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恩領著翠堤及一幫繡娘全心投入于工作中,只為如期交永樂公主的嫁衣,她們廢寢忘食,日夜趕制,雖然疲憊,但每個人的眼神都燃燒著拼搏的熱情。
春恩將刺繡的部分交由蘇翠堤主導,並由她分配工作。
雖然霍曉濤的耳提面命意味著就連蘇翠堤都不可盡信,可她還是對蘇翠堤充分授權及信任,因為她相信人性本善,只要她用真心去對待,就能得到真誠的響應。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蘇翠堤活了二十幾年,活成了男人要她活的形狀,可在遇月小築里,她卻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春恩相信,就算蘇翠堤某種程度受制于婆母或丈夫,但只要能讓她找到自信並得到認同,她一定能有勇氣活出自己渴望的樣子。
十數人分工、一個月的時間,終于……她們這幫娘子軍完成了永樂公主的嫁衣。當大家將嫁衣穿在春恩找木工雕刻而成的人形模特兒上,每人的眼里都盈著感動、激動的淚水。
這襲禮服是春恩依照永樂公主的身形及身分打造,她舍棄許多傳統鳳袍的元素,加入各種民族及世代的新意點綴。
旗袍領上珍珠扣子,再參考韓服將禮服的腰線提高至胸線下方,金色寬邊腰封上以金、銀、藍、白、紅各色絲線繡上她自己創作的繡樣,不是傳統的牡丹富貴或龍鳳呈祥,而是以纏繞畫呈現出抽象、神秘及優雅的氛圍。
裙擺幅度呈A字線條,高雅大方,裙擺處再綴以珍珠、瑪瑙,以收畫龍點楮之效,頭飾及繡鞋帶了一點民族風,典雅又不失活潑。
至于那兩疋白色宮紗,用來做為曳地裙紗,裙紗自腰間展開,猶如凰羽翼般,這襲禮服足以呈現出公主優雅高貴的氣質。
裙紗上,蘇翠堤領著繡娘們繡上點點純白中帶著銀絲的水滴,顆顆晶瑩,隨著裙紗流瀉而下,美得不似人間之物。
蘇翠堤看著這襲自己與春恩及其他女子一起完成的嫁衣,內心激動,淚流不止。
春恩轉頭看著她,伸出手去攬著她的肩。
她淚目凝視著春恩,感動地道︰「謝謝你讓我參與了這一切。」
春恩由衷地道︰「不,是我要謝謝你,若沒有你,我是成不了事的,你真的很棒。」
听著,蘇翠堤黯淡的眼底閃動著以往不得見的光芒,耀眼奪目。
「春恩,」蘇翠堤直呼她的名字,「我從來不曾做過什麼值得驕傲,值得被稱贊的事情,是你讓我知道,除了相夫教子、傳宗接代,我還有這點用處。」
「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繼續合作。」她熱情地邀請蘇翠堤成為她的合作伙伴,「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自己的事業中尋著快樂、尋著自己。」
蘇翠堤眉心一擰,眼中才燃起的希望跟自信不知為何又忽地消失無蹤。
所有人見到這襲顛覆傳統,堪稱是標新立異的嫁衣時,無一不發驚呼聲,饒是像霍騰溪那樣傳統守舊的人,也對這襲嫁衣贊不絕口。
畢竟是公主的嫁衣,因此在霍府里能親眼見到這襲華服的人,除了霍家人跟主子跟前的貼身僕婢,其他人都無緣得見。
可盡避不是人人都能見到,逶過口耳相傳,公主嫁衣已經成了大宅子里的談資。
明月听照雲院的婢女談起遇月小築里那嫁衣,雖未曾得見卻也驚奇不已,一回到春華院便跟趙媛說起……
「大太太,听說春姨娘已經完成公主嫁衣了,見過的人都說像是稀世珍寶般難得一見,您可想去瞧瞧?」
明月只是個小婢女,不能隨意到遇月小築去湊熱鬧,但要是趙媛去,她便有機會跟上,一睹公主嫁衣的廬山真面目。
趙媛正專心繡著手上的腰帶,這是下次高天晴到盛京來的時候,她要送給他的,此時听到明月的話,她那點心思,趙媛豈會不明白?
「我半點興趣都沒有。」她瞥了明月一眼,「你有興趣就去看呀。」
明月一听,先是尷尬笑,旋即又賊溜溜地道︰「這……奴婢也不是有興趣,只是……不甘心。」
趙媛斜瞥著她,「不甘心?」
「是呀。」明月故作一臉不平,「說起刺繡,那可是大太太您的絕活,二太太哪是您的對手,要不是因為她跟春姨娘有好交情,如今能大出鋒頭的就是大太太您了。」
趙媛听著,淡淡地道︰「我才不想出什麼鋒頭。」
「話不是這樣說的,」明月繼續道︰「那可是公主的嫁衣,一旦穿上公主的身上,所有參與的人都能出頭顯擺,不像大太太……您這腰帶繡得再好,也是圍在麗水城老爺子腰上,又有誰知道?」
這是男人腰帶,而且是做給高天晴的,自然不能大聲嚷嚷,因此除了周嬤嬤,趙媛對誰都說是要做給娘家父親的。
與此同時,周嬤嬤正好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听見明月對趙媛說的那些話,立刻面露肅色。
迎上周嬤嬤那直射過來的那兩道目光,明月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話。
「明月,去把側屋打掃打掃。」周嬤嬤命令道。
明月一頓,狐疑地道︰「不是昨兒……」
「我看你是太閑,才會在那兒說些不當說的話。」周嬤嬤語氣嚴厲,「既然那麼閑,就把側屋徹底再打掃一遍,那珠簾上的珠子,都一顆一顆給我擦亮了,明白嗎?」
明月露出哀怨的表情,「周嬤嬤……」
「有時間跟我討價還價,不如現在就去做事。」周嬤嬤打斷她,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
眼見商議無望,明月嘆了一口氣,轉身便走了出去。
明月出去後,周嬤嬤兩眼定定地看著正專注繡著腰帶的趙媛,然後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周嬤嬤,外頭都在談論著她吧?」趙媛問。
「是的。」周嬤嬤誠實地道︰「要是小貓小狽也能說話,必然也是在談論她。」
趙媛一听,竟然勾唇一笑。
「大太太。」周嬤嬤語重心長地道︰「再這麼下去,您跟大爺就越是……」
「我不在乎。」她知道周嬤嬤想說什麼,但她不想談這件事。
「大太太,您跟那位不會有結果的。」周嬤嬤提醒著她,「他已過了婚齡,如今受到器重,小有成就,或許已經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婚事,恐怕……」
「周嬤嬤。」趙媛抬眼,嘴邊是一抹笑,眼底卻是一縷愁,「不會的,他是愛我、要我的。」
周嬤嬤是趙媛的女乃娘,也是最清楚趙媛脾氣個性的人,她跟高天晴這些年的情愛糾葛,周嬤嬤都看在眼里。
偏偏趙媛是霍家的長媳,是霍曉濤的正室,除非霍曉濤休了她,否則她輩子都休想離開這只牢籠。
「您逃不掉的,何不好好跟大爺相處呢?難道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您不羨慕、不難過嗎?」周嬤嬤說著,悲憫她的淚水忍不住落下。
趙媛別過臉不看她,笑嘆道︰「如今我與她相安無事,每三個月又能見到心上人,有什麼不好的?別說了,讓我專心把活兒做完吧。」說著,她全神貫注地繼續繡著腰帶。
瞧著她臉上那堅毅的、決絕的神情,周嬤嬤知道自己多說無用。
「這……」看著那穿在人形模特兒上的嫁衣,春恩張著嘴,許久發不出聲音。
因為那猶如鳳凰尾翼的裙紗遭到破壞,被剪成不規模的條狀,已失去原來的樣貌。
她幾乎快哭出來了,這是她跟蘇翠堤以及其他人沒日沒夜,忙了一個月的心血,那裙紗更是這襲嫁衣的靈魂所在,可如今……
「怎麼會這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一旁的霍曉濤眼底迸射出烈焰般的怒意,轉頭狠狠瞪著負責看守遇月小築的舒眉,怒聲斥問︰「你是怎麼看守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舒眉縮著脖子,害怕得顫抖起來,「我……我也不曉得……」
「誰來過?」霍曉濤問。
「老爺、崔姨娘、二爺夫妻倆、珠落小小姐,共他都是些隨身侍候著的人,沒、沒有閑雜人等來過呀。」舒眉眼中透驚悸惶恐的淚光,「我一直沒離開小築,只有早上……啊,難道是……」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叫了一聲。
「難道什麼?」霍曉濤冷厲的目光一沉。
「早上、早上我去了趟茅房,回來的時候看見有人從小築走了出來,看那背影似乎是春華院的大太太……」
霍曉濤一听,倒抽了一口氣,「趙媛?」他眼底閃過一抹肅殺,一個旋身便走了去。
春恩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破損的裙紗,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真是趙媛所為?趙媛真的那麼氣恨她,不管她如何釋出善意都無用?
走近人形模特兒,春恩心如刀割,服裝設計也是一門藝術,所有的藝術創作都像是創作者懷胎九月生下的孩子,而現在……有人殺了她的寶寶!
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那破損的裙紗,細細地看著,突然間,她發現了不尋常之處,破壞裙紗的人所下的每一刀都避開了紗上的刺繡,這人下手猶豫且留情,一點都不像是充滿了仇恨及憤怒。
不,這不是趙媛所為,破壞裙紗者另有其人。
轉過身,春恩露出從未有過的嚴厲表情,「舒眉,你真看見春華院的大太太了?」
迎上她質疑的目光,舒眉一驚,「是真的,難道春姨娘不相信我?」
春恩目光凝視著她,道︰「舒眉,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小茉跟著我到承明院,而你卻留在遇月小築吧?」
聞言,舒眉心頭一抽,一臉「心卻肚明」的表情。
「舒眉,今天我就把話擱這兒了。」春恩神情嚴肅地道︰「你是我遷居小築後,由崔姨娘撥給我的人,你到這兒來不只是侍候我,還得成為姨娘的耳目,是吧?」
舒眉一听,立刻就慌了,「春姨娘,我……」
「我知道我從前待你刻薄嚴厲,你自然無法與我生出主僕之情,你若到姨娘跟前說了什麼,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春姨娘……」舒眉突然跪了下來,泣道︰「我娘病重時,是崔姨娘以兩倍的銀子買下我,我娘才得以把病治好,崔姨娘對我有恩,所以我……」
春恩一嘆,伸出手去將她拉起,「哭什麼?好好說話。」
舒眉點點頭,抹去眼淚,緩了緩氣,這才繼續道︰「之前我確實都會把這兒發生的事回報給崔姨娘,可近來就算她問起,我也只是虛應敷衍著,春姨娘您如今待我好,我心里是有感受的,所以……」
春恩眼神一暖,再次問道︰「好,那我再問你,你真看見她了?」
舒眉點頭︰「是真的,可是在大太太來到之前,昨兒晚上……」說著,她咬了咬唇,露出為難的神情。
一瞬間,春恩明白了,其實在仔細看過裙紗破損狀況及程度後,她的心便已通透,她只是不願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重重嘆了一口氣,春恩苦笑道︰「好了,我都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大步朝著春華院而去,她得為趙媛平反,得阻止霍曉濤在盛怒及情急之下說出傷害趙媛的話,甚至是做出傷害趙媛的事。
剛到春華院的門口,春恩已听見里面傳來的聲音——
「不是我!」
「舒眉說她早上看見你走出小築,你……」
「我是去了小築,但我沒走進側屋!」
春恩快步地沖進春華院,就見霍曉濤惡狠狠地瞪著趙媛,趙媛則抬頭挺胸、理直氣正地看著他,周嬤嬤跟明月則是一臉惶恐地站在一旁,不敢說、不敢動。
她三步並兩步地跑向他們,氣喘吁吁地道︰「等等!你別激動,听我說……」
她一出聲,四雙眼楮瞬間掃了過來。
「春恩,那件嫁衣是你嘔心瀝血之作,我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它!」霍曉濤親眼看著春恩這一個月來廢寢忘食,日以繼夜地趕制著那件嫁衣,因為疲勞,她每天都紅著眼,也因為疲憊,她不知道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多少次。
「不是她。」春恩眼神堅定地重復道︰「不是她!」
聞言,霍曉濤一怔,「什麼意思?」
「絕對不是她。」春恩斬釘截鐵地道。
趙媛、周嬤嬤跟明月都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尤其是趙媛,在這府里,誰不知道她跟春恩水火不容,若有人破壞嫁衣,那她就算不是唯一的嫌疑犯也是第一嫌疑犯。
可是春恩卻說絕對不是她?
春恩目光澄澈地望向滿臉疑惑的趙媛,「我相信不是你,也知道不是你。」
「你為何斷定不是她?」霍曉濤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
在他眼里,春恩固然是天真可欺,但大部分的時候,她的心眼都是通透的,她不是傻,只是習慣以良善去對待每個人,即使對方並不領情。
「一開始,我也覺得是大太太,畢竟她一直很討厭我。」春恩眼神溫柔地看著趙媛,語氣平和地開口道︰「可是一冷靜下來,又覺得不會是她。」
這會兒,反倒是趙媛好奇了,問她,「賀春恩,為什麼你……」
「你是個敢愛敢恨、直來直往的人,盡避我如今得勢又受寵,你也沒因此有所顧忌,依然率直地表現出對我的厭惡及痛恨,」她看著趙媛笑道︰「或許用會叫的狗不咬人來比喻你很不恰當,但我想……像你這樣性情的人,是不屑在別人背後放箭、使絆子的。」
她這番話教趙媛無言,只是瞪大著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曉濤,不是她。」春恩做起誓狀,「絕不是她。」
霍曉濤眉心一沉,「那麼是誰?」
「是誰並不重要,」她說︰「現下最重要的是盡快修復它。」
「可是已經沒有宮紗了,我們也不能向相國夫人呈報此事。」他濃眉緊皺,懊惱地道︰「要是嫁衣在霍府里遭到破壞的事情傳出,霍家恐會遭罪。」
春恩秀眉微微一擰,難掩憂慮,但須臾,她又抬起臉,露出那太陽般燦爛的笑容,「還有三天,相國府才會差人來取回嫁衣,咱們還有時間呢。」
她的樂觀教霍曉濤哭笑不得,「你可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做不成鳳凰,那就讓公主變身花神吧!」她說著的同時,腦袋里已經有了靈感。
在霍曉濤的嚴令之下,公主嫁衣遭到破壞之事除了趙媛幾人,消息並沒有傳出去。
知道春恩決定自己獨力修復改造嫁衣,霍曉濤命人從天羽織送來春恩需要的面料,並要貞平守著遇月小築,不讓任何好事者或閑雜人等靠近。
春恩的構想是將被破壞的裙紗卸下,並改為長頭紗。
她要霍曉濤想辦法幫她弄到粉色紗料,再將它們以條狀裁下,用以餃接破損的宮紗,接著再以金、銀、紅、藍、白等五色絲絹縫制成朵朵的絹花串接成花環,讓永樂公主以花神之姿現身。
確定了修改的方向,春恩便開始著手進行改造及修補的工作。
沒有幫手,她必須分秒必爭,抓緊時間趕工,兩只手、十根手指頭,停都沒停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稍稍打斷了她專注的心神。
「大爺說過誰都不準進,還請您別為難奴才……」
「她一個人忙不來,她需要幫手。」
听見那女子聲音,春恩心頭一震,她沒听錯吧,是趙媛?
「大太太,要是我放您進去,大爺追究起來,我可承擔不起呀。」負責看守小築的貞平語帶央求地道。
「只剩三天不到的時間,沒人幫她,她怎可能完成?」
听見趙媛的這些話,春恩又驚又喜,趙媛要幫她?天啊,趙媛願意跟她和解了嗎?
她喜出望外,霍地起身,飛快地沖出屋外喊著,「貞平,讓大太太進來!」
外頭的貞平聞聲,愣了愣,就他分神之時,趙媛已推開他,幾個蓮步便走進遇月小築。
春恩與她相隔十來步,兩兩對望,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春恩太驚訝也太欣喜了,她真沒想到趙媛會主動來幫她,她的堅持是對的,永遠以一顆良善溫暖的心對待別人。
「大太太,你真的願意幫我?」她太興奮了,以至于聲音有些微地顫抖。
見她如此欣喜,一副喜極欲泣的模樣,趙媛突然有幾分難為情及尷尬。
「廢話就別多說了。」她板著臉以掩飾內心的波動,「要我做什麼,你盡避說吧。」
春恩用力的點點頭,偷偷地擦去眼角激動且感動的淚花。
就這樣,趙媛成了她的幫手,協助她一起修復改造裙紗。
正如蘇翠堤先前所說,趙媛的手藝遠在她之上,春恩只跟她說明了自己的構想,趙媛便能理解並著手進行繡接的工作。
趙媛的手藝精湛且速度極快,她將宮紗跟其他顏色的紗料一條條的接起來,接合處平整無痕,春恩看著都忍不住贊嘆。
霍曉濤得知趙媛前來幫忙也很是驚訝,他常說春恩的善良及樂觀已到達傻的程度,可傻人果真有傻福,她的真誠對待終究得到了善意的響應。
趙媛此事,也讓他對她有了另一番的認識及想法,暗自在心里盤算著一件事情。當然,事有輕重緩急,那事還得擺到最後頭。
在春恩兩人合作無間地趕工了兩個晝夜後,嫁衣的修復工作終于完成,她們順利地將鳳凰變身為花神。
將裙紗成功改造成頭紗後,她們一起將頭紗及花環置放在人形模特兒上,看著整整兩個晝夜的嘔心瀝血之作,兩人的眼底都泛著淚光。
春恩轉過頭去看著神情疲勞,眼底卻閃著光芒的趙媛,「大太太……」說著,她情不自禁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趙媛,「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趙媛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熱情的舉動,一下子被嚇呆了,動也不動好一會兒,她回過神,難為情地推開春恩,故作淡漠地道︰「不必,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大太太……」
「那天你相信了我,這只是我對你的回報。」趙媛說。
「大太太。」春恩憨憨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外冷內熱的人,其實你沒那麼討厭我了,對不對?」
「你胡說什麼!」迎上她那慧黠又討喜,彷佛無害小狽似的晶亮黑眸,趙媛慌了。
「大太太。」春恩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情真意摯地注視著她,「我知道你心里苦……」
聞言,趙媛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身為女子,咱們多少都有身不由己、未能得償所願的遺憾。」春恩抿了一下嘴唇,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說一樣。
趙媛听到這,心中的警鐘一響,警覺地抽回被她握著的手,「你……你想說什麼?」
「我只想說……」她重新握住趙媛的手,「我跟曉濤都不是以前的我們了,所以我們會用不同的方式對待你,也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
趙媛瞪著眼,驚疑地道︰「你是不是知道……」
她點頭,「我知道。」
聞言,趙媛猛地將手抽回,難以置信地道︰「難道他也……」
「我想,曉濤都知道。」
「喔,不!」趙媛一陣暈眩,眼前一黑。
「大太太莫驚。」春恩上前扶住她,連聲安撫著。
「是他告訴你的?」趙媛緩過氣,語氣虛弱地問道。
「不是的,他什麼都沒說,大太太跟那位相約在城北的茶館,正巧讓我瞧見了。」
趙媛先是一驚,然後困惑地︰「那你為何從沒說過什麼?」
「我同情你。」春恩直言不諱。
一听見這話,趙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臉上彷佛寫著「你在耍我吧」。
「一個女人若沒有愛,就如同鮮花缺了水般,大太太得不到曉濤的顧惜,那愁悶苦楚自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春恩的這番話說中了她的心情,也道盡她多年苦楚,她收起武裝,眼底流瀉出脆弱,只一瞬便濕潤了眼眶。
春恩握著她微微顫抖的雙手,語意真誠,「那位是誰?」
「他是我第一次愛上,也永遠不想放下的男人。」趙媛對她卸除心防,坦然相告,「他名叫高天晴,是我遠房表哥,我遇見他的時候只十三歲,他在我娘家做事,因出身低微,受盡屈辱……可他從不灰心喪志,努力奮發向上,讓我對他又敬又憐。」
「他如今可有家室?」春恩問。
趙媛搖頭,「他尚未成婚。」
「是嗎?」春恩露出慶幸的喜色,「那他家住何處?」
「他在京城,是天羽織京城分號的二掌櫃。」趙媛道。
春恩陡然瞪大眼楮,一臉驚訝,「什麼!」
趙媛眼底有著一抹憂慮,「你說他都知道,那麼我想,他或許早就知道我跟晴哥哥的事了。」
「這個我不確定,因為曉濤從沒跟我說過。」春恩看出她的憂心,「不過你大可放心,曉濤不是那種會公報私仇的人。」
「我想也是。」趙媛苦笑一聲,「晴哥哥受到他的器重,如今還是大掌櫃的接班人選,可也就因為晴哥哥前程太好,所以他……」
「大太太,你……你想跟他走?」春恩直白地問。
事到如今,趙媛對她也無須隱瞞,「是的,我希望他帶我遠走高飛飛,可是他自小受盡屈辱,出人頭地便是他一生追求,他不會為了我放棄他所追求的一切。」
听著,春恩替她感到難過,不過她向來是個樂觀的人,轉念就安慰起趙媛來。
「大太太莫灰心,世事無絕對,現下看著無路可走,但說不定改天老天會給你指一條明路呢!」她眼底綻放著希望的光彩,「有句話說,上天為你關了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所以只要保持信念,一定能得償所願的。」
听著春恩這些話,趙媛的心窩暖了,她深深地感受到春恩的良善及真誠,而春恩這番振奮人心的話,也稍稍緩解了她的悲哀及苦悶。
「謝謝你,春姨娘。」
「如果你願意,往後私底下我們就以姊妹相稱,如何?」她征詢著趙媛的同意,「我跟翠堤也是如此的。」
趙媛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不明顯地點點下巴,「好的,春恩妹妹。」
听到趙媛喊自己春恩,春恩喜出望外,「你剛才叫我春恩妹妹?」
趙媛不扭捏,率直地道︰「是的。」
「太好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好姊妹。」
聞言,趙媛毫不猶豫點頭。
春恩深深覺得嫁衣遭到破壞的事件根本是因禍得福,要不是有這個契機,她們兩人安能有大和解的機會?這麼想著,立刻就月兌口而出道︰「公主的嫁衣遭到破壞真是太好了!」
趙媛微頓,「這話怎說?」
她咧嘴一笑,「要不是這樣,媛姊姊跟我安能和解?」
趙媛一噎,用一種姊姊寵憐妹妹的眼神看著她,「你這人真是豁達得不可思議,不過……」她轉頭看著已經修補改造完畢的嫁衣,神情一凝,「究竟是誰破壞了嫁衣呢?」
春恩沉默了,眼底透露著悵然及惋惜,「是誰都不重要了。」
趙媛讀出她眼底的情感,「你知道是誰吧?」
春恩抬起頭看著她,釋然地一笑,什麼都沒透露。
趙媛也不打破砂鍋問到底,只道︰「我累壞了,先回去歇著。」
「嗯,謝謝媛姊姊,慢走。」
午夜已近,一名女子悄悄地來到遇月小築外頭四處張望,見四下無人,快速走進小築里,並熟門熟路地朝側屋而去。
她站在側屋門前,幾度伸出手想推開那扇門,可最後總是作罷,她低垂著頭,發出了幾聲嘆息,躊躇片刻,她轉身準備離開。
只是,當她一轉過身,卻見院里站著另一名女子……
「啊!」蘇翠堤見幽微月色下站在院里的那名女子,驚呼出聲。
「翠堤,」院里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春恩,她問道︰「這麼晚了,你在這做什麼?」
蘇翠堤強作鎮定,眼楮卻泄露了她的驚慌。「我……我只是來看看嫁衣修補得如何。」
但此話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春恩臉上沒有半點的怨懟或是憤怒,「嫁衣遭到破壞之事,是舒眉說的,還是你本就心知肚明?」
「春恩……」蘇翠堤的身體跟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是你剪的吧?」她直截了當地問,「那是你嘔心瀝血完成的作品,所以你舍不得下重手,每一刀都像是避開要害似的,完全沒破壞任何一顆你親手繡上去的水滴,因為是你的心血,因此你刀刀留情。」
蘇翠堤身子一震,猛地捂住嘴巴以壓抑那難忍的哭泣,她低著頭,身體不斷地顫動。
春恩走向她,輕輕地抓住她的肩膀。
蘇翠堤抬起頭,她已淚流成河,「春恩……對不起……」她臉上充滿著慚愧及悔恨,還有悲傷及無奈。
「為什麼?」春恩的聲音十分平靜,沒有半點的憤怒或不平。
但她越是如此,蘇翠堤便越是無地自容,她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
春恩想將她拉起,她卻不肯,春恩索性也跪了下來,問道︰「翠堤,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是二爺嗎?」
蘇翠堤抬起淚濕的臉龐,欲言又止,「我……我不能……」
那日,霍騰溪在大家面前盛贊春恩,同時也獎勵了參與的她及其他人,回到向陽院後,霍碧山就老大不高興地又把花廳亂砸一通。
他見不得春恩光彩奪目,妻子出頭也讓他自卑,于是逼迫她毀了公主的嫁衣。
她不從,便挨了他幾巴掌,還威脅要將珠落軟禁,不給吃喝,直到她馴從。
為了珠落,她不得已只好偷偷溜進小築,破壞嫁衣。
「我、我不是故意要……我……」她語難成句,掩面哭泣。
「別怕,翠堤。」春恩緊緊地捏住她的肩膀,眼神堅定且剛毅地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蘇翠堤再次抬起臉,無奈地道︰「春恩,我不像你這般好運氣,你的夫君他深愛你、欣賞你、支持你,可我……」
「那就離開不對的人。」春恩沉聲道。
迎上她那果敢堅定的目光,蘇翠堤心頭一震,「不,那怎麼可能?我……我能去哪里?我有珠落跟知學,我、我……」
「你哪里都不用去,就留在這兒,」春恩說︰「我們是好姊妹,我會照顧你跟你的孩子,你有好手藝,不必仰人鼻息。」
「春恩,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蘇翠堤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春恩那總是天真嬌憨的臉上有著蘇翠堤從沒見過的冷肅,「終究有一些人是用善意感動不了的,你也要面對你確實遇人不淑的事實。」
「春恩,我不明白……」蘇翠堤一臉茫然。
「翠堤,你信得過我嗎?」她問。
蘇翠堤迎上她幽深而真摯的眼眸,點了點頭。
「那好。」她溫柔地揩去蘇翠堤臉上的淚,語氣嚴肅堅定,「你回向陽院去,假裝你從未來過,之後……我會讓你知道你該做什麼的。」
「春恩?」蘇翠堤雖全然地相信她,但心中還是有所不安。
「別怕,」春恩唇角微微揚起,面上又是一片和煦,「要記住,你的價值不是因為你的丈夫而存在,你的價值由你自己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