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了那個不太順心的小插曲外,朱漢威跟趙莎華間好像有抹似有似無的曖昧,但因為不是很明顯,所以旁人也是霧里看花。
但趙莎華感受深一些,朱漢威偶爾會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有時會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氣悶,刻意的瞪他,沒想到他竟然輕笑出聲,問他笑什麼,他又不說了。
趙莎華有點無奈,傳奇人物堂堂秦王,她還要指望他為她弟弟洗刷冤屈,她能逼他說什麼?這人她算是看透了半點,就是月復黑,耍著她逗人呢。
日復一日的趕路,一行人一路順利來到目的地,當那巍峨高聳的城牆映入眼簾,趙莎華有種說不出的復雜心境,這里是她的傷心地。
馬車里,朱漢威仍氣定神閑的在下棋,一手黑棋一手白棋。
兩根白玉似的手指捏著黑棋,溫暖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那張如畫的俊顏上,不見一絲浮躁,趙莎華情不自禁的靜靜凝睇,連帶地,她原本躁動的心也意外的平靜下來。
京城是權力中樞,更是人文薈萃之地,皇親國戚公侯伯爵文武朝臣,再到老百姓等販夫走卒,讓這座城市繁榮又熱鬧,街道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馬車也因而走走停停,每一次車停,就會听到一些有關殺嬰案的片段。
趙莎華忍不住微微掀開窗簾,看著外頭街道上三三兩兩聚集的老百姓,人心惶惶,議論的皆是此事。
「听說了嗎?有人猜說是為了煉丹藥而起的。」
「是啊,說得有眼楮有鼻子的,說那嬰尸不是傷痕累累,其實是被放血啊,但一個嬰兒身上能有多少血?所以才又割又切,好像是說用嬰兒的血來煉藥,能長生不老啊。」
「這不奇怪嗎?趙家人又不懂醫術。」
「怎麼會不懂?別忘了,趙家三房醫術一把罩,還沒當官前在魏城可是個救了不少貧窮人的好大夫。」
「也是,但他兩年多前跟妻子出了意外,馬車翻覆山崖死了,他那大女兒好像也跟人和離了,帶著才豆丁大的一對弟妹離京了。」
「好像是吧,不管怎樣,趙晉元那個罪大惡極的禽獸,竟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難怪成親多年也沒生出半個孩子。」
趙莎華听了很難過,但也能理解眾人的憤怒。
朱漢威看了她一眼,掀簾囑咐呂勇將馬車趕到京城最火紅的一家客棧,其他人就直接回秦王府。
趙莎華一听就知道那家客棧有說書人長期駐店,肯定能听到更多事兒。
果不其然,一行人從進門到了二樓雅間的路上,就听到不少人在談論這樁慘無人道的案子,而居中的高台,說書人正口沫橫飛地啪啪啪打板說故事,說的也是嬰孩失蹤虐死案。
趙莎華這張臉孔是出色,但京城多得是金枝玉葉,再加上她在這隨便撞都能踫到一個皇室貴冑的京城並不出眾,因而並未引來太多目光。出乎她意料的是,朱漢威這號傳奇人物,識得他真面目的好像也不多,至少眾人看著他那張陌上人如玉的俊美臉孔只有驚艷,並未有崇敬神態,可見是不識的。
「雖然當過不短時間的閑散王爺,但我向來往城郊走,自詡過的是閑雲野鶴的生活,京里的老百姓視我為傳奇,卻不識本人,也是一絕。」
雅間內,朱漢威笑著為她解惑,而呂勇、羅英、梅心、桃雨都守在門外。
店小二送上來茶點及茶水,恭敬退下。
兩人邊用茶邊听著說書人響板一打,開始抑揚頓挫的說起來了,「話說前兩日失嬰的人家,就是東門的富豪陳家,那可是千盼萬盼才盼到的小金孫啊,居然就在那麼多賓客的眼皮下不見了,侍候的女乃娘、丫頭甚至小廝、侍從,被震怒的陳老爺打死了三十多人,現在還發出重金懸賞,只要有人能找小金孫回來,陳老爺願給三個承諾,而且是有求必應——」
客棧里的客人發出驚呼聲,陳老爺可是京城首富,名聲與大善人孫鋒不相上下,而能成為首富,手段必不一般,他與官方交情亦好,善于鑽營,這回辦宴會,千防萬防,還是被賊人偷走小金孫,據說悲傷得當場昏過去。
朱漢威見說書人沒有說出什麼新消息,便與趙莎華離開。
在趙莎華的請求下,馬車特別繞到兩條街遠的趙府,馬車就停在對角,趙莎華透過車窗看到趙府門口一片狼藉,有四名奴僕低頭打掃清理,但地上及門上的爛葉與餿水都還沒清理干淨,又有幾名路過的老百姓走過來,就對著大門扔臭雞蛋,一邊大罵「人渣、禽獸」,接著又有人過來又罵又叫的,還有人撒冥紙,漫天飛舞。
老百姓有多憎惡仇視趙家,由此可見。
馬車再度前行,朱漢威將才拿到的信函內容告知——
趙家二房在京城趙家宗親面前長跪請罪,但宗親還是決議開祠堂,將趙晉元除籍,也畫去他在族譜上的名字,孫容這媳婦自然也畫去了,對外界更公告了這件事。
但此舉還是無法消除老百姓們心中的怒火,不僅恨趙晉元,就連他的父母也都恨上了,所謂養不教,父母之過。
趙莎華不知該怎麼辦,她能理解老百姓的惶恐憤怒,雖然目前都是達官顯貴或富豪之家丟失嬰兒,但誰知道何時會輪到自己?只是遷怒無辜的人……
「心思別太重,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他們也能站在人前了。」
他這是在安慰她吧?「謝謝王爺。」
他挑眉,「這里只有我跟你。」
要她喊他的字?應該不難,可是怎麼就心跳加速,有些難以啟齒?她這是怎麼了?自己是和離過的女子,更甭提他的尊貴身分,她胡思亂想什麼!如此態度反而矯情了。
「仲岳。」怎知語出,心跳更加紊亂。
溫柔的嗓音低低輕喚,如春風拂過,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喚你一聲『華兒』。」
她怔怔看他,「這、這是我爹娘才會喚的。」不會太親昵了?
「很好。」他黑眸浮現溫柔。
就這樣?但她能有意見嗎?
接下來,他開始跟她細說日後到某些府中去明查暗訪的事。
馬車回到秦王府,先一批抵達的車隊都已進府。
那一年,秦王先是拒絕參與各貴冑五花八門的宴席,沉寂許久,而後又向新皇自請離京,原本府內還有秦王的母妃閻明珠住著,頻頻張羅著兒子的婚事,甚至求新皇賜婚,秦王卻是油鹽不進,不與那些身分顯赫的世家千金女聯姻,閻明珠怒極,某日率侍女嬤嬤往江南長住,母子撕破臉。
沒有秦王的秦王府並無改變,王府門前的漢白玉階梯潔白無塵,左右兩座白玉獅子依然肅穆,高掛在上方的匾額的「秦王府」三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發亮。
朱漢威、趙莎華等一行人一下馬車,府門已大開,一名兩鬢斑白、目露精光約五旬的男子已率近六十名下人在大門前恭敬迎接。
「恭迎王爺,屬下……」葉誠說到哽咽,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不知原因的離京多年,終于願意回來了,他感動到眼眶泛紅。
「葉總管,辛苦你了。」他走上前,拍拍這個唯一真心待他的老人家,給他一個真誠的微笑。
葉誠強忍住淚水,再度拱手行揖,「屬下失態了。」
趙莎華看著兩人的互動,也能感受到主僕間的感情極深。
一行人進府,朱漢威在廳堂落坐,即將趙莎華介紹給葉誠,也將她的事簡略告知。
葉誠知道秦王竟是為了她回京,心里頓時有所據量,萬不能輕慢。
而朱漢威介紹葉誠給趙莎華說的是,「不僅是王府大總管,他也是我習武的師父之一,對我而言,亦父亦友。」
「王爺萬萬不可如此說,屬下惶恐。」
葉誠看來的確惶恐,但趙莎華也看出這老人家眼底的寬慰,她知道她不能將他視為總管,對朱漢威而言,這個長輩應該比他母妃還重要。
長途跋涉,大家都累了,朱漢威讓葉誠喚人帶趙莎華去安置。
趙莎華在梅心、桃雨的陪同下,由李嬤嬤帶著去入住的小院。
朱漢威與葉誠還有事要商議。
秦王府處處豪華雅致,如今秋意初現,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回廊拱門在楓紅或黃葉襯托下是一步一景,不管丫鬟小廝都是藍白色的制服,個個有禮,見到她們一行人,都放下手邊事恭敬一福。
李嬤嬤帶著趙莎華一行人來到臨湖小院「月牙齋」,這是個極精致的院落,小橋流水,湖里還養著魚,若在夏季,襯著荷花綠葉,肯定非常美麗。
院子的正房在右,連接中間的花廳,往左走是書房,窗明幾淨,掛著幾幅字畫,但最合趙莎華意的,應該是東間的大廚房,一看就是新砌的。
李嬤嬤看著她眼中的欣喜,還這兒模模,走到另一邊也模模,看出她非常開心,遂道……
「這是王爺在半個月前,派人快馬回來吩咐建造的,若姑娘有覺得需要補足的,還請姑娘告知。」
「不用,這樣很好,真的。」她真不是客氣話,這太夸張了,這廚房比她趙家食堂的廚房大上一倍不說,鍋碗瓢盆、灶台及流理台的擺放安置讓人工作起來極為流暢,米糧干貨一應全,竟然還做了一個小冰庫。
李嬤嬤讓梅心跟桃雨侍候趙莎華梳洗,小睡一下,主子的晚膳可要這位姑娘來忙活,自然得好好休息。
正廳內,朱漢威知道趙莎華就安置在月牙齋,那是他住的主院旁的偏院,如此安排,自然是因為他的三餐都要靠她。
至于府中人對他帶回一個姑娘還管他的胃如何想?外界又如何猜測兩人關系?他絲毫不在乎,但若是有些過度流言傷及她的聲名,他就不會客氣了。
于是他特別交代葉誠及府中四大副總管,有關趙莎華在府中一事,奴僕嘴巴務必嚴實,若是有人在外亂嚼舌根,就扔出府去。
葉誠等人連忙拱手稱「是」。
朱漢威再叮囑的是他返京一事,「太皇太妃遠在江南,本王知道太皇太妃有吩咐過,若本王返京務必通知,但多的人事物……」
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四名副總管身上,那是他母妃的人。
「奴才們明白,絕不多說一句。」四名年齡不一的副總管腰桿彎得更低。
「下去吧。」
四名副總管退了出去,卻是心驚膽跳,秦王的心思縝密陰沉,生性冷漠,六年多前在郊外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設陷暗殺,身受重傷,療養一個多月,整個人突然就變得不太一樣。
傷愈又過一月,開始不在京城各大宴會現身,最後更是私下安排完一切,就帶著心月復呂勇與羅英離去,連去向都沒跟太皇太妃交代。
闊別多年,這次回來,氣質神態看來都不同,難道是因為那個來歷不明的趙莎華?「王爺,他們會私下去查趙姑娘的來歷,太皇太妃那里……」葉誠有些憂心,四人忠心的畢竟是太皇太妃。
「無妨,華兒的事也瞞不了太久。」朱漢威並不在意。
葉誠愣了愣,看著王爺眼中鮮見的溫柔,心頭一驚,「王爺對趙姑娘……可是,她曾是慶安伯的妻子,太皇太妃不會允的。」
他仍是氣定神閑,「別緊張,我自己也還沒確定對她的感覺,順其自然吧。」
重生一回,他很清楚對葉誠不必防備,這個老人後來擋在他身前,以肉身為他擋下數十支飛箭而死。
他抿唇,正想回房小憩,然而宮中來人,皇帝請他進宮。
果然,還是無法放心啊……上一世,自己不就是死在皇帝佷兒的猜忌下嗎?雖然他的確起了篡位之心,也付諸行動,只是,最後又便宜了誰?
馬車轆轆的進入金碧輝煌的皇宮。
議事閣內,朱漢威與皇帝朱錚面對面坐著,除了皇帝心月復的總管太監在旁侍候,再無他人。
朱錚的相貌與朱漢威其實有七分相似,是皇室血統,只是朱漢威僅長皇帝兩歲,舉手投足間無形散發的天生貴氣卻勝朱錚更多。
朱錚不想承認,但每每在這皇叔面前,總覺自己矮他一截,可明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掩去心中的思緒,他關切的問︰「離京多年,皇叔一切可好?」
「極好,此番回京來看看,倒是听到一件驚悚的案件。」他淡淡的說。
年輕皇帝一臉苦楚,明知該多詢問皇叔這幾年的生活,但他實在對此無心,「皇叔也听說了?沒錯,京城人心惶惶,不少有嬰孩的權貴人家避居他處或是將孩子送走,直到現在也沒能逮到趙晉元這個凶手,刑部、大理寺,還有金吾衛的人都出動了,連凶手的人影都沒尋到,更沒有線索,不管如何向趙家人施壓都無處下手,不瞞皇叔,朕是一籌莫展。」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在朱錚心里,皇叔的確是個厲害的人,天底下好像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這也是他的母後一直要他跟皇叔保持距離的主因。
「凶手確定是趙晉元?人未抓到,無人證、物證,只憑一婦人所言,及他手上的齒痕?」朱漢威字字問得犀利。
朱錚面露難色,繼續道來,大理寺卿直言就算趙晉元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凶手接觸過,凶手才能及時在他手上弄個齒痕栽贓,趙晉元就是案子的突破口,只是找不到人,案子陷入膠著不說,還陸續有嬰兒失蹤,不得不對他發出通緝。
如此行事,也是為了混淆凶手視听,以為官府已經確定犯人就是趙晉元,在真凶松懈下來時,也許會露出更多破綻。
朱漢威眼神微閃,「倒是苦了趙府與趙晉元,如果他真是清白的。」
「這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屆時若緝得的真凶不是他,朕自會補償。」朱錚想了想又問︰「這案子,皇叔可有什麼想法?還是能幫忙緝凶?」
朱漢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前沒什麼想法,至于幫忙?臣就是閑散度日,身邊也只有羅英、呂勇隨侍,皇上若真的需要,就把他們給您。」
他怎麼敢要?皇叔身邊就剩這兩個心月復,堂堂皇帝找不到人用,讓秦王身邊連隨侍都無,那些秦王派的言官或權臣不知要怎麼彈劾他?
想到那些心心念念要秦王回歸朝堂的臣子,朱錚看著眸光深斂的朱漢威緩緩道︰「皇叔遠離朝堂甚久,如今朝堂勢力不均,幾個老臣私下扶植自己的勢力,雖未到結黨營私,然而在推動新政上,總是為反對而反對……」說到後來,語帶無奈。
如此優柔寡斷,難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朱錚還是被粗暴的推下龍椅,迎來大魏的亂世。」
「朝堂上的勢力只要維持平衡反而能互相監督,皇上不妨將幾方勢力放于一枰桿上,哪方強了便拉下一些,或是哪方弱了就拉拔一些,不讓一方獨大即可。」
經歷一世,他對那個位置已無心,但朱錚得學著如何治國,這也是他的責任。
之後朱漢威直言累了,對朱錚要在晚間設宴洗塵一事婉拒,也表示接下來無事不會進宮。他對敏太後沒好感,正好她前往大夏聖山小住,並不在宮中。
朱錚卻很想留下皇叔,兩人雖為叔佷,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他希望他能多听他說話,有空也能進宮,但朱漢威直言他只是來見一些老朋友,也許待不了多久就再度離京。
朱錚蹙眉,不由得想起西北邊境各大部落的聯盟,他們蠢蠢欲動似有異心,眼眸微閃,「皇叔不留在京城幫朕或給些治國良方?那些幕僚或輔臣與皇叔相比,不管眼界或是——」朱漢威眼底迅速閃過一道寒芒,重生一回,他還會當一次沖鋒陷陣的笨蛋?征戰西北凱旋歸來,本是為了再建功勛為上位鋪路,結局卻是萬箭穿心?
不願再回憶上一世慘死的畫面,他淡淡的說︰「皇上有能力,別懷疑自己,真的遇上難題,臣不會不管,畢竟這是我們朱家先祖以血汗打下來的江山。」
「謝謝皇叔。」
朱錚露出見到朱漢威後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過去,還未感到何謂高處不勝寒,但坐上龍椅的時間越長,他感受越深,即使有母後、後宮妃嬪及重臣環繞身邊,他只覺得日子越過越孤寂。
朱漢威離宮後,保皇派的三大輔臣也得到秦王返京且入宮的消息,三人連袂進宮面聖,就擔心秦王有異心,回來或許有什麼計劃,又向皇上提出什麼要求?
「都沒有,皇叔若對朕這個位置有任何野心,怎麼會離京?且誰也沒聯絡?」朱錚沒好氣的甩袖怒道。
三大輔臣互看一眼,不怪他們擔心啊,幾年前秦王四處安插耳目,培植勢力,汲汲營營的就是那個位置,卻突然扔下一切離開,這繞了一圈又回來,難說不是為讓眾人放下戒心,圖的不是那位置又是什麼?
秦王返京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開,各式請帖也如雪片般送到秦王府,也有許多不速之客被拒于門外,這些都是皇親國戚或自認與秦王有交情的人,但葉誠奉秦王命令,非他本人應允,誰也不許入府,這些身分尊貴的各方人馬也只能心有不甘的離去。
然而秦王這個傳奇人物也沒讓人失望,他開始出入宴會,趙莎華也沒閑著,朱漢威到哪家參加宴會,趙莎華就能進到那家的廚房幫忙。
這跟她原本的安排自是不同,但朱漢威才听到她得去「拜托」那些父親舊友讓她進廚房工作賺些生活費,他馬上就否決了。
她一去工作,他三餐找誰?若不是她一定要盡一份力,她大可好好待在秦王府輕松準備他的三餐就好,不是他自大,他的暗衛已全數出動,就守著京城有嬰兒出生不久的達官顯貴與富貴人家,他相信緝凶之日不遠。
于是他跟趙莎華協議,他會讓人安排她進入設宴人家的廚房,但僅限當天,她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也好,無功而返也好,宴席散了她就得回王府。
會如此安排,是因為朱漢威發現近兩個月的嬰兒失蹤案有個很特別的巧合,不知是久久逮不到凶手,反讓凶手變得囂張,凶手皆選設宴的人家偷嬰兒,他猜,這是挑釁也是嘲笑。
京里也有人發現這點,因而有的人家寧願得罪客人取消宴席,然而也有要面子、不肯屈服凶手的還是照辦,當然,有的安然度過,可有的卻是後悔莫及。
但繁華京城什麼多?皇親國戚、富豪權貴最多,時值涼爽秋日,賞楓、品蟹品酒及各項名目的宴席,大家有來有往,有一定家世背景的收到的請帖都高高一疊,而秦王更是當紅炸子雞,他能出席,這個宴就成功了。
所以,朱漢威出席的自然是家中也有嬰幼兒的名門世家,只是,運氣似乎沒有站在他這邊,一連出席五個宴席,竟然什麼事也沒發生。
此時馬車內,一個是剛忙完,從某家的廚房後院出來,另一個則是吃了不怎麼滿意又吵嚷的無聊宴席,心里想著待會兒回秦王府讓她再煮個什麼私房料理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胃。
朱漢威慵懶的躺靠著軟墊思考,就見趙莎華目光專注的盯著自己看,他也無所謂的任她看,她其實很好懂,他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趙莎華心里的確有很大的疑惑,雖然每一家設宴的廚房人手不足,大多會調府中其他院落的丫頭幫忙或是雇臨時工,或是請長期提供食材的店鋪提供人手幫忙,要尋個名目混進廚房並不難,但一家、兩家……每家都有辦法讓她名正言順的混進廚房,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這代表他在每個設宴的府中都有耳目?而且都有能力將她安插入廚房,她無法想象那是有多大的勢力或是什麼通天的本領才能如此隨意安排?
朱漢威一點也不想跟她聊自己曾有過的野心,重生前的自己其實不算好人,「今天也是無功而返?」
听他一說她就覺得沮喪,廚房里的八卦是不少,但多是後宅妻妾勾心斗角的事居多,雖然也聊到驚悚的殺嬰事件,但讓人太過毛骨悚然,因而談論的時間反而極短,不若茶館听到的多。
她搖搖頭,「你呢?」
「有點眉目,不過明天要上工的府第可要小心點,我知道先前你去的那幾家,我也說了同樣的話,但這家有點狀況,你別特意打探才是。」
他看得出來她仍有疑慮,但他要怎麼告訴她,前世這一年並沒有殺嬰案發生,但權勢逐位之爭在他刻意的操弄下卻是越發白熱化,有幾家權貴甚至因而被抄家滅族。
他這些日子也逐一推敲,懷疑會不會是這幾家權貴的其中一家在作怪,畢竟有能耐毀尸滅跡,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犯下這麼多殺嬰案,若說沒有人包庇甚至協助凶手,他可不信。
他們明天要去赴宴的就是其中一家——楊國公府。
一想到她明早就要被安排入府干活,今天也是一早就赴赫安侯府在郊區的別莊,工作至宴會結束,她的神情是肉眼可見的疲倦。
「閉眼休息會兒,進城還有一段路。」
她點點頭,也真的累了,何況不知跟他要說什麼,就是大眼瞪小眼,她都是避開投降的那一個,就不必與他較真了。
馬車轆轆而行,穩定而有節奏的行進著,讓本是閉眼假寐的趙莎華真的睡著了,她靠在車壁上,頭不時的重重一點又一點。
朱威漢看著她尖尖的瓜子臉,因要混進廚房,也怕被認出她是趙家人受到遷怒,所以他親自為她做了簡單的易容,眉毛畫粗微垂、膚色涂得稍黑,再修飾一下臉頰,讓梅心給她梳了徊婦人頭。
她看起來就成了一個生活不順的年輕少婦,然而即便貌不驚人,那雙會說話的眼楮仍然很吸引人,此刻雖閉著,整個人卻顯露出一種疲憊的嬌弱,他的心陡然一動,身體彷佛有了自我意識,靠向她,將她輕輕攬在懷里,讓她睡得更舒服。
他低頭凝睇她嬌美的容顏,粗糙的指輕輕滑過她粉女敕的臉頰,黑陣一深,嘴角一勾,她的人及廚藝真的很合他的意,娶了她,一輩子在身邊,他的胃永遠都不用擔心斷糧,好像不錯?
她是豬嗎?怎麼能夠睡得那麼沉?一個大活人讓朱漢威抱著回月牙齋都沒醒!尤其她身上還蓋了朱漢威的披風。
趙莎華都可以想象府里奴僕們看見那一幕後,即使不敢明面上議論,私下一定諸多猜測,甭說其他人了,梅心跟桃雨那曖昧的眼神如影隨形,笑而不語,就算她解釋再三,兩人還是沒當回事。唉,即使過了一天,只要一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她還是很想敲敲自己的頭,她有累成那樣嗎?
「好了。」
朱漢威低沉含笑的嗓音將懊惱恍神的某人給驚回神,瞪著眼前的銅鏡,里面映照出的是一個擁有一雙干淨黑白明眸、膚色暗沉的中等之姿女子,她的目光再看向鏡子內另一張俊美的臉孔,對抱她回房一事他提都未提,她是女子,更不好主動說起。
「車子在後門等你了。」朱漢威輕聲提醒,也明白她為何恍神,但他如何告訴她因為抱著她的滋味太美好,于是他點了她的睡穴滿足私欲?
趙莎華尷尬的朝他點頭,連忙出去了。她身上穿的是簡單布衣,適合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子。
殺嬰案不再有新案件發生,自然是好事,但也因為這樣的風平浪靜,完全沒有線索可循,她有些心急,但再急也沒辦法。
他知道她的心急,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他返京好像讓凶手忌諱,不敢輕舉妄動,這讓他有所猜測,凶手可能與他有交情,知道他的能耐,不然怎麼會成了縮頭烏龜,不敢現身?
今日設宴的是楊國公府,算是百年世家,主旁支親族分散各地,國公府家主是楊家大房楊柏榮,為人豪邁長情,更是京城公認的痴情種,偌大一個府邸只有一妻一妾,這在京城尤其是這樣有底蘊的人家甚為少見,更難得的是,妻妾親如姊妹,即使楊柏榮與其妻俞娘是青梅竹馬,獨寵且深愛著她。
妻妾為楊柏榮共生了五子三女,家庭美滿,一直到去年春,俞娘大病一場久久未愈,在大夫建議下長住江南養病。
楊國公府為此也沉寂一年有余,今日設宴還是因二兒子去年添了一兒,舉辦周歲宴。
雖然客似雲集,整座宅邸仍添了不少侍衛,顯然是殺嬰案讓主人家不安。
朱漢威到來後,自然是主人楊柏榮親自接待。
楊柏榮年方四十,相貌俊秀,長年輔佐朝政,是朱錚跟敏太後倚重之人,權勢不小,也因而對朱漢威私下安插耳目、擁有左右朝廷的驚人勢力非常忌憚,但官字二個口,表面上兩人也有好交情。
一見面兩人就寒暄不停,隨著更多的客人到來,氣氛更形熱絡。
另一邊,本在廚房里幫忙的趙莎華則跟著另一名嬤嬤提了兩壺茶及點心往侯府中庭走。
這一天賓客如雲,奴僕們忙進忙出,宴席還特意設在居中的庭園,除了有精致的亭園水榭、曲橋流水,秋高氣爽的天氣,層層泛金黃或是紅透的楓葉也值得欣賞。
院中還搭了戲台,戲班子里的每個人正緊鑼密鼓的梳妝打扮,另一邊台上也有一個表演雜技團在準備,老管家吩咐趙莎華帶來的茶水及點心就是為這兩個表演團體準備的,讓他們先用茶點塾塾肚子。
隨行的嬤嬤去往雜技團,趙莎華則進到戲台後方,卻見到幾個衣著不俗的男子圍著一名女戲子,有一名五官偏女相的漂亮男子還出言嘲諷,「學什麼貞節烈女,還模不得了?出來拋頭露面當戲子,就以一女子說,就是傷風敗俗了。」
一旁同樣穿著綢緞的男子也跟著說些什麼假惺惺,就是等著讓楊三少爺來作踐,身分低就想做妾,飛上枝頭當鳳凰。
男子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趙莎華見那女子淚光閃動,頻頻搖頭,想掙月兌那楊三少爺的手,戲班主也頻頻告饒,其他戲子雖然面帶怒氣,卻是不敢多吭聲,顯然這些男子們身分不低,他們不敢得罪。
楊三少爺可能調戲女戲子一會兒了,手上拿了一只白玉瓷壺,使了個眼色,一名小廝上前,在男子們的笑鬧聲中,女戲子的雙手被小廝反制在後,楊三少爺一手高高拿起瓷壺對準自己的嘴巴一倒,流泄的酒液入口卻沒咽下,他伸手扣住女戲子的下巴一用力,逼她張口,再將嘴里的酒液喂入她口中,酒水有些入口,有些沿著她的下顎往脖子流,沾濕了前襟。
圍觀的男子又叫又笑,女戲子受辱,淚水落得更凶,幾次想開口,又被迫喝酒,嗆咳不已,滿臉通紅,她看來狼狽又可憐,其他戲班子的成員有人才握拳就被制止,亦有人落淚。
但不忍氣吞聲又如何?身分不如人啊!楊三少爺是國公爺最疼愛的嫡麼兒,據傳因為那張偏女氣的臉像極了國公爺深愛的妻子,所以仗著父親寵愛仗勢欺人、為所欲為,在京城的渾是出名的,身邊的一群狐群狗黨也都是世家名門里的紈褲公子哥兒。
這些名門紈褲壞點子多,見女戲子上衣被酒液浸濕,表情越發下流,討論起美人兒全身酒水又是什麼風情。
楊三少爺拿了另一壺酒就往女戲子的上身潑,其他人也笑鬧著要小廝再去拿酒來。
秋意漸濃,天氣沁涼,就算今日有陽光仍能感到涼意,女戲子身上幾乎半濕,已在頻頻顫抖。
「欺人太甚!你們憑什麼這麼羞辱人?」趙莎華再也看不下去,扔下兩手的東西,月兌口罵道。
一旁送餐回來的老嬤嬤嚇一跳,急著要拉她走人,這閑事原就管不得啊!
然而食盒與茶壺的落地聲不小,加上趙莎華的嗓音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她,只見一張中等容顏,簡單束發,身著圍裙,第一眼貌不驚人,但對上那雙干淨卻冒著怒火的黑白眼陣,這張膚色略黑的臉孔瞬間鮮活起來。
所有的目光一下齊聚她臉上,趙莎華有些不安,但再看著那名淚如雨下的女戲子,那淚陣中的卑微不平以及被羞辱的不堪何其熟悉,她也曾日日在鏡子里看過這樣的眼神,瞬間有了勇氣。
她目光變得堅定,「你們太過分了,她是來表演的,不是來讓你們羞辱的。」
「本少爺羞辱她是她的榮幸,要是讓本少爺開心了,她還能當本少爺的妾呢。」楊三少爺吊兒郎當的說。
「我不當人妾。」女戲子急著搖頭。
楊三少爺嗤之以鼻,「當戲子會比當妾好?戲子在台上賣弄風騷,拋媚眼引人邪念,跟青樓賣笑女子有何差別?」
「楊三少爺長得人模人樣,嘴巴卻臭,調戲女子還有理由?將人眨低,就能放肆羞辱,怎麼就不說是自己思想邪惡?」
楊三少爺氣得臉色發青,「你是找死?」
「我不是,但再過不久,客人就會往這里來,楊三少爺還要胡鬧下去讓人看笑話?這就是百年世家的家教?」
「好,很好,一個蔚娘而已,膽子倒不小。」
「奴才爬到主子頭上,這不教訓教訓,三少你的臉面往哪兒擱?」
一旁的男子們唯恐天下不亂,在旁叫囂丟柴挑火。
「這位姊姊,沒關系,你別管我了。」此人對自己假意或真心,女戲子看得更清楚,她知道這挺身而出的小熬人是真心要幫她,但她跟自己一樣都是辛苦人,這些不怕鬧事的都是有身分背景的公子們,她們根本斗不過。
「怎麼能不管?他除了身分比得過我們,哪樣贏得過我們?我們靠自己過日子,他離了國公府三少爺的身分,也許只能餐風露宿乞討過日,憑什麼欺侮你我這些自食其力之人?」趙莎華想起了與渣男前夫的對話,他認為女人永遠只能依靠男人過日子,男人永遠高高在上,尤其是她這死了雙親的女人,但她勇敢的離開他,勇敢的靠自己的雙手照顧弟妹。
她說得振振有詞,一雙美陣熠熠發亮,原先不出色的容貌也變得更吸楮。
楊三少爺閱女無數,仔細看了看她,眉修成柳葉眉,把皮膚養白些,換一身華服,也是一個大美人啊,他眼楮亮了起來,「那戲子我不要了,把這廚娘帶去我房里。」
話語一歇,女戲子驀地被放開,兩名小廝就要去抓趙莎華,她臉色一變,一邊退後一邊怒視楊三少爺,「你想干什麼?沒看我梳婦人頭嗎?」
「那又如何?在我府里做事就是我楊府的人,再說了,你拼命為這戲子出頭,不就是想吸引本少爺注意嗎?不想干廚房的活兒了?行!本少爺先嘗嘗你這尖牙利嘴的味道。」
他邪佞一笑,一把扣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拖,將人攬入懷里,一手粗暴的扣住她的下顎,低頭就要吻上她。
趙莎華想也沒想就往他的臉用力揮去一拳,看戲的男子們原本還在怪聲怪叫的笑著,不過瞬間就听到好友痛呼一聲,再一看,楊三少爺臉兒一偏,左臉頰紅腫、嘴角滲血,竟然被打了?而那廚娘已掙月兌他的懷抱,離他有三步遠。
楊三少爺根本沒想到她敢動手,這一下力道不小,他眼前還一黑,眼中怒火熊熊燃起他咬牙抹掉嘴角血絲,「好,好,這麼潑辣,我生平最恨人動我這張臉,來人啊,把她綁回我的房間,看我怎麼教訓!」
奴僕立即動手,粗魯的就去抓趙莎華的手臂——
「少爺,老爺跟秦王,還有不少貴客都往這里來了啊!」府里二總管急急的跑了來。
楊三少爺像是想到什麼,眼神一下變得郁悶,模了一下發痛的左臉頰,恨恨瞪向趙莎華,話卻是對著小廝說的,「動作還不快一點!塞住她的嘴。」
兩名奴僕立即扣住她的左右手,一人拿布要塞住她的嘴,她趁機用力踢奴僕的腳,一人痛呼一聲,她趁機甩掉另一名奴僕的手,跑了出去。
楊三少爺等人也急急追出去,又急急煞住步伐,再恨恨的瞪著也在一旁低頭的廚娘。
此時,秦王步履從容地走過來,像眾星捧月,四周及後面簇擁著一堆賓客。
他似有若無的看了趙莎華一眼,注意到她雙手微微顫抖,身上仍是出門前的那身布衣,套著國公府廚房的全身圍裙,梳成發髻的頭上還系上白色頭巾,讓她被涂得稍黑的臉更顯得不出色,只是他卻清楚的看到她下顎上略微的紅腫。
他為她上妝易容時,因手掌有薄繭,輕輕撫過她的臉該處就微微發紅,他知道她的臉有多細女敕,如今卻紅腫不堪,似是有人用力捏了一把。
「楊三少爺這臉是怎麼了?」旁邊一名高官看到楊三少爺的臉,詫異的問。
朱漢威冷凝的目光也同時移到楊三少爺臉上,嘴角破不說,還有一點可疑的血跡,臉頰微腫,是被打了?
隨著他的目光,楊三少爺就有點慫了。在京城有父親這座靠山,他一直有恃無恐,不怕欺負老百姓,更不怕高官貴族。但秦王這個傳奇的存在只長他五歲,他已听過他許多不凡的事跡,他莫名的畏懼,趕緊跟秦王行禮,又對上父親那隱藏在眼底的不悅,一顆心突突的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回答問題,「不小心跌倒,磕到的。」
「還不回房去上藥!」楊柏榮低斥一聲,又向秦王等客人致歉,「犬子連路也走不好,還傷了自己,讓各位見笑了。」
眾人禮貌的帶笑而過,但一群人都不是傻子,那傷看起來就不像是跌傷。
楊三少爺這一離開,其他紈褲也不好再胡鬧,乖乖的入座,但有人注意到那名廚娘趁機跑了,不見人影。
楊柏榮先讓秦王等人入席再命人好生招待,張口要先去看看那個孽子,馬上就回來。「外傳楊國公對這三兒子寵得無法無天,看來真是如此,不過是個小傷就急著去看。」一名官員看著他快步離去的身影,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也難怪,他那張臉听說與國公的愛妻年輕時一個樣,如今妻子遠在江南養病,見著麼兒一樣的臉,疼都來不及,哪想到把孩子疼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國公夫人那病養這麼久也沒好,皇上為此派了幾名太醫去江南,但都回來了,看來那病很棘手啊。」
朱漢威一邊听著同桌人的議論,一邊心思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