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驚鴻完全不知道,崔寧遠曾經來過家里,甚至還怔怔地觀察了她近一個時辰,直到夜里玉夫人過來問她︰「我听你爹爹說,賢郡王今兒來家看你了,他和你說了什麼?」
玉驚鴻吃了一驚。崔寧遠來過?玉夫人見她詫異的樣子,也覺得奇怪,又道︰「這麼說,他來我家了,卻沒見著你?」
玉驚鴻搖頭,壓低了聲音,猶猶豫豫地說道︰「娘,女兒不想嫁……」
玉夫人長嘆了一口氣,「我曉得你的心事,你是怕崔寧遠也和宋其光似的,日後納一堆妾侍?且他還是個郡王,封妃納妾,為皇家開枝散葉的,怎麼做都是理兒,是吧?」
玉驚鴻噘起了嘴兒,「這我倒是不怕,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和宋其光和離的。且先不論這門婚事能不能成,就算能成,若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先存了給他納妾的心思,難道不會先敲打我?到時候我就說,就不許納妾。哼,這婚事兒,能成,不過也就是將就罷了,不能成,那才是最好的。」
「你這傻孩子。」玉夫人嗔怪道︰「……你要真這麼說了,豈不把太後與皇後給得罪了?再說了,你要真成了郡王正妃,他身邊添不添人,難道不是你說了算?至于將就不將就的,誰過日子不是將就?就拿我和你爹爹來說吧……」
「是,你爹爹一輩子都沒納過妾,也很是敬重我,外人看著,難道不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光鮮?可實際上,小的時候為著你爹爹體罰你大哥不肯好好念書,你大哥的性命都被他磨去了半條。後來為著你二哥到底是走恩蔭的路子還是讓他去考科舉,還為著當年你和宋其光的婚事,我和你爹爹爭吵了多少次。」
「我何嘗不也生出過數十次的和離之心!可當我每每被氣得半死的時候,也能想起你爹爹對我,對你哥哥們和你,也是出于他的考慮,也是他的好意,那些個不痛快,最後才能統統化為烏有。驚鴻哪,你自個兒想想,這兩口子過日子啊,怎麼就不是將就呢?」
「男人不如女人心細,所以你得包容他的粗心;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樣在外頭行走,目光遠大,所以男人就負責撐起這個家,還得凡事和女人商量,多指點女人,多點兒耐心,女人才能當好男人的賢內助。只有這樣,兩口子一條心,日子才能過得好。」玉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玉驚鴻咬著嘴唇說道︰「可是……誰知道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是怎麼想的呢?」
玉夫人笑道︰「太後娘娘……」說到這兒,她又覺得還是先等到淳王的好消息以後,再向女兒解釋以前的事比較好,于是便說道︰「……賢郡王今年已經二十三了,一直不願娶妻,如今主動求娶,太後娘娘一定會好好考慮的,我們也別想太多了。」
說著,玉夫人又道︰「對了,這些天你也得收拾收拾了,今兒我已經把莊子上的事兒打點好了,我們後天就走,大約路上也要走個四五天才能抵京。新衣裳、新首飾什麼的,我已經讓人遞信兒給你大嫂,讓她幫著準備了。可賞給你佷兒佷女的荷包、手絹兒的,你也得準備些……」
玉驚鴻只得點頭。
過了兩日,玉氏夫婦打理好了這邊莊子上的事兒,帶著女兒玉驚鴻,並婆子僕下等坐了馬車,一眾人浩浩蕩蕩地朝著京城的方向駕去。
不一日,玉驚鴻與父母便抵達了京城。一家子團娶,自有一番親近與熱鬧。可玉驚鴻也看得分明,旁人是真心歡喜,唯有半大的佷女詩嬈卻是一副佯裝快活的模樣兒。
玉驚鴻當然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佷女兒年初才與江家的公子定下了親事。可自從三個月前她與宋其光和離之後,江家便是各種的拿喬。這個月初,江家硬是用些不相干的借口來退了這門親事。
這對玉詩嬈來說,是怎樣的奇恥大辱。
看著佷女兒兩眼含淚又強顏歡笑的樣子,玉驚鴻心里難受至極,可當著父母兄嫂、佷兒佷女們的面,她也只能和詩嬈一樣,強顏歡笑。
接下來的日子,玉驚鴻便在府里住下。白日里,她與母親、嫂子們、佷女兒們為伴,面上看著,覺得一家子是真好!可實際上呢,看著佷女詩嬈終日以淚洗面、還大病了一場……驚鴻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既心疼、又焦慮,還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說到底,她回京已經好些天了,可崔寧遠為什麼遲遲沒有動靜,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是說,他不願意娶她了?
猶豫再三,玉驚鴻決定親自去找他問個清楚。
此時崔寧遠正在糾結,雖說太後不滿意這門親事,但崔寧遠並不以為意。是他娶媳婦兒,又不是太後娶媳婦兒。再加上養父淳王當替他作的了主,所以崔寧遠並不是很在意太後的意見。讓崔寧遠感到拿不定主意的,其實是他和玉驚鴻的婚禮。
她會想要一場什麼樣的婚禮呢?要說……只考慮她和他的話,崔寧遠很想把她拐到山上去。在山與澗之間、在樹與花之間,他親手為她打造一間屋子。晴時二人游山玩水,日落時圍坐在灶台前,她烹飪,他劈柴,兩人與星辰為伴,與日月為侶,夏日嬉水、冬夜听雪……
那會是什麼樣的神仙日子,崔寧遠很肯定,這必定就是她喜歡的生活。
但仔細想想,這雖是他和她都喜歡的生活,卻不能當成婚禮。畢竟她和離過,如果他就這樣無聲息的把她帶走,外人也不知道會把她議論成什麼樣子。
那麼他給她一場盛大到極致的婚禮,讓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有個好夫君?
還沒等崔寧遠拿定主意呢,突然有人來報,說玉娘子求見,崔寧遠愣住。
「快請!」他一迭聲地說道。
待衛得令,急急地去了。
崔寧遠噌的一下站起身,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個兒的衣裳,暗叫糟糕,今兒也不知道她要來,這一身舊衣如何能顯出他的氣度?可現下里去換已經來不及了。
他急急地迎了出去。
玉驚鴻憂心忡忡地隨著侍衛進入郡王府,才走了幾步,突然有人一陣風似的過來了,在她面前站定,還關切地問道︰「驚鴻,可是有何要事?」
她猛地抬頭,看到了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崔寧遠,也不知怎麼的,她那顆急切的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驚鴻?」崔寧遠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雖然他也已經有好幾天不曾見到她,極為想念她,但相比之下,他卻更加在意她這麼著急的來找他,可是有何要事,還是說有人欺負她了?
玉驚鴻張大了嘴,一時間,她突然發現自己急吼吼地來攏他,理由竟然是她想責問他為何還不來娶她?
天!她可是接受著名門淑女的教養長大的大家閨秀,怎麼可以追著男人……讓他娶她?可笑她的心慌意亂讓她在一時沖動之下,連個裝飾的借口都沒有想,就這麼跑來了。
一時間,玉驚鴻窘迫萬分,可面對崔寧遠切的眼神,她也想不出別的,腦子一空,便絞著自己的衣角,喃喃說道︰「我……我都回來這些天了,也不見你來找我,我……我怕你不娶我了。」
剛完說,她便呆住,還不自覺掩住了嘴兒,瞪大了眼楮!天哪,她是瘋了嗎?怎麼、怎麼就把心中所想給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崔寧遠一怔,繼而大喜。
不過,為了不讓她感到難過,他特意把語調放得柔柔的,笑著說道︰「怎麼會……」說罷,他便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那邊有個小湖,咱們去那邊說話。」他牽著她,一如先前在九峰山上那樣,帶著她往小湖邊走去。
玉驚鴻呆呆愣愣的跟著他走。過了好一會兒還在想,咦,他的手好大,可以將她的手完全包住,而且干燥又溫暖……只是,他的指月復上還生著硬硬的繭子,刮得她的手背生疼!
又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清醒過來,嗯?他牽著她的手?他牽著她的手!天,男女授受不親啊。
玉驚鴻趕緊從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面紅耳赤地站在一旁。
崔寧遠含笑負手,刻意將頭扭到一邊,假裝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與窘迫。他不想她感到難堪,可是她的表現、她所說的話,讓他感覺到一顆心兒快活得快要炸裂一般。
她在質問他為什麼還不去找他,她在質問他是不是不想娶她了?
手握重兵、馳騁沙場,運籌帷幄的崔寧遠笑成了一個傻子。原來不止他獨自一人期待著這場聯姻,原來她和他一樣很在乎,很在乎。
此刻玉驚鴻站在小湖邊,吹著迎面而來的柔風,總算將面上的火熱,心底的羞意勉強壓了下去。可人是清醒了,卻又覺得沒臉見他。她只好低著頭、絞著衣角,再不敢吭聲。
這倒便宜了崔寧遠,他已經悄悄地轉過頭來,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直到玉驚鴻不安地左右腳替換著轉移重心站立,他才驚覺……似乎時間有些長了?
想了想,崔寧遠決定直說︰「驚鴻,你喜歡什麼樣的婚宴?」他能體會到她的窘迫,這是因為他沒有及時讓她知道他的想法的緣故,錯不在她。
直到他開口說話,玉驚鴻這才松了口氣。他卻直接說起了婚禮,她那好不容易才平靜下的心,再一次亂了。
但不管怎麼樣,這樣的話題也總好過她再追著他問,為什麼還不娶她,于是她咬唇答道︰「我……」她突然發現,她根本沒法子接他的話。
她喜歡什麼樣的婚宴?這婚宴……還能選?哪家嫁娶不是過六禮?
崔寧遠看向湖面,低聲說道︰「我想走遍群山,選蚌山清水秀的好地兒,親手給你搭個屋子,還是說,咱們在京城里大宴賓客?」
玉驚鴻呆住,在山青水秀處,親手搭個屋子?好啊!這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如果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當真死也無憾了。
可是,玉驚鴻皺起了眉頭,她倒是想過上與世無爭、與日月星辰為伴的世外桃源的日子。可她是個和離女的身分,卻已經連累到娘家的佷女了。如今是大佷女兒詩嬈被人無故退親,而詩嬈後頭還有詩嬋跟詩兩個佷女……難道佷女們都要被她連累嗎?
玉驚鴻為難了幾息,低聲說道︰「郡王爺,咱們……還在京中辦吧。」
崔寧遠轉頭看向了她,看到她皺眉的表情,他立刻明白過來,她定是有些為難。
瞬息之間,他已有些猜到,讓她為難的必是她的和離名聲,是誰欺負她,教她這樣委屈,難道不知她要嫁他?
這番猜測,惱得崔寧遠雙手握拳,心頭火起,卻又強行壓下。他面上帶著笑,溫和的說道︰「好,那咱們就在京中辦婚禮。」
玉驚鴻略微放下了心,卻又懊惱不已,也是她莽撞了,竟然尋上門來質問他娶不娶他,幸好他沒覺察到她出的糗……可轉念一想,他是個馳騁沙場的將軍,又不是什麼愣頭青,哪會對她的心思一無所知?怕是他早就已經將她的小心思給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他給了她好大一個台階下而已。
明白過來以後,玉驚鴻垂下了頭,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立時鑽進去!
崔寧遠也不想太讓她難堪,便岔開話題,說了些游山玩水的事兒,便準備送玉驚鴻回府。他很貼心的騎著馬護送著她的馬車抵達了玉府隔壁的巷子以後,便上前在她的馬車旁隔著簾子與她告別,最後目送她的馬車回到了玉府。
只是,當玉驚鴻的馬車剛剛才進入玉府,崔寧遠的臉色便垮了下來。
誰這怎麼不長眼,居然敢欺負他的女人?嗯,雖然驚鴻現在還不是他的女人,但遲早也會是。
他召來侍衛,讓立刻去調查一下玉家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又在心中仔細盤算,若想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的話,到底能盛大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