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靜靜流淌而過。
在桃花盛放的時節,墨清暖意外的接到了墨清蘭的死訊。
打發走墨府派來報喪的下人,她難以置信的看向蓉嫂。
「五姊才出嫁沒幾個月,怎麼會就這麼沒了呢?」
「方才那邊來人說五小姐是病死的。」蓉嫂也覺得有些訝異。
「五姊的身子骨向來很好,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病死?先前我從沒听說她得病的消息。」
就在墨清暖為著墨清蘭的死訊錯愕時,墨清荷上門來見她。
帶著滿臉悲痛和怒容,墨清荷一進來便哭道︰「清暖,五姊死了,她死了!」
「我方才已收到消息了,怎麼會這樣呢?」
「她定是被人給害死的!」墨清荷一口咬定。
「被害死的?是誰害了她?」墨清暖驚愕的問。
「是葉俊榮那小妾。」墨清荷咬牙切齒的恨聲道,連姊夫也不叫了,直呼對方的名諱。見這事似是另有內情,墨清暖追問︰「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清楚,那小妾為何要害她?」
「五姊曾來看過我,當時她滿懷心事,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嫁到葉家後,她發現葉俊榮很寵愛他那個叫桃姬的小妾,若不是她出身不好,只怕葉俊榮早就抬她為正室。那桃姬常在葉俊榮跟前搬弄是非,葉俊榮一再為了她責備五姊。
「後來五姊從府里的下人那里听說葉俊榮的元配妻子李氏就是被桃姬給害死的。當時桃姬與李氏起了爭執,用一只花瓶活活把李氏給砸死,結果葉悛榮為了桃姬竟隱瞞實情,對外說是李氏自己不慎失足摔死。」
听到這里,墨清暖對那男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心寒,「這人竟然寵妾滅妻!」
「可不是。就在不久前,五姊派人送了封信給我,信里說她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可是她非常不安,擔心桃姬會趁機加害她。沒想到這才過幾天,五姊竟然就死了,這不是桃姬害的,還能是誰?」
墨清荷拉著墨清暖的手,聲淚下道︰「清暖,我們不能讓五姊白白被人給害死,咱們要替她報仇。」
「咱們要怎麼幫她報仇?替她報官嗎?」墨清暖也心疼死去的五姊,但這事恐不是她們能管得了的。
「報官有什麼用?葉俊榮那廝定會護著桃姬!」她夫家和葉家離得近,又是親戚,所以五姊一出事她就接到消息,她趕回娘家找她姨娘,而後一塊去求嫡母為五姊作主,結果嫡母卻讓她不要多事。
五姊不是嫡母的親生女兒,所以五姊被人害死,嫡母並不在意,她實在別無他法,只好來找清暖,因為她們幾個姊妹里,清暖是嫁得最好的。
墨清暖有些顧慮,「可這是葉家後宅的事,咱們能怎麼做?總不能派人去殺了桃姬吧?這事你跟八姊夫提過嗎?」
「我當然說了,他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可那是五姊啊,我怎麼能不管!清暖,我來是想求夜容央,他一定有辦法能收拾葉俊榮那廝,都是他縱容了桃姬,她才敢害死五姊,他們兩個都該死!」
五姊與她乃同母所生,感情比起其他姊妹來得更加深厚,五姊如今冤死,她恨死了害了五姊的人,只想讓那兩人一塊去死,為五姊償命。
「這……」墨清暖有些為難,「我現在一個月里也見不到他幾日,而且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著他了。」
她每夜都為他留了一半的床榻,但他如今每個月只會來她這里幾天,都是夜里來,翌日一早就離開,來的時候疲憊得頭一沾枕就睡,她都沒能好好與他說上幾句話。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待你不錯嗎?」
「他是待我不錯,只是他近來常不在府里。」墨清暖黯然道。
「那他都上哪兒去了?」墨清荷一直以為墨清暖在夜家過得不錯,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有些意外。
「可能是忙著替皇上辦什麼事吧……」她苦笑道。
墨清荷一時間也不知還能找誰幫忙,遲疑了下,說道︰「那……你若見著他,幫我同他說一聲可好?」
墨清暖頷首,「好,我若見著他會跟他提|提,但他肯不肯幫忙,我就無法保證了。」墨清荷抹了抹淚,說道︰「咱們盡力就是了,總不能讓五姊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吊唁完墨清蘭,墨清暖坐在回夜家的馬車里,想起今天是十四號。她發現每逢十四,夜容央都會到她房里來,雖說他一來就拉著她睡覺,但她至少能見到他。
已連續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她有些迫不及待。
回到夜府,她剛下馬車,就瞥見好幾名太醫被總管領著匆匆忙忙朝內院而去。
她納悶的叫來附近一名下人,詢問府里是誰病了。
「回二少夫人,是二公子出事了,他不久前陷入昏迷,被送回來。」那名下人回道。墨清暖聞言一驚,「你說什麼!怎麼會這樣?!」
「這事奴婢也不知。」他一個下人,哪里知道那麼多。
墨清暖焦急的趕往夜容央住的院子,一路來到他寢房里,就見幾個太醫輪流為夜容央號脈,方氏、夜亦行和夜容善、趙俞心也都在房里。
她心口一緊,想上前去看丈夫,但幾名太醫圍在床榻邊,她只好朝方氏走去,「娘,這是怎麼回事?」
方氏掐著手絹,滿臉恚怒道︰「護衛說,先前容央打算回府,半途遇上靖國公家的三子,結果他無禮的將容央從轎子里給拉出來,不由分說打了容央,我可憐的容央就這麼被他給打得昏過去。」
墨清暖沒想到夜容央會是因為這樣受傷,她焦急的朝床榻那兒望著,擔憂他的傷勢。
片刻後,幾個太醫號完脈,聚在一起討論結果,而後一名年長的太醫向夜亦行道︰「侯爺,二公子是身子過于虛弱才會昏迷不醒,暫時並無大礙。」
「太醫,那我家央容可有被打出內傷來?」方氏焦急的詢問。
這幾名太醫都是這些年來奉皇命負責為夜容央調養身子的,素知他身體的情況,不過沒有皇上的允許,他們不敢透露太多,只簡單回道︰「二公子並未受內傷。」
聞言,方氏這才安下心。
接著太醫們表示要回去開藥方,再命人將熬好的藥送過來。這種待遇放眼皇宮也沒幾個人享有,但自打夜容央十三歲以後,他所服的藥全都出自宮里,可不容許絲毫差錯。
此時,靖國公府也亂成一團。
不久前,皇帝從派去保護夜容央的侍衛那里得知,夜容央在離開玉霄觀,準備返回夜家的途中遇上靖國公家的三子,靖國公三子竟不由分說的將夜容央給打得迷昏過去。皇帝當即龍顏大怒,命人將靖國公一家的男丁全都下了大牢。
靖國公夫人與太後是表姊妹,她驚慌失措的急忙進宮求見太後,一見到太後便哭訴道︰「我家向明是氣不過那日他大哥在墨府被夜容央給打了,想為他大哥討個公道,一時沖動才打了夜容央一拳。他一個讀書人,那一拳哪有幾分力道,怎知夜容央就這麼昏迷過去。皇上怎麼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將我滿門男丁都給下了牢,難道我們靖國公府上下還比不得他區區一個敬忠侯府的二公子嗎?」
太後沉著臉听完,寒聲斥責道︰「小事?他區區一個侯府二公子的命,可比你靖國公府滿門都要矜貴,就算十個靖國公府都比不上!哀家還沒責備你教子無方,縱容他如此蠻橫霸道,你還有臉來哀家面前替你兒子求情!」
想到皇帝兒子還要仰賴夜容央為他轉咒,承擔詛咒發作時的劇痛,太後毫不留情的抬手指著靖國公夫人,滿臉厲色再罵道︰「夜容央要是有個好歹,別說是皇上,就連哀家也饒不了你們!」
靖國公夫人被太後劈頭蓋臉的給罵懵了,這是怎麼回事?皇上偏寵夜容央也就罷了,怎麼太後也如此不講道理?
她靖國公府滿門怎麼會比不上一個夜容央矜貴?他又不是皇子。
被太後給攆出宮後,靖國公夫人還愣愣的,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另一邊夜家,墨清暖守在床榻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夜容央。
不久前太醫離開後,夜亦行和方氏與夜容善夫妻也跟著離開了。
她抬手輕輕撥著他的鬢發,輕聲叨念著,「你看你,行事就是太過霸道,不給人留情面,才會讓人給打了……不過靖國公家的三公子也不對,怎麼能一言不合就動手呢?那天在墨家,明明是他哥哥先推了你,你才會揍了他哥哥一拳……你這人是半點輕都不肯吃的,這次被人給打了,你一定饒不了那位三公子吧?」
望著他蒼白的面容,墨清暖又心疼又擔憂,每次見到他,她都會發現他的臉色比上一次更差,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麼?怎麼就這麼不懂愛惜自己的身子呢?
她忍不住開口央求道︰「你能不能好好待在府里,別再四處往外跑,好好的養養身子?」
翌日晌午,趙俞心帶著女兒陪方氏來探望夜容央。他還未醒來,不過太醫一早便來請過脈,說了他今天應會清醒。
方氏這才放心,囑咐墨清暖,「容央若醒了,你使個人來同我說一聲。」
墨清暖應了聲,送她們出了寢房,打算晚一點回自己的小院去做藥膳,等夜容央醒來好給他吃。
方氏回了她的跨院,趙俞心帶芍兒也要回去,方才還安靜乖巧的芍兒忽然吵了起來。
「娘,芍兒想爹爹了,娘帶我去見爹爹嘛。」
趙俞心想起昨日小叔出事時,丈夫和公公的神情異常凝重,即使听太醫說了小叔沒什麼大礙,兩人仍是一臉化不開的憂愁,彷佛小叔得的是什麼重病似的。
垂眸瞧見女兒搖著她的手,還在吵著想見爹爹,她沉吟一會兒,頷首道︰「好,娘帶你去找爹爹,不過你爹若在忙,你可不能再哭鬧,得乖乖跟著娘回來。」
芍兒懂事的用力點著小腦袋。
趙俞心這才牽著女兒走往書齋。
這書齋有三層樓,守在外頭的小廝見世子夫人帶著小小姐過來,進去通傳了聲便讓她們進去。
「世子在二樓的藏書室,讓世子夫人直接把孩子帶過去。」
趙俞心點點頭,帶著女兒走進書齋,上了二樓,看見丈夫坐在一張桌案後方翻看那些古籍。
芍兒見到父親,粉女敕的小臉笑得開心,咚咚咚的朝他跑過去,軟糯的叫了聲,「爹爹。」
夜容善抬起頭,一把抱住女兒,「芍兒怎麼來了?」
「芍兒想爹爹了。」
「芍兒乖,爹在忙,等爹忙完再去陪你。」說這話時,他有些歉疚的看了妻子一眼。平時他除了與父親忙著翻查古籍,尋找解咒之法,還得到太後賜下的美人那里努力為夜家繁育後代,能陪著她們母女的時間並不多。
「爹,芍兒也想哥哥,你讓哥哥回來嘛,要不然萬一哥哥忘了芍兒可怎麼辦?」芍兒煩惱得直皺著眉頭。
「你放心,你哥哥不會忘了咱們的芍兒,他過兩日就會回來了。」
「真的嗎,哥哥要回來了?」
「真的,爹沒騙你。」半年快到了,兒子很快就能從玉霄觀回來了。
「太好了!」她拍著白女敕小手,高興的歡呼著。
「那芍兒先跟娘回去,乖乖等哥哥回來,好不好?」夜容善軟言軟語的哄著女兒。
「好,那芍兒回去等哥哥。」芍兒乖巧的應了聲,放開父親朝母親走去。
夜容善抬眼看向趙俞心,兩人相視一眼,趙俞心朝他微微一笑,牽起女兒的手走下樓去。
來到門口,她突然想起還有事忘了同他說,便將女兒交給等在外頭的侍婢,讓侍婢先帶著女兒回去,自己再上樓。
來到二樓沒見到丈夫,听見三樓隱約有談話聲傳來,她提著裙子輕巧的步上通往三樓的階梯,來到樓梯口,剛巧听見丈夫與公公的對話——
「爹,我過兩天要去接毅兒回來了。」
「這麼快就半年了啊,可是咱們還沒找到解咒的方法,可怎麼辦啊?」夜亦行的嗓音里透著掩不住的焦急憂慮。
「爹,這事急不來。」
「我昨兒個看見容央昏迷在床上,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別人都道他是被靖國公家的三子打得昏迷過去,只有咱們才知道,他那是身子快撐不住了啊!咱們夜家的子孫一代一代犧牲性命,為每一任的皇帝轉移詛咒,夜家的子弟都快死絕了,再找不到辦法解咒,容央就要跟他那些叔伯們一樣,被組咒反噬而死。
「毅兒還這麼小,咱們怎麼忍心讓他接替容央繼續為皇上轉咒,承受那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我只恨為什麼我沒辦法練那功法,只能眼睜爭看著兒子、孫子一個個的……」說到這兒,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夜容善也滿臉痛苦,說不出話來,兒子今年才七歲,比當年容央還小……他何忍啊!
夜亦行抹了抹淚,等心情稍稍平復過來後,又拿起另一本古書籍,催促道︰「咱們還是別浪費時間了,快從最近新購進的那些古籍里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解咒的辦法。」
趙俞心驚駭得捂著嘴。
她知道自己听見了夜家不能往外說的秘密,也終于明白夜家一切不對勁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辛。
她沒膽子上樓質問公公和丈夫,但這秘密過于沉重,壓得她幾乎要窒息,她顫抖的轉身下樓,勉強壓抑著心中的駭然,走出書齋。
她感到惶恐無措,回了院子後,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里半晌,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听見的事,最後她委實忍不下去,想找個人商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墨清暖。
因為這件事不僅關乎到夜毅,更與夜容央有關。
她去了墨清暖的小院,才想到她這會兒正在夜容央的寢房里照顧他,正要離開,就見她從屋子里出來。
「清暖!」趙俞心朝她喊了聲。
「大嫂,你怎麼來了?」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勁,墨清暖關心的問道︰「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趙俞心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說,你方便嗎?」
見她似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墨清暖吩咐尤恬兒把她剛做好的藥膳先送去夜容央房里,若是他醒來,可以先讓他吃些,而後便領著趙俞心走回屋里。
待屏退下人,墨清暖才道︰「大嫂有什麼事可以說了。」
「方才芍兒吵著要見她爹,我帶著她去了趟書齋……」趙俞心臉色凝沉,緩緩將自己听見的事說了出來。
听完,墨清暖驚愕的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容央之所以昏迷不醒,不是被打的,而是因為那什麼詛咒讓他身子太過虛弱?」
「沒錯,原來這些年來咱們夜家子弟之所以大半那麼短壽,都是為了替皇上轉移組咒。容央已經快撐不住了,接著就要輪到毅兒了,他還那麼小……」趙俞心終于承受不住,捂著臉啜泣。
這就是太後和皇上對夜家恩寵有加的真正原因,因為皇上要靠著夜家的人來救命,所以太後拼命往夜家塞美人,希望她們能為夜家多繁育後代,不讓夜家絕後。
墨清暖想到夜容央越來越差的臉色,再思及夜家祠堂里那些短壽的先人們,明白她的丈夫也即將步上他們的後塵……
不,她不要夜容央死!她不要他變成祠堂里的其中一個牌位!
她倏地站起身,提步往外走。
「清暖,你要去哪兒?」趙俞心驚喊。
「我要親自去問他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她仍懷著一絲希冀,也許是大嫂听錯了。趙俞心想攔下她,但墨清暖已心急的疾步而去。
一路來到夜央容的寢房,墨清暖看見他已醒來,正坐在床榻上吃著她做的藥膳,她走向床榻的腳步忽然間因為害怕而停住。
夜容央略感奇怪的抬頭朝她投去一眼,「來了怎麼不說話,做什麼傻愣愣的看著我?」
墨清暖努力穩住心緒,讓屋里的侍婢們都退下,而後才一步一步慢慢來到床邊。
當著他的面,她不忍心問,但她不能不弄個明白,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想要相守一生的男人。
她的表情沉重得讓夜容央有些驚訝,他將手里的碗擱到一旁的幾上,關心的問道︰「是誰給你氣受了,怎麼皺著一張臉?」
她猛然傾身,狠狠一把抱住他。
她的力氣大得讓他吃驚,「你這是怎麼了?」見她不吭聲,只用力牢牢抱著他,他有些擔心的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啞著嗓音道︰「我問你,夜家的子孫們世世代代都得為每一任皇帝轉移詛咒,這件事是真的嗎?」
她放開他,緊緊的盯著他,期望他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大嫂听錯了,他會沒事,他會長命百歲,不會那麼早就死。
聞言,夜容央倏然沉下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他這話無疑證實了趙俞心適才所說,墨清暖沒理會他的問話,顫著唇繼續追問道︰「你的身子之所以越來越虛弱,是因為你為皇上轉移詛咒的緣故?」
「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夜容央沉聲質問。
她猛地站起身,踉蹌地退了兩步,緊捉著唇痛惜的凝視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就快死了!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死?他死了她該怎麼辦?
夜容央掀起被褥下榻,一把拽住她,逼問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你是從哪兒听來的?」
墨清暖再也壓抑不住,揮開他的手,悲憤的朝他吼道︰「你現在只關心這些事是誰告訴我的,你有沒有想過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我的丈夫就快要死了,而我卻什麼都不知情,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對我!」
見她落下淚來,夜容央陷入了沉默。
「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他欠她一個解釋。
片刻後,夜容央才徐徐出聲,「不只是你,夜家的女人都不知道這件事,這在夜家是不能說的秘密,連我娘也不知情。」
「你們夜家的男人把我們女人都當成傻子瞞著嗎?」她為自己,也為那些同樣被蒙在鼓里的其他夜家女人們感到憤怒。
「不是當傻子,這麼做全是為了保護你們,不想讓你們提前傷心。」什麼都不知道是一種福氣。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你說該怎麼辦呢?」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寧願提前知道真相,還是傻傻的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後他死了,都還不知道他為何而死。
他以為可以一直瞞著她,直到他離開人世,誰知事與願違。她不停落下的淚彷佛滾燙的油,炙痛了他的心。
凝視著她,他說出他為她所安排的一條路,「你若不想留在夜家,我會寫一封放妻書給你,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放妻書與休書的不同在于,放妻書是因男方之故才讓女方離去,錯在男方,不在女方,因此較不會影響女方的名節。
「我不走,我不想走,我不願意走,你別趕我走!我娘走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要留下來陪著你,我要陪著你一生一世,我只有你了啊!」墨清暖淚流滿面,撲上前去抱住他。
夜容央整個人僵住了,她彷佛傾盡了全部的力量緊緊抱住他,她如泉般涌出的淚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秀發,有些沙啞的開口,「我這是為了你好,往後你可以再去找個良配,與他生兒育女,廝守一生。」
他怎麼可以徑自替她做決定?他又怎麼能夠確定這麼做對她是好的?「我誰也不要,只要你。當初是你留下了我,我認定你了,便死也不走,我生是夜家的人,死是夜家的鬼!」她決然的向他表明心跡。
「我怕……你日後會後悔。」她還如此年輕,他不忍她一生的青春就這樣埋葬在夜家,就像叔伯他們的妻妾們一樣,守著夜家寂寥而死。
「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逼我離開夜家,我會恨死你。」她抬起淚眼看著他,「夜容央,我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們是夫妻,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與你一同承擔。」說完,她抹了抹淚,放開他退了一步,仰起臉一字一句執著的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的,可是我要告訴你,我墨清暖絕不會離棄自己的丈夫。我不敢說我會與你同生共死,可是只要你還活著一日,誰也趕不走我,除非我先你而死。」
……
待兩人的心緒逐漸平復下來,墨清暖與夜容央相攜坐在床榻上,她的頭輕輕靠著他的肩。
夜容央問道︰「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是大嫂帶著芍兒去書齋找大伯,不小心听見爹和大伯的談話。」她仍無法接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但她不能在他面前再流露出太多悲傷,她必須強迫自己堅強,免得他擔心。他想不到他們瞞了這麼久,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只能提醒道︰「這件事別告訴娘。」
「但娘終究會知道的。」
「到時她只會以為我與那些叔伯們一樣天生短壽。」屆時再傷心,也總好過現在就開始為日後那逃月兌不了的命運而悲傷。
「那詛咒真的無法解嗎?」她懷著一絲希望問。
他搖頭,「歷代的國師們無不耗盡心血想為皇室解除詛咒,先皇們也想盡辦法尋找奇人異士尋求解咒之法,但始終尋不到。」
「那詛咒究竟是怎麼來的?為何非要夜家的子孫為皇上轉移詛咒,別人就不行嗎?」
這事她既已知道,夜容央也不再隱瞞,告訴她前因後果,「這事要從兩百年前說起,當年太祖帝登基後,每逢初十便會面臨猶如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太醫束手無策,而後青素國師發現太祖帝是遭人下詛咒才會如此。青素國師嘗試為太祖帝解咒無果,之後召集天下奇人異士共議,但仍舊沒有辦法,後來青素國師推算出此咒是何人所下,太祖帝下詔尋找此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最後在一處山洞里發現此人,但他已化為一堆白骨。」
听到這里,墨清暖疑惑的問︰「都化為白骨了,又是怎麼認出這人就是下咒之人?」
「听說那副骸鼻旁擺著一幅畫,那畫像上的人正是此人的妻子,而且山洞里還有此人用血畫下的咒印以及太祖帝的生辰八字。此人以自己的性命為祭,設下詛咒,但他已死,詛咒無法解除,甚至還會累及後代子孫。」
「那人為何要設下這麼狠毒的詛咒?」她無法想象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這人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設下這樣禍延子孫的惡咒。
「太祖帝之所以會被下咒,據說乃是因為他當年殺死了下咒之人的妻兒。為減輕太祖帝咒發之時的劇痛,挽救太祖帝的性命,青素國師與當時幾位高人推演出一套功法來,為皇上轉移一部分詛咒。但這功法須得由沈家、蔡家和我們夜家三家的男丁來練,才能為皇上分擔詛咒發作之時的痛苦,其他人練皆無效。」
「這是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因為當年之事,沈、蔡和我們夜家都有參與,與此事有了因果關系。太祖帝登基五年後,不到四十歲便駕崩了,往後的每一任帝王都難逃詛咒,沒有人能活過四十歲。而為每任皇帝轉移詛咒的我們三家子弟,也都英年早逝,兩百年下來,沈、蔡兩家已經絕後,如今只剩我們夜家還在。」
「那為何只有你要為皇上轉移詛咒,爹和大伯卻不用?」墨清暖提出質疑。
「因為要根骨適合之人才能練那套功法,我們三家的子弟泰半都能練,只有少數無法練,而爹和大哥經國師測試後,就是少數不能練之人。」若是當初父親也練了那套功法,也許夜家會跟沈、蔡兩家一樣,早已絕嗣。
但凡練了那功法,鮮少有人能留下後代。
夜容央再次慎重的叮嚀道︰「這件事事關皇家機密,你莫要再傳出去。」
墨清暖輕輕頷首,心中無比沉痛。
那詛咒竟延續了兩百年都不得解,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詛咒反噬而死嗎?
夜容善走進夜容央的寢房,見他靠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一本書,屋里沒個伺候的人在。
「怎麼房里都沒人?弟妹呢?」自打弟弟昏迷過去,墨清暖一直守在弟弟的房里照看他,就算他醒了也一樣,此時她人不在,不免有些奇怪。
「她去做藥膳,其他下人我讓她們出去了。」回答完,夜容央接著問道︰「大哥可把毅兒接回來了?」
「剛接回來,被俞心帶去見爹娘了。」夜容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察覺弟弟神色有些古怪的看著他,納悶的問︰「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嫂子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
「她前兩日帶著芍兒去書齋,不小心听見你和爹說話。」見兄長還這般平靜,夜容央猜測,這事嫂子多半還沒跟他說。
「我和爹說話?」夜容善俊秀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想起什麼,震驚的站起身,「你是說她知道祖咒的事了?!」
「她不只知道,還告訴了清暖。」讓他辛苦隱瞞多時的事無法再瞞下去。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問我!」俞心既然知道了,為何什麼都沒有問?
夜容央輕描淡寫的道︰「清暖知道後跑來質問我,我全都告訴她了,她多半也同嫂子說了。」嫂子興許是不想讓大哥為難,才什麼都不問。
夜容善一時之間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麼面對妻子,他們守著這個秘密那麼多年,竟這麼不小心讓俞心給听見了。他本不想讓她擔憂煩惱,如今她已得知真相,只怕要為毅兒的事傷心死。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夜容央勸道︰「她既然沒問,你不如就當不知道。」
「她都已經知情,我又怎能繼續假裝若無其事?」
「你若做不到,就同她當面把話說清楚。」就像他與墨清暖已把話說開,而後他們照舊過日子。
「你讓我想想。」這事太突然,夜容善有些無措,接著才想起他過來是有事要說,「容央,你可知道靖國公府的男丁被皇上下令收押在大牢里?」
「是嗎?」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已故的老國公曾與爹有幾年的師生之誼,爹說待你身子好些,就進宮去向皇上求個情,把他們都放了吧。」
「又不是我讓皇上把他們下獄的,我去求什麼情?」那拳雖不重,但打了他,想讓他就這麼輕易饒過,可沒這麼容易。
「皇上听說靖國公家三子將你打昏,當時震怒之下才將他們抓拿下獄。你若不去皇上面前露個臉,只怕皇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放了他們。」
見墨清暖端著藥膳進來,夜容央擺擺手,不想再多留兄長,敷衍的應了聲,「罷了,過兩天我恢復了些,再進宮見皇上。」
夜容善發現弟弟前後態度的差異,忍不住看了墨清暖一眼,再瞅了眼自家弟弟,隱約察覺這兩人之間似乎多了些什麼。
「大伯來啦!」見著他,墨清暖微笑的喊了聲,「我做了藥膳,大伯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了,我正要走,留給容央吃吧。」說完,夜容善起身離開,同時心里也有了決定,他要和俞心當面把事情說清楚。
「我方才過來時,听下人說毅兒已經回來了。」墨清暖盛了碗藥膳遞給夜容央,一邊說。
「大哥剛帶他回來。」他接過碗,慢條斯理的吃著。
她做的藥膳十分爽口,沒有太重的藥味,很合他的胃口。
墨清暖在一旁坐下,想起毅兒還這麼年幼,卻要承擔起轉咒的重責大任,心中著實不忍。
她昨天把事情告訴大嫂,大嫂抱著她哭道——
清暖,我們該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身為一國之尊的皇上和歷代先皇們都沒有辦法,她們又能怎麼辦?
她也想哭,但為了讓夜容央安心,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軟弱,她必須成為他的依靠,做個能讓他安心的妻子。
他已背負太多了,她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想起一件事,夜容央吃完藥膳後,隨口問道︰「我听說你有個姊姊過世了,可有這回事?」
「是我五姊,你昏迷那日,我才去吊唁她回來。」
「她是怎麼死的?」他記得她的五姊是在她之後才出嫁的,怎麼人突然間就沒了?
「听我八姊說,她是被她丈夫的一個小妾害死的。」墨清暖把那天墨清荷來找她時說的事告訴他,「八姊曾來找過我,想請你替五姊討個公道。」
「這事理應由你娘家那邊替她作主才是。」墨家又不是沒人,還輪不到他這個妹婿給她作主。
「八姊去找過我嫡母,但嫡母不想多管。五姊跟我一樣不過是庶女,對嫡母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種別人家後宅的陰私事,不太好辦。」
「你若覺得不好插手,那就罷了。」他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了,她不願讓他再為其他的事太費心。雖然她為五姊感到痛惜,可她此時心還亂著,委實沒有多余的心力想太多。
「雖然不太好辦,但你也不看看為夫是誰,我再命人查查你五姊究竟是怎麼死的,倘若她真是被人害死的,我會還給她一個公道。」他能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但凡能為她辦的,他會盡力為她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