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不透,為什麼傅容予會變成瑞昀集團的總經理……為什麼他會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許久,梁安惟嘴里塞滿面條,因而悶悶的聲嗓飄來。
「或者,你只是無法接受,傅容予跟我們之間的差距。」
方銘顯一眼望穿她眼底的挫敗,並且平靜地戳破這個她不願面對的事實。
「要是你們看見傅容予,你們一定也會跟我一樣錯愕,無法接受他那副勢利眼的模樣──算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
方銘顯確實不懂,只因徹頭至尾,他們這幫人之中,僅有梁安惟一人仍然掛心傅容予這號人物。
打從高二那一年,傅容予與母親舉家搬遷,並且未留下任何聯系方式,更沒有向他們這幫人事先打聲招呼,他與鄧氏龍鳳胎早已將此人留在高中回憶。
唯有梁安惟把傅容予從高中回憶里一並帶走,甚至多年來始終放不下,直至今時此日,她心底依然留有這個人的位子。
「我懶得跟你說了,我要回公司忙了。」
草草解決完手里那盤微波食品,梁安惟收拾好桌面後轉身欲離去。
始終沉默的方銘顯,忽爾沖著她的背影高喊了一聲︰「老大,你老實說,你高中的時候,是不是暗戀傅容予?」
縴細的修長背影霎時一僵,隨後迅速回過身,梁安惟那張爬滿尷尬的麗顏,怒氣騰騰的瞪來。
方銘顯只是擺了擺手,毫不在意的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別太認真。」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顯微鏡,你以後少跟我開這種玩笑!」
惡狠狠剜了死黨一眼,梁安惟甩動腦後的馬尾,踩著略嫌倉皇的腳步離去。
望著那抹落荒而逃的背影,方銘顯不禁赫然失笑。
當年,傅容予也不過在長義高中待了兩年,卻從此在梁安惟的心底扎根了十年。
收起心中那抹落寞,方銘顯掏出手機,點開通訊軟體,找著始終置頂于最上方的群組,緩慢地打下一行文字──
長義高中的藤井樹出現了。
兩手拎著兩大袋啤酒零食,梁安惟轉入一條不大不小的巷子,朝著位在巷尾、一幢重新改裝過的五樓獨棟建物走去。
這棟獨棟建物歸在梁安惟一個母系親戚的名下,幾年前親戚退休後便遷居南部老家,並將這棟房子重新改裝出租,再交由梁安惟代為管理。
梁安惟所得到的報酬,便是免費入住最寬敞的五樓,而且水電費全免。
能在台北市的精華地段落腳,並且擁有一席安身之地,著實不易,她必須承認自己很幸運。
其實她的老家在台北縣──不對,現在應該稱為新北市,父母均健在,可她與母親的關系經常陷入緊張狀態,因此她極少回家。
光害籠罩下,夜晚的台北天空灰蒙蒙,不見半點星光,只余一片烏煙瘴氣。
路燈投射下,梁安惟原就縴長的身段,被暈黃燈光渲染成一抹細長的倒影。
她心神不寧的走著,以至于當她抬起眼,迎上前方那一雙堪比夜色深濃的長眸時,她的心口乃至于整個人猛然震抽了一下。
啪咚!兩大袋零食啤酒齊同落地。
幾個鐘頭前,在光曜銀行貴賓室里,那個端著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架子,罔顧昔日情誼的傅容予,此時竟然佇立在她住處的門階上。
梁安惟怔了怔,一瞬間大腦過熱當了機,思緒跟著停擺。
停留在回憶里的那個蒼白少年,本就修長的身軀又抽長不少,包裹在合身西裝之中,顯得削瘦卻精實,早已月兌離青春期的薄弱。
他的容貌並未改變太多,只是隨著成長,五官越發深邃英挺,眉宇之間添了幾許倨傲,與身上那一襲質感高貴的裝扮相互映襯。
梁安惟眸底泛起霧氣,有過片刻的恍惚,只因當那抹深色的高大人影朝她邁步而來,她彷佛看見回憶中的少年,走向此時被困在十七歲青春的她。
當所有人已經遺忘的青春里,她還記著那個在她生命中曇花一現的少年。
當傅容予停在兩步之外,梁安惟眨了眨兩排烏黑長睫,自回憶中跌落現實。
胸中怒氣陡升,那一雙晶亮有神的美眸直瞪著傅容予,麗顏全是防備。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里?」秀麗五官繃得緊緊,梁安惟先發制人的怒問。
「要從銀行內部調出你的個人資料並不困難。」
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梁安惟的雙頰飛快染上窘紅。
「你來這里做什麼?」她雙手盤胸,揚起下巴,武裝自己。
傅容予淡淡一笑,深沉的眸光掃過她一身時,面前的梁安惟成了記憶中身穿白衣黑裙的高中少女,那個十七歲的梁安惟,擺著同樣的姿勢,更多的是無畏的青澀與莽撞。
「安惟,這麼多年過去,我以為你應該變了,沒想到你竟然一點也沒變。」
「我沒心情跟你敘舊,滾遠一點。」
冷冷撂完狠話,梁安惟兀自別開眼,從傅容予身側擦肩而過。
「安惟。」
背後傳來宛若大提琴般低沉渾厚的聲嗓,梁安惟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耳畔卻響起某道少年尚未變聲的清澈嗓音。
安惟,明天你還會來找我嗎?
梁安惟心口一擰,驀然轉身,迎上已是成熟男性的傅容予。
他拎著那兩大袋零食啤酒,一派輕松,彷佛手里拎的是兩團棉花。
他挺直走來,半掩長眸望向她,兩片好看的薄唇緩緩張動,揚嗓。
「你忘了你的東西。」
梁安惟心中陡然一陣惱怒,探出手搶回那兩大袋垃圾食物。
只是當她轉開身,尚未提步,傅容予自後方一把盈握住她縴細的手臂。
「你來找過我嗎?」
胸口止不住的輕顫,梁安惟甩開了傅容予的大手,側過身怒目以對。
「傅容予,滾遠一點!」
她小碎步奔上門階,將兩袋垃圾食物往門廊地上一扔,模索著身上斜背的方形小包。
「貸款的事情,我可以幫你。」
沉朗的聲嗓再度響起,剛模著大門鑰匙的縴手一頓,隨後將之握緊,置若罔聞的開啟門鎖。
「安惟,我很想你。」
梁安惟狠很僵住,全然沒察覺傅容予已悄然欺近,並且握住她垂放在身側的皓腕。
傅容予輕輕施力,將她轉向自己。她蹙緊秀眉,如星辰璀璨的眸光里,有著掙扎,有著驚疑,有著緬懷,有著憤慨。
「我知道,我變了很多,已經不再是你記憶中的模樣,可是相信我,我真的很想你。」
「今天在光曜銀行里,你是怎麼對待我的?」
她冷笑一聲,諷刺的反問,透過虛張聲勢來掩飾心中的震撼。
「你說得對,我們已經不是高中生,你也不再需要別人來罩你,對你來說,我只是你記憶里的一個小太妹。」
「那時有外人在,我不能帶著私人情緒處理事情。」他沉著且理所當然的解釋著。
「私人情緒?」她甚覺荒謬的干笑兩聲,「差點忘了,你現在是瑞昀集團的總經理,我只是個小老百姓,跟你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安惟。」
他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語氣沉穩得好似能催眠人心。
「有很多事情,一時半刻我無法向你解釋清楚,我也承認自己變了,可是你必須相信我,有件事情,我始終沒有變。」
美眸凝瞪著那張信誓旦旦的俊臉,梁安惟咬了咬下唇,滿是掙扎的神情已見動搖。
「安惟,讓我進去。」傅容予半是請求,半是命令。「我們進去屋里談。」
梁安惟猶豫片刻,終是把他緊握的縴手用力抽回來,並且兀自推開大門往里走。
她並沒有轉身把大門甩上,用意昭然若揭。
傅容予嘴角一揚,輕松拎起被留在門廊上的兩大袋垃圾食物,尾隨梁安惟步入屋里。
同一時刻,昏暗的巷子里,王家齊一臉錯愕的呆立于街燈下。
「家齊哥,剛才那個男人跟安惟姊好親密喔!」
趁著公事處理告一段落,邱美禎拗了王家齊一頓免費晚餐後,又甚是貼心的提議幫梁安惟送晚餐過來,豈料,兩人方才竟然目睹了梁安惟與一名男子拉拉扯扯的畫面。
「那個人就是瑞昀集團的總經理。」王家齊面色慘白的幽幽吐嗓。
「這麼年輕喔!這樣說來,安惟姊跟他是高中同學?!我看他們剛才好親密,他們一定有交往過。」
邱美禎認真的編派起故事,語氣煞有介事,彷佛她曾經親眼撞見。
「之前我好像听安惟姊提過,她高中有個男朋友,該不會就是瑞昀集團的總經理吧?!」
王家齊大驚失色,「真的嗎?安惟真的曾經這樣說過?」
邱美禎用力點著頭,滿臉肯定。「真的!她真的有說過!」
見邱美禎認真不過的表情,王家齊繃著白淨的臉,轉開身往來時路折返,見狀,邱美禎連忙追上來。
「家齊哥,你別難過,畢竟那個人是瑞昀集團的總經理,又是她以前的男友,如果不小心復合,也是難免的……」
邱美禎這席話無疑是火上澆油,王家齊當下的心情是越發悲憤了。
「家齊哥,我們去燒烤店喝一杯吧,我請你!」邱美禎勾起王家齊的手,將他帶往捷運方向。
性子溫吞的王家齊不懂拒絕人,就這麼任由邱美禎拉著他走……
佇立于干淨的玄關處,傅容予不著痕跡地瀏覽過室內一遍。
日系簡約風格的布質沙發,搭配漆得雪白的長型小木桌,上頭鋪著一塊配色清爽的碎花餐巾。
靠牆處立著一座白色五斗櫃,上頭安置著小容量的電子熱水瓶,熱水瓶旁則是散擺著幾盆多肉植物,綠色植物點綴著一室的素雅。
粉刷雪白的牆面上掛著幾幀照片,照片里那幾張人臉,傅容予並不陌生,只是不免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幾個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多年之後依然沒有散。
客廳與廚房以一面小型中島作為區隔,幾個鍋碗瓢盆整齊堆放在上方的柚木櫥櫃里,水槽邊擺了一只待洗的馬克杯。
他淡淡掃眸,彷佛能看見十七歲的梁安惟,一襲白制服與黑色百褶裙,扎著烏亮馬尾,縴長的背影緩緩朝他轉過身來……
彷佛心有靈犀,人在冰箱前的梁安惟驀然一個轉身,望向佇立在玄關的傅容予。
登時,兩人靜靜的對望彼此,誰也沒打破這一刻的靜謐。
空氣中,流動著幾縷回憶中仍未散去的曖昧……
梁安惟幾度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絲聲響。望著那張熟悉卻也陌生的俊秀面龐,埋藏于舊日時光中的青春,被風吹動一頁又一頁。
每一頁的青春里,全是他們生命中最珍貴的那段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