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碧山一回到向陽院,就開始亂摔東西發脾氣。
蘇翠堤見著,立刻將珠落交給王嬤嬤帶走,自己留下來安撫他。
「碧山,別生氣了。」蘇翠堤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撿拾著被他砸爛的茶杯碎片。
「哼!」霍碧山一**坐下,從鼻孔哼出氣來,「爹居然在他們面前給我難堪,他是兒子,我不是兒子嗎?」說著,他又丟了一只茶杯。
蘇翠堤認分地撿拾著碎片,安靜地听他發牢騷。
「那個賀春恩現在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先是在遇月小築弄了個小堡坊,現在又幫永樂公主縫制嫁衣,就她出盡鋒頭!」
囂張?這是春恩的本事,跟囂張有何相干?蘇翠堤雖不苟同他的說法,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不過是個女人,憑什麼代替霍家出頭!」霍碧山說著,重重地槌了桌子一下。
砰地一聲,嚇得蘇翠堤整個人一震,她將碎片小心翼翼地用手絹包住,然後放在一旁的五斗櫃上,接著轉身,畏怯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向他。
她勸道︰「碧山,你息怒,冷靜一點。要是這些話傳到父親耳里,會說你……啊!」
話未說完,霍碧山已反手抽了她一耳光。
蘇翠堤挨了一耳光,一時間竟失去听力,她驚慌無措地看著還在破口大罵的丈夫,卻听不見他罵了什麼。
她流下淚水,捂著耳朵跟臉頰,一動都不敢動地站在原地,過沒一會兒,她才又听見聲音了——
「你現在跟她攪和在一起,也瞧不起我了是嗎?」霍碧山怒聲質問。
她搖搖頭,止不住傷心又委屈的眼淚,「不,我沒有。」
「還說沒有?你現在是她小堡坊的一份子,跟著她出盡鋒頭,就沒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吧?」
「碧山,沒那回事,我……我也希望你能振作,你能出人頭地呀!」她說。
听見她這番話,霍碧山更惱了,他暴跳如雷地沖向她,一手抓住她的頭發便又朝她臉上呼了一巴掌。
「啊!」蘇翠堤被他打得倒在地上,一時間竟爬不起來。
霍碧山沖過去,一把將她扯起,邊掌摑她邊罵著,「希望我振作,希望我出人頭地,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很窩囊、很沒用、很不爭氣是嗎?該死的女人,老子不修理你,你就會跟那賤女人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听見屋里的響動,王嬤嬤心驚膽跳地在門外求著,「二爺,您行行好,放了二太太吧!」
但霍碧山早被怒火燒得沒了理智,根本听不進任何聲音,他不斷地掌摑蘇翠堤,槌打她的身體,即便她已經倒在地上縮成一團,他還是不放過她。
就在這時,有人沖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崔姨娘。
「你做什麼!」崔姨娘幾個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霍碧山的手,「你想打死她嗎?」
霍碧山撇過頭看見崔姨娘,頓時回過了神,「姨娘?」
「你這混賬東西!」崔姨娘看著地上被他打得滿臉是血的蘇翠堤,心頭一驚,「你把她打成這樣,要是傳出去,你就完了!」
這時,王嬤嬤已經跑了進來,看見蘇翠堤那慘狀,嚇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
「快把二太太帶去休息,千萬別說出去。」崔姨娘神情凝肅,語帶警告地道︰「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唯你是問!」
王嬤嬤嚇得連搭話都沒辦法,只能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扶起不省人事的蘇翠堤離開……
「什麼?」听說蘇翠堤身體不適,無法前來遇月小築幫忙,春恩不禁拔高了聲音。
「二太太要我跟春姨娘賠個不是。」王嬤嬤說。
「不不不,別那麼說。」比起工作,春恩更擔心的是蘇翠堤,「她不要緊吧?」
「不要緊,只要休養幾日便好。」王嬤嬤說。
「那……我去看看她吧。」春恩說著,便要擱下手里正在趕制的衫裙。
王嬤嬤一听她要去探望蘇翠堤,連聲勸阻,「不用了,春姨娘,我們二太太吩咐過,千萬別給你添麻煩,所以……」說著說著,她辭窮了。
看她那閃爍不定的眼神,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春恩心里有幾分明白,一定是霍碧山不讓蘇翠堤來吧。
早上在照雲院,霍碧山就已經一臉不快,要不是有崔姨娘擋著、勸著,恐怕他就要當場發作了。
唉,她都已經想盡辦法打圓場了,還是止消不了霍碧山心中的妒意及怒氣,甚至把這氣轉移到蘇翠堤身上。
「王嬤嬤,是二爺不讓她來吧?」她語氣無奈地道。
王嬤嬤先是一怔,然後畏怯地點點頭,「春姨娘,二爺正在氣頭上,興許過幾天便好,你什麼都別問,也別去找我們二太太了。」
春恩幽幽一嘆,「好,我答應你。」
「謝謝春姨娘。」王嬤嬤恭謹一行禮,「那奴婢先回去了。」
「幫我問候二太太。」
王嬤嬤眼底閃過一抹悲哀,苦笑一記,點了點頭,旋身,很快地離開了遇月小築。
春恩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她得趕緊將手上的訂單在最快的時間里消化完畢,然後全心投入制作公主嫁衣的工作。
翌日,蘇翠堤依舊告病,未到照雲院請安,春恩幾度想前去向陽院探望她,又怕惹得霍碧山不悅,反倒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于是晚上霍曉濤回來後,她跟他提了這件事。
「翠堤恐怕是被霍碧山給軟禁了。」她一嘆,「遇人不淑真夠慘啊。」
霍曉濤一邊看著手邊的買賣明細,一邊說︰「現在你知道自己遇到良人了吧?」
春恩輕啐他一下,「我認真的,你又跟我抬杠。」
他擱下名冊,黑眸定定地望著她,笑嘆道︰「人家夫妻的事,你別管,若是人手不夠,我撥給你便行。」
「不知道霍碧山什麼時候才肯放她出來?」春恩說著,忽地露出諂媚的表情,「親愛的老公,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不等她說完,他便拒絕了她。
她諂媚討好的笑意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懊惱,「為什麼?」
「你知道管人家夫妻的事是最危險的嗎?」他說︰「再說,他都已經對你我如此感冒了,我若是出面干涉此事,他不是更惱?到時,你的翠堤姊妹恐怕要被他關一輩子了。」
「可是……」
「小猴子啊……」他重重一嘆,走到她面前,伸出雙臂將她抱進懷里,溫柔地親吻了她的臉,有耐心地道︰「你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這兒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明白,可是翠堤她……」
「你能如何?」他捧起她的臉,苦笑道︰「就算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她與他都是一對夫妻,她就算不願意,又能去哪里?古代的女子一旦與丈夫和離,回不了娘家,這世俗也接受不了她們,最後就只能住進庵堂,長伴青燈古佛了。」
听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語帶不甘地道︰「所以……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嗎?」
「有點耐心吧。」他柔聲勸慰著,一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其實,他稍早便自蓮心口中得知這事,蘇翠堤從昨天早上開始便被關在屋里,至今除了王嬤嬤,沒人見過她,珠落跟知學這兩日里也都交給下人照料,而蘇翠堤的飲膳,全都由王嬤嬤一手張羅,送進送出。
直覺告訴他,蘇翠堤應該不只是被軟禁,而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被大家所看見。
但這事他不能告訴春恩,否則她一定會不顧他的反對,沖到向陽院去解救她可憐的好姊妹。
不過關于崔姨娘母子,他們慫恿賀春恩對霍曉濤下毒之事,因他宿了霍曉濤的身子,使得這軀殼不敗,所以沒實證可證明他已被毒殺,再說了,這麼一來,賀春恩便成為毒殺霍曉濤的共犯,難月兌其罪,故而他不能就此事懲治他們母子兩人。
而且霍騰溪對崔姨娘依賴頗深,他也不想讓老爺子為此傷心,所以他得找到更好的機會,更好的事證讓他們母子兩人「自行了斷」。
他所謂的自行了斷不是要他們畏罪自盡,而是要抓到足以教他們俯首認罪的小辮子,教他們自願放棄一切求去。
不弄走他們,他這顆心不會有踏實的那一天。
天羽織議事廳里,各地掌櫃管事正向霍曉濤報告各分號年後的收益及進貨細項,京城分號的高天晴也來了。
此番高天晴帶來了好消息,原來是他透過人脈的經營接到胡商的大單,估計第一年的營收就有一千二百兩銀,若配合得好,胡商願意續簽三年契約,總計能為天羽織京城分號創造五千兩銀的營收。
高天晴總能嗅到商機的味道,為天羽織及他自己創造最高的利益,這也是霍曉濤看重他的原因。
一如往常,霍曉濤為這些掌櫃管事們包下城南的喜福樓客棧,提供他們最舒適的住宿及服務。
入住喜福樓的翌日午後,高天晴離開了喜福樓,前往城北一家茶館,茶館置身在一條小巷底,位置十分隱密。
這間茶館在市井小民之間頗有名氣,茶館老板娘據說曾是京城艷芳樓的紅牌,年老色衰隱退後便到盛京開了這家茶館,專為那些關系無法見容于世的男女們提供幽會密室。
高天晴一走進茶館,坐在櫃台里正抽著水煙的老板娘便朝他笑了笑,「爺……」在這里,即使知道客人的名諱,也絕對不會直呼。
高天晴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神情仍舊有點尷尬,他朝垂簾後方的小廳望去,看見周嬤嬤坐在角落里,他知道,趙媛已經來了。
周嬤嬤瞥了他一眼,一貫的面帶無奈愁色。
「爺的客人在銀花房候著了。」老板娘說。
「嗯。」高天晴悶悶應了一聲,便微微低著頭往里面去了。
走在那九彎十八拐的狹窄廊道,兩邊都是獨立的廂房,隱約可以听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他沒多做停留,來到了門上掛著「銀花」二字木牌的廂房前。
他輕敲門板兩下,房門很快地開了。
門里,趙媛臉上帶著久別的狂喜,「晴哥哥。」
他沒敢在房門外久待,立刻走進房里,飛快旋身,一把關上房門。
還沒轉身,趙媛已迫不及待地從他背後環抱住他,她將臉貼在他背上,發出喜悅的喟敗,「我想死你了……」
高天晴確定門已上好了閂,轉過身來看著她,又不放心地問了句,「你來的路上沒人看見吧?」
「沒有。」她說著,又撲進他懷里。
「府里也沒人問起?」他又問。
她搖頭,「你也知道我在府里沒人聞問的……他從不在意我人在何處,至于其他人,現在都只關注著賀春恩。」
關于賀春恩的事,他昨天一來便听說了,他沒見過賀春恩,對她的認識及了解都是經由趙媛的口,听趙媛說她是個性情乖僻、傲慢的女人,在霍府里不得人緣。
可昨天天羽織總號的邱掌櫃提起她時卻是贊不絕口,還說她的手藝獲得相國夫人的青睞,先是請托她為相國府小鮑子縫制家宴服,現在又授意她為永樂公主制作嫁衣。
宗室禮服一向都由禮部負責,賀春恩竟以一尋常民婦身分為公主縫制嫁衣,那可是無上光榮呀。
「我听說賀春恩的事了,說她……」
他話未說完,趙媛已板起臉、嘟著嘴,用手心壓住他的唇,嗔道︰「誰讓你談她的?」
高天晴蹙眉苦笑,「我只是……」
「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見上一面,別提她的事了。」趙媛說著,主動地迎上了他的唇。高天晴先是一頓,但很快地就拋開那些不相干的人跟事,熱情回應著趙媛的索求。
久旱逢甘霖是人生一大樂事,趙媛這枯竭的身心靈,都渴望著高天晴能對她施以養分、滋養她這畝干涸的田地。
兩人把握難得的機會,抓緊時間,在這昏暗狹窄又散發著霉味的小廂房里彼此交纏、相濡以沫。
纏綿過後,兩人氣喘吁吁地偎在一起,趙媛趴在他胸前,兩人赤luoluo的身軀緊緊地貼合著,汗水淋灕。
雖然在上得到了無比的滿足,可在得以宣泄之後,趙媛卻感到莫名的空虛及悲傷,她流下眼淚,語帶哽咽地道︰「晴哥哥,我不想再這樣了……」
高天晴聞言,疑惑地道︰「什麼意思?」
趙媛自他身上翻落,背對著他,嚶嚶低泣。
他心頭一驚,翻身環抱著她luo裎又美好的胴體,「怎麼了?」
「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等你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說著,她掩面而泣。高天晴胸口一緊,「我……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他為難地道︰「你是他的妻子。」
「我跟他根本沒有感情……」她悲傷地說著,「我從來沒有一天愛過他。」
高天晴是趙媛的遠房表哥,長她五歲,他十三歲時,高天晴便去到她家做事,與之相遇,情竇初開的兩人在日日相處中,情苗也跟著滋長。
趙媛本盼著可以跟高天晴共結連理,沒想到霍家卻來提了親,而她爹娘也迫不及待地將她嫁給霍曉濤。
出嫁前,她大膽地將身子給了高天晴,並暗自盤算著在新婚夜就對霍曉濤告知這個事實,想著霍曉濤發現她不是完璧之身會給她一紙休書,放她歸去。
不料,霍曉濤知道後並未聲張,而是將她打入猶如冷宮般的春華院,再之後,霍曉濤再納賀春恩,賀春恩深獲霍曉濤的寵愛,與他住在承明院朝夕相伴,她的地位便更加卑微了。
其實她並不羨慕賀春恩,因為她早心有所屬,霍曉濤不願不喜踫她,她反倒慶幸,只是賀春恩仗著霍曉濤的憐愛,又生下兒子,對她這正室冷嘲熱諷,教她厭惡痛恨至極。
一次機緣下,她遇到來盛京辦事的高天晴,這才知道他在天羽織的京城分號做事,而這次的偶遇也開始了他們兩人的背德之戀。
後來,她無意間發現賀春恩跟霍碧山的事,雖想著要拆穿賀春恩以出口惡氣,但思及自己與高天晴亦有私情,便又作罷。
一年多前,原本就體弱的霍曉濤大病一場,霍府上下都已經有辦喪的準備了,沒想到他突然病愈,性情也跟著大變。
霍曉濤趕走賀春恩母子,積極參與天羽織的所有事務,從一個軟弱的藥罐子搖身成為商業巨子,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看重高天晴,將其一路拔擢並委以重任。
說來,霍府這一年多來發生的怪事不算少,先是霍曉濤,然後是賀春恩……
從秦月園亭台上摔下的賀春恩不只大難不死,還月兌胎換骨了,她有著賀春恩的「殼」,但殼里卻像是裝了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魂。
霍家的那些事,說真的,她一樣都不在意,她只想跟高天晴雙宿雙飛,共結連理,就算得過著吃糠咽菜的生活,只要能跟高天晴在一起,她都甘之如飴。
翻過身,趙媛用堅定的眼神直視著他,「晴哥哥,我們走吧!我們遠走高飛,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聞言,高天晴一頓,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我還不成氣候呢。」
「你不是也攢了一些錢嗎?」她急切地道︰「我身上也有幾百兩,夠我們在異地做點小生意,過上安生日子了。」
「媛媛……」高天晴眼底竟著復雜的情緒,「不行呀,現在我……」
「晴哥哥,你不想跟我過上尋常夫妻的生活嗎?你不想跟我生幾個娃兒,然後……」她噙著淚道︰「你知道被困在霍府的我就像一只被關在籠里的金絲雀嗎?我快不能活了,我……」
「媛媛……」高天晴心疼又內疚的將她攬進懷中,安撫道︰「再給我一些時間吧。」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他如今深受霍曉濤器重,正朝著發達之路邁進啊!
他雖是趙家遠親,但出身低微,總讓人瞧不起。苦熬了這些年,總算是出了頭,給自己的祖宗爭了臉,如今要他拋下這一切,他……他真的很掙扎。
趙媛推開他,目光幽怨地看著他,久久不語。
她知道他一直想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如今深受霍曉濤器重及信任的他,斷不會在此時舍棄他汲汲營營所求得的一切,在他心中,前程似錦遠遠重要過兒女情長。
她抹去眼淚,起身著衣,直到她走出廂房,高天晴都沒有開口留她或是改變主意。
走至外面的小廳,周嬤嬤已在那候著她,她遞給一杯水跟兩顆避子藥丸過去,她接過,毫不猶豫的服下。
小埃生病了,子琮吵著要春恩帶他來探望小埃,于是他們便來到城北。
探完病正準備打道回府,然而春恩一行人才一走出小埃家的巷口,就見兩道熟悉的身影自另一條巷子里出來。
「那是趙媛跟周嬤嬤?」
不知為何,春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不想讓趙媛跟周嬤嬤發現。
「春姨娘,」小茉微微瞪大眼楮,「那不是……」
春恩示意要她閉上嘴巴,然後靜候著趙媛跟周嬤嬤走遠。
「姨娘,怎麼不走呀?」沒耐心的子琮搖了搖她的手,疑惑地問著。
她模模子琮的臉,笑道︰「子琮乖,這就走了。」說著,她拉住子琮的手走出巷子。
行至方才趙媛跟周嬤嬤走出來的那條暗巷,春恩往巷里頭望去,只見幽幽暗暗的巷子里掛著一只紅燈籠,燈籠上寫了個「茶」字。
這時,有個男人從巷子里走了出來,看見他們主婢三人,刻意地壓低著頭,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離去。
春恩正疑惑著,小茉已悄悄地拉了她的袖子,一臉神秘的樣子。
「她怎會跑到城北來喝茶?」她刻意不在子琮面前提及趙媛的名字,生怕孩子不知輕重,要是回府對誰說了什麼,那可就不妙了。
「春姨娘,那不是小茶館。」小茉說。
「不然呢?」瞧著小茉那表情跟眼神,直覺告訴她……那不是正當的地方。
小茉瞥了子琮一眼,臉上彷佛寫著「不能讓小孩子听到」。
春恩指著自己的耳朵,提示小茉附耳道來。
小茉靠近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春恩神情驟變,「你是說……」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小茉,「你確定嗎?」
小茉用力地點點頭,「非常確定。」
春恩神情凝肅,回想趙媛幾番對她說著那些嘲諷暗示的話語,足以證明趙媛一直都知道她跟霍碧山的事。
趙媛與她向來不睦,為何沒在府里大肆直傳她跟霍碧山的丑事?
初時她以為趙媛被下了封口令,抑或是基于情誼,不想傷害蘇翠堤,如今倒是真相大白,原來趙媛不敢拆穿她,全是因為趙媛自己也不忠于夫,與人私通。
天啊,霍曉濤的兩個女人都背叛了他,多傷人。
她是吃不飽,但也沒真的餓著。
突然,霍曉濤曾經對她說的這句話竄進她腦海里,當時她沒弄懂他這句話的意思,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趙媛出牆之事。
「春姨娘,這事要告訴大爺嗎?」小茉問。
她雙眼直視著小茉,語氣堅定地道︰「小茉,我們只是來探病,你什麼都沒看見。」
小茉愣住,「春姨娘是說……」
「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唯你是問。」她態度難得強硬。
小茉雖不解主子為何為趙媛保守秘密,但因為是主子的叮囑,她也只能照辦,「是的,春姨娘。」
「我們回府吧。」春恩說著,牽起子瓊的手便邁出步子。
無意間發現趙媛的秘密,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心情反倒沉重了起來。
她沒有因為發現趙媛的秘密而瞧不起她,不是因為賀春恩也犯了不忠不貞之罪,而是同為女人,她真心地同情憐憫著趙媛。
一個青春正盛的女子不受丈夫疼愛顧惜,雖錦衣玉食,吃穿不愁,身心靈卻是空虛寂寞,一朵合該綻放的花朵,卻沒有雨露滋養,那是多麼悲慘的事……
想著,她忍不住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是夜,霍曉濤府外的秘密小宅子里,周韶安正向他報告著趙媛與高天晴幽會之事。
周韶安是個跑街,也是霍曉濤在城里布下的眼線,他成天在城里來來去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也打听各種小道消息。
霍曉濤听周韶安說起趙媛跟高天晴之事,面上不帶一絲情緒,「往後,他們的事不必跟我稟報了。」
周韶安微頓,「霍爺,您的意思是……」
「由她去吧。」他瞥了周韶安一眼,淡淡地道︰「一年只能跟心愛的男人見上三五次面,也夠空虛的了。」
周韶安暗忖,須臾道︰「是,我明白了。」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霍曉濤。
「上次霍爺讓我把那包藥拿去給方大夫察看,可剛好他去了北方,前兩日才回來,這是他交給我的,請霍爺過目。」
方大夫是名醫術高明卻性情古怪的游醫,他游歷各地懸壺濟世,霍曉濤這破身子能變成今日身強體壯的樣子,除了自己運動鍛煉,最大的原因就是長期服用方大夫開的方子調理而成。
之前他私下叫來廚房的林叔查問,才知道他炖給春恩的藥膳,所用藥材都是蘇翠堤拿給他的。
林叔說,蘇翠堤擔心長期用眼,導至眼疾,于是尋了方子養護雙目,並要他也一並為春恩準備。
因為蘇翠堤自己也有食用,霍曉濤稍稍放心,但為防萬一,他還是讓周韶安將藥材包交給方大夫查驗仔細。
可打開方大夫親手寫下的紙條一看,他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面上甚至帶了憤怒。
方大夫紙條上寫道,那藥材包里除了明目提神的藥材之外,還有與明目毫不相干、屬性極寒的藥物,而且過量。
這些極寒藥材會使人血氣不足,若是婦人服用過量,甚至會導至宮寒而不孕。
春恩貧血那麼嚴重,是因為她一直服用這些放了藥物的湯品?
宮寒不孕?蘇翠堤意圓使春恩無法生育嗎?可這麼一來,也服用這些湯品的她不是也……
蘇翠堤不知情嗎?若不知情,那麼藥方從何得來?春恩將她視如姊妹,她怎麼能對春恩下如此重手?
「難道是……」倏地,他想起賀春恩毒殺霍曉濤的藥物,是從崔姨娘手上取得的事。
崔姨娘是蘇翠堤的婆母,蘇翠堤對她毫無戒心,崔姨娘若經由蘇翠堤之手對春恩用藥,春恩根本毫無防備。
好個崔姨娘,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
在藥材包里放置入過量的寒性藥材並不成罪,就算被揭露了,以誤用為由便可月兌身,可若長期服用,卻會使女子宮寒血虛,不易受孕。
想來是因為看見才華橫溢的春恩鋒頭已蓋過霍碧山,若又子息盈滿,霍騰溪必定更加器重大房。
崔姨娘身為女子,卻不樂見女子出鋒頭,真是可悲又可笑。
「還有別的事嗎?」他按接住胸口狂竄的怒焰,沉聲問道。
「還有件事。」見霍曉濤神情似乎不悅,周韶安有點猶豫地道︰「我是無意間听見的,沒什麼特別重要,但又覺得有那麼點不尋常……」
霍曉濤撇過頭,望了他一眼,「什麼事?」
「是這樣的。」周韶安立刻稟報他無意間听見之事,「昨兒在城西的富來酒肆,我身後的位置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名叫梁發,是個熱衷馴狗的地痞,酒過三巡,他提到去年中秋是事……」
霍曉濤覷著他,眼底寫著一個「說」字。
「這梁發說去年中秋,他收了錢,帶著他馴養的十幾條大狗竄入秦月園,破壞霍府的賞月宴,不知這事……」
他話未說完,霍曉濤目露精芒,「是真?」
「他說得煞有其事,不像有假,去年中秋霍府的賞月宴確實移師秦月園,不是嗎?」
听著,霍曉濤沉默不語,若有所思起來,有人付錢收買梁發,讓其縱犬竄入秦月園壞霍府的賞月宴?那是誰付的錢,目的又為何?
那天他早早離席,之後便傳來有惡犬沖上亭台,賀春恩不慎自亭台上跌落,性命垂危的消息。
若大狗亂竄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那麼發生在賀春恩身上的是意外,還是……
「你能從這個名叫梁發的人嘴里問到什麼嗎?」他直視著周韶安,那眼神像在說「不管行不行都得行」。
周韶安點點頭,「可以,但需要一些時間。」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他眼底迸射出兩道精光銳芒,聲音低沉,「他收了誰的錢?」
多虧霍曉濤撥了三名天羽織的繡娘來幫忙,春恩提前完成了之前的訂單,並一一交到客戶手中,接下來,她開始設計永樂公主的嫁衣。
在相國夫人將這重大任務交付到她手中不久,相國府便派人送來公主的尺寸及一車的布疋,說是要提供她制作嫁衣所用。
相國府送來的布疋中,有兩疋細膩光透的宮紗,是宮廷織造局所織,白淨無瑕,光潔通透,一看就是極品中的極品,民間根本難得一見。
相國府送來的人說,這兩疋白色宮紗是為了方便天羽織染整,做成需要的顏色以應用在公主嫁衣上。
可春恩一點都沒打算將白色宮紗染色,她預備大膽的將西式婚紗跟傳統的新娘鳳袍結合,讓永樂公主成為最特別的新嫁娘。
靈感猶如江海滔滔不絕,春恩只花了一個時辰便畫好設計稿,並決定了所有質料跟顏色的運用搭配。
遇月小築里看過她設計稿的人,都被她新穎特別的設計給驚呆了。
「春姨娘,您腦袋里都裝了些什麼呀?」
「是呀,這嫁衣的款式實在是太特別、太美了!」
「可不是?這後面長長的紗裙展開,一定很壯觀。」
春恩看著小茉跟三名天羽織的繡娘,迫不及待地問︰「你們覺得如何?都能接受嗎?」
古代紅主吉,白主喪,為了不讓白紗成了忌諱,春恩將大量的紅色、金色及銀色運用在那襲長裙上。
設裙以旗袍領搭配高腰線,加上一條金銀配色的腰封,裙擺猶如盛放的花朵般綻開,再配以曳地長紗,又為公主設計了一雙銀色繡鞋,以及頭飾。
在看過永樂公主的度身尺寸後,春恩知道公主的身材屬縴高姚,以公主這與名模無異的美好身形,一旦穿上她設計的嫁衣,必然猶如一只優雅高貴的白鳳凰,成為婚禮及婚宴上最吸楮的焦點。
「春姨娘。」繡娘玉枝由衷說道︰「相國夫人便是喜愛春姨娘別出心裁,獨樹一格的手藝,才將制作公主嫁衣的重任委托于您,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您的設計。」
「我也這麼覺得。」小茉附和著。
就在她們熱烈討論的時候,好些日子沒出現的蘇翠堤來了,但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姨娘,二太太。」看見十多天不見的蘇翠堤,春恩一臉驚喜,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上下打量著蘇翠堤,「你好久沒來,我可擔心死了,說要去看你,可是……」
「我沒事了。」蘇翠堤打斷她,然後瞥了一旁的崔姨娘一眼。
「春恩呀。」崔姨娘淡淡一笑,「翠堤之前出疹子,所以才不敢讓你去看她,否則要是把疹子傳染給你,姨娘要如何向曉濤交代呢?」
春恩微怔,「你出疹子?」
蘇翠堤點頭,「是,因為怕傳染給別人,所以一直待在屋里,也只讓王嬤嬤侍候我。」
「原來如此。」春恩不相信她們婆媳倆的說法,但也只能佯信,「那你現在都沒事了吧?」
蘇翠堤搖頭,「沒事了。」
崔姨娘溫婉一笑,「春恩,翠堤知道你受相國夫人所托制作公主嫁衣,便心急著想來幫忙,如今退了疹子,總算能來了。」
「二太太不在,我確實是忙壞了。」春恩伸出手,熱情真誠地握著蘇翠堤微微顫抖的手,「二太太,很高興你回來了。」
「福瓶。」崔姨娘喚著一旁的丫鬟福瓶,「快把湯呈上。」
福瓶手上端著一鍋藥膳,小心翼翼地上前。
「春恩。」崔姨娘笑道︰「姨娘知道你們忙到腳不沾地,飲食未能定時定量,所以特地讓人炖了一鍋藥膳給你們補身子。」
「謝謝姨娘。」春恩回頭喚來小茉,「小茉,把鍋先端進去。」
小茉答應一聲,立刻上前接手福瓶端著的那鍋藥膳。
春恩眼底帶著謝意,「姨娘,我們剛剛才吃了東西,肚子還撐著呢,稍晚再熱來吃。」
「也好。」崔姨娘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送姨娘出去。」
「別,你忙吧。」崔姨娘委婉地拒絕了她,旋身便帶著福瓶走了。
春恩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從今爾後,不管是崔姨娘、蘇翠堤或是誰給你的東西都別吃,你的飲食我會讓人為你準備。
前天晚上,霍曉濤一回府便對她如此耳提面命,她追問他原因,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叮囑她三餐都要回承明院吃,即使是他不在的時候也不例外。
其實她現在也只有午膳是在小築里打發,早膳跟晚膳都是回承明院跟他及子琮一起吃的。
昨兒中午,她乖乖地回到承明院用膳,廚房林叔的佷子林拓已幫她把午膳送至。
霍曉濤做什麼總有他的理由,他不讓她吃別人準備的東西必然是因為他發現了什麼。
可是就連蘇翠堤做的都不能吃,又是為什麼?難道說連蘇翠堤都不可信嗎?思忖著,她不覺有點難過……
回頭,蘇翠堤正看著她,眼底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愁色,可四目相對,她們卻都同時地朝著對方微笑。
她走向蘇翠堤,再度握住她的手,緊緊地。
蘇翠堤望著她,眼眶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