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匆匆過,轉眼又是寒冬,度過落雪紛紛的季節,堅冰融化,新芽抽綠,大地換上新衣,由一片銀白穿上輕快的綠衣,鳥兒歡快的在枝頭上唱歌,迎接新的一年,去年的桃花今年又開了。
在眾人的期盼下,傻子蘇子晴及笄了。
在插完簪,挽起髻後,忠義侯夫人和官媒又上門,一事不煩二主,還是她們倆,特意來商訂婚期。
這時坐在正堂上的不是伯爺夫人張靜芸,而是雲、羅兩位姨娘,伯爺夫人「病了」,還在休養中,因此由她們兩位代勞,四人相談甚歡,果斷而迅速的定下迎娶日子。
不過听到和看到是兩碼子事,剛瞧見一長串的聘禮單子時,雲姨娘、羅姨娘只覺得咋舌,娶一個傻子過門沒必要這麼隆重吧?這上面寫的大概是充充面子當不成真。
可是當一抬又一抬的聘禮往里抬,大家都傻眼了,這是娶媳婦嗎?根本是搬家嘛!什麼金的、銀的器皿比人高,瑪瑙、珍珠、翡翠堆滿箱子,血紅色的珊瑚大得足以當屏風了,還有一寸一兩金的鮫珠絹,那是成匹的抱進門,好像一點也不值錢的碎布頭。
抱著一歲大女兒的杜姨娘站在垂花門下頭,看得兩眼都突了,她不貪多,只要女兒出嫁時有其中一、兩樣當陪嫁就心滿意足了,那是平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
但是在眾多的羨慕、嫉妒中,唯有一人是充滿忿恨,她一把推翻了桌上所有器具,落地的破碎聲清晰可聞。
那就是自雲水庵回來後,一直被禁足的張靜芸,在蘇子晴兄妹的聯手下她有抄不完的佛經,誦不完的經,每日在佛堂面對著不說話的佛像,即使她有害人手段也施展不開。
最叫她憤怒的是令人垂涎的聘禮全往繼女院子搬,照理來說男方送來的聘禮女方可留一半,或是全留也行,再貼上可抵聘禮一半的嫁妝也就成了。
可是鎮國將軍府孔武有力的士兵是直接把聘禮給了蘇子晴,一件也沒遺漏,意思是她決定該給誰,鎮國將軍府全無異議,把想獨佔的張靜芸氣到兩眼發紅,恨到骨子里了。
臨出嫁的前兩天,蘇子晴將聘禮做了分配,她得一半,另一半分成兩份,一份給了她兄長,一份交給親爹——蘇長亭得到的是名家書畫和珍貴的文房四寶、古玩,以及兩萬兩銀票,他喜得撫著長須直說「好女婿、好女婿,年輕有為」,她也為所有弟妹準備了禮物,分送給各人。
「娘,為什麼我沒有。」淚眼汪汪的蘇子曉抱著母親抽噎,彷佛她才是出嫁的人,正在哭嫁。
蘇子晴給弟弟妹妹的臨別贈禮,有的是玉章,有的是金手鐲,有的是瓖寶石的匕首,不分嫡庶人人都有,價值不菲,連蘇子凌都得到一頂以東珠瓖嵌的玉冠。
唯獨蘇子曉連個空盒子也瞧不到,這些年來母親不管事,她照樣行事乖張,時不時的找傻子姊姊麻煩,還三番兩次想搶了嫡姊的婚事,她認為她才是當將軍夫人的人,嫡姊不配。
珍玉樓那件事蘇子晴還記得呢!有仇不報不符她的原則,因此她特意在送禮一事獨漏了蘇子曉,她要讓對方知曉不是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人家不給她一樣也拿不到。
張靜芸安慰女兒,眼里藏著戾氣,「她不給我們自己拿,娘是她母親,難道還拿不到。」
已經落到被奪中饋的地步了,她還是不安分,心心念念著繼女可觀的嫁妝聘禮,她認為她是伯爺夫人,自然有權處理將軍府送來的聘禮,出嫁女哪有資格再管娘家的事。
在她心里蘇子晴始終是個傻子,傻子沒心眼,她尋著時機哄騙兩句,傻子還不拿出鑰匙讓她大開庫房,任她取走昂貴的金銀飾物,就算全部空了又如何?
「真的嗎?」蘇子曉淚眼婆娑。
「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過你,她出嫁那天娘是一定要出的,不然如何拜別爹娘,我們就趁著清點嫁妝時抬走一些,等出了門發現短缺了,她還能回頭過要嗎?」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吞。
她抽噎著慢慢止住沮。「那我要那個血色珊瑚,還有寶石頭面以及那一匣子圓滾滾的粉色珍珠,還要用鮫珠絹做一件漂亮的裙子……我比傻子美多了是不是?」
蘇子曉扳著指頭數她想要的東西,幾乎是一樣也不肯放過,數得她自個兒也忘了有多少,只想全部收歸己有,讓嫡姊淨身出戶。
「當然比她好看,你是娘的心肝肉,怎麼跟個傻子比。」看著女兒的面容,張靜芸昧著心的稱贊,傻子傻是傻,那張清麗月兌俗的臉兒的確標致,如盛放的海棠,尚未長開的蘇子曉遜上一大截。
到了婚禮當天,張靜芸母女倆算計著出嫁女嫁妝,那邊的新嫁娘的院落卻熱鬧得很,擠滿來添妝的沈家人。
他們當初靠著蘇子晴的提點大賺一筆,還順利逃過干旱和暴雨的損失,在那一段糧價高漲的時節里,他們反而一枝獨秀,在眾多商家中月兌穎而出。
于歐陽無恕的牽線下,沈家成了本朝八大皇商之一,專門供給江南的織錦、蘇繡和各種酒品,沈若秋的大哥也一躍為沈家家主,沈家上下一片和樂,再無爭產一事。
「你瞧瞧你,扮了這些年的傻子,這下子終于苦盡笆來了,不用擔心有人再害你。」大舅母拭著淚,像在嫁女兒似的既歡喜又難過,感覺心窩被挖去一塊肉一般。
「大舅母你別哭,怎麼我嫁人你比我哭得還傷心,我不過換個地方住,瞧你哭得像生離死別……」舅母一哭她也覺得鼻酸,兩世為人她都是沒娘的人,從不知有娘的感覺。
「呸呸呸!大吉大利,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呀!大好的日子說些觸霉頭的話,你呀,這樣調皮怎麼當人媳婦兒。」恨鐵不成鋼的大舅母輕輕往她腦門一戳,不準她說不吉利的話。
「就是!晴兒你上頭雖然沒有公公婆婆,可還有一個繼祖母,行事為人要謹言慎行,不能再如在閨閣時那般恣意妄為,你那些……呃,畫就別畫了,讓你夫婿知道總是不好。」說起圖,一把年紀的二舅母也臉紅。
畫畫出售的事沈家有幾人是知情的,雖不贊同但也阻止不了,那時他們能幫的忙有限,只好由著孩子自立自強。
「知道了,二舅母。」蘇子晴點頭應允,心里卻想著歐陽無恕早知道了。
「娘,二嬸,你們是來送嫁的,哭哭啼啼成什麼樣,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們不讓表姊嫁人。」一位黃衣姑娘挽著另一個五官和她有些相似的少女,感情極好的堂姊妹倆笑成一團。
「去,沒規矩,兩只皮猴,我和你們表姊說著話,猴兒插什麼嘴。」大舅母嘴上罵著,眼里全是笑意。
「別說太長,花轎要來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叨叨念念,虧得表姊脾氣好,面不改色的忍受連珠炮。
表妹話才一落下,外面便傳來喜娘的高喊聲——
「花轎來了,花轎來了,快送新娘子上花轎。」
然後是一連串的吉祥話,都是祝百年好合,子孫滿堂的。
「妹妹,哥哥來背你了。」蘇子軒一身新衣,顯得清俊不凡,有著書生的儒雅。
「嗯。」原本該為她蓋上喜帕的是母親,但張靜芸遲遲未出現,只好由大舅母代替,從此她就不是蘇家人,只喝夫家水,只食夫家米,為夫作羹湯,夫妻恩愛長。
「舉人老爺背新娘子了,閑人快讓開。」喜娘一喊。
潛心學問的蘇子軒如他所言在十五歲這年考上舉人,但不是頭名解元,而是亞元第二。他臉色嚴肅的背起坐在床沿的妹妹,不是直接上花轎而是到了正廳,腳步沉穩地往前走,這時的新郎倌也在廳堂。
只是抬頭一看,高堂的位子端坐著神色略顯不快的蘇長亭,他身邊的位子居然是空的,都快出門了還擺架子,難怪蘇長亭不快了,眼看吉時快過,蘇子軒沉著地讓人請求親娘的牌位,置于空位。
張靜芸不來又何妨,照樣拜別爹娘。
「等一下,我還沒入座呢!」故意穿了一身白的張靜芸只在頭上插了一朵大紅珠花,她是來讓人不舒坦的,但是看到座位上的元配牌位,她頓時臉一黑,陰沉地難看。
「一旁站著去,先給元配行妾禮,再站在雲姨娘、羅姨娘、杜姨娘那邊。」蘇長亭冷著聲音命令。
「什麼,行妾禮……」他居然、居然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眾目睽睽之下要她向元配行禮,把她視為婢妾之流,讓她丟盡顏面。
在眾人的目光下,張靜芸屈辱地向牌位福身,而後難堪的站到小妾之首的位置,不知是誰有意發出一聲嗤笑,她漲紅的臉更是紅得要滴血,幾乎站不住的想逃開。
蘇子軒慢慢地放下妹妹,讓她跪在蒲團上,另一個蒲團跪的是身著紅色喜袍的歐陽無恕,兩人齊齊磕頭,感謝父母的生養之恩。
一禮畢,正要起,走近的蘇子軒才要低背,嫁衣紅似火的妹妹已被人攔腰抱起,他連忙伸手一攔,「于禮不合。」
霸氣的新郎官將人頂開。「我抱我自己的女人哪里于禮不合了,我就是理,別以為你長得像她就能踫她。」
喜帕下的蘇子晴吃吃發笑,小聲的說︰「小氣鬼,這醋吃得太沒道理,你連大舅子也吃味。」
歐陽無恕的響應是雙臂收緊,她立刻不敢再笑出聲。
「我說好了要背她上花轎。」蘇子軒堅持。
「我抱她也一樣。」歐陽無恕不退讓。
兩人像斗牛般僵持了一下,喜娘出面說了一句吉時快到了,不甘心的蘇子軒沉著臉退開,任由歐陽無恕得意。
「等一下,我想和母親說幾句話。」蘇子晴扯扯抱著她的男人袖子,準備給人最後一擊。
「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總要讓她知道何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她猖狂太久了,總以為元配子女是軟柿子,任她揉捏。
「別說太久,為夫急著拜堂入洞房。」他語氣輕佻,說著令人面紅耳赤的房事,蘇子晴微羞的橫了他一眼,但蓋著喜帕他瞧不見。
一會兒,一臉陰色的張靜芸被丫鬟請了過來,她本想說兩句恐嚇話,威脅繼女把送出去的嫁妝再還回來,但是看到女婿殺氣騰騰的眼神,她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要說什麼快說,我還得回佛堂抄經。」
「可恨又可敬的後娘,恨的是你真是太無能了,一次一次想害我卻未果,敬佩的是你竟然毅力十足,一次又一次失敗仍不死心,全心全意要我死,讓我得抽點空陪你玩玩。」
「你……你不是傻子……」張靜芸驚得臉一白。
「我不是一再的說我不是傻子,偏你們不以為然。」
「你……你這小賤人竟敢騙我……」
「你說什麼——」歐陽無恕冷冷一瞟。
看到凌厲的目光,張靜芸頓時噤若寒蟬,背脊發寒,但看著蘇子晴,她還是咬牙切齒,「你好,你真好,瞞了我這些年,不過別忘了你大哥還在府里,我治不了你,那麼他……」她還能在繼子身上大做文章,佷子娶不了繼女,但她娘家的女兒多,挑幾個來相看,一樣能達到目的!
被人糊弄多年惱羞成怒,張靜芸對這對雙生子恨意更深,恨不得有生之年都要將他們踩在腳上,不死不休。
「張靜芸,你可以試試,磨鏡之樂其樂無比吧!」輕聲一笑,嗓音輕得彷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你……你……」她驚恐的睜大眼,全身發顫。
「害人也要有本事,不要害人不成反害己,你也有女兒,若你敢毀了我哥哥,我就叫蘇子曉身敗名裂,當街光著身子要男人。」比狠?她絕對有千百種方法叫人哭著求死。
不等驚恐萬分的張靜芸回過神,刺目紅已離她越來越遠,接著看不見了。
身形頎的歐陽無恕抱著紅衣張揚的新娘子跨過門坎,走向停在大門口的花轎,雙臂輕柔地將人送上轎。
「起轎——」
喜娘一喊,大紅花轎被抬高,嗩吶聲起,兩百黑甲府兵開道,風光無限的游街,最終抵達鎮國將軍府。
「一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禮成,送入洞房。」禮官高喊著,三拜後結成夫妻。
在鎮國將軍府這邊,高堂上坐著皮笑肉不笑的陸氏,她手腳仍矯,健步如飛,卻偏偏拿著比人高的紫檀木雕雲紋鶴首拐杖,好顯示她尊榮的地位和不容忽視的氣勢。
她想直接給新婦來個下馬威,可惜覆蓋著喜帕的蘇子晴感受不到,她全然無覺地被一條紅綢拉著走,而後進了新房,坐上喜床,那口憋在胸口的氣才緩緩吐出。
「終于娶到你了。」等她五年,漫長的五年呀!今日她還是落入他手中,成為他的妻子。
喜帕下的嬌顏微微發燙,蘇子晴嬌羞嗔道︰「還不出去敬酒,愣著干什麼,外頭好像來了不少客人。」
歐陽無恕低低輕笑,讓蘇子晴的耳朵跟著發癢。
「晴兒比為夫還急著洞房……」
一粒長生果往他身上扔,低笑聲變渾厚。
「至少得等為夫掀了蓋頭,我可舍不得你頂著這頂鳳冠再坐上幾個時辰。」
聞言的蘇子晴霎時在心里申吟,兩頰紅得微微發燙,「我下一次再嫁人就不會鬧笑話了。」
「你還想有下一次?」他面色一黑,全無笑意。
「誰曉得呢!要是你對我不好,動輒打罵,在外花天酒地,搞三捻七還帶其他給我當姊妹,老娘再忍你就不是人,一別兩寬,各自得意,十步之內有芳草。」她不會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君若無情我便休。
歐陽無恕苦笑地拿起紅絨布上的金秤,輕輕將喜帕挑開,「今日是我們大喜之日你就想著休夫?」
「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看在你尚有‘美色’可取的分上,我姑且與你做夫妻。」她臉紅心跳的看著他。
「只有美色而已?」俊顏逼近她,溫熱的氣息從口鼻呼出,噴到她臉上,令她面頰更紅了,恍若要滴出血來。
「去,少來調戲我,把你該做的事做完,夜還長得很。」她佯裝潑辣的說,眼底的那抹羞澀卻掩不住,更惹人心動。
「謹遵夫人之意,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想和該是兩回事,喉嚨干澀的歐陽無恕正想把人撲倒,與她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一旁被直接無視的喜娘輕咳一聲,提醒他該出去了,他才一臉欲求不滿的撂下狠話,要她等著他,長夜孤寂,他很快就回來。
得了賞銀的喜娘歡天喜地的出新房,門外的丫頭趕緊入門服侍更衣、洗漱。
剛淨完身的蘇子晴才穿上褻衣,一只長著薄繭的手便由後往前摟住她,她驚呼一聲想掙開,撲天蓋地的吻就落在唇上,她先是一怔,而後往後一靠,讓身後的男人恣意妄為。
吻畢,兩人都有點微喘,面紅。
「可惡,你嚇到我了。」她以為有人想羞辱她,讓她無顏見人,同時也讓今日的新郎倌顏面盡失。
「除了我還有誰敢抱著你。」他不以為然。
蘇子晴以手肘頂了他胸口一下,「少說大話,你怎麼不想你還有潛在的敵人,要是你二叔有意讓你難堪,派個人闖進新房,你能為我討回公道嗎?」
他們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這種事不能公諸于世,否則她一輩子就毀了,而他只怕一生活在悔恨中,家將不成家。
歐陽無恕一听目光微沉,卻又微微一笑,「我里外三層布置了暗哨和士兵巡邏,從一早就緊盯著院子周遭的動靜,他的人進不來。」
「是呀,我還真放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常常不在府中,要是他挖個地道打通牆什麼的……啊!你干什麼,把我放下,我還沒說完……」野蠻人,動手比動口快。
「你話太多了,沒有可能的事就別胡思亂想,你當幾百名府兵是吃干飯的,他們的職責便是替我看守將軍府,絕不讓人有機可乘。」
突被抱起的蘇子晴脖子讓人啃了一口,她還沒呼疼之前又被甩上喜床,底下大大小小的果子硌得她背疼。
「棗子、桂圓……」她一揚聲隨即被封口。
「早生貴子,我曉得,為夫不是正在努力……」他笑著手揮,一床意喻子孫滿堂的吉祥果子全被掃下床。
「歐陽無恕,你要不要臉——」她低吼。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要臉嗎?不然哪能把你娶到手。」這丫頭特別狡猾,不是合她心意的婚事她自個兒就攪黃了。
「你等一等……」她還沒準備好。
「等不了。」
夜仍長,春風不解情,喧鬧了一夜。
是天亮了嗎?
嗯……她感覺到陽光的暖熱,應該是天亮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很困,不想起床,直挺挺地像尸體,動也動不了,全身僵痛,腰腿的骨頭彷佛被拆解過,而後又一根一根的裝回去似的,還錯位了,沒法正常運作。
只是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為何她想不起來呢……
「繡春、剪秋、枯夏、藏冬……」怎麼沒人應她?
蘇子晴以為她喊得很大聲,其實聲如貓叫,喊了一夜的她聲音有點沙啞,有氣無力的勉強發出一絲氣音。
她等了許久無人回應,有些惱火的睜開眼,這些丫頭哪去了,平日她太縱著她們了,縱出一個個像小姐似的。
「夫人,你醒了嗎?」一名貌美女子探頭一問,眼神顯得怯生生的。
「你是?」挺眼生的,沒見過。
「奴婢千染,是原松濤居的二等丫頭。」她是听見屋內傳來細微聲響,這才來瞧瞧。
「你幾歲了?」她笑得無害,嘴兒微彎。
「奴婢十八。」
「被你家爺兒收了房?」這臉蛋長得不差,我見猶憐。
「沒、沒有。」她頭搖得飛快,彷佛听見一件極為可怕的事,令人憐惜的鵝蛋臉白得沒有血色。
「你長得這麼好看他會放過你?」她說得歐陽無恕似個急色|鬼,見著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胃口好,一吃下肚。
「沒有,沒有,主子他不喜歡奴婢,主子只喜歡夫人。」千染是個高個子,卻極力把自己縮小,希望把自個兒藏起來。
聞言,蘇子晴忽然笑了,「訂親了沒。」
「沒有。」她又搖頭。
「除了沒有你還會說什麼?」她發現沒事逗逗丫頭也挺樂的,她似乎很怕她。
「奴、奴婢不太會說話……」她口拙。
「不會說話是啞巴。」看千染張嘴不知道能說什麼,她噗嗤一笑,感覺酸痛感消退了些,吩咐道︰「好了,不逗你了,我陪嫁的那四個丫頭呢?怎麼一早就不見人影?」
「回夫人,春姊姊在廚房里給夫人弄早膳,剪秋姊姊說要幫忙生火,枯夏姊姊正準備你泡澡的藥材,藏冬姊姊則在燒水。」她一口氣把事情說完。
「她們都比你小,怎麼一個個喊姊姊。」也不怕繡春幾個折壽,承受不住。
千染漲紅著臉,「她們是一等丫頭,而奴婢是二等丫頭,所以……所以……奴婢不能逾矩。」
「好吧,你去叫她們過來服侍,別瞎折謄了,我這一身散架的骨頭還要她們梳理梳理。」腰酸背疼,這要命的體力活,她天生不是縱欲的命,得讓某人節制點。
「是的,夫人,奴婢馬上去喚人。」千染有如一只受驚的老鼠,飛快的往外退。
須臾,四個丫頭都回來了。
「小姐,你醒了呀!將軍一早叮囑奴婢不能吵你,讓你睡到自個兒醒過來,快把奴婢憋死了。」急性子的剪秋快人快語,忙著告狀。
她力氣大,扶著主子起身,又抱起虛軟無力的身子往注滿熱水的浴桶放,繡春接手解開小姐打結的發絲,一一梳整再用香胰子一抹洗起頭發,枯夏將調配好的活血化淤藥材往水桶扔。
「說說,什麼事讓你憋著了。」她大概很久沒受過氣了吧!在香濤居內每個人都曉得有個能打巨石的丫頭,不好惹。
小姐讓她說,剪秋便一股腦一吐為快。「一大早奴婢們等著廚房送早膳來,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所以奴婢就去瞧了,看看有沒有做好,順便催催他們,早膳不吃沒力氣……」
「嗯!你是個好吃的。」吃得多卻又吃不胖。
剪秋腮幫子一鼓,「小姐,不用這麼損人,奴婢吃的多,干的活也多,奴婢是把自個兒當驢子來使。」
「偏題了。」這丫頭一說起廢話滔滔不絕。
她干笑地又轉回來,「奴婢去了廚房一看,一個人也沒有,冷鍋冷灶,連一點火星也不見,奴婢沒吃飯就走不動,看到昨兒沒吃完的剩菜剩飯便囫圇一吞,這才有點飽意,飯菜的味道都有點餿,難以入口……」
「說重點。」
幾丫頭掩口偷笑,她們都了解剪秋話多的性子,開口是拉拉雜雜的廢話,叫人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
「說重點?」她怔了一下,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想了,一會又繼續接著說︰「奴婢有力氣了就捉了個人來問,原來老夫人那邊身子不適,吃什麼都沒味道,就把將軍這邊的廚子全叫去了,連燒火丫頭也不留,著能不能燒點有滋味的菜肴。」
原來如此,蘇子晴微閉眼兒,勾起的唇角微帶譏誚。「老夫人年紀大了,牙口不好,那就多派些人去侍候,繡春,你再找十個、八個廚子給老夫人送去,每天變著花樣煮食,能讓夫人吃完一碟子菜我賞一兩,十盤菜全吃完賞十兩。」
「是的,小姐。」小姐又要開涮了。
「什麼小姐,要改口喊夫人,將軍的女人有誥命在身。」剛練完武的歐陽無恕一身汗地走了進來。
「啊!出去、出去,我還在淨身。」蘇子晴連忙往水里沉,只露出頸部以上。
黑眸一眯,燃起火苗,他沉聲吩咐,「該出去的人不用本將軍開口,自覺地往門口走,別讓本將軍送。」
「是。」繡春把手上拭濕發的布巾交給歐陽無恕,幾個丫頭魚貫而出,臨走時還窩心地將門闔上。
「歐陽無恕,你太可恥了,怎麼可以把我的丫頭都趕出去。」
「叫我夫君或是恕,本將軍親自侍候夫人還有什麼不滿的。」他攏起濕滑青絲,以不弄痛她的力度輕輕一擰。
「歐陽——」她才一張嘴,吻就從頭頂落下。
「喊錯一次吻一次,看你有多麼盼著為夫與你親近。」他笑得奸詐,沒入水中。
「你……別胡鬧了,白日宣yin……」蘇子晴身子一軟,將他使壞的大手拉出水面,就听他發出低沉笑聲,如窖藏多年的陳酒,惹人迷醉。
「我是想告訴你一聲,該去敬茶了。」
「啊!敬茶!」她就知道忘了某件事,原來是這個。
看看外面的天色,驚覺已經遲了的蘇子晴趕緊從歐陽無恕手中搶走擦發的布巾,遮著身子往屏風後躲,高聲喚丫頭進來為她著衣、梳發,上點能見人的薄妝。
同時,歐陽無恕借著妻子還熱著的水洗漱一番,蘇子晴著裝完畢的時候他也剛好系上腰封,踫踫腰上看似銅環的軟劍,他向來劍不離身,七、八年來都習慣了。
「別急,慢慢來,祖母不會比我們早到多少。」要端架子就端著吧,端久了自己下不了台。
「你的意思是……」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蘇子晴真的不急了,慢條斯理地插上嵌寶石金絲點翠小簪。
「果然聰慧,一點即通。」老太婆不要臉,他們也就不必給她留面子,免得得寸進尺。
她得意地一揚眉,「我天生敏慧,才智過人。」
歐陽無恕一听放聲大笑,摟著嬌妻不放手。
「……夫人,奴婢給你熬了蓮子百合粥,奴婢放涼了,你大口吃不怕燙。」善廚藝的繡春這時端來好入口的甜粥。
「好,我先吃幾口,再去敬茶,剪秋和枯夏跟在一邊侍候,你們一個力氣大,一個擅用毒,哪個敢輕舉妄動就動手,繡春、藏冬先去用膳,等我們回來你們再交換。」蘇子晴三兩口就把一碗粥吃完,因為煮得的夠綿密,不用嚼,像喝濃湯一樣滑順好入喉。
「是的,小姐。」
異口同聲的「小姐」一出,歐陽無恕冷冷一哼,幾人瑟縮地干笑,裝沒听見的兵分兩路。
當小兩口攜手來到認親的廳堂,陸氏也才剛到而已,不過前後腳功夫,兩人還看見她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進去的背影,誰知她一坐下,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責罵。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羞不羞愧,讓我個老人家候了你們大半天,尤其是你,才剛進門就不守婦道,帶壞我將軍府門風,還不給我跪下,不跪足六個時辰不準起來。」哼!看著一副柔弱樣,她哪會拿捏不住,三兩句話就把人震住了。
這老太婆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敢搓磨他的女人。
怒氣沖神的歐陽無恕罷一動,一只小手就拉住他,他低頭一視,面色如常的小女人朝他一搖頭,目露笑意。
「祖母錯怪人了,天一亮孫媳婦就梳妝好等著給你敬茶,可夫君說了你年老體摔,走兩步喘三步仿佛快斷氣,叫孫媳婦體諒你上了年紀,讓你多睡一會兒別累著了,你老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孫媳婦哪擔當得起……」她假意拭淚,好像老人家快不久人世。
左一句上了年紀,右一句老人家,再來個年老體衰,還加上快斷氣、三長兩短,尚且未到五十歲的陸氏氣得人都快厥過去,臉上沒什麼皺紋的她最怕人家說她老,長房的孫媳婦一直說個沒完,宛若拿刀子往她心窩里戳。
「……孫媳婦為新婦,對將軍府的一切不甚明了,所以什麼事都听夫君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君怎麼說孫媳婦怎麼做,孫媳婦一本《女誡》倒背如流,要不孫媳婦背給你听,瞅瞅孫媳婦錯在哪里……」
她一開口當真倒背如流,背完又背女四書,還偏題偏到法蓮經,就著經文又講了一遍,把想插話的陸氏繞得七葷八素,兩顆眼珠子都在轉圈圈。
「叫你跪就跪,多嘴多舌是在忤逆嗎?」定性較佳的歐陽東平一喝,扶著額頭的手輕輕一揉。
「這位是?」她一臉茫然。
「二叔。」不停忍笑的歐陽無恕暗喜妻子的急智。
「啊!是二叔呀!你看起來真是年輕,點也看不出三十多歲了呢,少憂少慮活得長……」
「我才二下九。」他咬牙一瞪。
「欸!祖母真厲害,老蚌生珠,已故的公公和二叔相差十來發,不知你們兩人長得相不相似,二叔也帶兵嗎?是否像公公一樣勇猛,橫掃千軍,你帶過多少兵……」嘖!這樣就變臉,一臉鐵青,更猛的還在後頭。
「咳咳,媳婦,二叔和我爹不是一個娘生的,祖母是續弦。」歐陽無恕在一旁提點。
蘇子晴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原來是繼室呀!難怪跟你一點也不像,我還以為你肖母呢!」
「我們這一房和二叔已經分家了。」他再補上一句。
她一副明白了的點頭。「夫君,二叔比你更像府里的主子,吆喝來吆喝去的使奴喚婢,我都以為到了別人府上,要問對方留不留飯,飽食一頓好回府。」
正在使喚奴婢倒茶的歐陽東平忽然一僵,眼神陰沉,他還沒蠢到听不出兩夫妻一搭一唱的嘲笑他反客為主。
「吵什麼,吵得我頭痛,要敬茶還不趕快,要我老婆子給你端茶嗎?」不得不認老的陸氏冷著聲,眼角往上吊,一副刻薄樣。
「是,就來了,祖母喝茶。」蘇子晴取餅自家丫頭準備的茶水,無視一名紫襖嬤嬤遞過來的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