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終于成功偷香竊玉了一回的嚴延,接下來的幾日卻再也見不著他心愛的萸娘了。
因為只要他一到披香殿門外,看到的就是楊海那張老臉攔路,就算他偷偷越牆而入,內寢殿門還是森嚴緊閉,除非他破門而入……可他又怎麼敢?
急得他撓心抓耳,完完全全是一副為情所苦、欲求不滿的痴心少年情狀。
他白天上朝國事繁忙,下了朝就蹲守在披香殿外,入夜則是繼續趴在琉璃瓦上偷偷揭了這一片又揭了那一片,只為再看到伊人芳蹤一眼。
護衛在明處暗處的隱衛和明衛不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是干脆兩只眼都閉上了——
這還是他們英明神武機謀權變的皇上嗎?這麼矬……咳。
安魚則是把自己關在內寢殿,一坐就是大半天,再不便是低頭縫制起衣衫鞋襪帕子。
她親手做的,已經積攢了一箱……
這天早晨,楊海端早膳過來時,又看見了燭台舊淚堆新淚,雖然燭火已熄,可內殿中猶有淡淡燭躐氣息彌漫不散。
楊海忍不住心疼地勸道︰「娘娘,您歇會兒吧,這些個物什又不急,夜里縫衣繡帕的,最是傷眼力了。」
她看起來有點蒼白,精神卻還好,抬頭對楊海溫潤一笑。「我長日無聊,做這個倒也能消磨點時辰,況且許久不做,現在生澀得很,也只練練手罷了。」
前世臨終前纏綿病榻一載,轉生為安魚,先時又是大病初愈,身子弱不堪言,安家二老也舍不得叫她這般勞累。
想到安侍郎和徐氏,她情不自禁低低嘆了一聲。
她這個女兒確實不孝,受封婕妤,反倒讓安家必須得低調行事,幾乎是半退出朝政。
雖然安侍郎曾在送她進宮前夕,憐惜又語重心長地勸她,入宮後凡事小心,不需掛記家中榮華與否,只管好好看顧自己。
在她入宮後,也曾輾轉收到安侍郎托人送進來的家中消息。
徐氏自失母和女兒入宮的大悲和大喜起落後,身子和精神就一直不大好,後來安侍郎送她到京外的別莊靜養,自己也告了長假歸家伴妻。
安魚每每想起,心中就有無數的愧疚,總覺自己白得了人家女兒的軀殼,卻沒能為這對好爹娘多做些什麼。
可安侍郎送來的信里卻屢屢叮嚀,言明這朝前後宮風雲多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而他經過武定侯府一事,已看透了、厭倦了這為官做宰的名利場,尤其是士族貴冑間的種種算計與悲哀。
他乃竹門出身,原來最怕的是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只因十年寒窗苦讀,為的是學成文武藝,賣入帝王家,為國為民做些實事,方不辜負了君上和百姓的托付。
可如今的安侍郎,卻只想掛個閑職,其余時間好好照顧自家心神受創的夫人便好。
……爹娘皆好,日子清閑了,心也寧靜了,日前得知吾兒于宮中深受聖上
愛重,為父心甚慰,只盼吾兒盡心侍奉君側,一世平安,足矣……
安魚回想著那一封珍貴又字字慈愛滿溢的書信,怔怔然,眸底又漸漸濕了。
這就是父母一片疼愛子女之心……
前世她沒有嘗過這樣的滋味,也未曾有機緣和福氣能為人父母,可這一生她何其幸運,能有這樣的一對好爹娘。
「楊公公,我當初帶進宮來的『嫁妝』可都收攏好了?」她溫柔地道。
「娘娘,都收攏得好好兒的,鑰匙老奴也貼身帶著的呢」
她想了想,壓輕了嗓音。「能否避過皇上的耳目,悄悄兒地把那些個最值錢的金玉古董書畫都送出宮,交回給安侍郎?」
楊海猛然警覺起來。「娘娘?」
「皇上和其他娘娘賞賜的東西就罷了。」她環顧著四周所有價值連城典雅瑰麗的擺設,什麼漢玉牡丹瓶、象牙雕山水插屏、沉香纏金如意等等……這一切都是屬于皇宮的。
「娘娘,您和皇上……還沒和好嗎?」楊海小心翼翼地問。「那日是皇上抱著您回來的,老奴還以為——」
說起那日,她蒼白的小臉隱隱漲紅了,有絲局促不安,努力定一定神。
「皇上昏了頭,可我不能也跟著亂了規矩。」
楊海心中說不出是釋然還是惆悵,娘娘還是要走啊!
雖然他是打定了主意,無論娘娘去到哪里,他都要緊緊跟隨服侍的,但……唉,甭想了甭想了,不是說好,只要娘娘過得舒心安樂就行嗎?
「娘娘,您放心,這些小事兒都交給老奴吧!」楊海挺起胸膛,一臉慷慨激昂。
「公公辛苦了。」安魚鼻頭有些發酸,卻笑著自嘲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一直在給你惹麻煩,你真是倒了大霉,才攤上了我這麼個不可靠的主子。」
「能侍奉娘娘,老奴是得了八輩子的福氣呢!」楊海眉開眼笑,摩拳擦掌道︰「娘娘安心等著,老奴這就去找那些徒子徒孫好好布置一番,保證把娘娘交付的事兒辦得妥妥當當。」
她紅著眼,望著楊海老邁卻靈活的背影,喃喃。「真正得了八輩子福氣的,是我才對。」
走到內殿門口的楊海忽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娘娘,那,紅豆怎麼處置?」
她愣住了,臉上浮現了一抹難以言喻的落寞感傷……
「我……再去看看紅豆吧!」她低聲道。
皇宮煙蕩山
已然是春暖花開,越近暮春初夏時分,大片碧草如茵原野綿延,安魚趁著嚴延上朝之際,來到了御用馬場。
前方無數匹馬兒自在地奔馳著,馬蹄翻飛、神駿非凡,而當中紅豆顯得格外驚艷可愛。
遠遠的,紅豆看到了她,歡然嘶鳴了一聲,甩開馬倌便直直朝她奔來。
「娘娘當心!」楊海還未出聲,緊緊護衛著她的幾名金羽衛已經迅速擋在她跟前,生怕冒失的馬兒嚇著甚至沖撞到了婕妤娘娘。
「沒事的,紅豆只是看見本宮了。」她眼神溫暖和煦如春風,對著金羽衛們嫣然一笑。
幾名高大剽悍忠勇果敢的金羽衛瞬間臉紅了,害羞地結巴起來。「娘、娘娘……屬下會護著您的……」
她眸底笑意更深了。「有勞了。」
「哪里哪里。」
「應該的應該的。」
說話間,奔近的紅豆已經放慢了步子,緩緩踱近她身邊,親熱地低下馬頭對著她噴氣磨蹭著。
安魚輕輕地撫模著紅豆的頭,看著它純真歡喜的眼兒,心底熱熱的,又有些酸酸的。「紅豆,你今兒吃飽了嗎?看你的毛梳得這麼漂亮,油光水滑的,馬倌把你照顧得很好啊……」
紅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個好主人。
就在此時,忽然听得一陣喧鬧和金羽衛們的怒喝,她驀然回頭,卻看見有十幾個嬪妃呼呼喝喝哭哭啼啼地不斷想撲上前來,而為首和金羽衛狠狠「對峙」的正是樂正婥。
一襲全副貴妃穿戴披掛,濃妝艷抹卻掩不住憔悴枯槁猙獰神情的樂正綽,目光陰戾恨毒地直射向她。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疑惑地望向楊海,楊海卻也有些茫然。
最近宮里是不太平,可皇上把消息封鎖把關得死緊,他也只知道好像有什麼嬪妃頂撞了皇上,如今後宮人人自危,可楊海只會幸災樂禍完就撂一邊了,因為這些狗皮倒灶的事兒跟他們披香殿有啥干系?
「安婕妤,你可算出來了!」如果眼神能殺人,樂正婥已經迫不及待將眼前的安魚亂刀剁碎了。
不是禁足三個月嗎?看來貴妃果然受寵,如今三月之期未到,就已經被放出來了。
安魚選擇漠視心頭那陣陣酸澀的剌痛感,輕拍拍有些煩躁不安的紅豆,低聲請趕過來的馬倌把紅豆好好兒牽回去照料,神情平靜地望向樂正婥。「貴妃娘娘又有何指教?」
年輕貌美的柳昭儀搶在貴妃之前厲聲指責道︰「安婕妤!你這個魅惑君上的妖女,事到如今你不以死向皇室、向天下謝罪,還敢在這里出言咄咄大放闕詞?」
「大膽!」楊海變臉了,「來人,把神智不清胡亂咆哮的柳昭儀押回去,以待聖上發落!」
「誰敢?」樂正婥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步,臉上再沒了平素的溫婉賢德,滿布狠厲。「如今本宮還是貴妃,執掌六宮,哪個敢在本宮面前拿人?簡直放肆!通通給本宮退下!」
金羽衛表情端凝肅殺,雖然受制于貴妃的權柄,不再動手上前拿人,卻也不听從貴妃的命令退開,而是呈護衛姿態牢牢擋在安魚和楊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