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加糖、加豬油和少許的水,揉成面團。
面粉加糖加豬油再加上玫瑰粉,揉成紅色面團。
兩個面團一起蓋上棉布,醒兩刻鐘。
說過一百次了,玫瑰得來不易,為得到它,她的**險遭狗吻。
大部分玫瑰加上糖和蜂蜜做成玫瑰醬,在尚未成醬之前,已經被主子爺吃掉大半,而小部分玫瑰,淺淺把它們洗淨、晾干,大鍋子里擺幾塊大石頭,一朵朵鋪排好,用小火慢慢烘到干透,最後放在缽里,研成玫瑰粉。
量不多,這回全用上了。
她沒打算回來,東西留著也是浪費,因此用料大方。
把紅白兩色面團搓成長條,平均分塊,再將白色面團壓平,包裹紅色面團,搓成圓球狀,壓平, 成長條狀後卷起。
不久,四、五十個帶著微微粉紫色的面卷平撲在鐵板上,用棉布蓋妥。
拿起研缽將炒香的花生磨碎,加入玫瑰醬搓成團子作為內餡,再將醒好的紫色面團 開,包裹內餡後放進模型中輕壓、定型,最後放入烤窯里。
當香噴噴的玫瑰餅放到楚默淵桌前時,他猜,溫泉莊之行確實討好到她。
淺淺是個關不住的女人,不曉得過去十五年,足不出戶的閨秀生活,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拿起餅子,咬一口,甜甜的玫瑰醬、花生和豬油融和在一起的香氣在嘴里散開,滿足感陸然升起,但楚默淵垂眸,為著掩飾眼角濕潤。
母親也有一手好廚藝,她喜歡琢磨新吃食,待他下學回來,一盤甜點甜了他的胃,他一面吃一面說著學堂里的事,講到被師傅夸贊時,母親臉上的驕傲是他最大的成就。
「爺,好吃嗎?」
「嗯。」他面無表情,假裝看書。
親切熱情的問話換來冷漠回應,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憋屈感,不過無妨,權當回饋,她就要離開啦,從此天寬海闊任我遨游。
「我教會蔚子好幾道菜,也做了幾屜豆干備用,爺嘴饞的時候,讓廚子給爺炒點辣豆干吃。」
抬眸,瞄她一眼,他很清楚她在樂些什麼,抿緊雙唇。她就這麼想走?
比起其他婢女,她的運氣是無人能及的好,沒讓她吃苦辛勞,也沒打罵,日曰不愁吃穿,平頭百姓家的閨女日子都沒有她逍遙,他真不懂,她干麼想著離開?
四皇子就這麼好,好到人家對她如此絕情,她還要義無反顧撲上前去?醋意在頰邊漫開,酸得他皺眉。
淺淺噘嘴,回望他。
干麼這種眼神,失望哦?失望個什麼鬼啊,她已經很有良心了好不好,人都要走了,還想著為他的舌頭謀福利。
楚默淵從腰間解下錢袋子、遞給她。「溫泉莊子在山上,山腳下有個市集,逢初一、十五會開集,閑來無事,你可以去逛逛。」
接袋子的手微微顫抖,反常即為妖,他對她這麼好……是要使什麼妖法嗎?
「听說你為了拔玫瑰花,被狗追著跑?」
「嗯,爺要惜福,有我這麼盡心盡力的奴婢,爺應該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哼!流氓。「等從溫泉莊子回來,我帶你去采玫瑰,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完了,他用這麼溫和的口氣說著這麼溫柔的事情,一定有所圖謀!淺淺努力回想,自己身上有哪一處可以賣錢,值得他特意籠絡?
眼珠子閃個不定,她吶吶問︰「爺有朋友種玫瑰?」
微哂,就曉得她感興趣。「他不只種玫瑰,他對園藝痴迷,你想得到的東西他都有種。花樹、果木、菜蔬……我沒注意到他有沒有種辣椒,但我知道他種一種叫做花椒的東西,結小小的圓球果,到冬天會變成紅色的,掛在枝頭,好看得很。」
淺淺猛然倒抽氣,眼楮睜成大牛眼。「那是用來入菜的,做麻辣鍋再好不過,他居然把它掛在枝頭……太浪費……實在太浪費!」
她熠熠發亮的眼楮瞪著他,楚默淵很想笑,這麼喜歡吃的啊,那就……「你知不知道山里有許多藥材?」
知道,她不確定遼州是不是現代地圖中的遼東,有沒有一座長白山,但圖志上確實標明這里多丘陵、多山,並且藥材出產豐饒。
但她裝傻。「不知道。」
見她睜著雙眼,用無比真誠的表情說著瞎話,如果不是看過她從圖志上抄錄的重點,還真的會被她欺騙。「不知道就算了。」
算了?不說了?怎麼可以!
雙肘靠在書桌上,她隔著書桌朝他靠近,臉上掛著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爺,如果說……我知道呢?」
「剛才提到的市集,是我弄出來的。」
哇咧,他才在遼州主政多久,弄完城池弄市集,他還弄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所以……」
「遼人坐擁財富卻不自知,為改善遼人生活,我放出消息,讓藥商到這里收購藥材,再由藥商教導百姓入山采藥,听說市集已經頗具規模。」
他沒料到袁立融會買下那片山地,無意中又替他添上一筆財富。
淺淺的眼楮再度發亮,意思是她可以找時間挖藥材去賣,可……會不會又是為他人作嫁?
她站起身,鼓起腮幫子,抓起垂在頰邊的發辮繞圈圈,裝萌。「可惜我不懂藥材,不過懂也沒用,我賣再多銀子,還不是會被爺收走。」
「爺會跟你計較這點小錢?賣掉藥材,留著買好吃的吧!」
哼……哈……他居然如此的大方慷慨?
天,他肯定不曉得聚沙成塔的意思,小錢……只要小錢就可以留著嗎?揉揉鼻子,她突然間整個人興奮起來。「既然爺這麼說,我就請藥商教我辨藥,賺點零花錢,但爺可得說話算話,要不要立個契約?」
她竟要同他立契約,這麼不信任他?軟軟的眉毛瞬間豎立,眼刀子射出,淺淺望見,乖覺地把話給吞回去。
「說笑的,純粹說笑。我去給爺做晚膳……」一面走一面往外退,退出門外,她喜孜孜地把錢袋子里的銀角子倒出來……
嗄,不會吧,這麼一點點?加一加有沒有二兩啊?他可是堂堂的大將軍欸?你能想象郭台銘出門只帶五百塊新台幣嗎?
馬車走了近三個時辰,淺淺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比起淺淺,周嬤嬤有定力得多,她還能在馬車里穿針引線做女紅。
一路上,周嬤嬤問她不少問題,她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家里有什麼人?
她回答得七分真、三分假,真實的部分是她在現代的家庭,疼愛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小阿姨,她從外婆身上學得好廚藝,跟著外公、舅舅學不少藥材知識。
「淺淺,你喜歡爺嗎?」周嬤嬤突如其來的問句,嚇得淺淺往後一彈,整個背貼在車壁上。
「周嬤嬤,我向天發誓,我對爺絕對沒有逾越之心。」
周嬤嬤笑著輕拍她的手。「別緊張,我沒怪你什麼,只是爺都二十三了,這年紀多少人都兒女成群,爺還是光棍一個,如果你和爺能看對眼,生個一子半女……爺再重感情不過,日後定會護著你。」
「周嬤嬤說笑了,我沒這個想法。」她連連擺手,拉起車簾往外看,避開周嬤嬤的問話。
她喜歡爺嗎?她用周嬤嬤的話問自己。
他是個好人,在他身邊,讓人很安心,他不太會說話,有時表現得很冷血,但她知道,他很好。
跟這樣的男人共同生活,或許會缺少浪漫,但一定會很舒服,因為他有肩膀、有情義,也有責認感。
喜歡嗎?應該喜歡的,不過……怎麼能夠喜歡啊?大將軍喜歡小婢女,排除一切困難非要在一起,這叫做佳話,小婢女喜歡大將軍,不顧一切貼上去,這叫做不自量力。
她的優點不多,但務實、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是優點之一。
馬車正行經一處空地,空地上搭著兩排草棚,附近有幾座山,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山,空地恰恰被群山環繞,這里就是楚默淵說的市集嗎?
他很有腦袋,很有規劃,也很上進,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樣都是務實的家伙,在他的生活里,現實比佳話更重要,所以不自量力的事別做、別想,那一點點的喜歡尚未群聚,要打散它們很容易。
車輪轆轆,馬車往山林前進,路是新墾的,恰恰可以容納一輛馬車,路上鋪著小碎石,車輪聲更大了。快到了吧,淺淺心里想。
果然沒多久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下了馬車,莊子里有六、七人迎出來。
領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瘦小小的,黝黑、身材精實。
身後跟著一名婦人,微胖、嗓門大,滿臉親切,看見周嬤嬤,她熱情迎上前,道︰「是周姊姊吧?飯菜已經備好,先用過飯,好好歇歇,從明兒個起,您每天泡半個時辰熱湯,包準你的老寒腿好個徹底。」
「多謝。」周嬤嬤溫和道。
寒暄過後,淺淺一一認人,這兩位是夫妻,鄭大伯、鄭大娘長年居住在北遼與大燕邊界,因此膝下兩個兒子鄭廷、鄭齊,年紀輕輕就投身軍中。
他們也在,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歲,兩人都有武功,過去幾年跟隨楚默淵打仗,戰爭結束後,他們考慮父母年事已高,便從軍中退役返家,可他們的老家被戰火摧殘,想重建並不容易,而楚默淵買下山地,正需要有人管理,且山下的藥材市集需要有人看管,便讓他們領著家人到莊子長住。
除這對兄弟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淺淺差不多的小泵娘鄭芬,鄭芳,她們是鄭大伯的雙胞胎女兒,最後一位是吳大夫,本是軍醫,但戰時受到波及,傷了腿,得靠著拐杖方能走動,楚默淵便也把他送到此處養老。
一家人提及楚將軍,雖沒有華麗的字匯,但感激之情明明白白,能替曾經為自己做事的人費心安排後路,楚默淵確實是個重情之人。
這天用過晚飯後,淺淺早早睡下。
天將明未明之際,淺淺被一聲公雞啼聲喚醒,伸伸懶腰,她美美地在腦海里規劃未來。從現在起,她每天都要借口上山尋找藥材,在山林里到處繞,待機會成熟,悄悄下山,只要抓對方向往南走,她就能順利離開遼州,然後……呵呵呵,自由,我來了!
飛快換好衣裳,出門打水洗臉,鄭大娘和兩個女兒已經在灶下忙。
「大娘早。」淺淺主動打招呼。
「淺淺早,馬上可以吃飯了。」
「嗯,不了,我上山去晃一晃。」
「不吃東西可不行,別心急,林子就在那里,不會長腳跑掉,我再炒兩個菜就好。」她不急,淺淺心急啊,她要盡快把路給模熟。從桌上取了個饋剝開,往里面塞肉和碎雞蛋,說︰「我吃這個,大娘,家里有竹簍子嗎?我想找點野菜。」
「有,阿芳,去拿個簍子給淺淺。」
鄭芳應聲去了。
不多久,淺淺背起竹簍往外走。
她下意識模模懷里的銀角子,心想,在以農立國的時代里,她有的是掙錢本事,老天只會餓死懶人,而她勤奮、積極、上進,絕對可以安身立命。
離開後,絕對不能到京城,那里有個「變態鈞」,千萬不能自投羅網。
所以先朝俞州方向,再一路南下,她不確定冉莘會不會被燕歷鈞追走,沒的話,她就去投奔冉莘,有的話……便借口是冉莘親戚,尋到她們在冀州的老家,住進去。
從後院到前庭,短短的路上,她想了許多,獨獨沒想到「寸步難行」這種事,她可是連非洲都去過的女性啊。
可……雙腳在大門前停下,看看左,再看看右……這是啥?門神嗎?怎麼一邊一個?念頭沖入腦袋,胸口一緊,她猛甩兩下頭,不會不會……不會這麼倒霉的,人家只是清晨早起做晨練,恰恰好門邊寬敞舒服,便在這里練上了。
對啊,她誰啊?小小丫頭哪需要守衛,別人穿越當主角,她穿越是當無足輕重的小小小女配,所以,哪需要他們費心?
她拉起笑容,假裝無事,對著鄭家兩兄弟打招呼。「鄭大哥、鄭二哥,早啊!」
「淺淺早。」
她一面笑,一面從他們身邊走過。「我去山上繞繞,馬上回來。」
「好。」
然後她跨大門、他們跟著跨出,她走進山林小徑,他們跟著走進,她緩下步伐,他們也放慢了速度,心里疑雲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再拉起假笑,轉頭問︰「鄭大哥、鄭二哥也上山嗎?」
「對啊。」
「哦,我腳程慢,你們先請。」她讓到一旁,做個請的動作。
兩人看她一眼,鄭廷實話實說,「我們奉將軍之命,淺淺出門,就要亦步亦趨跟著,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
哇咧還滴水不漏,還以為大牛沒跟來,她就穩能逃跑了,沒想到……可惡!咬牙痛恨中……
楚默淵這麼有本事?每回她冒出一點希望的小苗,他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根除,她同他有仇嗎?!
強忍狂怒,她繃起臉皮道︰「你們這麼忙,別跟著了,我很快就回來。」
「不行,將軍把淺淺的安危交給我們,不能讓將軍失望。」
那就忍心讓我失望?淺淺失望得雙肩顫抖,肌肉緊繃,她想砍人,但對方身強體壯,若是品性稍差,想把她帶到林子里宰了,根本沒有技術上的困難。
所以,長吐氣,她垂頭哀怨,她的快樂、她的期盼、她的計劃……轉眼被催狂魔吸走。鄭齊看哥哥一眼,還真被將軍料到,淺淺會想方設法跑掉。
他不懂,有多少人想到將軍身邊做事呢,淺淺有這麼好的機會,干麼要跑?
一左一右跟在身邊,她說錯了,他們不是門神,是左右護法,他們的身影、他們的腳步聲……和他們有關的一切都讓她異常憤怒。
幸好走路能讓人心情平穩,在走了將近兩刻鐘,吸取大量芬多精後,淺淺心中的怨念才沒那麼強烈。
一路行來,她看見兩、三個很明顯的陷阱,這座森林應該經常有人上來打獵,獵物多代表動物在這里形成一個完整的食物鏈,代表這里有足以養活它們、促進繁衍的自然資源。
走走停停,幾天前下過雨,埋頭苦走的淺淺發現不少蕈類。
除了人類經常食用的金針菇、草菇、香菇……之外,地球上約莫還有上萬種罩類,能夠食用的不少。
她走走停停,停下時就蹲在地上,她不嫌髒,忘記帶鏟子,就用十指刨開泥土,挖出幾朵蕈菇。
拍開泥土、聞聞味道,帶著微微的清冽香甜,它們可以讓一鍋雞湯增鮮。
鄭家兄弟見淺淺心情好些了,松口氣,爺特地讓他們到跟前交代此事,可以見得對淺淺很上心,爺在意的,他們自然更在意。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低著頭尋找蕈菇的淺淺,發現地上有一顆顆褐色果實,她抬頭看看大樹,再低頭撿起果實,不會吧,運氣這麼好?她目光四移,找到一顆干了有裂痕的,用力剝開,真的是核桃欸!
走到大樹前,順著樹根往上望,那是樹齡很高的核桃樹,她沒見過這麼高大的,上頭結滿果實,有幾只松鼠在覓食。
淺淺放下竹簍,攀著樹干就要往上爬,連試過幾回後,她知道錯了,她高估「梅雨珊」的體適能狀態。
想當初在鄉下長大的余淺淺,哪是這麼一棵樹能夠難倒的?
看著滿枝頭的果子卻摘不到,心癢心恨,人跟她作對,連樹也跟她作對,她氣得用腳去踢,可是沒撼動大樹,卻委屈了腳丫子,她抱著腳原地跳著,痛啊痛啊痛啊……
「淺淺想要核桃嗎?」鄭廷的聲音傳來。
淺淺這才想起,身邊有男人,為啥不支使?唉,這就是新世紀堅強獨立的女人,她們習慣事事自己動手,幾乎忘記如何求助。
「對啊。」
「我去。」
鄭廷、鄭齊自告奮勇,三兩下就躐上樹,他們的速度比松鼠更厲害,采采飛飛、躐躐摘摘,看著他們靈活的身手,淺淺嘆息。
兄弟倆不只是身材壯碩啊,那身功夫也挺能耐的,絕對能把她護得滴水不漏,看來出師未捷身先死,逃亡計劃早夭,自由只能是夢想,賤籍……得永世跟隨。
失望像潮水般涌上,讓她窒息,幸好滿地的核桃讓她覺得人生還有些許樂趣。
轉眼,地上堆滿核桃,鄭廷從懷里取出一只布袋,將簍子里的蕈菇收進去,再把核桃塞滿竹簍,負在背上。
「淺淺,蔞子滿了,要不要先回去,明兒個再來?」
淺淺冷眼瞄他,她有說今天的目標是把簍子裝滿嗎?
拒絕響應,她繼續往前行,听見淙淙流水聲,她離開小徑,往水源方向前行。
兄弟倆眼對眼,誰都看得出淺淺正憋著一口氣,生氣的老虎不能逗,生氣的女人不能惹,因此他們乖乖跟在她身後。
走到河邊,淺淺眼楮到處轉,找到一根合用的樹枝,再尋塊石頭挖土。
看著她的動作,鄭齊好心問︰「淺淺要挖什麼?」
「蚯蚓。」
「淺淺想釣魚?」
「啊不然呢?」她的口氣很差。
「想吃魚,不必這麼麻煩啦。」
鄭齊月兌掉鞋子,卷起褲管,走到河道中央,水流並不湍急,水質清澈,一條條肥碩的河魚就在腳邊穿梭。
他相準目標,手一鏟、一撈,被打昏的魚就被拋上岸,轉眼功夫,淺淺腳邊堆了七、八條肥魚。
「淺淺,還要嗎?」
淺淺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破壞釣魚的樂趣,沒意思極了。
她沒吱聲,鄭廷卻尋了把枯草穿過魚鰓,把魚串起來,二度小心翼翼問︰「淺淺要回去了嗎?」
就這麼急著要她回去?鼓起腮幫子,頭一撇,再次往前走。
看來,淺淺心情還沒有好轉。兩兄弟嘆氣,繼續跟隨。
鄭齊是個話癆,很懂得熱絡氣氛,雖然淺淺始終擺著張冷臉,也沒減低他說話的興致。
「搬到山上幾個月,我們每天在森林里鑽進鑽出,熟得很,往後跟著淺淺出門,你不必擔心危險……」
哼,淺淺撇嘴,對她而言,他們才是最大的危險。
她不吱聲,鄭齊無所謂,自顧自往下說。「上回我們遇見一只狗熊,個頭大著呢,之前听說有人被野鹿攻擊,淺淺若只身上山,確實不妥。」
淺淺還是不應話。
鄭齊又道︰「淺淺想要什麼嗎?林子里到處是寶,遼人不懂醫術,不辨藥材,放著滿山金銀不會使,生活才會辛苦,要不要我們帶著你發財?」
發財?一路行來她觀察得很仔細,全是些尋常藥材,就算清理炮制過,也換不到幾個錢,難怪楚默淵大方。
「有人參貂皮烏拉草?有靈芝冬蟲夏草?」一句話,問得他們沉默。「別說遼人不辨藥材,就是燕人,又有幾個能分辨?」
等山腳下的藥材市集做起來,附近住戶就會慢慢懂藥,一旦采收的人變多,要發財更加困難。
見她雖然口氣差,好歹肯講話,鄭廷一笑,道︰「淺淺說的是,听說你有一手好廚藝,我們有口福了。」
一日廚娘,終身廚娘嗎?淺淺悶聲不應。
鄭廷道︰「淺淺需要什麼盡避說,我們會想辦法弄來。」
這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額外福利?淺淺考慮,要利用機會替自己謀福利,還是繼續表達不滿情緒,逼迫他們放松對自己的看管?
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後者……似乎很困難,猶豫半晌後,她決定送上門的禮物,不要白不要。「我要一支平底鍋。」
「平底鍋?那是什麼?」
「很小的鍋子,底是平的,既薄且輕,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她形容半天,鄭氏兄弟听明白了,道︰「行,回莊子後,我就去找李鐵匠。」
「我還要酥油、鮮女乃、面粉、糖……」她開口就是一大串。
見她松口,兩人放了心,只要她高興,讓他們上刀山,他們也會想辦法試試,她可是爺看重的人呢。
一路說一路走,鄭廷正要想辦法將她拐回莊子時,淺淺停下腳步,揉揉眼楮,仔細看,那不是……跑上前,她在一片矮樹叢前停下,拔下一顆果實,放進嘴里嘗嘗。
真的是欸,這不是在美洲才有的東西,是她太孤陋寡聞嗎?
看著雙眼發光的淺淺,鄭齊問︰「這是藥材嗎?」
淺淺來不及回答,連拔好幾顆往嘴巴塞。
兩兄弟依樣畫葫蘆,也跟著做了,味道不壞,果子微甜,就是個頭小了點。
淺淺急急忙忙把枝頭上的藍莓拔下的同時,腦子里冒出一堆東西,藍莓酒、藍莓果醬、藍莓派……
她拔滿一掌心,看看鄭廷背後的簍子,沒地方可裝了。
眉心糾結,她不曉得要把核桃丟掉還是扔掉蕈菇,見她苦惱不已,鄭齊又從懷里拿出一口布袋遞給她。
接過的同時淺淺笑了,因為發現左右護法也挺有用的。
她一笑,鄭齊、鄭廷看傻眼,真美啊……本就是個俊俏小泵娘,可是一直繃著臉,那股說不出口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看著她的笑,像是吞進滿口蜂蜜,甜得人幸福愉悅,原來她可以這麼親和,只要讓她開心,她就會讓人快樂。
把東西往地上一擺,兩人快手快腳幫忙采藍莓。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
遇見不在預期中的美食,淺淺太高興了,一面摘一面哼起歌兒,甜甜糯糯的歌聲,讓鄭氏兄弟的嘴角始終上揚。
不就是只貓嗎?只要順著她的毛模,她就開心啦。兄弟相視一眼,終于找到和她融洽相處之法。
「淺淺喜歡這個嗎?我還知道有幾處。」鄭廷說。
「我見過一種有點像桑葚,中間空空的,是粉紅色的,可是酸得難入口。」
「是覆盆子?」淺淺訝問。
「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我還見過黑的呢,黑的比較甜,不過藤上長剌,我被刮了幾道血痕。」
「應該是黑莓,在哪里?離這里遠不遠?」淺淺的眼楮一閃一閃的發亮。
「不遠,我還有兩口袋子。」鄭齊模模自己的胸口。
「時間還早,可以去拔一點。」這會兒,鄭廷不催著淺淺回去了。
「家里糖夠嗎?」淺淺問。
「夠,我前天才去買了三十多斤回來。」
兩兄弟一人一句,爭先恐後討淺淺歡心,于是毛被模得很順的小貓貓,收起爪牙,氣氛融洽,之後陪淺淺上山時,左右護法的腳步歡愉,心情暢快。
回到家,鄭齊、鄭廷被支使得團團轉,沒有檸檬,幸好後院有兩顆酸橙,他們上樹摘了幾顆來代替。
淺淺熬了藍莓醬、黑莓醬和覆盆子醬,兄弟倆還幫著處理了核桃。
為了犒賞他們的辛勞,晚上淺淺做了個全魚宴,紅燒魚、醋溜魚片、松鼠魚、鍋燒魚頭、節瓜蒸魚、干煎魚排……運氣更好的是,鄭家是燕人,家里備有不少醬汁,也懂得使用蔥姜蒜等調味菜。
撈上來的是河魚,有土腥味,而遼州料理簡單,味道清淡,去除不了重重的土腥味,多數人家並不愛吃魚,除味道較重的紅燒魚等幾道菜之外,蒸魚或清水煮魚很容易留下腥味。
淺淺以利落的刀工片肉,用鹽水反復清洗,再用棉布吸干,一方面讓魚肉更扎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去除氣味。
所有人大快朵頤,吃得滿面紅光,鄭大伯還貢獻了一壇酒。
害羞的鄭芬、鄭芳直纏著淺淺學蔚藝,能多兩個小幫手,她怎麼會反對?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上山采果,下河撈魚,進廚房做菜。
鄭齊、鄭廷說話算話,果然給她弄來平底鍋、烤窯,以及陳米、糯米、女乃油……一堆食材,這些夠她折騰的。
周嬤嬤的腿腳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其實不是個美人,但恬然安寧的行事態度讓淺淺很是喜歡,忍不住想與她靠近,這是在未來世界女子身上找不到的東西。
而就像鄭廷鄭齊說的那樣,山確實是寶山,里頭的物產比她想象的更豐盛,雖然沒有找到珍貴藥材,但也摘了不少東西。
比方生于濕潤肥沃、腐植層深厚的雜木林里的五味子,種子可以做皂的剌五加,保肝利尿的龍膽草,活血止血的三七、桔梗、細辛……等等。
莓果類更是多不勝數,再加上核桃、蕈類以及栗子,平心而論,如果忘記自己的賤籍身,這樣的生活挺不錯。
有了楚默淵的承諾,賣藥材賺來的錢全歸她,三次的藥材市集岊讓她攢了近二十兩。所謂財大氣粗指的就是她這款人,口袋有錢,就極力慫恿鄭齊、鄭廷套車,帶她去成立黑皮。
鄭廷面有難色,只能先拖延著,說問過主子爺,爺答允了便帶她去。
這讓淺淺極度不滿,但相處將近兩個月,她也明白,兩兄弟看著粗獷,但行事細心、做事一板一眼,要他們改變原則,再困難不過。
而淺淺的脾氣本也是來得快,去得快,發過一頓火,鬧上兩天小性子,再進山林一趟,不小心抓到一條大肥蛇,做幾碗清火消毒的蛇肉湯之後,再大的火氣也消失無蹤。
更何況鄭廷、鄭齊雖不願意帶她下山,卻願意接受慫恿,在半山腰蓋一間簡單的草寮,還把家里的鍋盆碗瓢、棉被枕頭、刀斧鋤頭搬一堆過去。
轉眼,明天十五,她又能到市集賣藥材攢私房,這次淺淺只收了些五味子,量還不多,因此天剛亮她就急著進山。
背起竹簍,她試著走另一條沒走過的山路,心里盤算能不能有意外收獲。
「你們家爺怎麼說,可以進城嗎?」淺淺彎著身子挖紅菇。
鄭齊奇怪地瞄她一眼,那不也是她的主子爺?不過,他才不會輕易惹她,他已經夠清楚淺淺的脾氣了,順著毛模,她會親切可人又甜美,可愛得像個鄰家妹妹,如果逆毛模……嘿嘿,後果自理。
「爺過兩天會進莊子,到時你可以親口向爺要求。」
楚默淵要來?「他不是挺忙的?」
「璃南城已經蓋好,爺讓工匠休十天,回家過中秋,之後大隊人馬就要轉往璃咸城。」
現在最忙的是袁爺,有那麼多宅子、鋪子要賣,肯定連中秋節都沒得過。
再加上京官陸續到了,爺不耐煩應付那些嘰嘰歪歪、空長一張嘴皮子的文官,怕是要到這里躲清靜。
又蓋好一座城了?效率這麼高,人才啊人才。
不過她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氣,在不確定朝廷會不會支持築城計劃之前,就自己掏錢買地建城,會不會因此變成大燕首富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就算京官屁話滿囊袋,也不能阻止營造業發展。
所以將遼州建設成商業州的大方向,絕對不會改變了。
「房子賣得掉嗎?」
「前幾天,爹進了一趟璃原城,听說不少燕商舉家搬遷到此,我想房子肯定能賣得掉,說不定供不應求,爺還得建第四、第五……」
突地,第六感鑽過小腦,淺淺停下腳,頭沒動,眼珠子動,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喚她似的,視線一百八十度轉過,最後她鎖定左手邊密林,伸手撥開野草上前,果然是……
「淺淺找到什麼?」鄭廷欽佩她認藥材的本事,這幾天跟前跟後,他學了不少,日後上山可以順手采些,就算不能掙錢,也能給家里備點藥。
「七葉一支花,正名叫做重樓,性微寒、味苦、有小毒,主治清熱解毒、毒蛇咬傷、驚風抽搐、拉肚子及腸炎等癥。」
原本分布在整個中國大陸,後來因為地殼變動、地質變異,才漸漸消失,只能在某些特定地方才看得到。
直到二十一世紀,重樓因為稀有,價錢可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整株重樓挖起,折下已經結出紅色種子的花朵,掛在枝頭。
「這是做什麼?」鄭齊不解。
「等花再干一點,種子掉進泥土,明年開春就能長出新株,這樣才會有生生不息的重樓可以挖。」
又學到一門學問,鄭廷看著淺淺的目光中帶著崇拜,這時候,她不是鄰家女孩,是老師傅,瞧她認真教學的沉穩態度,哪像十五歲的姑娘?
不管價錢如何,能找到新物種,淺淺都很高興。
一面走,一面細細找,又讓她找到五棵,背簍上的重量讓她相當滿足。
見她開心,鄭齊趁機問︰「淺淺上次說的千層蛋糕,什麼時候做?」
「那個有點麻煩,不過……好吧,今天回去做。」
看吧看吧,她心花開了,大家的肚子就有福氣可享,鄭廷覷弟弟一眼,要是主子爺知道他們這樣利用淺淺,不知道會不會發火?
「栗子糕也好吃。」鄭齊又說。
「阿芬做得不差了,可以讓她做做。」
「我還是覺得淺淺做得更好。」
「廚藝這東西,得多練習才能上手,你不給她機會做,自然就做不好。」
說笑間,鄭廷提議再去撈幾條魚,于是一行人轉個方向往水瀑走去。
那是山里另一處有水的地方,水瀑沖刷而下,在下方積出水潭,里頭的魚雖然沒有長在河川里的肥美,但勝在沒有土腥味,且種類更多,半個月前他們還抓到一條大鱸鰻。
手上甩著雜草,一雙美目四下瞧,視線相觸間,她看見……那是椴樹?
椴樹古名椴樹,她記得祖父說過,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
人參生長害怕陽光,經常長在草木、低矮灌木和高大喬木形成的三層立體環境中,而椴木周圍往往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腐植土,是人參最喜歡的生長環境。
心髒狠狠地抖兩下,過度興奮的表情讓兩兄弟知道淺淺又找到好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找到了!
上頭鮮紅色的果實明目張膽地長著,就是人參,沒錯!她還沒往前沖,鄭齊順著她的目光就要奔去。
「小心!」淺淺喊住他的腳步。
鄭齊轉身看她。
淺淺解釋。「人參紅色的果實會吸引鳥、鼠過來吃,而鳥鼠又是蛇的最愛,因此人參果附近往往會有蛇盤踞,小心一點。」
「哦。」鄭齊找來一根枯枝,一面走一面撥開野草,確定沒有蛇在附近,才讓淺淺上前。
光是看見參葉,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鄭廷問︰「淺淺,這棵人參年分很久嗎?」
「野山參生長五年以上才能長出一個完整的五瓣復葉,也就是俗稱的巴掌葉,十年以上才會分杈,長出兩個復葉,又叫一一甲子,最多最多只能長到六個復葉,這通常是幾十年到幾百年的人參。」
「哇,淺淺賺大了。」
淺淺眉彎眼笑,已經準備多時的小刷子和小錐子終于能夠派上用場,她跪在泥地里,輕輕挖開泥層。
人參不會往下扎根,而是會往旁邊延伸,她盡可能地用刷子刷開泥土,不傷到細睫,因為就算再細的睫斷了,都會流失養分。
她花了個把時辰才將人參挖出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興奮可以形容。
因為、因為……你看看看它的個頭,除非吃生長激素,否則依它正常的生長速度,至少有百年……她發了,絕對絕對發了。
心髒如雷鳴,喘息不定,現在的血壓肯定飆破一百七,她拿出挖蕈菇的小鏟子,舀了一片覆在泥土上的苔癖,小心翼翼地將人參包裹在中間,保持它的水分不流失。
「淺淺,這人參有幾年啦?」
盡力憋住笑意,她面無表情回答,「沒幾年。」
只有……三百多年,哈、哈、哈!天曉得她得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仰天長嘯的,心髒狂跳,穿越第一桶金,人生最美妙的事情就在今朝……發、生、了!
時來運轉,命運將要出現重大轉折,她再不會被燕歷鈞和楚默淵這兩個變態控制人生,自由自在、自主的人生,多麼美麗……
她恨不得馬上轉回家里,但是不行,這樣會透露過度的興奮激情,所以,深吸氣、深吐氣,緩緩再緩緩。
收妥人參,她說︰「走吧,去撈幾條魚,今天再做一次全魚宴。」
「好啊。」兩兄弟一前一後護著淺淺往水瀑走去,她必須花大把力氣鎮定心神,才能夠表現得若無其事。
走到水潭邊,兩兄弟迫不及待月兌鞋下水,秋天的潭水有些涼意,淺淺坐在潭邊,捧著小臉,看兩兄弟抓魚,心里不停地幻想著自己的第一桶金。
能賣多少?一千兩?三節兩?還是一萬兩?不管多少,有楚默淵的承諾,誰都不能把她的銀子收走。耶,這是她的、她的、她的,誰都不能搶!
鄭齊撈到一條大魚,得意地朝淺淺舉高,大喊,「淺淺……」
話沒說完,他臉上的喜悅轉為驚恐,因為在淺淺背後,一只長著獠牙的野豬正噴著氣、刨著蹄子,轉備朝淺淺攻擊。
他大叫,「淺淺快跑。」說著丟下魚朝淺淺奔去。
鄭廷被弟弟的嗓子嚇到,抬頭,心一慌,也跟著狂奔。
快跑?淺淺不明所以轉身,當視線與野豬對上時,不確定是她的目光惹毛它,還是鄭齊的大叫激怒它,它邁開肥胖的豬蹄,抬起獠牙,以淺淺作為標靶,奔馳!
淺淺試著起身,但兩條腿嚇得發軟,連試幾次都沒站起來,眼看野豬不斷向她靠近,她想……完蛋了,死定了……
閉上眼楮,她乖乖接受命運擺布。
這時腰際一緊,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身已飛到枝頭上。
此刻鄭齊、鄭廷從水潭奔到岸邊,抓起弓弩,瞄準它的大腦袋射。
淺淺不敢張開眼,但耳朵清楚听見弓箭聲、野豬的低吼聲,她嚇死了,反手抱緊救命恩人,把頭往人家懷里猛塞,好像塞得夠深,恐怖就會遠離。
她的想象力沒錯,對方穩穩當當的心跳聲,依舊維持一分鐘七十上下的正常頻率,固定的節奏,穩定住她的自律神經,好聞的氣息緩和她的焦慮,寬閭的胸膛撫平她的不安。
直到鄭齊一聲,「它死了。」
淺淺的魂魄回籠,抬眼,這才發現,救命恩人是楚默淵本人。
「爺。」她弱弱地喊一聲。
他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她涉險,只是看著她蒼白的臉,再不高興也只能收回肚子里。碩大健壯的野豬被射成豪豬,滿身的剌,看著就覺得心酸,視線轉移,她看見被野豬撞倒在地的竹簍。
天!心痛、心郁、心愁……是誰修出巨掌在她胸口亂掏啊,心這麼會這麼痛?忍耐不住,她放聲尖叫,楚默淵被她這一嗓子喊皺了眉毛。
楚默淵不解,剛才被攻擊,半聲都沒喊,這會兒危險解除,倒是有力氣喊了。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重要的事要講三遍,但因為比重要更重要萬分,所以她聲嘶力竭吼三遍。
楚默淵的耳朵快被震聾,不得不抱著淺淺飛身下樹。
雙腳剛踩上地平面,她沒有說謝謝,一鼓作氣沖到竹簍邊。
氣恨吶,懊惱啊,怎偏偏是今天?偏偏今天采到人參、偏偏今天遇上野豬,為什麼不要錯開?是老天爺看不得她的命太好?
她沒有這麼哀傷過,心一痛,眼淚像土石流滾滾而下,她一面哭一面看著被踩爛的蕈菇,看著損失過半的重樓,顫巍巍的雙手打開苔蘚時,她的心髒出現罷工跡象,不只手抖得厲害,心抖得更凶,然後……呼……肩膀垮下,她呵呵地傻笑著,從地獄回到天堂,心情洗過一遍三溫暖。
居然沒事?完整的人參乖乖地躺在苔蘚中間……果然是蘊育天地靈氣而長,果然有靈性,果然是藥中之王,果然懂得躲避危險。
抱起人參,用女敕女敕的小臉撫慰它的須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深情款款的聲音,勾得冷靜的楚默淵也忍不住笑出聲。
熟悉的笑聲,瞬間拉出她的記憶,關于那個五千兩和一千兩的,猛然回頭,她雙眼暴瞠,帶著警戒直視楚默淵。「你說過,賣藥材的銀子全歸我,不能食言而肥。」
「我有說要食言嗎?」楚默淵沒好氣的橫她一眼,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的回應讓她放下心,急急忙忙把人參包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收進竹蔞,那謹慎的態度像在對待老祖宗。
楚默淵轉頭看鄭齊、鄭廷,臉色瞬間驟變,還沒開口,兩人立馬跪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開口。
「爺是讓你們來玩的?」冬天還沒到,他的聲音先結冰。
「屬下知錯。」兩人重重磕頭,臉貼在泥地上,不敢抬起。
然後沉默擴散,這種沉默很壓抑,像有什麼巨大怪物要從林子里跑出來。
鄭廷想,這麼嚴重的錯誤,爺會用軍法處置他們嗎?
鄭齊想,爺肯定氣壞了,方才那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
而楚默淵卻想著,方才柔軟的身子入懷,為何他會心神蕩漾?
只是個小奴婢,只是四皇子之托,推卸不得的責任,為什麼……過去兩個月來,每到飯點,他就覺得不舒服?
胃口越來越差,以前他吃粗糧也覺得沒什麼,不過是止饑的東西罷了,可現在廚藝明顯進步很多的廚娘,端上來的菜仍覺得無法入口?
以為身子出問題,但接連幾個大夫看過,都說他身體康健,再強壯不過。
但這幾天情況更嚴重,連作夢都會夢見軟女敕的豆花、甜入心的玫瑰餅,以及……軟軟的掌心,干巴巴的笑聲,和她的流氓。
于是他加緊速度把大小事處理好,天未亮就跳上馬背往莊子來,理由是……
當然不是為了見一個小奴婢,而是因為……對了,因為家里的玫瑰醬吃完了,得讓她回去做。
誰知一路急趕而來,不安分的她竟然不在。
鄭芬說︰「哥哥說想吃魚,也許到瀑布那里抓魚了。」
然後他來了,然後遇到驚心動魄的這幕,再然後上樹、再然後發現……身子某處發脹,血流加快,他必須運行內功,才能夠抑制那股澎湃洶涌。
他的臉很臭,但不完全是在生氣,而是在思考問題。
他討厭女人,一直都很討厭,因為章氏,他痛恨女人的矯情,他不需要女人在身邊,因此即使傳言他有斷袖之癖,也從未出言辯解。
也許有一天,為了傳承,他會找個女人來綿延子嗣,但再多的……不會了。
所以他很公平,他討厭女人,也討厭余淺淺,討厭四皇子沒事給他找事做,但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討厭變了質?
是從她做的點心起頭的吧?又甜又香的玫瑰茶、又軟又女敕的豆花,她在他眼里,不再那麼討厭。
接著是她做菜的背影,縴細的身子,蘊藏大大的能量,專注的目光落在面團上方,他竟覺得那面團很幸福。
再然後呢?不知道,他始終告訴自己,她只是個討人喜歡的廚娘,但她不在了,他連家都不想回。
更可惡的是,走進書房,想起她,看見花椒樹,想起她,看見玫瑰花,想起她,經過胭脂鋪,想起她……她無所不在。
可他來了,她就在眼前了,以為心該就此定下來,但是並沒有,胸口翻騰得更厲害,血液直沖腦門,他甚至想直接把她抓上床給辦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誰曉得他在想什麼?
淺淺看看鄭氏兄弟、再看看楚默淵,有這麼嚴重嗎?啊又沒事……人參沒事,她就沒事啊。
為緩和氣氛,她笑彎眉毛,戳戳楚默淵手臂,竭盡所能地討好巴結。「爺怎麼來了,剛好,我今天打算做千層蛋糕欽,那味道……我只能說,舉世無雙。」
只是小小的一戳,楚默淵卻像被雷擊一般,電流鑽過全身,很意外,但……不討厭……看著她的手指頭,他等待她再戳。
她沒再戳,但甜甜的嗓音化解了僵硬氣氛,見他沒反應,淺淺再加碼。「爺,我可以用這頭野豬給你做鹵味嗎?不是我夸口,我做的鹵味曾被封為『人生死前必須吃的十大美食之一』!」她沒夸大,是她家舅舅親口封的。
楚默淵眉頭一抽,有這種封號嗎?
「爺讓鄭廷、鄭齊快點收拾收拾,我們回家吧。」
「回家」兩個字觸動他的神經,他已經很久沒有家了……溫柔了表情,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