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菲清醒過來,一眼就看見坐在床邊的歐陽曜。
這是在哪兒啊?她搖搖頭,想把混沌的腦袋搖得清楚一點。
閉目養神的歐陽曜被她這一搖驚醒。「你醒了。」說著,手貼上她的額頭,好像試不出溫度似的,下一刻臉頰也貼上。
不會吧,他們有這麼熟?她愣了愣才道︰「渴。」
「等等。」他轉身到外面去取茶水。
予菲趁機張開掌心,猛喝幾口靈泉,靈泉下肚,精神好轉,這次……太大意了,沒想到到古代會有人布這種陰毒的陣法,唉,不能小看古人吶。
歐陽曜進門,端著茶水,扶她起身。
見她把整杯水都喝光,他問︰「還好嗎?」
「沒問題的,睡一睡、養養就行。」
「大夫說你身子虛,需要補一補。」
厚,不是說不必看大夫了嗎?這家伙沒把她的話听進去。「又不是生病,看大夫有什麼用,頂多開點補氣養神的藥,藥貴得很,別浪費錢了。」藥哪有她的靈泉好用,要不是歐陽曜在現場,她再用力喝個五百毫升,許是連暈都不會了。
怕浪費?她現在可不是身無分文的小丫頭。歐陽曜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指指桌面上的木匣子。「里面是孫老爺給的三千兩銀票。」
「三千兩?」對欸、她想起來了,發大財吶!
瞬間予菲雙眼發光,臉上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快樂啊、喜悅啊,她真的不是愛財,而是……萬事無財難,有錢才能立足于世,她終于有了能夠在古代好好活下去的自信感。
「你數過,確確實實的三千兩,沒有短少?」
見不得她的貪婪模樣,他低頭橫她一眼。「算過,孫老爺連那塊羊脂白玉都送過來。」「孫老爺是害怕玉沾上邪祟,不敢要它了吧。」這一想,她心里更美。
歐陽曜皺眉,有什麼好笑?便是他也感覺怪怪的。「需要我把玉給處里掉嗎?」
「你會處理?」他也是同道之人?
「直接毀掉,誰不會?」
「什麼毀掉,太浪費!只要淨一淨就行。」她找個機會放進空間里,用靈泉泡泡養養,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得潔白無瑕。
「縣太爺夸你治妖有功,給你賞銀五百兩。」
賞銀五百兩?太美妙,這一趟賺得比預期多,得找個時間舍千兩紋銀出去,救濟世人才
行。
真有那麼開心?歐陽曜失笑,見過愛財的,但沒見過表現這麼明顯的,他忍不住搖頭。予菲見不苟言笑、慣常一臉大便的他笑成這模樣,立馬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之月復,認定他在嘲笑自己。
什麼態度嘛,知不知道得罪大師會倒大楣的,看看陳鎂就知道。
見她斜眼瞪過來,歐陽曜連忙撫平嘴角,認真道︰「七具胎尸都挖出來了,奇怪的是,連仵作都看不出胎尸已經埋葬多久。」
「怎麼說?」予菲興起疑問。
「內髒很新鮮,沒有長蟲、沒有尸斑。」
「意思是剛埋不久。」
「不對,胎尸干癟得很厲害,像是被曝曬過。」
予菲搖頭。「曝曬過的胎尸失卻靈氣,無法布下七煞陣。」
「所以……」
「我猜,那些不是因流產而亡的胎尸,而是剖孕婦的肚子,強取成形胎兒,放血之後再予以施咒。」這樣的七煞陣威力更強,可見施法之人並非普通道士,法力高強是其一,心腸還得夠狠。
在二十一世紀,沒有人敢用此等陰毒之法害人,連死七名孕婦,肯定會在社群媒體引發偌大討論,搞得不好還會引起國家重視。
沉吟片刻後,歐陽曜道︰「這半個多月以來,城里有七名孕婦遭人剖尸取胎。」
搖頭,她篤定道︰「不是剖『尸』,而是在孕婦活著的時候先行捆綁,活生生剖開肚子——取胎兒、截臍帶,放血。」
歐陽曜瞠大雙眼看向予菲,她竟像親眼看見整個過程似的。
沒錯!那些孕婦的手腳被捆,因為疼痛,掙扎得異常厲害,她們死不瞑目,猙獰的面容滿是怨恨。
「你怎會知道?」
「我曾經在古籍上見過這樣的手法。」
「為什麼要這樣做?」
「來不及出世的怨加上母親的恨,會讓歷經七煞陣熬煉後的胎靈有更強大的力量,主人能驅使他們為惡,為自己謀更大利益。你們調查過那些孕婦嗎?」
「這事與我無關,是余知府該管的,只不過事情牽連甚廣,已經傳到京城,皇帝令宇文將軍協助破案。」
在皇帝眼里,宇文將軍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什麼難事全要攤在他頭上。
「換言之,你知道的不多?」
「那你呢?你知道什麼?」
「我听到的是村婦鄙夫間的謠傳,不過有句話值得參考。他們說死去的孕婦都是十六歲的少婦,十六歲的婦人是丁卯年出生,丁卯年為陰年二右我沒猜錯的話,施法者挑選的受害者與她們的生辰有關系。」
「我立刻命人去查。」
「如果確定的話……我擔心七煞陣被破,凶手會再挑選新的受害者,重新布陣,應盡早把此事傳出去,讓在這時間內懷有孩子的婦人們嚴加防範,有效控制受害範圍,讓凶手無法輕易得逞。」
「我擔心凶手會把目標放在你這個『高人』身上。」萬一布局又被破,豈非做白工,唯有斷了她這個源頭才是治本之法。
「那就來啊,在他找上我之前,如果能令他束手束腳,不敢輕舉妄動,這樣才好。」「真不怕他找上你?」
「高人到處都是,誰會想得到我一個小丫頭?何況七個胎靈皆被你所毀,我覺得該小心的反而是你。」
當天在場的人很多,她狼狽不堪而他英姿颯爽,應該所有人都認定他才是破陣者吧!「如果他找的是我,那很好。」他笑得挺安慰的。
「好?好在哪里啊?」
「身手能贏過我的人很少。」
喂,說什麼鬼話啊,他面對的不是武林高手,而是道家術士好嗎?
「哈、哈,你哪來的自信?」
想象一下,沒有力氣的她要吐出哈哈兩個字有多困難,為吐槽他,她硬是哈兩聲,哈完氣都快續不上了。
他揉揉她的頭發,笑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是擔心嗎?我是、我是……我是討厭你過度膨脹的自信。」
心口不一的家伙!他不同她爭執,只道︰「我確定,你在擔心我。」
擔心?哪有啊,她一點都……不擔心嗎?予菲嘆氣,好,她是擔心了,只是他憑什麼弄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事啊?
半晌後,她轉移話題。「我家里還好嗎?」
「我去過你姥姥家,你同她說過,自己會看風水一事?」
「嗯,姥姥知道的。」
「我告訴她,縣太爺讓你去幫忙看風水,這兩天不能回家,讓她以自己的名義把予心、予念給留下來,還讓易禾送一桌席面過去。」後面那句是在告訴她,做飯的事不必操心。他知道她並不想讓李氏知道此事——他是個知心體貼的好搭檔!
「我想把予心、予念接到姥姥家住,懶得再同李氏周旋。」予菲直接把打算告訴他。歐陽曜猜到了,他去陸姥姥家,發現她正請人修宅子、建水池。一個身無分文的老太太突然間有很多銀子,已經夠讓人懷疑的,再加上旁人怎麼問,她都一句話也不說,更是惹得村里眾說紛雲。
旁人不知,歐陽曜卻能猜出,她想做的必定與養珍珠有關。
「李氏會同意嗎?」就算不知道她的本事,好歹是三個免費的勞動力,有她們在,李氏啥事都不必做,自有人代勞。「需要我幫忙嗎?」
予菲搖搖頭。「我先試試,如果不行再請你出手。」
上回爹爹提及此事,李氏反應激烈——因怕她月復中胎兒有損,爹爹立馬偃旗息鼓,但不管是為了過上好日子還是未來的計劃,她都必須和李氏劃清界線。
「好吧,有任何需要,別忘記跟我說。」
「我不會客氣的。」
「沒要你和我客氣。」
「那……听說宇文將軍不但為受傷落了殘疾的士兵向朝廷申請撫恤,還弄了塊地把他們養起來?」
「沒錯,那塊地在京城近郊,凡是沒有家人照顧的殘兵,都可以住到那里。」
「那你幫我捐一千兩銀子給他們吧。」
啥!他沒听錯,分明是見錢眼開的性子,竟然一口氣捐出一千兩?他無法置信地望著她。
「干麼這樣看人,這是我的習慣,賺三兩、捐一兩,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這是在為下一筆收入做打算。」
歐陽曜輕皺眉心,有舍方有得,這是修道人心中的一把尺嗎?
「明白,我會把錢交給宇文將軍。」
「謝啦,多做善事對你有好處的。」看著他周身籠罩的紫氣,這人比起初見時,又向前一大步了。即使她不確定他的目標是什麼,但她明白,他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穩穩地前進。「幫你就是做善事?」
「幫任何人都是做善事,當然,包括我。」
「那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讓我幫忙?」
「不客氣!」她迅速接話,速度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沒見過這麼心口不一、臉皮又厚的姑娘,突然間他起了興致,想知道她在哪里出生、長大,是怎樣的教育把她變成今天這模樣。
「後天一早我就回軍營,許是幾個月都不會回來,如果你缺錢,可以找我娘借。」
「幾個月?難道是要打仗了嗎?」
聞言,歐陽曜眉心微凝、表情肅然,低聲問︰「你知道些什麼?」
「我只是猜測。」
猜得這麼準?如果人人都這麼厲害,那麼這幾年宇文將軍和皇上做的,豈不是全攤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你怎麼猜的?」
「吳州沒有海盜。」
「所以……」
「朝廷沒必要在此地組織軍隊,更不需要派京城鼎鼎大名的宇文將軍來這里坐鎮,我猜想過,建軍的目的會不會是想要對付有異心的藩王,可幾經探听,吳州根本沒有藩王。然而養兵等同于燒銀子,對國家財政是一大筆支出,若非必要,朝廷沒有道理增兵,那麼這支將近十萬的大軍,目標是哪里?」
她嘴巴問「哪里」,兩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顯然心中早有答案。
「與吳州一牆之隔的鄭國……嗎?」她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表情。
他目光微凜,表情分明少得可憐,但她看到了,小心肝跟著跳兩跳。
她竟然沒有猜錯?太神了吧!自己的觀察能力比起前世更上層樓啊。
她嘆氣問︰「宋易禾也要隨你一起去對吧?」
「這又是從哪里猜到的?」
「昨天我去賣珍珠,看見宋易禾雖然刻意說著輕佻的話,可內眼瞼出現血絲,代表他身心高度緊張。而他的命宮陷落、不平坦,並且形成皺紋,這是我兩個月前看見他時,他還沒有的面相,沒猜錯的話,近日里他將會有血光之災。」
要不,在周掌櫃那里時,她不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他又不是她的菜。
「有方法化解嗎?」
她斂眉沉思,片刻後道︰「這是他命中應有的一道劫,歷過此劫方能月兌胎換骨——日後前程似錦,我無法幫忙太多,但可以畫幾道符篆給他,讓他貼身戴著,可以降低禍事危害。」「你就幫他吧!」
「小事。那……你不想問問自己嗎?讓我卜個卦,測測此行是吉是凶?」
他搖頭。
「你不相信面相運勢,還是不相信我?」
「我都隨你殺鬼去了——怎會不相信?」
「那、問問啊,又沒損失。」
不是說會窺破天機嗎,怎會沒損失?「天地有正氣,我問心無愧,便不怕運來磨練,何況對此役,我有信心。」
好一句天地有正氣,他自信得……真教人羨慕。
不過,確實,他就是這種人。他雙眼都是單眼皮,屬于苦干實干的面相,這種人意志堅定、刻苦踏實,日後必定會平步青雲,他的眼楮細長,有決斷力、目光長遠,是個成大事者,他的鼻子大而挺,關鍵時候總會有貴人相助……再加上一身宋易禾都沒有的紫氣,他不想功成名就都困難。
「雖然這樣,我給的符篆你還是帶在身上吧,就當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好,有勞。」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你再睡一會兒吧。」他扶著她躺下。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溫柔得讓她一個不小心……臉紅紅,就說他是個貼心的好搭檔
吧!
予菲確實是累慘了,不優雅地伸伸懶腰,抱住棉被側過身、眯起眼楮,她在他面前毫無防備。
「講講話吧,我想听你的聲音入睡。」
但過了一會兒都沒听見聲音,她打個呵欠,輕笑。「我是不是為難你了?」
他又不是宋易禾那個愛說話的男人,讓他說無標題睡前故事,肯定為難了「不為難。」他回答。「你幫易禾看過面相,你說對了,他的背景確實…
隔天,予菲沒急著回家,先給歐陽曜畫上幾道符篆,才準備到姥姥家接回妹妹。
只是在離開歐陽家前,她竟然在阿羲的頭頂上隱約看見紫氣,她嚇一大跳,這是被當哥哥的感染了,還是歐陽老爺的墳地選得太好,造福一雙兒子?
她當然沒答案,只想著日後有機會去看看歐陽老爺的墳地以解惑。
待回到家,予菲微訝,一雙眼楮盯著陳鎂,她前世怎麼就沒想到把「陰煞纏身」當成減肥商品來販售?
看看陳鎂,瘦得水桶腰出現曲線了,雖然五官還是一樣刻薄,但好歹身體輕盈,血壓血糖肯定降下不少。
看見予菲,陳鎂瞳孔一縮,往後退幾步。
這是知道……斗不贏,不想再斗了?
予菲淺笑,做人得留三分余地,懲罰過這段日子也夠了。
這次她刻意夸張了動作,嘴巴念念有詞,伸出食指往陳鎂身上一點。
頓時,陳鎂感覺到環繞在身上的寒涼感消失,緊皺的五官松開,她猛地抬頭,目光同予菲對上。
予菲朝陳鎂道︰「略施薄懲,下回膽敢再行惡事,就不只是這樣。」
陳鎂緊緊咬住下唇,拳頭握得死緊,她就知道是陸予菲,這人沒死成,變身成妖,來家里同她和娘親討債了!
「怎麼不回答?我說的話,可記清楚了?」予菲口氣嚴峻,一雙厲目望向她。
陳鎂嚇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搖手,努力表示自己記清楚了。
予菲滿意轉身,走進廚房,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廚房地上擺著小火爐,爐上擺著藥罐子,味道從藥罐子里面散發出來,辛澀嗆人,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予菲想也不想,上前將里頭的東西倒出來,當中有幾味中藥,但是有一大半……這藥不對。
是陳鎂又請大夫了?不對,舍過幾回藥錢,李氏火大,狠狠搨陳鎂幾巴掌,說她要是再作死,就直接把她按到水里,讓她死個痛快。
從那之後,陳鎂就算作惡夢,也不敢半夜起來游蕩,只能忍著,連三不五時傳出的哭聲都沒听見了。
所以喝藥的是李氏?人好好的干麼喝藥?
李氏的事她不想理會,只是那藥的血腥味太重,讓她聯想到被放血的胎兒,胸口一陣作
嘔。
她循著藥味走進廳里,發現李氏正端起一個海碗猛喝。
「你在喝什麼?」
看見予菲,李氏急忙把剩下的藥給喝進肚子里,深怕被搶似的,咕嚕咕嚕用力咽下,用手背擦干嘴巴,之後惡狠狠地瞪著予菲,怒道︰「關你什麼事!」
「要不是你肚子里懷的是我爹的骨肉,我干麼管你?」
「賤貨,說話越來越大膽,是誰借給你的膽子,敢忤逆不孝。」
過去李氏說起這話,愛好名聲的予菲會立刻偃旗息鼓,轉身離去。可現在的予菲哪會在意旁人眼光,戲能演便演,演不下去也不勉強,輕笑兩聲,她上前拿起李氏放下的碗,靠近
鼻子。
方才離得遠,只覺得血腥味教人難受,靠得近了,發現不只血腥味,還有一股令人作昵的腐臭,那絕不是普通藥草。
眼看李氏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眼白處還出現兩三個紅色斑點,之前她認為李氏生產時會受苦,但現在能不能平安產子都很難說。
她再問︰「這是什麼?」
「藥,保胎的藥。」
「它不是。」予菲拒絕她的謊言。
「我說是就是,沒你的事,你給我閉嘴。」
李氏擔心予菲跑去告訴陸青,萬一丈夫讓大夫把脈,而肚子里的小孩還沒掰正過來……知道又是個賠錢貨,陸青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百依百順。
予菲憐憫地望李氏兩眼,看在人命的分上,她本還想幫幫李氏,可對方那態度……算了,李氏想作死,她又何必枉作小人。
「話是你說的,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東西不能喝。」
「能不能喝,我自己心里有數,你不要到處亂講話。」
「不想讓我告訴爹爹?行啊,悉听尊便。」淡淡一笑,予菲重新回到廚房。
她飛快做好飯菜,才剛擺上桌,陸青和予心、予念前後腳進門。
看見李氏在廳里,予心、予念悄悄溜到廚房,吱吱喳喳對姊姊說話。
「姊,我會背三字經了。」
「姊,我今天認了二十五個字。」
「姊,歐陽夫人教我女紅,她夸我小花繡得很好。」
兩個人爭相說著,隨著時間過去,她們發現姊姊好像沒有那麼可怕了。
一家人上桌,陳鎂低頭吃飯,半句話不敢多說,予菲、予心、予念、予婷也不語,氣氛詭異到不行,不過這樣總比吵吵鬧鬧來得好。
就在晚飯快結束時,李氏突然發難,她給陸青夾一筷子菜,問道︰「听說娘那里在修宅子,是你給的銀子嗎?」
果然還是問了。陸青板著臉道︰「家里什麼情況你會不知道?我哪有多余銀子可以給娘。」
「那娘哪來的錢?你要不要去問問?」
「我問過,娘不說。」抬眼,他看看予菲姊妹,又道︰「母親想讓她們三姊妹過去陪她住。」
「為什麼?」李氏都盤算好了,等兒子生下來就讓予心、予念帶,予菲做家事,再過個一兩年,尋個好價錢把予菲賣出去,銀子就給陳鎂當嫁妝,否則女兒長那模樣,怕是不好說
親。
「我們不在母親跟前伺候,讓她們姊妹代替我們孝順,有什麼不對?」
見陸青口氣硬了,李氏軟下嗓音。「我沒說不對,我只是……她們走了,家里一堆事誰來做?兒子馬上就要出生,予婷也需要姊姊帶,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李氏可不樂意讓她們過得太愉快,然而現在她懷著孩子,听信仙姑的話,不敢亂發脾氣,就怕影響了藥力,這才讓她們蹦得歡。
等她生下兒子之後……哼哼,看她們還能怎麼鬧騰,到時她要是還不能收拾她們,她的頭就擰下來給她們當球踢。
「家里還有陳鎂呢,總不能陳家人吃著陸家飯,還要拿她當大小姐供起來,啥事都不能做吧。」予菲輕哼。
陳鎂听見這話,照慣例一拍桌子就要跳起來,可手剛抬高,就瞥見予菲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只手怎麼也拍不下去了。
見女兒沒反應,李氏忙道︰「不行,娘離家,我的名聲都被傳臭了,要是再傳出我這個當後母的把她們姊妹趕出家門,我還要見人嗎?」
予菲冷笑,原來她也曉得自己見不了人?
「同住在村里,姥姥卻一人獨居,又不是最近的事兒,至于繼母的名聲……比起虐待前妻女兒,離開家門又算什麼?」
予菲陰沉沉地望向李氏,還以為有了這段時日的敲打,她應該乖覺一點,沒想到竟是半點長進也沒有,看來自己還是太過溫柔。
「我什麼時候虐待你們,不過是讓你們做點家事,這村子里的女孩誰不需要分擔家事?要不是我懷著兒子,這事兒自然由我來做,現在……」
予菲輕嘆,李氏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了不得呀,打她嫁進陸家,還真沒看她做過一天家事,不過打人罵人的體力活兒倒是干過不少,尤其姥姥離開之後,她簡直把打罵三姊妹當作日日必練的基本功。
「予菲。」陸青輕喚女兒一聲,搖頭。
陸青是個老好人,忠厚老實,害怕爭執,可他不曉得隱忍不會換來家和萬事興,只會讓惡人更加囂張。
予菲不怕吵架,反正她已經鐵了心,打定主意離開陸家,只是看見陸青這個可憐的夾心餅干,想想,算了,逞一時之快又如何,李氏這人是打過就忘記疼,之前的敲打全是白費心思,現在又何必為她浪費口舌。
予菲閉上嘴巴,一語不發。
見狀,李氏得意極了,她勾勾嘴角,繼續說︰「相公,我正想著呢,是不是要把老人家接回家里孝順,我馬上要生了,家里有娘坐鎮,我也能定定心。」
陸青心一驚,李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事?
懂事?才怪!
過去她生予婷的時候,也沒見家里需要老人家坐鎮呀,怎麼現在就反口了?予菲沒有陸青那樣善良,腦子一轉就猜出李氏在算計什麼,
只听得李氏口氣甜膩得讓人牙酸。「過去是我不懂事,現在知道悔了,好幾次想把娘給接回來,又怕她心里記恨,不敢開這個口,要不……相公去勸勸娘。」
予菲下意識撫撫手臂,試圖平息爭先恐後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陸青猶豫片刻後道︰「孩子都大了,房間不夠,娘回來也沒地方住。」
「那就讓娘別修老宅,把錢拿回來多蓋兩間房,就有地方可以住啦。」
才幾句話就露出狐狸尾巴,李氏不過是見姥姥手中有銀子,便想著把人接回來,等將姥姥手里的錢拐光了,再一腳把人踢開。
李氏這一說,陸青也听出端倪,他個性敦厚卻不是傻子,雖然他確實打心底希望娘能搬回家里,享享子孫福氣,可想起生予婷那年李氏鬧過的一出又一出……
是娘打定主意要搬出去的,她對村人們說她老了,不耐煩孩子吵鬧,滿屋子丫頭吵得她頭疼,雖然絕口不說兒子媳婦的過錯,可他怎會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娘曾經對他掏心掏肺說︰「當時是我的錯,誤信媒婆的話,相信李氏溫良賢慧,哪里知道娶進門後會是這麼個貨色。但她再壞,陸家的子嗣只能依靠她的肚皮,就當投鼠忌器吧,他真是罪該萬死了。」
「爹,姥姥真沒告訴您她修老宅的銀子在她生下兒子之前,咱們只能忍著。我住在這里是寂寞了些,可是沒人鬧出糟心事,日子也好過得多。」
要是為了娘身上的錢,把人接回來,之後又……
陸青正要說出拒絕的話,予菲搶先一步說道︰「是從哪里來的嗎?」
莫不是……李氏急問︰「你姥姥告訴你了?」
「是啊,都說了。」精靈古怪的予念回答。
就算不知道,但她現在可能耐啦,很能順著姊姊的口吻來接話,何況她也不是不清楚。
李氏氣歪一張刻薄臉,這偏心眼偏到哪里去了,錢的事不告訴兒子,反而跑去告訴賠錢貨,是搞不清楚日後誰要給她送終嗎?
「你姥姥怎麼說的?」李氏問。
予念看姊姊一眼,予菲點點頭,道︰「說吧。」
她們三姊妹都知道?光瞞著兒子媳婦?這死老太婆,走著瞧!李氏恨恨地想著。
「姥姥一個月前自己去了鎮上,她眼楮不好,沒看見前面有馬車沖過來,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幸好有個好心的大爺救下她,可姥姥太緊張,居然扯住大爺身上的玉佩,等到松手,玉就斷成兩截。」
這故事是昨兒個夜里予菲對她們說的,連姥姥那里也套好話,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兩個妹妹離開。
予念開了頭,予心大起膽子接話。「那玉得要一百兩,姥姥根本拿不出銀子來賠,本來想回來告訴爹爹,先賣掉兩間宅子和田地,再去向人借……」
听到這里——李氏立刻哇哇大叫。「天吶、天吶,這是要把咱們一家子都給殺了呀!就算把你爹賣了,都賣不到一百兩。」
陸青也著急,對李氏一吼。「夠了,先听孩子怎麼說。」
予菲冷笑,賣爹爹不夠,可以賣繼母,不過這會兒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時候。
「繼母沒說錯,就算把全家人都賣了也賠不起一百兩,姥姥心想,這事兒她得一肩承擔,就同大爺說,想要賣身當奴才,可大爺嫌棄姥姥年紀太老,讓她先回家想想辦法。姥姥回家後睡不著、吃不好,我去姥姥家時,發現她整個人瘦了一,這才問明原委。
「前幾天我並不是待在姥姥那里不肯回家,而是去縣城里。我去找那位周大爺,周大爺是個有錢人,家里開了不少鋪子,見我誠心誠意想解決這件事,便耐心與我討論。
「我思來想去,這個家里能賣的東西除老宅之外,就是孩子了。陳鎂不是陸家人,予婷太小,算來算去也就我和予心、予念可以賣,我便當場作主把我們姊妹三人和姥姥、老宅一起賣給周大爺。周大爺心善,知道我們為難,便也不死逼著我們非要湊齊一百兩銀子。
「我們把宅地和賣身契給了周大爺之後,周大爺拿出銀子,讓我帶回來修繕老宅,再蓋上幾個水池養養海鮮,說是往後京城里來客人,便領到老宅住,令我們現撈海鮮現煮,讓客人們圖個新鮮。
「回家之後,我把事情告訴姥姥,她雖覺得對不起咱們姊妹,但想著繼母就要生弟弟,又不想讓爹爹擔心,這才扯謊說要把我們接過去照顧,事實卻是……」予菲低頭,露出一臉的委屈。
陸青怒道︰「不行,我陸家的子女不能賣身為奴。」
「若非萬不得已,女兒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就算為奴,也該是我這個當兒子的去。」陸青咬牙,身為男子漢本該承擔的責任,怎能讓女兒去頂替。
李氏一听,又大呼小叫,「不行啊相公,你當了奴才,咱們兒子要怎麼辦?公公到死前都還記掛著,盼望陸家能養出個秀才進士,讓陸家改頭換面。」
李氏的自私一覽無遺,陳鎂更是,她想著如果自己的弟弟真能當上官,日後她可就是官家千金。
一個官家千金、一個奴才婢女……看著陸予菲,她突然覺得自己揚眉吐氣。
「不行,這事我得承擔,予菲,你告訴爹,周大爺住在什麼地方?」陸青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李氏急著去扯他的衣袖。「你入了奴籍,兒子也會是奴才,難道你要公公九泉之下不安寧?」
予菲冷笑,看著李氏道︰「繼母不想爹爹當奴才,又不想我們搬過去和姥姥住,那麼便湊足一百兩銀子。周大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只要把錢還清,肯定願意把賣身契還給我們」。
「不行不行,我們哪來的一百兩,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就這樣做吧!」
「不……」陸青還要反對。
予菲看著一臉痛心的陸青,果真是個老好人吶。她慢悠悠勸道︰「爹,賣身契已經簽下,來不及改了。我知道您心底難受,但我會帶著予念、予心認真做事,盡快攢足銀子,待還清銀錢,周大爺不會為難人的。」
「可是……」陸青搖頭,不願意事情就此定下。
予菲道︰「周大爺是個大商人,他對身邊的奴婢小廝要求嚴格,簽定賣身契時就道,要我有機會多認點字,學著做帳,日後當個管家娘子,方能對周家生意有所幫助,我認為這是個翻身的好機會。我會盯著予心、予念認真學習,我相信只要夠努力,再過個三五年,我們都會與現在不同。」
李氏雖然討厭予菲,可是听她願意承擔此事,連忙道︰「是啊,予菲沒說錯,她們姊妹三人是去享福、不是受苦,相公就別多想了。」
陸青難得臭臉,他冷眼看李氏,問︰「要不要讓陳鎂和予婷去享這份福氣?」
當了奴婢,生死不由己,主人家要打要殺,當爹娘的連置喙一聲都不行,這樣的福氣還真不是普通人能享的。
李氏咬牙道︰「予婷年紀還小,人家看不上,陳鎂又不是陸家人,為什麼要攤上陸家的破事兒?」
「她不能攤陸家的破事兒,倒是可以吃陸家的糧,真不知道繼母這筆帳是怎麼算的?」予菲反問。
李氏被堵了話,壞了臉色,這賤蹄子就是看不得她好過!
她道︰「去去去,明兒個一大早,你們就搬去老宅。」
「注意你的措詞,現在那里不是陸家老宅,而是周宅,希望繼母的嘴巴緊一點,萬一惹惱周大爺,你知道的,京城人手段多,我可不希望陸家因為你嘴碎,害得爹爹和弟弟遭難二
李氏撇撇唇不言語。
大事抵定,這是三姊妹在陸家的最後一餐,吃過飯,碗不洗、桌面不清,予菲和予心、予念把陸青拉進屋里說話。
予菲安撫陸青,讓他放心。
欺騙老實人,予菲心里不好受,幸好嬌嬌甜甜的予心、予念不斷撒嬌說笑,讓陸青臉色稍霽。
靠在陸青身上,前世沒有父母疼愛,她打出生就成為孤兒,來到這個古代世界,難得地享受起父愛……
「爹,沒事的,我相信福禍相依,這次的禍事或許能讓我和妹妹們的一生變得不同。」「是爹沒本事,沒辦法給你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家。」陸青感到很愧疚。
「爹做得夠好了。」
「有時我也想過,是不是非要一個兒子?如果那時我就帶著你們三姊妹單過,日子是不是會更好?」至少娘就不會離開陸家。
予菲順勢拉起陸青的手,翻過掌心,假意玩著他的手指,實際上卻是就著昏黃燭光相看他的掌紋。
他有兒子的,至少兩個,生命線雖然雜紋多,卻是個長壽的,所以李氏克不死爹爹,她真能給爹爹生下兒子?
「爹爹,別擔心,我保證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
「我也保證!」予心邊說邊從身後抱住陸青的脖子,臉貼在他頰邊。
「我也保證。」予念直接躺在爹爹的腿上。
「以後爹有空就繞到姥姥家看看我們吧,周大爺不會常到那里,也就我們和姥姥住。」
「好。」
他們說了一夜的話,直到夜半才熄了燈。
爹爹走了,予心、予念睡了,關上門,予菲閃進空間里查看她的金唇貝,這一看,嚇呆了,那二、三十個珠貝居然繁殖力驚人,短短幾天,數量多到從小潭里滿出來。
看來靈泉對珠貝有幫助,那對種植呢?得找個時間好好試試。
喝過靈泉,暖意從月復間升起,她合掌修習內功,練過大半個時辰,發覺毫無進展,比起前世初入門時還糟。
嘆氣,人生果然不會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