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惱人的春日,乍暖還寒,不久前校服剛換了季,今日一早醒來卻是冷風颼颼,學生們裹著外套縮起脖子,三兩成群往校門口走。
梁安惟穿著白衣黑裙,外罩體育服外套,她手長腳長,身形縴長,再加上背脊挺直,一襲樸素無趣的穿著,到了她身上卻顯得清新亮麗。
打從她入學第一天起,高年級生之間便盛傳,有位高一學妹外型清麗出色,直逼校花等級,甚至有無數學長在新生訓練當天,大膽的上前搭訕。
自那之後,高一梁安惟便成為長義高中的名人。每回她現身在公眾場合時,總會引來同性艷羨或忌妒的目光,以及異性熱烈的關注。
梁安惟有張小巧的巴掌臉,縴細黛眉,扇形雙眼皮,厚薄適中的粉女敕雙唇,包裹在制服下的身形十分修長,黑色百褶裙下的小腿白皙筆直。
對比普遍發育末全的矮小斑一生,梁安惟的外型明顯較為成熟,不知情的人恐怕還會將她誤認為高三生。
「老大,你終于來上學了!」
梁安惟踏進高一班級所在的大樓,甫步入五班教室,迎面便見鄧之韻沖上來,撒嬌式地模住她的手臂。
「老大,早餐。」鄧吟學自願上繳自己那一份三明治。
「我吃飽了。」梁安惟不留情的推開那份三明治。
「早。」隨後步入教室的方銘顯湊過來打了聲招呼。
「早。」鄧之韻敷衍的應了一聲,隨即轉向梁安惟,替她接過書包往桌上一掛。「老大,我今天听隔壁班的女生說啊,豬鯊好像盯上了轉學生耶!」
正欲落坐的梁安惟聞言一怔,下意識抬眼望向素來愛好校園八卦的鄧之韻。
「怎麼回事?轉學生才來一個禮拜,豬鯊怎麼會盯上他?」
她們口中稱呼的「豬鯊」,便是高二赫赫有名的校園女惡霸——朱正勛。
據聞,朱家重男輕女?便給她起了這麼一個男性化的名宇。
朱正勛此人的塊頭頗為壯碩,燙了一頭爆炸卷發,只要看同儕或低年級生不順眼便出手霸凌。
「應該是太招搖了吧?」鄧吟學插嘴。「才來一個禮拜,差不多全校的人都知道他是從建中轉學來的,豬鯊怎可能不盯上他。」
「不知道豬鯊會怎樣對付轉學生?」鄧之韻面露擔憂的喃喃自問。
梁安惟一噎,莫名感到不悅。盡避這不關她的事,可一思及昨天那座老舊眷村,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一抹同情。
梁安惟的家境小康,自小到大不曾為錢煩惱過,只要在合理範圍向父母開口,想要的東西大多能順利到手。
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她在國小與國中皆曾擔任過班長,每次收班費時,總有同學拖拖拉拉不肯繳,後來她被惹毛了,索性放學尾隨不肯繳費的同學一起回家,想當面向同學家長索討班費。
豈料,那一天,她跟著同學進入一棟二十來坪的鐵皮屋平房,當她硬著頭皮進屋向同學父母打招呼,正好撞見房東前來收租,同學母親苦苦哀求房東多寬限幾天的情景。
當時尷尬萬分的場面,猶然歷歷在目,那是梁安惟生平第一次距離貧窮這麼近,稚幼的心靈深受震撼,久久無法平復。
那一日她回家後,將自己存了多年的小豬撲滿宰了,翌日便替那名同學繳清兩學期份的班費。
後來,升上另一個年級過後不久,這名同學便轉學了,她無從得知對方的去向,但她听師長提及,那位同學是出于經濟因素才轉學的。
興許是那一次親眼目睹貧窮的駭人,她越發加倍努力的用功學習,不曾在課業上怠懶。
即使是今時此日,她已厭倦好學生的標簽,卻依然不曾放棄課業,成了師長眼中難以下定義的壞學生。
傅容予的出現,令她忍不住聯想起那位國小同學,心中不曾散去的正義感,正在悄然發酵作祟。
鄧之韻繼續分享她搜集來的八卦︰「我剛才去上廁所的時候,遇到三班的班長,她跟我說,昨天傅容予的媽媽有來學校,還請了幾個班級干部喝飲料。」
「嘖,收買班級干部。」鄧吟學一臉不屑。
「那是有原因的。」鄧之韻連忙補充解釋︰「因為傅容予的媽媽在學校等傅容予放學,剛好在校門口遇見三班的幾個干部,她們去跟傅容予打招呼,傅容予的媽媽就順便請她們喝飲料。」
「然後呢?」方銘顯一臉不感興趣的問。
「原來傅容予是單親家庭?他爸媽很早就離婚了,都是他媽媽一個人在扶養他,所以他們家境不太好。」說著,鄧之韻臉上浮現同情。
聞言,鄧吟學這才改口︰「是喔,難怪他們住在那麼舊的房子里。」
梁安惟沉默落坐,從書包里掏出講義,漫不經心的翻閱起來。
當,當,當。早自習的鐘聲響徹校園?大伙兒陸續返回座位,安靜的看起書。
驀地,走廊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坐在窗邊的同學好奇地探出頭窺探。
「喂,三班好像發生事情了,走廊上圍了好多人。」
散坐在不同排的梁安惟與鄧之韻等人,頗有默契的互望了一眼。
尚未作出任何反應,忽然又聞外頭有學生大喊︰「豬鯊來了!」
梁安惟心中一凜,刷地一聲站起身,桌上的講義跟著應聲合上。
「老大?」鄧氏龍鳳胎俱是面露驚詫,唯獨坐在角落的方銘顯一臉不覺意外。
梁安惟快速掃視過他們幾個,隨後默不作聲的離開教室。
「梁安惟?現在是早自習,你要去哪里?喂,大寶,二寶,顯微鏡,你們不可以隨便離開教室——」
梁安惟快步來到三班教室,教室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學生。
「天哪!暗容予被豬鯊叫去體育館,她該不會是想教訓傅容予吧?」
「怎麼辦?要去報告老師嗎?」
「不行啦!萬一被豬鯊發現是我們打小報告,她一定會報復我們!」
听見三班女同學激動的交談過程,梁安惟不假思索的往樓梯方向走去,正好踫見尾隨而來的龍鳳胎與方銘顯。
「老大,你想做什麼?」鄧之韻緊張兮兮的追問。
「你該不會是想去阻止豬鯊吧?」鄧吟學不禁聯想起初入學時。,梁安惟英勇挺身而出,替他們兄妹倆擋下豬鯊的霸凌。
「老大別去,轉學生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你沒義務幫他。」方銘顯冷靜的給出勸告。
相較于三人的激動反對,梁安惟則是一臉淡定的說︰「你們先回教室,我去體育館看一下。」
「老大!」三人異口同聲齊喊。
「雖然我不認識轉學生,但我看豬鯊很不爽,我沒辦法冷眼旁觀。」
話落,梁安惟推開擋住去路的三人,踩著靈巧的腳步拾階而下,往位在校園後方的體育館奔去。
早自習時間,體育館一樓的排球場里,零零落落的體育班學生正在練習,時不時傳來殺球聲。
梁安惟推開體育館側門,張望梭巡一樓,隨後穿過偌大的排球場,來到體育館正後方的籃球場。
她的直覺果真沒錯?前方空蕩蕩的籃球場上,一雙男女背對而立,男同學明顯高出女同學一顆頭,女同學雖然不高,身形卻相當壯碩結實,硬是比單薄的男同學顯得更有分量。
礙于角度,梁安惟僅能勉強瞥見,綽號豬鯊的朱正勛手中不知捏著什麼,而她面前的傅容予似乎不敢妄動,直挺挺的佇立著。
秀美的小臉立時一凜,梁安惟低喘著氣,快步朝籃球場上的那雙男女走近。
「朱正勛,放開他!」
當她走近時,正好撞見身形龐大的朱正勛一把抓住暗容予,梁安惟連忙揚嗓示警。
听見背後清脆的女聲,傅容予面露淡淡驚詫,側過身看見快步走來的梁安惟。
只見她腳步靈敏的移位,將傅容予偏瘦的身軀擋在自己身後,同時伸出手推開朱正勛。
朱正勛當下毫無心理準備,遭梁安惟這麼一個推揍,險些跌坐下來,所幸她的噸位夠沉,及時住下盤,免去出糗的窘狀。
「豬鯊,轉學生哪里惹到你了?你憑什麼欺負他?」
梁安惟先發制人的揚嗓撻伐,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架式。
她身後的傅容予,頓時恍然大悟。看來她對眼前的情景有所誤解……
只是,當他親見梁安惟那一臉認真,急于扞衛弱小的模樣,臨到嘴邊的解釋又悄然歸于無聲。
打從他來到長義高中的第一天,這個名喚梁安惟的女孩子,便在他腦海烙下極深的印象。
正式入學就讀之後,他從班上同學口中得知,一年五班有位專門找好學生麻煩的資優生,同學好心、相勸,若是遇上此號人物,記得有多遠躲多遠。
……此時看來,這位傳說中專門找好學生麻煩的資優生,卻為了他杠上高二的女惡霸。
朱正勛捏緊手里的信紙,沖著梁安惟一陣暴吼︰「你有病啊!必你什麼事?!梁安惟,我警告你,少管別人的閑事!」
梁安惟雙手盤上胸口,揚起細致小巧的下巴,盡避身形縴細,但那一身氣勢與架式卻容不得小覷。
「你別仗著自己是學姊,就以為可以對我們高一新生為所欲為,豬鯊,我看你很不順眼,只要我向訓導主任報告你欺負轉學生,你想訓導主任會怎麼做?」
朱正勛臉色青紅交錯,再次怒吼︰「梁安惟,你才高一,囂張什麼?我也看你很不爽,你給我小心一點!」
隨後,朱正勛恐龍邁步式的上前,將手中捏得皺巴巴的信紙,粗魯地塞進傅容予的懷里。
傅容予從容不迫的接住信紙,掩下深邃長眸,端詳起紙上歪七扭八的字跡。
驀地,信紙被另只縴手一把搶過,他揚眸睞去,望著梁安惟忿然的秀顏,不禁暗暗失笑。
傅容予仔細端詳起沐浴于春日陽光下的梁安惟。
她的皮膚白皙細女敕,五官清麗立體,一雙炯炯晶澈的大眼,只消對望一眼便再也難忘。
一頭烏亮的中長發在腦後系成一束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而輕晃蕩波,宛若飄散于風中的黑色緞帶。
梁安惟揚眸,對上傅容予打量的目光,她不悅地蹙起秀眉,將信紙往他胸前一拍。
「這是什麼鬼?」她不可思議的瞪圓水眸。
傅容予目光飽含笑意的凝睞她,簡潔回道︰「情書。」
梁安惟一臉驚魂未定,雙手平放在胸口上,眼中盡是不敢置信。
「豬鯊找你來這里,就是為了要送你情書?!」悅耳的嬌嗓又提高分貝。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她話還沒說完,你就出現了。」
燦燦陽光下,略嫌蒼白的美麗少年展露笑容,炫耀著一口整齊潔白的牙。
梁安惟被他這抹笑容刺了一下,只覺這個家伙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笑容亦太過耀眼奪目,莫怪連豬鯊這個男人婆亦跟著淪陷。
「我的天?我干了蠢事……」梁安惟雙頰漲成赤紅色,連忙背過身去。
「不,你救了我。」傅容予替她找台階下。
聞言,梁安惟復又轉回身,抑下滿腔困窘,直瞪著那張俊秀面龐,反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傅容予煞有介事的往下說︰「按照剛才那個情勢看來,那位朱學姊應該會逼我當場接受,幸好你及時出現阻止這一切,不然,我還真不曉得要怎麼拒絕朱學姊。」
他這席話適時緩解了梁安惟的尷尬,她只得勉為其難的牽了牽嘴角,笑笑掩飾自己的窘態。
「有幫到忙就好。」天哪,她只想快點離開案發現場,假裝剛才的事情從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