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競來到她身前,臉上掛著始終不曾消逝的淺淺笑痕,他抬起她的下頷,堅定而不容置喙的道︰「天下。朕要你將這天下親手奉上。」
數千年來,中原這片遼闊的土地歷經無數個朝代統治,有道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直至今日在這片土地稱王稱帝的並不只他慕容天競一人。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數百年來,大大小小的戰爭不斷在這片遼闊的土地反復上演,為了爭奪領土,什麼理由都可以是發動戰爭的原因,梁金帝借著和親公主猝死一事舉兵攻打陵南國亦是如此。在這亂世,人們時時刻刻都得活在戰爭帶來的恐懼里,對他來說唯有統一中原,天下才能太平。
「你是皇帝,早已站穩權力之巔,放眼天下,如今能與你相抗衡的君主所剩無幾,你又何須引發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來滿足你的私欲?」
「私欲?」黝黑的眸子凝望她,這兩個字在他的唇齒間反復咀嚼,半晌才又開口道︰「朕心里最想要的,又豈止權勢而已。」
如若使人迷惑,那麼從第一眼見到負傷昏迷不醒的她,得知她是名女子時,心底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又是什麼?
那聲低沉似是自語的話,並未令她多想。
「慕容天競,我不會答應你。」抿緊的唇瓣,說出的不是妥協,而是令他感到訝異的拒絕。
「想清楚再回答。」慕容天競勾起一抹冷笑,那冷冽的笑教她心底一陣發寒。「你可以不答應,但鳳子擎夫婦和那一干梁國遺臣都會因為你的選擇而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不是一刀痛快,而是受盡折磨也無法求得一死解月兌。
那陰狠至極的話語,是眼前這個坐擁大片江山的帝王所說出,他抓住她的弱點,生生的掐緊她的咽喉,令她無從選擇。
她就只能這樣任由他要挾嗎?
不,她絕不會就這樣任由他宰割!
「慕容天競,即便我臣服于你,我也會是扎在你心頭上的一根剌。」鳳袁禹仰起臉,任由鋒利的刀子劃破頸子肌膚,絲絲殷紅滑落,隱忍著不甘的星眸,忍住心底的寒意,直直的迎視他深沉的眼眸。
冷冷的睨望那抹緩緩流下的殷紅,鮮紅的有如罌粟,令他莫名的不暢快,而那抹不暢快卻也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感的劃過他的眼。
「鳳袁禹,朕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來傷朕。」慕容天競揮手示意侍衛退下,修長的手指劃過那淺淺傷痕,沾染了她的血。
打從十歲那年踏入這座宮殿起,他早已學會用殘忍來牢牢保護自己,在當年激烈的奪嫡過程中他沒有心軟過,此刻面對她,他更沒有理由讓她有機會來傷害自己。
因為,他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被狠狠掐住要害的鳳袁禹,在不甘又無能為力之下妥協,她應允了慕容天競的要求,但他卻沒讓她知道更多關于鳳子擎夫婦的事情,只知道他們性命無虞。
在面對至親的生命安全,她只能選擇背叛梁金帝過去的栽培,答應替慕容天競奪得天下。
對她來說,鳳子擎夫婦是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伸手拉她一把的恩人。她是個孤兒,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是個在路邊行乞的小叫化子,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露宿街頭生活。
那是個寒冬臘月的時節,沒有溫暖衣物可以避寒的小叫化子,終于承受不住饑餓和嚴寒交迫倒臥在雪地里,在她以為死亡將至之際,是鳳子擎發現了幾
乎被雪花淹沒的小小身軀,將她帶回將軍府收養。
她知道身為一介武將,父親多麼渴望有個男孩可以繼承衣缽,所以她假裝不知道自己的性別,全然接受父親給予的一切教養,只因為不想看到他眼里可能出現分毫的內疚。
時間一久,她也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個男兒,直到癸水出現,她才又想起自己不論再怎麼努力想成為像父親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兒,但她終究只是一介女流之輩。
一如慕容天競所言,即使她以男子之身活了二十個年頭,但她畢竟是名女子,做不到男人的狠絕無情。
鳳袁禹端坐在鏡台前,望著鏡中的那張容顏,原本因長年奔馳沙場而曬得黯沉的肌膚,在歷經不見天日的大牢,竟逐漸轉變成透著淡淡檀紅的白皙膚色,從不曾使用過的胭脂水粉,也天天被點綴在她的臉上。
「鳳姑娘膚質真好,略施脂粉就顯得嬌艷動人。」宮女小綠擱下銅黛,望著銅鏡中的鳳袁禹,揚起喜悅的笑容。
打從出了大牢,鳳袁禹只有來齊心院第一天有男裝可穿,之後每日宮女為她準備的都是一件件上等布料裁制而成的錦衣羅裙。
起初她是反抗的,她從沒想過這輩子會有以女子裝扮示人的一天,她氣惱的將慕容天競要人準備的衣裳和胭脂水粉全都丟到前庭去,嚇得宮女們連連下跪哀求,要她記得她們的小命全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鳳袁禹從來就不是心狠無情的人,于是她妥協了,麻木的接受他全部的安排。
對于小綠的稱贊,她沒有半點反應,一頭柔軟的烏絲被她隨意的用發帶束起,她起身來到前庭,仰望著一片湛藍的天。
甫踏入齊心院,慕容天競便看到那抹正仰望天際的人兒,他要宮人噤聲不通報,並以手勢示意他們都退下。
即使他沒有出聲,但鳳袁禹仍注意到他來了。
他不疾不徐的走向她,停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望著她一身錦衣羅裙裝扮,還有那張略施脂粉的臉蛋,有別于男裝扮相的英姿颯爽,反而清麗月兌俗的令人眼楮一亮。
一股莫名的騷動悄悄掠過心頭,揚起唇,他說道︰「這身裝扮的鳳將軍,真教眹耳目一新。」
鳳袁禹淡然的瞅著他,听不出他話里究竟是何意,也沒有興致知曉,「不知皇上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她的態度不冷不熱,教他踫了軟釘子。
揚起的唇角斂下,慕容天競邁步上前更靠近她,也清楚瞧見她眼里的警戒,在她出手要防衛之前,先一步攫住她的皓腕。
「朕今日特來瞧瞧,要人好生款待的鳳將軍,是否如朕所想那般清麗動人?」挑起她小巧的下頷,慕容天競眸光微沉,細細端詳裝扮後的她有多令人驚艷。
「放開我!」鳳袁禹羞怒的扯著手腕,然而饒是她武藝不俗,卻也不是他的對手。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帝,卻沒料到他的武藝之高深,直教她震驚。
「禹兒。」他文風不動,眉眼里盡是對眼前這女子的心思。
他是個帝王,坐擁後宮佳麗三千,再美艷動人、再嫵媚的女子他都有過,卻沒有任何人可以令他心心念念,然而,他卻對這麼一顆須待細細琢磨的璞玉有了更多心思。
「皇上,請你自重。」他的一聲輕柔低喃,令她心頭一個激靈,想後退拉開距離,卻被他硬生生扯住手腕,動彈不得。
他不發一語的注視,如墨般深的眼瞳里,倒映出她已然沉不住氣的慌亂,他滿意一笑。「朕以為你除了拿一雙冷眼瞧朕以外,不會再有其他情緒。」
察覺箝制住自己的大掌力道略松,鳳袁禹用力掙月兌,倒退數步,一雙晶亮水瞳因他話里的戲譫而覆上一層薄怒。
「三日後,是朕親御閱武之日,朕要你隨行。」
「我不去。」她想也不想的拒絕。
「你該去的。」慕容天競沒理會她的拒絕,英挺的臉龐收起戲譫神色,眸光冷凝,接著轉身離去。
議事殿堂內,幾名武將正與慕容天競商討軍事。
「北堂擎始終蠢蠢欲動,即使北雲國百姓已經因為連年征戰而怨聲四起,他依舊我行我素。」海天麒盤腿端坐在案桌後方,將所得知的軍情說出。
「自北堂擎登基以來,不過短短數年,他進犯四周小柄的次數多到數不清,剝削民脂民膏用以養軍隊,這些年北雲國百姓也不斷外移到其他國家,人口流失比例也是各國之最。」風俊偉仰首將杯中茗品飲盡,接續著說︰「不過那混小子倒也挺識相的,知道翅膀還沒硬最好別亂飛,倒是不敢對咱們有什麼動靜。」
「快了。」原本沉默不語的北堂燎,忽地輕吐了一句。
他打破沉默的態度,讓其他人很是意外。
曾經是一方霸主的男人,當年為了保護心愛的女子而褪下龍袍舍棄江山,在性命垂危之際,慕容天競施予援手相救,才會有曾經是雄踞兩方的霸主如今卻是君臣關系的奇妙景象。
關于北堂擎的所作所為,北堂燎始終不曾有過任何評論。
「這三個月來,我觀察到北雲國一些禁軍探子陸陸續續出現在我國境內刺探情報,依照北堂擎沉不住氣的性子,不久就會起兵進犯我國。」北堂燎將這幾個月觀察到的情形說出。
「我已要人四處散布假消息,說我國大軍在閱兵大典過後,為了慶祝打勝仗,因此要休兵一個月,讓大多數的士兵可以返家探親。」海天麒抿唇一笑,如意算盤早已打響。
「如此一來,北堂擎肯定要沉不住氣了!」風俊偉朗聲大笑。
「屆時燕霞關會是首要的戰場……」
慕容天競靜靜听著幾名武將談論軍事,然而腦袋里想著的卻是齊心院那個時不時來擾亂他心思的人兒。
皇帝始終不發一語的模樣引起海天麒注意,對于他的反常感到意外,于是開口喚道︰「皇上?」
慕容天競收回心神,發現臣子們幾雙眼楮全都往自己瞧,驚覺失態,便站起身,不太自然的清了清喉嚨道︰「明日就是閱兵大典,諸位愛卿還是先請回吧,好好養精蓄銳,方能展現我國武力。」
說罷,慕容天競便離開,留下武將們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