完了,他有什麼好說的?
「你都猜對了。」
啥,就這麼一句?太少了吧,晴蘭催促,「所以……」
「所以什麼?」
「我們可以聯手嗎?我可以說說對周勤有什麼計劃嗎?」
賀巽輕嗤一聲,還真計劃起來?她以為自己是誰啊!
「別看不起我,我是真的有想法呀。」她打算將前世打壓周鑫的手段,一一在周勤身上落實。
他很楚奪嫡一事步步危機、處處險境,知道那不是辦家家,不能縱容她胡鬧恣意,但是她這麼熱情那麼積極,她那雙眼楮亮得驚人,盯得他熱血沸騰……
好吧!他退讓一步,松開手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先拔除他的眼線,再砍掉他的左右手,我知道明里暗里與周勤眉來眼去的是誰,我知邊他埋三皇子府的眼線有哪些,我知道誰是他的左膀右臂,我還知道二皇子如何掌握對方弱點,逼官員和他站在同一陣線。」她一口氣說上許多。
這會兒,賀巽是真的吃驚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因為……」她挺起胸脯,自負、驕傲、得意,她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低聲道︰「牽姝閣是我開的。」
啥!京城最大、百官最捧場的青樓「牽姝閣」是她開的?賀巽錯愕不已。
幾杯黃湯下肚,妓女往身上一躺,男人身下硬了、嘴皮子就軟了,用妓搜集情報,算她狠!
晴蘭抱住他的腰,興奮的小短腿在他身前猛跳,她沒開口,但態度很清楚,她在說——夸我吧、夸我吧,快點夸兩句來听听,我是真的很厲害啊。
她確實很厲害,超乎他想像的厲害,手一緊,他再度把她收進懷里,他不知道了,茫,也傻了……對這麼厲害的她,他心動得好厲害,怎麼辦?
晴蘭把紙條恨恨揉碎,賀巽居然……
為拔掉戶部尚書陳俊,香香使盡渾身解數,才從陳俊手底下幾個侍郎嘴里敲出情報,順藤模瓜、巡線追查,不知用掉多少人力物力,才將陳俊貪贓枉法的罪證翻出來。
千辛萬苦終于把陳俊弄下台,還沒開酒壇子歡慶呢,夏媛希就遞帖子來賀府拜訪。
太久沒見到妹妹思念得緊?哈哈哈,為達目的,連這種鬼話都編得出口,晴蘭對她甘拜下風。
夏媛希想她?是想她怎麼不早點去死吧!
夏媛希來了,這沒什麼,令人生氣的是……就在那天、那時,就在她「用力」招待夏媛希的時候,賀巽出現了。
賀巽見著他,哭得一枝梨花春帶雨,抱怨周勤心氣不順,說她在皇子府里左右為難,話題拉拉扯扯、周周轉轉,用掉大半天時間,終于轉到戶部尚書這個職位上。
她開出三、四個名單,可憐巴巴地望向賀巽,然後,他竟然說︰「既然是姊夫的事,能夠幫上一把,我自會傾力相幫。」
他點頭耶,他居然點頭!還以為他是公私分明的正直男人,沒想到他居然當著她的面允洛,並且一張比千年寒冰更凍人的俊臉,笑得花開陣陣、蜂蝶環繞。
可惡至極,早知道他無法拒絕夏媛希,她何必熬夜不睡,為整理陳俊的貪漬證據,搞到雙眼通紅、頭暈目眩?
她把雙手舉高高,等著雷霆萬鈞,天搖地動的場景,沒想……哪來的雷霆萬鈞,分明是綿綿春雨,滋潤大地。
夏媛希帶著滿意笑容離去,而她胸月復燃起熊熊烈火。
晴蘭樂觀地安慰自己,賀巽只是做表面功夫,他懂得輕重,絕不會以私害公,然而今天她收到紙條了,戶部尚書人選定下,恰恰是夏媛希開出的名單之一——張時庸。
再然後她收到周勤送來的大禮——滿滿一盒指甲蓋大小的珍珠,以及三根百年野山蔘。
百年野山參可以在她被氣到吐血時拿來續命,倘若續命不成,剛好用珍珠串成珍珠衫,讓她當壽衣,應該再跟周勤要一塊楠木的,可以連棺材都先刨出來備用。
這麼大的手筆,可見得周勤有多順心、多得意,多……相信賀巽已經投入他的陣營。
氣死她了,是誰說戶部尚書掌管皇帝的錢袋子,無比重要?是誰說牽一發動全身,這個位置是決定關鍵?當初講得振振有詞,發誓再難都要成功,然而擠下陳俊後,他竟將張時庸送上去?
炳哈哈,所以她長得很像白痴,很好耍弄是嗎?
「少女乃女乃,這是余師父送來的新菜色,想請您嘗嘗。」丹雲帶來一個食盒。
余師父就是余大同,當初周記餛飩的大廚,她把人給挖來,讓他主持幾年的百味樓後,現在口袋寬松,便像前世那般將他養起來,天天嘗試新菜色。
丹雲打開食盒,里頭是用皮蛋、咸蛋、雞蛋、鴨蛋做起來的蛋品,看起來紅紅黃黃黑黑的,煞是好看。
「余師父說,如果少女乃女乃覺得可以,就取蚌名字擺在百味樓里開賣。」
「取名字嗎?好得很!」她壓下怒氣,提起食盒,往賀巽的書房走去。
一路上,她調過好幾次,才把微笑調整到最適合的弧度。
歷里,賀巽、周鑫正在忙,一堆疊在案頭的奏摺正等著他們批閱。
皇帝越來越信任賀巽,讓他把奏摺帶回家處理,而賀巽越來越信任晴蘭,即使周鑫登堂入室,也不介意晴蘭進門。
「嫂子。」周鑫眉開眼笑地道。
誰讓每回晴蘭出現就有好吃的跟著出現,果然,她手上的食盒沉甸甸的,周鑫下意識模模肚皮。
她沒料到周鑫在場,愣了愣還是把食盒放下。
賀巽知道她為何而來,視線從晴蘭填滿假笑的小臉上轉向食盒,他淡然一笑,一語不發。
晴蘭若無其事地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問︰「有件事情想請教。」
「說。」賀巽臉上鎮定,心里卻笑翻了一打小人,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不知自己氣得連手指頭都在發抖。
「你打算推薦誰接任戶部尚書?」
「張時庸。」賀巽沒有隱瞞。
笑……更困難了。
晴蘭繃緊臉皮,死盯住他的眼楮,緩慢地舉起兩手,拍兩下,再拍三下,聲音甜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是二皇子的人馬啊?很好,非常之好,原來用盡心機,就是為了拉下周勤的人馬,再送周勤的人馬,我明白了,多謝相公解惑。」
她陰陽怪氣的模樣,逗得賀巽想笑。
她總笑臉迎人,親切的笑、溫柔的笑、開懷大笑……她的笑有各種風貌,不管是哪一種,都能融化人心。天底下好像沒有能為難到她的事,她的眉眼永遠是彎的,嘴角永遠揚,她紅紅的臉蛋上,隨時隨地寫著愉悅。
原來她生氣是這個樣子的,靈動,生氣蓬勃,陰陽怪氣中還帶著幾分嬌嗔。
真好看……賀巽眼神不自覺地盯在她身上,移轉不開,心髒的某個區塊塌陷,他的堅持正在分崩瓦解。
晴蘭不曉得自己有這等本事,能夠今天一點、明天一點,慢慢把自己塞進他比石頭還硬的心間。
「不客氣。」
可惡!他無視她的心情,還說不客氣?她忿忿不平、咬牙切齒,她把食盒里的盤子端到桌上。
「這是余師父研發的新菜,把皮蛋、咸蛋、雞蛋、鴨蛋各種蛋混合做成。要不要試試味兒?」
她咬牙的模樣很可愛,可愛得讓他想捏上她的臉頰,只不過手掌微動,下一刻就克制住了,周鑫在呢。
但強壓下的嘴角有著無意泄露的笑靨,他故作正經道︰「放著。」
晴蘭點點頭,放下盤子,轉身往門邊走去,快到門邊時,她旋身嫣然一笑,指指桌上的菜說道︰「相公,你知道這道菜我打算取什麼名字嗎?」
「什麼名字?」
「混蛋!」她咬牙切齒丟下兩個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賀巽微愣,下一刻他捧月復笑了,這丫頭越來越不怕他了。
周鑫失笑道︰「嫂子罵巽哥混蛋。」
賀巽抿唇,把笑含入嘴里,膽小表,有種就當面指責,干麼拐彎搞小動作?
「巽哥,嫂子很生氣。」
這事確實很值得生氣,她忙了將近兩個月,原以為成效斐然能夠幫上大忙,卻沒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要不要和嫂子談談?」
「談什麼?既然愛生氣,就讓她多氣幾天。」他夾起一塊「混蛋」,味道不錯嘛!
「女人生氣很可怕的。」
「她……」賀巽揚唇,一個膽小表,哪里可怕?
賀巽沒說錯,晴蘭生氣沒啥可怕的。
「過來。」賀巽坐在涼亭里,對著涼亭外的晴蘭說道。
她不是刻意與他踫頭的,涼亭本來就是她的地盤,她喜歡聞著荷花香、喝著荷花茶,悠恐哉哉地看書,是他佔了她的地盤。
「不要。」她在生氣,張時庸的事還沒完。
「我數到三過來。一、二……」
「三!我不過去。」她接口,抬高下巴,滿臉倨傲。
她和他冷戰整整三天了,她堅持三不原則——不看他、不听他、不鳥他!
還不過來?賀巽搖頭,幾年下來他把家貓給養成小老虎了,好吧,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放下手中棋子,走到她跟前,伸手打算揉亂她的頭發,但她一偏頭閃過。
「你打算生氣多久?」
倏地轉身背過他,她不想說話。
還真拽上了?扳過她的肩膀,逼得她面對自己,他掐住她的臉頰肉往兩邊延伸。
「放開我!」她用力拽開他的手,他順勢牽上她的,將嘴巴湊近她耳邊。
「張時雍是我埋在周勤身邊的暗棋。」
這話讓她瞠圓了眼楮,什麼?她倒退兩步,指著他的鼻子,結巴道︰「所以……」
所以和夏媛希無關,他本就打算讓張時庸當戶部尚書,當著她的面點頭,是為了讓周勤誤判形勢,而不是因為心疼夏媛希的痛苦?
「沒錯。」他又掐上她的臉。
他就愛掐她,愛指間柔女敕的觸感,愛她氣得鼓起腮幫子的可愛。
樂了!她猛拍手、猛跳腳,猛地沖入他懷間,緊緊抱住他的腰,「你果然是卓爾不凡、睿智無邊、英姿颯颯、風流無雙的厲害男子。」
呿,這關英姿颯颯、風流無雙什麼事?不過,他環住她的腰,額頭抵上她的,問︰「還生氣不?」
「生氣?哪兒能呢,我有這麼小氣嗎?」
「還冷戰不?」
「要戰就要熱戰、就要轟轟烈烈的戰,冷戰算啥功夫?我不做這傻事的。」
不冷戰,那前幾天做啥去了?
「不生氣、不冷戰,接下來還有什麼好做的?」
「可以去泡溫泉啊,去打獵啊,踏青也不錯,我那塊糞水變黃金的地,今年種的水稻長勢可好了,可以去看看……」
「好。」他應。
好?她有听錯嗎?她只是隨口胡扯,她只是……仰頭對上那張教人心動的臉,「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他笑了,「好,去泡溫泉、去打獵踏青,去看看你那塊糞水變黃金的土地。」
「真假?你哪有空?」
「權臣酷吏也會累的,也得歇息個幾天。」
真的嗎?可以嗎?她太高興了,這回不是並肩作戰,而是並肩去玩,不帶目的的相處,單純為了喜歡,這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
見她快樂得像個孩子,賀巽心化成糖水,往後……多帶她出去走走吧!
可他又讓晴蘭生氣了,因為——夏媛希很難受。
他在夏媛希身邊安排個人,名叫落燕,每隔兩天,她會將夏媛希身邊發生的事飛鴿傳書,傳給賀巽。
于是他知道,楊嬛得到周勤全部寵愛,夏媛希被冷落,傷心且憤怒。
他竟異想天開,將賀家名下產業的「仰春閣」,透過關系送到夏媛希手中。
前世的夏媛希喜歡做生意,他想,也許有點事做,可以讓她轉移注意力。
但決定這麼做的同時,他也明白會惹來晴蘭的怒氣,因為仰春閣是晴蘭悉心打造的首飾鋪子。
听到這個消息時,晴蘭氣到把肚子里的東西全吐了。
她胃腸本來就不好,壓力一大就會又拉又吐,看她吐得一身狼狽,白芯把夏媛希從頭到腳到爛掉。
她當然會生氣,知不知道仰春閣花她多少心血?
有大半年時間,她一得空就上門纏著馬師父,低聲下氣好話說盡,直到馬師父首肯,她才敢尋鋪而開第一家仰春閣。
為回想前世流行的款式,她夜不成寐、日思夜想,一有空就往馬師父屋里鑽,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和馬師父有說不清楚的關系。
好不容易幾年經營,生意蒸蒸日上,她正打算開第二家、第三家仰春閣時,賀巽竟把它送給他的心頭好。
這算什麼啊?替他人作嫁嗎?
晴蘭氣急敗壞往外跑,但連院門都沒跑到就又折回來,「丹雲,去給我蒸個蛋羹,鹽巴、油蔥一蛤蠣什麼通通不放,光用蛋做就好。」
丹雲不解,這樣的蛋羹會很腥吧?
不過主子吩咐,她只能听話。
不久晴蘭捧著蛋羹找到賀巽,重重把碗往桌上一放。
賀巽很清楚她不滿什麼,但他半句話都不說,這種事解釋與不解釋,情況都一樣糟,反正……這回她生氣了。
瞪著他,她一樣沉默,見他打死不開口,態度已然標明,不管樂不樂意,這口氣她都得吞。
晴蘭冷笑問︰「難道你不打算說清楚?」
「對不住。」他的道歉很生硬,很言簡意賅,沒有前因沒有後果,連狡辯都沒有,明白而晰地認下。
晴蘭狠狠倒抽口氣,恨不得往他臉上撓兩把,「在做決定之前,你連商量都不必,是不是認為「賀家產業」與我無關?」
賀巽知道自己不厚道,但不為夏媛希多做一點,他……心里過不去。
「對不起。」他再度道歉,口氣軟下兩分。
「不想商量?可以,但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那麼我可以少投注幾分心力,可以不必矜矜業業、小心翼翼。」
咬牙,他還是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晴蘭氣急敗壞,她不管不顧,掄起拳頭朝他胸口一陣猛捶。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只有這句話可以說嗎?那是不是我砍你兩刀,再說幾聲對不起就可以?是不是我放把火燒掉你的房子,再說兩聲對不起就可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仰春閣付出多少心力?
「想請馬師父出山,我天天去磨人家,做好吃的、送好喝的,我低聲下氣,日日往他家里鑽,擦桌子、掃地,事事親力親為,口水干了、嗓子啞了,人家也沒拿我當回事兒。
「馬師父性格古怪,為調查他的古怪,我花無數時間和他的親戚鄰居打交道,才明白造就他古怪性格的原因。
「他年過五十,無妻無子,他認為無人繼承,何須勞心勞力,反正手邊有錢,他連工作都不願怠,成天吃吃睡睡、喝喝老酒,有一天混一天,想著就這麼混下去,待老死那天,草蓆一褒結束一切。
「為讓他對生命重新燃起希望,我連媒人婆都當了,我用盡辦法為他謀到一個好媳婦,為他遍訪名醫,讓他生下兒子。好啦,我流血流汗做那麼多事,你一句話就把我的心血送出門?賀大人,你真的好可惡。」
她捶得手痛,但手再痛都沒有心來得疼。
說著說著、她哽咽起來,停下手,垂了頭,雙手在身側緊握,她雙肩抖得厲害,企圖把在眼底凝結的淚水硬逼回去。
她不懂,為什麼男人這麼壞,非要一斧子一斧子砍掉她的堅強?她更不懂,這麼壞的男人,為什麼她不能拋了、丟了,為什麼要克制不住地喜歡?
她恨他,但更恨自己,她想咆哮大叫,想要發泄心底不平,可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怨誰呢?是她的選擇,是她固執在他身上投資全副心力。
賀巽很抱歉,輕撫她的背,企圖撫平她心頭的不順遂。
難得的親昵,她卻無法感受到溫情,她必須消化很難下咽的委屈……
他輕輕地攬她入懷,低聲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晴蘭頭埋在他胸口,卻心痛陣陣。他要對不起什麼啊?對不起,我愛的是夏媛希,不是你?對不起,即使你那麼努力,依然無法走進我心底?對不起,不是我想掠奪你的成就,而是夏媛希已經掠奪我的心……
這才是重點,她不在他心里,她再辛苦、再努力,他都無法感受。
夏晴蘭,你真是失心瘋,你怎能允許自己愛上這種男人,還義無反顧、一試再試?
至少周勤會因為你的能力而殷勤演戲,好教你誤解他愛你,好教你對他死心塌地,這賀巽連戲都不演啊,你憑什麼要對他一心一意?
握緊拳頭,此刻她覺得自己無比可悲。
三年了,他們成親整整三年!憑什麼她感覺會奪得最後勝利?憑什麼她以為有機會勝過夏媛希?憑什麼她認定再硬的石頭都會被真情焐熱?
夏晴蘭,你愚蠢至極。
她在他懷里喘息不定,她恨恨咬牙,在嘴唇上留下一排深刻的齒印。
用力推開賀巽,她對他說︰「你送吧,大方送吧,我會在仰春閣附近開迎春樓、迎夏櫻、迎秋樓、迎冬樓,把仰春閣層層包圍,把它的生意吞得半點不剩。」
華麗轉身,她飛快跑掉。
賀巽知道自己傷到她了,于她而言,生意不只是生意,還是成就與傲氣,那麼豁達的夏晴蘭,那麼愛笑的夏暗蘭被他氣哭了……他真有本事。
拉開椅子坐下,拿起她帶來的碗,舀一口蛋羹放入嘴里。
很難吃,除雞蛋以外什麼都沒加,純粹的蛋……純蛋、蠢蛋。
他又被罵了。
這次晴蘭生氣得很久,直到迎舂迎夏迎秋迎冬樓開起來,心氣才平定。
她生氣卻沒搞罷工,也沒讓下人罷工,她只是自虐似的不吃不喝,把全部精力投注在新鋪面上。
她不知道,自己日漸消瘦的身影,對他來說,比罷工更嚴重。
消息傳來那刻,晴蘭沖到大門前等待賀巽返家。
這種行為太輕佻,嚴重挑戰她淬進骨子里的教養,但她還是做了。
賀巽甫下馬車,她立刻迎上前,「听說汝南地牛翻身?」
「你收到消息了?」
「對,死亡的人數很多嗎?馬上就要迎來夏雨,如果尸體處理不好,會引發瘟疫,再則災民數目眾多,干淨的水,充足的糧食與藥材,許多事情都要盡快解決……」
見她叨叨說不停,賀巽想笑,對于朝政,她比許多大臣更上心。
「我知道有困難,但你讓三皇子盡避放心去做,米糧、藥材,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上,如果缺人,可以從鋪子里面調派人手……」
見她著急,他捧上她的臉,對住她的眼楮認真道︰「沒事,你別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一個弄不好,皇帝都得下詔罪己了何況是你,有多少人嫉妒你,多少入恨不得把你拉下台呀,要是這把火燒到你頭上,可怎麼辦才好?」
為了這天的到來,她早就儲備足夠糧米與藥材,既然張時庸是自己人,那麼大可讓戶部拿銀子出來買,接下來還得盡快挖井開渠道,讓老百姓有干淨的飲水,才能減少疫病傳播。
原來她擔心的是火燒到自己?他喜歡……被她擔在心上。
賀巽道︰「我讓夏晨希到汝南了。」
「四哥哥在汝南?」那不是很危險?
「別擔心,我派了近百人護著他。」是他的隱衛,用晴蘭給的銀子養的。
「四哥哥去汝南做什麼?」
「遷村。」
「遷村?」
他也預知地動將要發生?為什麼他能?難道他……猛地,心跳加速。
前世地動發生,上千百姓死亡,加上瘟疫肆虐,短短幾個月內,汝南有十數萬百姓受災,經過三年後,地動區域已無人居住,卻意外發現玉礦,為新帝帶來一筆偌大財富。
晴蘭不知此事,因為玉礦被發現時,「夏媛希」已經死亡。
帶著重生的優勢,賀巽讓夏晨希到汝南遷村。
夏晨希在莆縣任官一年,政績斐然,知他與晴蘭兄妹情深,賀巽鼓吹他為自己效力。
賀巽讓夏晨希到汝南擔任六品通判,但派任書尚未到手,兩個月前,夏晨希提早出京。
離京前,賀巽將兩萬多畝土地,及上千間屋子的契書交到夏晨希手上,以開荒為由,讓他以一畝地換兩敞地,一間屋換兩間屋作為條件,將災區幾個村的百姓遷出。
這麼優渥的條件,擠都擠破頭了,哪有人不樂意的?
就這樣,他將前世地動時最嚴重的區域百姓全數遷走,今早他已收到夏晨希的飛鴿傳,說地動造成的百姓死亡人數僅有七人。
「密探在汝南發現豐富玉礦……」他牽晴蘭進屋,一面走一面說︰「半年前你給我二十萬兩還記得嗎?當時我便命人在當地買地、建屋,闢出好幾個村子,這兩個月你四哥已經陸續將百姓遷走,本想遷走百姓後再令人挖玉礦,沒想到地牛翻身,讓玉礦露出來。
「提早返家是想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玉礦的開采權已經掛在賀府名下,有了玉礦,你可以想想,明年府里會增加多少收入?」
他之所以沒在鋪子經營上花太多心思,是因為清楚玉礦早晚會落到自己手中,他不愁錢更不缺錢。
她捧住臉,搖搖頭,虛弱地朝他伸伸手,「可以扶我一下嗎?我覺得頭暈。」
頭暈?被銀子砸中嗎?賀巽笑了,打橫將晴蘭抱進屋里,一面走一面說道︰「你沒想錯,倘若有那麼多的死傷,確實會有你預想的狀況,但眼下並沒有,你可以放心。」
「嗯、好,放心。」她憨憨傻傻地看著他呵呵笑。
「這麼開心?」
「突然覺得你很靠譜。」
他一向都很靠譜的啊,她的傻笑讓他心情霍然開朗,一掃幾個月以來的低氣壓。
她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嚴重,她開心,他便揚眉;她不悅,他便板起臉,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好現象,但再多的理智都阻止不了他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