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淵一返回尚書府,就被眉頭又揪緊的嚴老總管請進袁老太太的院子。
袁靖淵听是袁老太太有找,心里便有底。
廳內,袁老太太繃著一張臉,她身旁坐著的蘇寧月雙眸微腫,一看就是哭了不短的時間,見他看過來,她立即垂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袁靖淵上前向袁老太太行禮,再禮貌的向蘇寧月頷首,蘇寧月眼淚隨即又落下。
「看你做的好事!」袁老太太瞪著他怒斥,「寧月不舍你一個讀書人如小販臨街掙錢、才去勸說焦丫頭,她都是為你,可你是怎樣對她的!」
蘇寧月嗚咽一聲,抽抽噎噎的低聲哭起來。
袁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她自然是偏心蘇寧月這個外孫女,而袁靖淵這個關系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子孫,兩人半點也不親。
「老太太,靖淵口拙,沒想到傷了蘇姑娘,我在這里道歉。」他並非想息事寧人,才放棄據理力爭,而是袁老太太畢竟是長輩。
「口拙?你對她的好意視而不見還盡是羞辱,讓她回來痛哭一揚,若非我一再追問,她還不肯說呢,你好意思用口拙兩字輕描淡寫的帶過去?」
袁靖淵沒說話,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對。
但他的沉默讓袁老太太憋了好久的火氣更旺,「僅是道歉就夠了?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
袁靖淵看著袁老太太那滿是怒氣的老臉,怒火也開始悶燒,「不知老太太認為還該做什麼才能彌補蘇姑娘受的委屈?開口迎娶蘇姑娘?」
蘇寧月一愣,驚喜的淚眼看向他。
袁老太太怔了一怔後,也笑了,但還來不及開口,他又敲碎兩人的希望。
「如今京城百姓,不少人皆知我已有焦黎兒這名未婚妻,老太太是要我當負心漢,讓蘇姑娘擔橫刀奪愛之名?」他徐徐說著,表情看似溫和,然而那雙冷酷的黑眸,卻讓袁老太太及蘇寧月感到毛骨悚然,「蘇姑娘今日之舉,太自以為是,對我的未婚妻語多羞辱,實非大家閨秀該有的言行,老太太沒有關起門來嚴斥一番,反而招我前來訓斥,老太太,何謂縱之則害之,還請三思再三思。」
袁老太太臉色氣得煞白,呼吸漸漸重了起來,全身都顫抖了。
「你……」蘇寧月也面如土色,幾乎要軟倒。
「靖淵尚有些課業未做完,先行告退。」他禮貌而淡漠的行禮離開。
蘇寧月眼中淚珠滾落而下,袁老太太一邊安撫她,一邊交代下人,要老爺回府就立刻來見她。
沒想到,袁泰均與朝臣下朝後,又與一些官員聚會,回府時已二更天,下人雖轉達了袁老太太的話,他卻累了沒去,反正明日休沐,洗漱後就先睡了。
第二日,袁泰均去見母親才知道昨兒發生的事,正想派人將袁靖淵找來,管事先來稟報,「堂少爺的母親杜氏來訪,這會兒就在尚書府外等著,堂少爺已先去迎接了,說是來見老太太跟老爺的。」
「來得好!老太婆就要看看教出那樣不懂尊卑、批判長輩的豎子的母親長啥模樣?」袁老太太氣呼呼的槌桌子,她一夜輾轉反側,無明火燒得至今都沒熄。
但袁泰均想得較多,袁靖淵的確是有才華的,栽培得當,往後他在朝堂的墊力只會大增,若是任憑母親發火,只怕雙方會撕破臉,計劃就虧一簣。
于是,趁人還沒過來,他對袁老太太好好的分析一番利弊,總算讓母親的怒火消退了些。
而袁老太太又像是想到什麼,連忙交代伺候的老嬤嬤幾句,老嬤嬤馬上出去了,很快的帶著蘇寧月回來,她特別打扮過,婉約端莊,倒也不俗。
緊接著,就見袁靖淵帶著一名嬌小的女子進堂屋。
杜氏一向強悍,但她也是知禮感恩的,在與丈夫看完袁泰均的親筆信後,就十分不安,兒子雖然有些剛正自負,但還知分寸,怎麼竟然惹火了袁泰均?她與丈夫商議再三,才決定由她進京了解狀況,畢竟丈去還得在自家開的小私塾授課。
京城離他們的村落有些距離,且家里無馬車可乘,單獨雇車又怕意外,所以,等了些日子,才等到鄰居要進京探視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女兒,一行人大半夜就從村里出發了,到京城歇了一晚,吃個早點,便問了路人往這里來了。
她看了看兒子,發現不過幾月不見,竟似月兌胎換骨,沉穩可靠,也是,他剛剛已簡略向她告知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不長大也是不行的。
母子倆一進堂屋,杜氏便先行禮,袁靖淵亦在一旁行禮,隨即向母親介紹屋里的袁家人。
袁老太太坐在上首,袁泰均夫婦就在她的下首,蘇寧月則站她身後,一見到袁靖淵,眼中對他的戀慕及委屈都沒掩飾住。
杜氏看向蘇寧月,就見她羞澀的垂下眼。
老太太想的很簡單,杜氏不過是個村姑,估計沒看過京城閨秀,讓她見見蘇寧月,定然會驚艷,等得知蘇寧月的家世,豈還會在乎一個童養媳,天下的母親哪個不是為兒子打算的?
杜氏將屋里的人認了全,這袁老太太,一看就是養尊處優,雍容富泰,袁泰均有種威嚴的氣度,他夫人面相看來和善,端莊大氣。
這三人看著杜氏,想法倒是一致,沒想到一個鄉野村姑氣質還不錯,容貌也佳,談吐更是不差。
雙方寒喧一陣,袁泰均也知道杜氏會來定是因那日他怒不可遏所寫下的親筆信函,再想到袁靖淵昨日對母親的態度,他覺得有些話該說個清楚,杜氏應該會好好喝斥兒子才是。
「靖淵確實是可造之材、定能為袁家掙得榮耀,所以,為了能讓他更上一層樓,替他安排良師指導課業,又安排參加京中學子聚會,增廣人面,也與國子監的監生們以文會友,切磋文章,不過,也如我信中所言,他竟有不少心思都還掛在焦丫頭身上。」
袁靖淵剛剛見到母親,母親已將她進京的始末交代,所以,他已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並和母親解釋過了,是以杜氏此刻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
而袁靖淵听得出來他提到焦黎兒時,語氣輕蔑,遂忍不住回嘴,「小黎兒與佷兒的婚事是實打實的,佷兒母親在此,若听到佷兒有了前途就見利忘義、見異思遷,定會嚴厲苛責,如此江情寡義之輩,未來為官也將辱沒名聲。」
「實打實?那種連婚書都沒有,也沒行納征禮等禮節的婚約,誰當了真?何況、自小養在家里也有養育之恩,好好說說給點銀兩就能解除婚約,何必認真?」袁老太太忍不住開口,語氣多是嫌棄。
杜氏此刻不禁皺眉了,雖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兒子的前途,她不好跟本家鬧翻,不過本家這些人說的話實在令人無法認同。
袁靖淵也不想低頭,「恕靖淵無法認同老太太跟伯父的話,既有婚約在先,如今要我背信棄義,我辦不到。」
蘇寧月心頭直冒火,他竟然為那粗鄙丫頭不肯低頭,那丫頭根本配不上他。
這里心情最平靜的恐怕就是葉氏,雖然她也看不起焦黎兒,但說穿了一個旁支子弟要娶誰干她什麼事?
袁泰均見在眾人面前,袁靖淵仍是一樣油鹽不進,他看向杜氏,指責的道,「瞧,你兒子是不是益發不長進了?這屋子里哪個不是為他好?他卻將我們當仇人了,好話也听不進去!」
杜氏看著愈說火氣愈大的袁泰均,深深的吸了口長氣,見兒子又要開口,她連忙拍拍他的手臂,再看著袁泰均道,「論輩分,我該稱您一聲大伯吧,您可知鄉下這時節,各處都是一片綠油油的田地,住的地方就是簡單的磚造四合院,院中,也學詩人雅士鑿了小塘,種了垂柳,幾盆花。」
說到這里,她突然笑了,看著面露困惑的袁泰均,含笑道,「我跟孩子及孩子爹,住的就是這麼簡單,吃的自然也是粗茶淡飯,靖淵這孩子一向也簡單,只會讀書,送到京城本家,我原還擔心他會讓這里的繁華晃花了眼,失了初心……」
「娘……」袁靖淵喉頭像梗了東西,說不出話來,在那長夢里,他就是失了初心。
她微笑的握起兒子的手,「大伯覺得靖淵不識你們大家的好,我這母親卻有不同的想法,他沒有見利忘義,不孝不義,沒有辜負他純樸善良的童養媳,我替他感到驕傲,也引以為豪。」
袁泰均額冒青筋,眼內冒出怒火,「看來是本官多管閑事,沒有本家庇護,他也能過得極好……不,說不得在本官這里多住一會兒,也許就會變成不孝不義之人,為免日後兩方結怨,你這兒子,還是另覓住處的好!」
他對這對母子同樣不識抬舉相當失望,索性撕破臉趕人了。
「外祖母——」蘇寧月可急了,袁靖淵一離開這里,她不是沒機會見他了嗎?
袁老太太昨兒被袁靖淵氣了一回,今兒還是兒子勸了會兒,才勉強壓下怒火的,眼下見這對母子一個模樣,就算蘇寧月在寬袖掩飾下頻頻搖著她的手,她也不願出口打圓場,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日後有成就也不會幫袁家。
然而,袁泰均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沖動,正想緩和幾句,袁靖淵就開口——
「既是如此,這段日子多謝老太太、伯父、伯母的照顧。」袁靖淵拱手道,姿態不卑不亢。
杜氏欣慰的朝兒子一笑,也隨即向袁泰均及袁老太太行禮感謝。
無視袁泰均臉色鐵青,杜氏、袁靖淵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連半點轉圜地也無,雙雙告退,隨即回到松濤院,略微收拾,只帶走當初帶來的衣物,不屬于袁靖淵的一樣也未拿。
「爹他……會不會生氣?」袁靖淵蹙眉。
「放心,你爹也看了信的,他再三交代,要是你敢舍下小黎兒跟別的姑娘怎麼樣,老家你也不必回了……哎呀,你怎麼跪下了,快起來啊!」杜氏原本還笑說著,沒想到兒子突然在她身前跑下,頭垂得低低的。
袁靖淵眼眶泛紅,喉頭酸澀,他想到前世,在他決定娶葉櫻櫻後,父母跟他之間除了偶爾的信件往返,他成親、他之後的一次次升官,父母從來不曾參與,只在信件上給予寥寥幾句祝福。
原來,自他不仁不義舍下小黎兒後,父母也在同時對他心灰意冷,他竟還不知不覺,全無所謂,他怎會如此不孝?
他沉痛的閉上眼,咚咚咚的連磕了三個響頭。
「靖淵,起來啊,你干什麼行這麼大的禮?」杜氏急著去拉他。
他強忍住盈眶淚水,在母親叨念關切聲中,站起身來。
杜氏抬頭見兒子眼眶含淚,心都跟著痛了,「怎麼哭了?」
「沒事,娘,我只是想到爹娘都站在我這邊,我太感動了。」他只能隨口找個理由。
「傻瓜!娘雖然是個沒見識的村姑,卻分得清楚我做的是對的事呢!」她拍拍他的手,拿起兩人的包袱,他立即接手過去。
「走吧,快帶我去見見小黎兒,我想她了。」
「咳,娘可不可以幫兒子一個忙?再來,兒子便無處可去了,兒子可是跟你說過了,被這京城迷惑的是小黎兒,她一直想著要我去找個名門閨秀當妻子。」
「這是要娘幫忙的意思?」杜氏半認真半開笑的瞪兒子一眼,「好,女兒跟媳婦兒,我寧願她當我媳婦兒,還可以幫我生個大胖孫子,咱娘倆去見她吧,順便拜托她收留我這可憐到無處落腳的兒子。」
焦黎兒看到分離多月的杜氏非當高興,但在听完尚書府發生的事後,她是完全傻了,杏眼圓睜的愣愣看著袁靖淵,「被……被趕出來了?」
袁靖淵點頭,眉眼間都是笑意。
她不懂,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焦黎兒連忙看向坐在廳堂另一邊喝茶的杜氏。
「他與本家人算是決裂,你是他媳婦兒,可不能不收留他。」杜氏笑說。
現在要擔心的是這個問題嗎?焦黎兒一臉憂慮的說,「娘,其實……」
杜氏連忙打斷她的話,「我都知道,靖淵都跟我說了,真的委屈你了,好在他本心還在,沒被本家人說服拋棄你,不然,娘絕不認他這兒子。」說完話,杜氏還頗為自豪的看了兒子一眼。
袁靖淵想到前世,倒是有些心虛。
焦黎兒眼眶微紅,娘親是真心對她好的人,不過,那是她還沒見過京城里的姑娘,如果她見過,一定不會同意靖淵娶她的……
「你這丫頭腦袋別給我胡思亂想,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不親你親誰?日後,若是兒子敢欺負你,我還是幫著你。」杜氏的疼惜盈滿眼里,這孩子就是太善良,從不想自己。
「夫人這幫理不幫親的個性,宜鳳真是欣賞。」李宜鳳也笑說著。
稍早,杜氏母子上門,她出門迎客,見兩人還帶了包袱,瞬間好奇了,一路跟進廳堂,听了個全部。
她這人只要踫到合眼緣的,特別熱情,因此,也將自己及樂嬤嬤對杜氏介紹個遍,對焦黎兒更是贊譽有加,連自己孤僻的兒子也出賣,說他脾氣古怪卻只喜歡焦黎兒。
兩人有說有笑,個性一樣爽朗,一見如故,說到後面,李宜鳳就拍案決定讓袁靖淵搬進來,焦黎兒的房間旁有間空著的小廂房,稍稍整理就能入住了。
袁靖淵可樂了,李宜鳳對他從厭惡到認同,他的努力不是白費的,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焦黎兒,見她也是眉開眼笑,他臉上笑意更濃。
「好妹妹,我這媳婦兒、兒子可要麻煩你跟樂嬤嬤照顧了。」杜氏感激極了。
李宜鳳大方應了,這日,因為杜氏的到來,還有要幫忙收拾小廂房,焦兒的點心攤休息一日。
袁靖淵則去了一趟書院,告別同學師友,他既已離開袁家本家,就不該再厚顏享受袁泰均給的安排,方景嶸、蔡柏宇、王律丞這三名摯友怎麼舍得,全體請假,抓著他就到一家常去論文的茶坊要了間廂房說清楚。
听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方景嶸等三人倒不好再逼他回書院。
「那你有什麼打算?離開袁家,就失去尚書府的支持,就算另尋高明嘛,學問好的先生束修皆昂貴,這樣吧,我替你出……」慕柏宇出身寧安候府,家底殷實,是三人中最富有的。
「什麼你出,我們一起出,好朋友嘛。」方景嶸立刻打斷道,他家老祖宗們戰功赫赫,皇上恩賜的白銀宅第哪會少。
王律丞的父親是次輔,往上幾輩人都是官,少說也有一座金山銀礦,他也拍胸點頭,「不只好朋友,還是好兄弟。」
袁靖淵看著三人,心中感動,上輩子他剛愎自用,並未與三人深交,這一世的改變,讓他擁有三人珍貴的友誼,何其幸運。
不過,他還是拒絕了,「我想自己讀,當然,我心里有個人選,若是那位大儒願意偶爾給我指點一二,我就滿足了」
三人好奇了,忙問道,「哪一位?京城你又不熟。」
他是不熟,但拜那如真實人生的夢境之賜,他知道一位曾任太師的隱世大儒為了給妻子治療腿部頑疾,回到京城。
對真心待他的友人,袁靖淵把那位大儒的名字坦然相告,沒想到三位出身名門的同窗一致搖頭。
「秦大儒聲名遠播,他回京當年可是轟動京城,但不管皇室貴冑或平民百姓,大儒都不收學生,這些年,大戶人家皆歇了心思,不想吃閉門羹了。」
「我想求看看。」在夢境里,秦大儒夫人的腿治好後,他在夫人的開導下,招收幾名有心的學生,皆在爾後的會試高中。
月明星稀,今晚的西城小院特別熱鬧,焦黎兒做了滿滿一桌菜,杜氏、李宜鳳、許毅、樂嬤嬤及袁靖淵圍坐,除了小大人許毅,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面,男孩像局外人,不吭一聲,只吃飯。
膳結束,李宜鳳拉著杜氏聊些事,樂嬤嬤也陪同,許毅繃著臉回屋子,袁靖淵則跟著焦黎兒先回屋,去看他將入住的小廂房。
小廂房里的家具很簡單,床上放了干淨的被褥及枕頭,一邊有個櫃子,靠窗放了桌椅,梳妝鏡台架上有一銅盆。
她原本是想跟他交換睡,畢竟她的屋子大了點,但杜氏不讓,還出言調侃——
「舍不得?我怎麼听靖淵說你一直要他去找個什麼大家閨秀?」
「我這不是為他好嘛。」她吐吐舌頭。
杜氏伸手點點她的鼻子,「不好,我看中你當我媳婦兒,他也是,咱倆誰也不換,你定定心,別想有的沒的。」
那是下午打掃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再看著袁靖淵坐在床上,她還是忍不住提了他去睡她那間房的事。
「不用,你睡那里,進灶房也方便,若是下雨,或秋冬天冷下雨又下雪,我可舍不得你從這廂房繞到灶房去。」他立即駁了她的打算。
她一愣,沒想到他已想這麼多了。
「我對你這麼好,你不會再把我推給別人吧?」
燭光下,他溫柔的目光落在她粉女敕的唇,雙眸迅速閃過一道熱烈光,天知道他有多後悔當君子的說絕不再踫她,除非她對他有了樣的情意。
君子重承諾,這段時間的努力,他知道她接受自己了,但要有一樣的情意,可能還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她不知他心思,僅嗔怪的看他一眼,「還說呢,你連這種事也跟娘提。」
這一眼明明沒有勾引之意,在他眼里卻動人心弦,他想一親芳澤的更強,他暗暗調整呼吸,卻還是忍不住牽牽小手,「我不就是怕你這媳婦兒跑了。」
怎麼愈來愈油嘴滑舌?她臉兒羞紅的看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自己的小手,她輕咳一聲,掩飾怦怦狂奔的心跳聲,抽回自己的手,也轉移話題,「學業怎麼辦?」提到這個,她紊亂的心跳終于正常些。
他有些遺憾的看著她的手,再抬頭看著她說,「你放心,下午我跟三個同窗已經聊過了,我心中有想找的夫子,他們讓我去試試,真的不成,他們會幫我想辦法。」出外靠朋友,這一生,他有這樣的感觸。
學業方面,她不是很懂,既然他已有打算,她也不糾結。
眼看時間了,她從灶房舀了熱水提了桶水到自己房間,讓回屋的杜氏梳冼,袁靖淵自行打熱水回房沐浴,一如在老家的習慣。
杜氏跟焦黎兒先後洗漱完,袁靖淵便過來了,但隨即又被杜氏趕回房讀書,她有女人的私密話要跟焦黎兒說。
今明兩晚,她都會跟焦黎兒擠一張床,後天一大早就要離開了。
杜氏跟焦黎兒面對面躺在床上,杜氏細細打量幾個月不見的小泵娘,「今兒乍看到小黎兒的第一眼,娘是驚艷的,沒想到我的小黎兒變得這麼美,尤其這皮膚白里透紅,難怪靖淵怎麼都不肯放手呢。」
「娘,你又打趣我了。」她臉頰頓時浮現紅霞。
「呵呵呵——你臉紅了,老實跟娘說,你跟靖淵有沒有……」
「娘……」
「你的李姨剛剛可跟我說了個小秘密,有一天靖淵氣呼呼的把你從攤子拉走。」
「沒有的,娘,真的沒有,最後一步真的沒有的。」她急急的坐起身來澄清。
杜氏忍不住笑出聲,這老實的孩子,「沒想到我、宜鳳及樂嬤嬤都錯了,我們以為你只是被親了,結果原來是……如此啊。」
這下可糗大了,焦黎兒雙手捂住臉的倒回床上,若有個地洞,她還真想鑽下去了。
杜氏笑咪咪的拍拍她的手,看著她紅透的粉頰,「傻瓜,這是好事啊,我那笨兒子終于開竅了,總比一朵這麼美的花在他眼前,他卻連伸手摘也不肯好。」
「娘。」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了。
「娘這話認真的,若不是先前靖淵死活不肯先娶你,你們這會兒早是夫妻了,哪會拖到現在?這麼多年來,爹娘早把你看成家里的一分子,村里的人也是,大家都多麼羨慕娘會看人,找到你這麼賢慧善良的好媳婦,說句心里話,娘真的不介意你先有了,娘真想含飴弄孫啊。
你也希望他能安心的讀書考試吧?娘是過來人,男人真的有那種心思後,女人若不適時喂飽他,他哪有心情讀書?屆時名落孫山,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杜氏循循善誘,一來可以滿足兒子,二來這媳婦再也跑不掉,第三不管孫子或孫女也能早早抱到手。
看到焦黎兒一張臉鮮紅到可以滴出血來,但清澈的眸中卻有著抹思索,杜氏心里極為滿意,知道萬事都要兒子好的媳婦兒可能願意成全了。
唉,為了兒子的幸福,她人生頭一回當惡人,不過,要是兒子敢做對不起媳婦兒的事,她這鄉野悍婦是寧可不要兒子也要媳婦兒的。
夜深人靜,兩人聊著聊著,杜氏困了,便要焦黎兒也睡吧。
她睡不著,但也不敢翻來覆去,怕擾了杜氏的眠,她想了很多,最終,下定天大的決心,這才安心入眠。
翌日,杜氏要兒子去做自己的事,所以,袁靖淵便外出拜師去。
杜氏也婉拒李宜鳳要帶她到京城走走逛逛的提議,只想去焦黎兒的點心攤幫忙,李宜鳳跟樂嬤嬤只好跟著去,一個招呼收錢,一個鋪好油紙包糕點,一個打包捆細繩,竟然合作無間,點心攤的生意之好,更讓杜氏開心。
直到下午,點心收攤,她也累壞了,晚上,李宣鳳作東請吃飯後,她早早梳洗便睡了。
袁靖淵明白,母親前來時,一定徹夜難眠,如今事了,他住處有著落,焦黎兒點心攤生意也好,她擔心的兩個孩子又有李宜鳳跟樂嬤嬤照應,一顆心都放下了,才終于能好好休息。
夜深人靜,焦黎兒走出屋子,就看到袁靖淵站在月光下,她這一天都沒機會好好跟他說話,他一早出去直到晚膳才見面,這整天,她想起他好多次。
「今天拜師有沒有進展?」
他被晾在秦大儒家的廳堂好久,根本沒見到人,但他不想她擔心,說了善意的謊言,「還好,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
她點點頭,欲言又止的抬頭看他,即使光線不明,他都看出她的臉愈來愈紅。
院里幽靜,目光透過樹葉間隙灑,月下看美人,他愈看愈心動,凝睇她那雙愈見羞澀的澄澈杏眼,突然意識到什麼,他難掩激動的低聲啞問,「我可以嗎?」
她粉臉更紅,十指無措交纏,只覺得熱氣騰騰的往臉上竄,但她還是勇敢的點點頭,娘說了,他憋著對身子不好,白日走神,晚上難眠,書怎麼讀?
他寬厚的大手將她交握的十指合在掌心,傾息緩緩靠近。
「這麼晚了還不睡?不是大半夜就要起來做糕點讓你娘帶回鄉下?」某人裝成熟又殺風景的聲音陡起。
袁靖淵神情不動,但黑眸里懊惱浮動,而焦黎兒已嚇得抽回手,俏臉兒臊得慌,看也不敢看向許毅,急急的溜回屋里去了。
袁靖淵咬了咬牙,瞪著離自個兒三步遠、高度連他肩膀都不到的七歲男孩。
許毅仰頭毫不畏懼,同樣以冷冷的眼神看著他。
四目對峙久久,突然,袁靖淵壞壞一笑,「明天我就跟李姨建議,讓她幫你找個童養媳,兔得你人小表大老惦記著我的媳婦兒。」
「你胡說!」男孩的小臉瞬間通紅,氣呼呼的握拳駁斥。
袁靖淵走上前,毫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我確定,你日後的成就一定比我高,連男女之事你也如此早慧。」
許毅憋著一肚子火看著他施施然的回房,轉身也奔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天都未亮,焦黎兒就起床到灶房做各式點心,預備讓杜氏帶回家,用完早膳後,眾人與杜氏再是依依不舍,只能道別。
趁著時間仍早,焦黎兒想到早市買些貨料,袁靖淵便陪同。
兩人來京這幾個月,還是第一回一起逛京城,兩人步行到兩條街遠的早市,袁靖淵就看到一排小吃攤子,盡避肚子已飽,還是帶著焦黎兒到攤位吃了豆腐花。
早市大多是平民老百姓過來采買的,食物新鮮又便宜,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焦黎兒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不管有買沒買,跟她打招呼的不少,袁靖淵也注意到不少人還是點心攤的常客。
兩人路走到位于街角的一間雜糧行,門面寬闊的店里已有不少客人,伙計們忙著招呼來客,一見兩人,尤其焦黎兒,就有一名利落的小伙計過來招呼。
袁靖淵出身農家,倒也不是分不出谷糧的讀書人,看著層層架子上一袋袋的五谷雜糧依等級不同陳列著,至于大小麥、糯米、薏仁,各色豆類,核桃腰果等等則以麻袋平放成兩排,貨品齊全,但焦黎兒只跟小伙計要了面粉、糯米、紅豆、芝麻等材料。
認真說來,她買的並不多,依現在火紅的生意,怎麼會夠?袁靖淵心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待小伙計秤好所有貨,收了錢,他替她提著那一大袋,步出店家。
她笑著看他一眼,「有點重吧?其實跟店家買到熟絡了,伙計說老板點頭了,我往後只要送單子,他們就可以送貨,讓我不必一早來買貨又自個兒抱著貨回去。」
她接著往後面店家走,又買了一些黑豆、核桃。
早市這一帶販賣雜糧的店家不少,有的還營業到晚上,但她習慣一早來買,其實也是因為她還要采買其它的食材,她制作的糕點時不時都需要用上新鮮水果,但礙于成本,她不能買太貴的食材,而早市總有些農人兜售物美價廉的蔬果。
她邊買邊走也邊告訴他這些,他始終微笑傾听。
這時兩人走過水果攤,攤主是一名滿面皺紋的老太太,膚色極黑,一看就是在太陽底下勞作的農家女。
那些水果丑丑的賣相不好,老人家還切了一顆讓人試吃,他在焦黎兒的注視下,也吃了一片,俊朗五官頓時皺成一團,酸得差點吐出來,但她卻蹲子,買了大半竹籃,老人家頻道謝,又笑咪咪的送她好幾顆。
「果子雖酸,熬些麥芽糖後,酸酸甜甜的做糕點,味道才不膩。」她自己提水果,他手上的雜糧已夠多了。
袁靖淵看著她,再看著手上一袋袋的東西,無法想象嬌小的她是怎麼一個人扛這些回城西小院。
接下來,她又一連進了兩三間雜糧店,同樣買了些食材。
看出他的疑惑,兩人在一個賣涼茶的小攤位坐下休息時,她就對他解釋為何不在同一間店購足。
「這叫做未雨綢繆,娘教過我,萬一不小心得罪店家,店家賭氣臨時不出貨,還不得往其它家去買?然而,同行都會知道我過去找誰買貨的,現在不得不來,價位只能任他們喊,但要是平常就有在來往,見面總是三分情,不會被當成砧板上的魚肉。」
「沒想到娘這麼聰明。」他笑道。
「那是當然。」她點點頭。
兩人喝完茶,她一如以往的找了輛拉短程的馬車回城西小院。
兩人一回去,與李宜鳳跟樂嬤嬤寒喧幾句,袁靖淵回廂房讀書,焦黎兒則回到廚房,準備今兒要賣的點心,忙碌好一陣,眼下要等待的只剩蒸籠里的咸糕,她的柴火拿捏得剛好,大概燒滅了,靠著余溫也就蒸熟了。
待糕點好,再一個時辰便要將點心推到大樹下,焦黎兒今兒是大半夜就起床干活兒,一直忙到現在,趴在桌上後,便止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
袁靖淵回房讀書,一想到她今日起早又要忙到午後近黃昏時,才會收攤回來,便想勸她小憩,沒想到,他進到廚房,就見到她已熟睡。
他心疼不舍,手臂一伸,輕輕的將她從椅子抱起來,緩步走回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薄被子。
今日送母親離開又陪她逛了早市,他也有點困意,他微笑上了床,連著被褥將她抱在懷里,想起小時候她曾抱著他睡,那時候的他未有男女之別,只覺得她香香軟軟……此時,她身上也有淡淡誘人的清香,她睡得極熟,粉面暈紅,櫻唇微張,吐氣如蘭,他忍不住輕輕吻上她的唇,本想淺嘗即止,但她的味道太美好,他失了控,探舌而入,愈吻愈深。
焦黎兒被火熱的吻驚醒,一睜眼,見到貼近的俊顏,頓時傻了,她想說話,他硬是將她吻得全身發軟,幾乎無法喘氣。
「你怎麼會在我床上?」她輕喘著,聲音都軟了。
「累了,何況,我們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他還是忍不住的啄了她的唇。
她粉臉紅通通的,「那時候你才幾歲——」
他突然一個翻身,堅硬的身體貼靠著她的,凝睇他近在咫尺的俊顏,一雙黑眸看似溫柔又透著灼灼渴望,魅惑的道,「你允了我可以的……」
她頓覺氣弱,對那吹拂在臉上的呼吸,她直覺的想逃開,但壞在他的皮相極好,魅惑一笑,風華乍現,頓時再也移不開目光。
袁靖淵知道自己長得多俊,他也知道她多以「姊」自居,從沒想到有這麼一刻,她會被自己所迷惑,不禁更欣喜。
她紅著臉,一顆心怦怦狂跳,忽然意識到壓在自己身上的強壯身軀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不禁有點怕了,而且大白天的,不好吧?另外,她還有點心要賣……
她正要開口,他便再度溫柔的吻上她的唇,上回被某個壞小孩打斷好事,這一回,他不想浪費時間。
「時間到了,你怎麼還沒推推車出去?不是要擺攤?」
屋外突然傳來小男孩冷颼颼的聲音,讓被吻得暈頭轉向的焦黎兒瞬間回魂,立即睜開眼楮,因唇被他親著,只能急急的發出「唔唔」聲,雙手也推著他堅硬的胸膛。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里還有個小避家公?」他很不滿的輕咬她的唇。
她輕叫一聲,「沒有啊,小毅也很少到我這里,除了吃早膳,他要上學堂得先過來吃,但今天學堂放假……」
「這麼說,他是特意來監視我的,怕我對你這樣又那樣?」他低頭就吻,愈吻愈深,一手還隔著薄薄衣衫輕揉她的渾圓。
她明明推著他的手想制止,但他溫柔的吻跟他火燙的手,讓她的神智再度飄遠。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睡嗎?」許毅連門都拍打了,力道還不小。
看她長長的睫毛輕顫,雙頰有若桃花,那微腫的唇一看就是被他吃過的,袁靖淵得意一笑,「你現在這模樣出去,他大概會氣得跳腳,先歇歇,你相公我去會他。」
什麼相公!她粉臉如著火似發燙,然而,下一瞬間,她才想起許毅從來沒喊過她的名字或叫過「姊」,總是以「你」來叫她。
袁靖淵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但焦黎兒已整理好自己,俏生生的站在桌子旁。
他凝睇著她,仍有些意猶未盡,「那孩子去找他娘了。」
她瞧見他那眸光,俏臉又紅了,「你跟他說了什麼?」
他走近她,握著她的手,「我跟他說他要是再敢破壞我們夫妻感情,我就真的請李姨幫他找兩個貼身丫鬟過來,他快八歲了,這幾個月我在京城里參加不少詩會,听聞好人家的男孩有的七、八歲就安排通房丫頭給他們。」他刻意拉長尾音,滿眼的狡黠。
見她驚恐的瞪大了眼,他頓時擁著她大笑,「他的表情跟你如出一轍,接著就轉身跑了。」
「你也太壞了。」她忍不住念他。
他沒否認,低低地笑了,重生一回,他不想浪費與她共享的每一個時刻,不願讓人覬覦她,就算對方是個情尚懵懂的七歲男童,他也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