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民已經跟著艾雄進了書房,手心也緊張得滲出了汗。
在他的記憶中,自從祖父祖母過世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這里了。
艾雄走在前面,此時已經在椅子上坐下,吩咐了小廝端茶水進來,然後淡淡看著大兒子,問道︰「你怎麼知道建作坊的事?」
他突然開口,讓艾民本能地哆嗦了下,隨即想起董翠蘭先前教他的話,忙咬牙穩住心神,彎了彎腰,恭敬答道︰「我也是無意間听說,爹,孩兒認為這一次我們鏢局應該和高家合作一起建造作坊。」
艾雄端起手邊的茶,捏著蓋子撥了撥浮起的茶葉,抿了一口,又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艾民見他臉色未變,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繼續說道︰「因為這是事關武威鏢局,甚至整個銀湖縣的大事!」
艾民說完這兩句,心髒蹦蹦亂跳,連茶杯蓋子踫在茶杯邊沿的細碎聲音,都覺得分外刺耳起來。
他雙手交握在身前,規規矩矩站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總覺得下一瞬艾雄就會像小時候一樣,操起茶杯就朝他頭上砸過來。
但是,艾雄只是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抬眼看著他,吩咐道︰「仔細說說。」
艾民被老爹這麼盯著,喉嚨不由發緊,「孩兒……咳咳咳……孩兒認為我們武威鏢局是銀湖縣所有鏢局中的領頭,應當仿好表率。高家販賣糖水桃子的事情,其中利潤很大,若是我們鏢局接下,其他鏢局心服口服,自然沒什麼事,但若是我們拒絕了,那其他鏢局定一會撿著同高家合作。
「到時候幾家小鏢局,因為這事結仇,互相爭斗,銀湖縣烏煙瘴氣,就壞了所有鏢局的名聲,所以孩兒認為,為了整個銀湖縣的安穩,我們應當接下這生意!」
艾雄本來就不喜大兒子懦弱的性子,只是一直沒有人來勸他接下跟高家三房的合作,所以才勉強決定見見。
他沒想到大兒子竟然說得有理有據,有這理由在,他就算接下了合作,也只會是為了大局著想,而不是承認自己當初看走眼了!
艾雄心里這麼想著,再看向大兒子的時候,神色就緩和了幾分。
他點頭說道︰「不錯,看來這幾年,你還有些長進。合作的契約,就由你來擬寫。有什麼需要問的就去找你娘,是她和高家談的細節,她對此事最清楚。」
艾民本來做好了被打罵的準備,沒想到按著董翠蘭的話說了之後,竟然听到了老爹的夸獎!他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趕緊應道︰「是!爹放心,孩兒一定會好好寫!」
艾雄聞言點了點頭,心里也是高興,就道︰「身為武威鏢局的大公子,就該這樣精精神神的才象話!好了,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了,早些和高家簽了契約,免得夜長夢多。」
說完,他就擺了擺手,攆兒子出門。
艾民恭敬行了禮,興奮地走出書房,找到一直等在院外的董翠蘭。
他好不容易才壓下激動的情緒對她說道︰「這事成了!爹讓我去擬契約!」
董翠蘭听了也喜不自勝,連忙就差了小紅去取了筆墨紙硯,然後一起去尋李玉珍。
他們到的時候李玉珍還在做著針線活,听見房中的丫鬟說兒子兒媳來了,就放下繡繃子,起身走到外間。
她也好幾日沒看見大兒子了,笑著招呼道︰「你們怎麼過來了,快坐著說話。」
艾民雖然和母親不是那麼親近,但也不至于像對著老爹那樣恐懼,所以听了她的話之後,開口回答道︰「娘,爹將和高家合作的事情交給了孩兒,孩兒是來同娘商量契約明細的。」
李玉珍聞言,贊賞地看了大兒媳一眼,她知曉大兒子的脾性,這事能成定然是大兒媳在其中出了力氣。
董翠蘭對上了婆婆的目光,心思微動,嘴角輕輕牽出一絲笑來。她因為相公的關系,和婆婆的關系也與尋常人家的媳婦兒不同,除了必要的走動,幾乎沒有太多交集。
但就今日看來,同高家合作建造作坊的消息,恐怕是婆婆特意讓她知道的,不然也不會這般神色。
董翠蘭心中微暖,原本積攢下來的成見不滿都跟著少了幾分。
艾民講明緣由之後,李玉珍和兩人閑話幾句,就開始細細把先前與高慧兒談好的條件說了出來,然後由艾民擬好了契約。
三人反復斟酌後在寫好的契約上改了又改,待到滿意之後才讓艾民重新謄錄了兩份,親自給艾雄送了過去。
當艾雄就拿了鏢局的印信分別在兩張紙上蓋了章,然後喊了艾成把契約送去高家。這份契約讓艾雄覺得很不錯,顯見大兒子也不是一無是處,于是他就分了鏢局文書的活計,叫艾民專為鏢局擬定契約。
契約這個東西很容易被有心篡計的人做手腳,先前鏢局就因為契約被人改動,賠了雇主不少銀兩,所以讓艾民接下文書這活計,對艾雄來說總歸是更放心。
高家村里,趙小荷看了艾成送來的契約後,讓高文禮鄭重在上面畫了押,按了手指印,如此高家與武威鏢局的合作,正式開始生效。
艾成仔細收好鏢局的那一份契約,笑道︰「希望接下來我們能一起把這生意做得更好些!」
高慧兒用力點頭,環顧了一圈所有家人後,笑道︰「我們一定可以做到!」
兩家簽訂契約之後就一起抓緊時間開始建造作坊。
趙小荷和高文禮出面去請了高家村里高望重的風水先生看地,最後把作坊的位置定在了離竹林不遠處的一塊平地上。
高慧兒也去看過了,那一塊地很是平坦寬敞,而且離桃林、甘蔗園還有山上的溪水都很近,到時候制作糖水桃子也方便。
只是想起竹筒制作太麻煩,就忍不住問了一句前來幫忙的艾成,「成子哥,你說我們能用琉璃做瓶子裝桃子嗎?」
高慧兒第一次見著艾成的時候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只是當時她和艾成還不是特別熟悉,所以只是旁敲側擊,探問什麼地方盛產琉璃。
如今兩人關系近了,兩家人又有了合作,她也就沒什麼顧忌了。
艾成把目光從搬運木頭的小堡們身上收了回來,有些驚訝地看著高慧兒,問道︰「慧兒妹妹怎麼會這樣想?」
高慧兒輕輕吐了下舌頭,回道︰「我之前听大哥說起過琉璃,覺得那個東西不透氣,說不定把桃子裝在里面可以保存幾月呢!」
艾成眸子閃了閃,略微一思索,點頭道︰「慧兒妹妹說得不錯,琉璃的確更適合拿來保存糖水桃子。不過琉璃的價格實在太高,比玉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不太話合。」
高慧兒听了這話覺得有些遺憾,她前世的化學課倒是學過琉璃的制法,只不過女生哪有幾個喜愛學化學的,左耳要听了右耳朵丟了,如今就是尋個窯口自己琢磨燒琉璃都不成。
「我還想著那些盛產琉璃的地方,價錢許能便宜些呢?」
艾成輕輕笑了笑,說道︰「琉璃制作不易,數量稀少,價格定然是會高許多的,且雖然琉璃保存效果好,我卻覺得用竹子更好,因為這樣就能將竹子特有的清香浸入到糖水之中,別有一番滋味。」
高慧兒笑著點了點頭,心里因為琉璃產生的那一點小遺憾也消散開去。
正這時,她遠遠看見張嬸扛了鋤頭從山下上來,忙笑著打了招呼。
張嬸轉著頭朝四周看了看,湊到她面前小聲問道︰「慧兒,你們家里還真的要修作坊啊?」
高慧兒點了點頭,如今建房子這麼大的動靜,她也沒想著前瞞過村里人去。
張嬸猶豫著瞄了一眼工地,繼續說道︰「慧兒,不是張嬸見不得你們家好,你爹娘都是老實人,張嬸也是想看見你們家過上好日子。但是這作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們村里這麼多年了,可沒有一個作坊,只有城里人才有這個本事呢!我今天去村里的時候,就听見大伙兒都在笑話你們家呢。」
高慧兒眸子沉了沉,隨即笑道︰「謝謝張嬸告訴我這些了,您放心吧,我們心里有數。」
張嬸看她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的樣子,還想再勸兩句,但想到村里人那些難听的話,還是止住了話頭。
「你心里有數就好,我先去地里干活了。」說完,她就嘆著氣走了。
艾成一直在旁邊沒有插嘴,此時見她走了才問道︰「要下去看看嗎?」
高慧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也好,我正巧下去有一樁事要做。」
她倒要看看,村里人能在背後說出些什麼話來。
艾成見她這樣,忙把手里的事交到了高盛手上。
高盛本來就是陶匠,造作坊的大部分人都是他給找來的,所以對這些事都輕車熟路,不用艾成操心。
兩人隨後就下了山,正好幾個從村口洗了衣裳回來的年輕媳婦在說話,而他們正好走在幾人身後,听得一清二楚。
「欸,我家男人今天特地去山上看了,被高家趕出來的三房還真的在修作坊呢!」
最中間的那個婦人先提了話頭兒,一點兒也沒壓著聲音,全然不擔心被其他人听了去。走在她旁邊的那個也立馬就接了話,陰陽怪氣地說道︰「啐!誰也沒看他們下山賣什麼桃子甘蔗,前些日子連陳桂香她男人在窯里的活兒也丟了,真不知道他們家是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才有了這麼些錢!」
其他的年輕媳婦兒也紛紛接了話頭,一人一句說了起來。
「我爹說他們不地道,欠了村里人那麼些錢都不還!先前鄉親們看他們這房被老宅欺負,日子不好過,所以誰也沒去催債。結果如今好了,他們有了錢不還債,還去折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作坊是城里人、大戶人家才能建的,也不知道他們建了干什麼使!」
「干什麼使?當然是到時候拿這個做由頭,拖著債不還了唄!真是不要臉,連一個村里的人都騙,怪不得老天爺把高家那個老頭兒給收了,這就叫報應!」
她們說得開心,全然沒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兩個人。
高慧兒越听越生氣,到最後扯上高家老子的時候,徹底來了脾氣。
她也不管旁的,直接走在她們身後,高聲道︰「你們知道,背後說人長短,咒罵人家過世老人,這樣的長舌婦是要天打雷劈,下地獄還要被拔了舌頭!」
前面幾個同村的媳婦兒正說得高興,猝不及防听到高慧兒的聲音,全都嚇得轉過頭來,尷尬的紅了臉。
其中有個剛嫁了人的新媳婦兒,膽子小臉皮薄,直接嚇得把盆子都給失手摔在了地上,剛冼干淨的衣裳一下子全都沾了灰。
中間那人膽子要大許多,梗著脖子反駁道︰「怎麼了,你們家敢那樣做還不敢叫我們說了?」
高慧兒瞥了她一眼,只見她穿著紅布衣裳,手腕上還套著銀鐲子,顯見家里日子應當不錯。
那人見高慧兒不說話,還以為她是心虛怕了,氣焰一下就囂張起來,「欠債還錢,就算你到官府去也還是這個理!你們家欠了鄉親們那麼些錢,本來就該還的!」
高慧兒氣得冷笑,「嫂子說話要小心些!欠了你們的錢,還你便是,憑什麼還要詛咒我家作坊、詛咒我爺爺?」
婦人只當高慧兒好欺負,一對吊梢眉挑了起來,一只手指點著高慧兒,都要戳到她的鼻尖了,「我見你是個小泵娘家,不想和你多嗦。我把話撂在這兒,你們家要是不還錢,那我們就天天去你們家作坊門鬧去!」
艾成怕高慧兒受欺負,連忙上前步,將高慧兒擋在了身後,沉聲說道︰「說話就說話,你敢再動手試試。」
婦人斜眼瞥了一眼艾成,到底把手指收了回來,卻口中嘖嘖有聲,「這是誰家的俊俏郎君,毛丫頭,你家不會是把你賣給誰做妾換來的銀子吧?」
婦人說話越來越難听,高慧兒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她不願與這婦人多做爭執,但也咽不下這口氣,想了想就道︰「嫂子可還記得前幾天在我家桃林吃桃子的事兒嗎?」
婦人原以為高慧兒會忍不住與她撕扯,她在村里頭野慣了,倒是不害怕和高慧兒撕破臉面,反正她是嫁了人的媳婦兒,真打起來高慧兒一個姑娘家的名聲會更難听。
沒想到高慧兒卻忽然說起了桃子的事兒。
「你這丫頭真有意思,誰在你家桃林吃過桃兒了?」
高慧兒這會兒倒不氣了,拍著手笑道︰「就是嫂子你呀。那天嫂子也穿了這身紅衣裳,我看得真真兒的。嫂子,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你要是口渴了,招呼一聲,那桃子隨便你吃。你說你也不說一聲,就偷吃別人家園子里的桃子,這算怎麼回事兒呀?」
婦人急了,面色一下子漲紅起來,嗓門兒也提高了︰「高慧兒你說話可要仔細!誰偷吃你們家的桃兒了!誰不知道你們家的桃兒又酸又澀,我要真的想吃桃兒,怎麼可能會吃你家的!」
高慧兒轉了轉靈動的大眼楮,俏皮的模樣特別惹眼,一旁的艾成都有些看呆了。
「嫂子這話可不能說太滿了,我家可是有半個山頭的桃林,嫂子敢說一個園子的桃子都是酸的?那天嫂子在我家園子里摘的恰巧就是最甜的那幾個!嫂子你可別想抵賴!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嫂子你偷吃了我家的桃子!」
高慧兒說得信誓旦旦的,她長得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年紀又小,旁邊的幾個媳婦兒是有幾分信了她的話,免不得都用懷疑的眼光打量紅衣婦人。
紅衣婦人急得面紅耳赤,干脆將洗衣盆往旁邊的石頭上一放,一手叉腰,一手指點著高慧兒,怒道︰「你個小毛丫頭亂誣蔑人!我可告訴你,你想要冤枉老娘,沒那麼容易!」
高慧兒往艾成身後一躲,只探出一個小腦袋來,怯生生沖著另外兩個媳婦道︰「兩位好嫂嫂,幫我說說好話,我本來不想將這事兒說出來的,實在是話趕話才講的。如今嫂嫂亂發脾氣,我太害怕了,不過是幾顆桃子的事兒,嫂嫂不要生氣,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吧。」
另外兩個媳婦听高慧兒這麼說,知道紅衣婦人平日也是愛佔點兒小便宜,就越發覺得她偷吃了人家園子里的桃子,便都勸說起她起來。
紅衣婦人到底是年輕媳婦,面皮兒薄,此時氣得眼眶兒都有些紅了,只梗著脖子道︰「小毛丫頭冤枉人!我沒偷你家的桃子!」
都是鄉里鄉親的,高慧兒也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便就坡下驢,道︰「嫂子既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兒不好受,又何必空口白牙冤枉我家不還你的銀子?我們高家行得端,坐得正,說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絕不賴你一文錢!」
紅衣婦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也不好意思再與高慧兒理論,端起洗衣盆掩面而去。
高慧兒也沒糾纏,扭頭就往家走,也沒注意身邊的艾成一直在看著她。
直到到了家門口,她才回過神來,高聲對家里忙碌的趙小荷夫婦倆說道︰「阿爹,阿娘,我有話和你們說。」
趙小荷正忙著準備午飯,預備著留艾成吃頓飯再走,忽然見閨女臉色不好的走回來,還以為她和艾成吵架了,忙道︰「出了什麼事兒?」
「阿爹、阿娘,我今天和成子哥山,听了好些風言風語,人家都說咱們家有錢蓋作坊,卻沒有錢還債,是想著欠債不還呢。」
高文禮老實巴交慣了,乍听了這話駭了一跳,「那不能哪有欠債不還的道理!」
高慧兒就道︰「當初是我錯了,考慮不周,才讓家里被人如此冤枉。如今知道了,不如咱們先把債給還了吧,也好安心做事,省得讓人在背後戳咱們脊梁骨。」
趙小荷還有些猶豫,「可這蓋作坊也得要銀子,咱們若是先還了債……」
「荷姨,您不用擔心,」艾成笑道︰「如今咱們兩家是合作的關系了,這本錢肯定是足足的。你們先把債還了,安安心心地做生意,等咱們把這批桃子賣了,手里的銀錢自然就充裕了。」
艾成說的話在理,趙小荷也沒再說什麼反對的話,吃了飯她就同高文禮一起,把高老爺子留下來的欠條理了理,兩口子拿上銀子和欠條,挨家挨戶地還錢去了。
不到一個下午,當初為了這山桃子欠下的債就還得干干淨淨,這下子村子里頭越發議論開來,不過和先前不一樣,這回沒人再說高家三房欠債不還,反而都開始猜測高家三房轉了運,這回是發大財了。還有些好事的,特地從山腳跑到山上來看高家蓋作坊。
高慧兒就和嫂子陳桂香兩個人煮了糖水,分給那些鄉親們,如此一來,高家三房的名聲在村子里一下子就好起來了。
江南七月的天,已經熱得叫人難受了,時近中午,即使是熱鬧的縣城街道,也鮮有人在。
此時一陣急促的蹄聲,打破了這小縣城的寧靜,只見一頭大青騾由遠及近,揚起的塵土撲了路邊行人一身。
那行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眯著眼見那大青騾拐了個彎兒,便和一旁擺茶攤的老頭兒道︰「瞧著吧,到飯口了,準是那高家老二又去他大哥家蹭飯了。」
路人說的沒錯,高文義到了大哥高文仁家門口翻身下了騾子,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撲到了那兩扇黑漆大門前把大門敲得震天響。
看門的老頭兒偷懶,半晌才來開門,剛開個縫兒就被高文義一腳踹中了心口窩——
「瞎了眼的狗奴才!你二爺來了也敢磨蹭!」
高文義沒和老頭兒多計較,進了二門就大喊大叫起來,「阿娘!大哥!」
高家老大兩口子和高老太太正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吃飯,一听到高文義的聲音,老大媳婦劉氏就沖著高文仁眨眼楮。
高文仁瞪了媳婦一眼,起身把高文義迎了進來,問道︰「老二,你這是打哪兒來?怎麼一身的塵土,吃飯了不曾?劉氏,讓人給老二添飯去!」
高文義也沒客氣,一**歪在高老太太身邊,咕咚咕咚一氣兒喝了小半壺涼茶,這才應道︰「阿娘、大哥,老三發大財了!」
「啥?」原有些蔫頭耷腦的高老太太听得這話,忽的瞪圓了眼楮,「老二,你說啥?老三發財了?」
高文義忙點頭,嚷道︰「可不是嘛!昨兒個下午,他們在村里走了一圈兒,把當初阿爹欠的銀子全還上了!我還打听了,他們這幾日正在山上蓋作坊呢。」
老大兩口子听得也是驚疑不定,互相對望了一眼。
高文仁清了清嗓子,問道︰「老二,你可打听清楚了?」
高文義道︰「大哥,我要是不打听清楚了,我特意從村里跑來干什麼?我听說武威鏢局艾家那個小子,最近總往老三那兒跑,我琢磨著這事兒和艾家有點關系。」
劉氏插嘴道︰「老三媳婦和艾家那個夫人還是手帕交呢,原先三房還在老宅的時候,那艾夫人就常來和老三媳婦說話,莫不是……莫不是三房和艾家結了親?」
高文義一拍大腿,應道︰「還是大嫂說的在理!一定是三房貪財,把慧兒賣給了艾家,拿了聘禮,這才有銀子使呢!」
高文仁雖然讀書不成,多少年還只是個童生,但腦子到底比弟弟聰明很多,他搖了搖頭,反駁道︰「慧兒又不是長得如何出色,分家之後三房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家業,艾家未必看得上慧兒,我看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咳咳咳……」高老太太咳嗽了幾聲,打斷了高文仁的話,隨口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在這瞎猜也沒用,找個人去把老三叫過來問問就知道了。」
高文禮接到報信兒的時候,還在地里干活兒,听說老娘叫他,他連招呼都沒來得及和趙小荷打一個,就心急火燎地跟著報信兒的老頭往城里趕。
進了大哥高文仁的門兒,高文禮一眼瞧見二哥高文義也在。他沖著高文仁夫婦倆和高文義行了禮,高老太太這才被丫頭扶著出來。
高文禮忙上前去攙扶,高老太太卻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冷聲道︰「跪下!」
高文禮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了當堂,「阿娘,兒子不知道做了什麼事兒惹得阿娘生這麼大的氣,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不是,還請阿娘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再生氣了。」
高老太太卻不肯給高文禮好臉色瞧,惱道︰「你還有臉喊我阿娘?高文禮,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做娘的嗎?家里這麼大的事兒,你都不告訴我!」
高文禮一愣,茫然地問道︰「阿娘,兒子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得阿娘生這麼大的氣……」
「你還敢說!」高老太太拿起手邊的茶盞就沖著高文禮飛了過去,正中高文禮額角,一盞茶灑了他一臉,她半點兒心疼都沒有,繼續喝罵,「你把慧兒賣給了艾家,收了艾家那麼一大筆錢,也不來告訴我一聲。」
高文禮抹了茶水,也不敢揉額角,驚得趕緊問道︰「阿娘,兒子怎麼可能把慧兒給賣了,阿娘這是听誰說的?」
他忙看向二哥高文義,高文義卻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道︰「老三,你既然沒有賣慧兒,那如何得來的一大筆銀錢?我可是听說,你不僅還清了債務,還準備蓋作坊呢!」
高文仁咳嗽了一聲,也是和顏色地對高文禮道︰「三弟,咱們高家人一直都是堂堂正正做人,不興賣兒賣女那一套,你可別走歪門邪道。」
高文禮急了,忙道︰「大哥!你還不知道我這個人嗎?我餓死也不會賣兒女啊!」
「那你這錢到底是哪里來的,今天當著阿娘的面兒,你最好說清楚了。」
高文禮張嘴就要說話,可話到了嘴邊忽的想起了家里妻女的叮囑,便硬生生地把話給咽去,含糊道︰「阿娘別生氣,兒子現在還不能說,以後兒子出息了定然會告訴阿娘的。」
這下子輪到高老太太愣怔了,她實在沒想到,這個兒子搬去果園不到兩個月,竟然學會跟她頂嘴了。
往常高文禮對高老太太一向是言听計從,從來沒有反駁過,如今他低了頭不肯回答高老太太的話,就把高老太太心頭的火氣給激出來了。
「你這個不孝的忤逆子!」高老太太拿起手中的拐杖沖著高文禮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我讓你不同我說實話!今天我就打死你這個不孝順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