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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第六章 擋風牆

作者︰樓雨晴類別︰言情小說

窗台的小盆栽,長出繁茂的枝葉,看不出是什麼植物,它從不曾開過花,于是他只當一盆錄化植物養。

她後來,陸續又做了杯墊、手帕、鑰匙包、靠枕、還有掛在車上的小香包,都是一些日常生活會用到的小東西,想到就順手做,而且同樣都會銹上一只小兔子。

他後來,再也不須想理由,她開門時,從來不會問為什麼,他們甚至培養出每月最後一個周末為固定采買日的無形默契。

一日,在公司忙了一天,回到家,疲憊又煩躁,遇到趙之荷剛好也回家來。

在公司,除了公事,他們不會有多余的交談,但現在是在家里,他們是家人,可以說私事。

「我跟江晚照,不是你想的那樣。」

在趙家,這種事司空見慣,利益的結合、丑陋的權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有人倫、沒有道德,有的只是扭曲而錯繆的價值觀。

「所以你是真心對二嫂好,沒有目的?」他這種人,哪懂得什麼叫真心,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他從來不會去做。

她只是覺得可惜,原本不失純粹的一個女孩子,入了趙家深宅後,殊途而同歸,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

趙之荷的眼神告訴他,她覺得他們這群人很髒,很惡心。

果然,對一個打心眼里就鄙寨自己的人,用言語去說服,並不能得到對方真心的認同。

趙之寒沒再試圖多加解釋,轉身離開。

下次遇到煩心的事,你也可以試試看……

回到房中,他翻出一櫃子的襯衫,拿翦刀將扣子全拆了,再一針一線,慢慢地縫回去。

縫好一顆,再一顆……

不一樣。

跟在她家時,那種寧馨、平和的感覺,不一樣。

他還是煩躁,得不到他想要的平靜。

縫完所有的扣子,他才懂。跟他在做什麼事,一點關系都沒有,是那個人、那個地方讓他平靜,無論是縫扣子、切蘿卜、還是搭吊床……

他的第六感,一向跪異地準。

看完征信社最新一期的報告,趙之寒更加肯定,心底那股隱如游絲般的不踏實感,並非自己多心。

趙之驊壓不住了。

他交代秘書不見客,一整個下午,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桌上那疊資料,看過一遍又一遍,反復琢磨。

如果只有他,要反擊會容易許多,但現在不止,他還要保全另一個人,有了弱點,就無法放手一搏,顧忌火花流彈掃到她。

他想了又想,打點好一切後,撥電話給她。

「我要在你附近安插幾個人,先跟你說一聲。可以的話,你最近也少出門,凡事多留點心,別太大意。」

另一頭,江晚照听出話里的不尋常。「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一點小問題而已。這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你忍耐一下,我會盡快解決。」

「是大哥?還是三叔?」她執著追問。

他沒轍,只得答︰「三哥。」

「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已經發展到要讓他雇人在她身邊確保安全,顯然事情的發展法度都約束不了,連他也無法控制。

論斗智、權謀,或許沒人玩得過他,但若涉及暴力,他終究也只是血肉之軀……

這點,趙之寒又何嘗不知。

某個應酬歸來的夜晚,他坐在後座閉目養神,今天特別疲倦,好累。

然後前頭司機驚慌地告訴他,車子好像不大對勁……

真會挑日子。

他嘲諷地想。

「放掉油門,抓穩方向盤,不要慌,慢慢耗掉車速。晚上車不多,沒事的……」打起精神,他還是出聲安撫司機,一路驚險地閃過幾輛車。評估了一會——

「撞上去吧!」

「啊?」司機愣住。

「我說撞上去。」不容置疑。「這種車速死不了,相信我!」再往前車流一多,未知變數更多,才真的死定了。

「……」你這樣說,讓人很難安心啊。

司機眼一閉,心一橫,往安全島開上去——

重重的撞擊力,震得車內兩人暈了暈。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昏迷,再次拾回神智,他檢視了下目前狀態,底盤夠穩,沒翻車,也沒讓他缺手斷腳,他運氣不錯。

動了動手腳,下車察看,車頭已然盡毀,幸而車內空間並未遭受擠壓。「我對自己車的安全性能還挺有信心的,看看什麼叫鋼骨結構,堅若盤石。」自我解嘲完,回眸見司機呆滯地坐在駕駛座,還未適應生死一線的沖擊。

「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不、不、不……不用,我沒事。」這是哪來的神人啊?剛跟死神拔河完,喘也不喘,這心理素質才叫鋼骨結構吧。

「沒事的話,聯絡道路救援吧。」將車丟給司機處理善後,他越過安全島,到對向車道招了輛計程車。

「郎客,麥企兜?」計程車司機搡著一口台灣國語,回頭問他。

要去哪?能去哪?

在思考出個所以然之前,嘴巴已自有意識地報出一串地址——

打開門,看見外頭的人,江晚照難掩訝異。

「你怎麼來了?」他從來沒有這麼晚來找過她。

趙之寒倚在門邊,倦意深深。「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她警覺。「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

「可是你額頭腫一塊。」紅得很明顯。

「剛剛發生一點小車禍。」他淡淡帶過。

「你酒駕?」傾前嗅了嗅,沒有酒味。「還是疲勞駕駛?」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累得連說句話都耗盡氣力。

「沒有。」她不喜歡,說過很多遍了,他早就不喝,應酬也盡量不踫。「什麼事都沒有,只要讓我好好睡一覺就行了。

在這里,他才能松懈下來,好好休息。睡醒以後,他就有體力,去面對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可以嗎?」

她沒說話,側過身讓他進屋。

「謝謝。」

怕他夜里會冷,江晚照抱來一床被子,不過才轉個身,再回客房時他斜趴在床上,已經睡得不省人事,連枕頭都沒沾到。

他今天真的不大對勁,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像是格外地……脆弱。

她鋪好被子,讓他睡得安穩些,在床頭留了盞小燈,安靜地退出客房。想到額頭那片紅腫,走到一半又繞進廚房,找出冰

袋幫他冰敷。

冰敷過了、藥賣也搽了,他睡得很好,然而這一晚,卻換她失眠了。

不知怎地,總覺心不踏實。

凌晨兩點,她翻身坐起,決定再去看一次,確定他沒事,她就回來睡覺!

就著床頭的小燈,她輕輕走近。

睡著時的他,容色寧然,沒了那些城府與心計,看起來就像個溫和無害的大孩子。

拂開垂落在前額的發絲,本想察看稍早的紅腫,指尖意外渡來的熱度,令她迅速將掌心平貼在他額頭,不用體溫計,就能判斷這溫度不尋常。

她嚇壞了,趕緊去拿保健箱,翻出退熱貼與酒精。退熱貼貼在他額頭上,酒精倒入臉盆兌了水,用毛巾泡濕,每隔十五分鐘,反復幫他擦拭身體降溫。

她甚至沒有花多余的時間思考,照顧病人是她這輩子最常做的事,這些動作她太熟悉、太順手。

凌晨三點,那熱得燙手的溫度,總算降下來。

她終于知道,那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是什麼,原來是生病了。在最虛弱的時候,他沒有銅牆鐵壁,撐不起剛強骨架,回到那座令人失溫的無底深淵。

開門時,她明明就看見了,看見他眼里的無助,看見那些包里在冷硬石牆內的軟弱,她只是假裝讓自己看不見,假裝不知道,就不會愧疚。

掌心撫過他頭臉,觸著一手的汗,他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眉心深蹙,不曉得夢見了什麼,痛苦地囈語幾句听不懂的氣音。

「趙之寒。」她輕輕喊。

「……」

「你說什麼?」她傾身,細听他究竟要什麼。

「……媽媽。」無盡痛楚,用盡一身力氣,也喊不出聲音來,因為喊了,也無人回應。

伸出手,擁抱半夢半醒間,虛幻的滿足與想象。

這孩子其實也是可憐。

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哪能如此理智?

靜玢不甘心,埋怨這孩子,冷待他。

是不是,一開始他也愛過,真心想把趙夫人當成自己的母親,想親近、想討抱,卻一次次被撥開手,最終,連一聲媽媽,都痛得喊不出口。

他跟趙之恆與趙之航,終究不一樣,也永遠不會一樣。

要一個七歲的孩子認清這點,提前長大,是何其殘忍的事。他沒有媽媽,沒有人可艾薩克嬌纏抱。

以前,之恆每每提到他,語氣總是藏著莫名的復雜情感,那時,他是她心里的瘡疤,她也逃避去踫觸與他相關的話題,不曾細究,如今想來,多少能理解幾分之恆對他難以言說的虧欠。

那是他的弟弟,這個弟弟沒有做錯什麼,可是他沒有對他釋出過善意。

他們都知道,那是母親心里的痛,母親對他疏離,當兒子的必然會顧慮母親的心情,不與他親近,無論是之恆、還是之航,大哥和之驊就更不用說了。

小小的男孩,被孤立在只有他的小房間里,寂靜而無聲,一個人長大。

心房莫名地悸疼,她沒有那麼狠,她使不出勁,再推開他一次。

她伸出手,輕輕環抱,溫柔撫模他的發,給夢里那個孤獨憂傷的小男孩,一記遲來的疼惜擁抱。

反復照看一夜,天將亮時,江晚照不敵倦意,沉沉睡去。

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紗灑了進來,趙之寒醒時,身側躺了個人,縴細掌心擱在他胸口、接近心髒的那個位置,安撫般,平貼著。

那讓他產生一種,恍似守護的錯覺。

他的目光,移向散置桌面的保健箱、溫度計、冰敷袋、水盆、毛巾……再到那張倦累熟睡的臉龐。

清晨柔和的白光,在她臉上輕盈跳躍,這畫面看起來真溫暖,暖得——他不由自主,伸手去踫觸。

她似乎真的累了,完全沒醒來,低噥一聲,皺皺鼻,蹭了蹭柔暖絲被,又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他沒讓指尖流連在溫潤面頰上太久,很快地收回手,重整思緒。

悄然起身,將她睡著仍牢握在手中的毛巾抽出,擱回臉盆里,回身,深深看她一眼。

「謝謝你的收留。」

一覺醒來,養足精神,他有足夠的力氣,再重回戰場。

她照護他一夜,他會用盡全力,照護她一生無虞,讓她感到值得。

挺直腰桿,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屋子靜悄悄,好似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晚之後,又過了一個月。

這當中,他們聯絡過幾回,有時電話、有時是訊息往來,他總是說——「沒事,交給我。」

但是從那一天開始,他不曾再來找過她。

回趙宅向老人家請安問候,遇到過一次,但彼此一句交談也無。

趙之荷看她的眼神里,那抹輕蔑,讓她渾身不自在。

直到一天夜里,正準備就寢,意外收到一封訊息。

趙之寒在醫院。

她愣住。

沒多想,立即回撥。「小泵,剛剛訊息是你傳的嗎?」

另一頭,趙之荷淡回。「對。」

沒別的意思,就只是告知而已。

「哪家醫院?」

這回應有些出乎她意料。「你要來?」

「當然。」這什麼奇怪的問題?人都受傷了啊!

心急如焚趕來醫院,趙之寒已經動完手術,推進普通病房,還沒從麻醉中清醒。

趙之荷不發一語,讓出病床旁邊的位置,讓她上前察看。

本來也沒想到她會專程趕過來,只不過這一刀是為她挨的,她也算事主,有必要告知一聲而已。

「他——傷在哪里?」伸了手,卻不敢輕易踫觸。他看起來,比想象中還嚴重,一張臉白慘慘的,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月復部一刀,還有一些拳腳傷。」趙之荷輕描淡寫,簡單敘述了一下過程︰「晚上在公司加班,回程時剛出停車場沒多久,遇到不良少年逼車尋釁,他下車處理,被一群人圍毆,混亂中挨了一刀。」

當時她也在車上。

或許趙之寒第一時間選擇下車面對,有一部分也是為了保護她。

實在不該把這人想得太有人性,但他此刻會躺在這里,不正是人性的證明?即便不是為她,也是為江晚照。

表面上看來,它是一起治安問題上的偶發事件,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整個過程,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套標準的黑道手法。

報了警、做了筆錄,最終八成會以街頭混混鬧事作結。

「怎麼會弄成這樣?」江晚照听得心驚。

「他在挖三哥的爛瘡。」而且挖得很深。

「挖瘡疤挖到進醫院?!」不是一家人嗎?她以為,再怎麼爭、怎麼斗,最多也就是弄垮對方而已,萬萬沒想到,會鬧到見血,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挖到痛處,反擊起來是會要人命的。」跟以前貓逗老鼠不同,趙之寒這回是真卯起來翻三哥的陳年爛帳,一筆筆翻了個遍。

為此,甚至不惜找上她,討個方便。

「我需要你的幫忙。」三哥的野心,不是現在才有,早在趙之航出走之前,就已不甘屈于人下了,他必須把趙之驊這些年在公司布的勢力連根拔起,而單靠他一個人做不到。

「你也需要我,如果趙之驊坐大,你很清楚你與四姨在趙家不會有位置,他容不下,但我可以。」

他能許她們母女一棲之地,安穩無虞。

說穿了,她處境其實跟江晚照沒什麼兩樣,都得選一堵最穩的擋風牆,而正巧她和江晚照的選擇一致而已。

她只是不懂——

結黨營私不是他的作風,趙之寒這個人只相信自己,從不輕信他人,更別提為了取信于她,還向她交了底。

「有個人,讓我明白一件事——不要把門關起來。」關上了,敵人進不來,但同樣的,自己也出不去。

關在陰暗的角落許多年,直到有一天,有人打開上頭那扇窗,幾許陽光灑入,領略到溫暖的滋味,他才發現,他一直很孤單。

除了江晚照,她是第一個,他想伸出手、試著相信的人。或許還是會有背叛,但他不想再蹲回那個冰冷、陰暗,只有一個人的角落。

「但是,為什麼是我?」當時,她問道。

「因為你是唯——個,對她沒有惡意的人。」

那個「她」是誰,彼此心照不宣。

他的原則跟底限,只有一條——無論何時,永遠不要對江晚照出手。

思及此,忍不住打量眼前、這個名義上他們要叫二嫂的女人。

「他不像是那種人。」

「哪種人?」江晚照眉心深蹙,目光沒離開過病床。

舍己為人、犧牲奉獻的那種人。

「我一直認為,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做。」所以一開始,便主觀認定他們之間是利之所趨的結合,從沒想過,他會真心對一個人好。

但似乎真的是。

他所做的,已經超出他所得到的。

一紙股東授權書,不值那個價,他幾乎要把命都搭上去。

若不把三哥的爛底往死里挖,及時扳倒他,下一個遭殃的就是江晚照。

所以要挖到見肉見骨,動靜大到引起股東們關注,連爸都無法裝聾,但這挖的工程中,免不了流彈碎石什麼的,一個挖不好,也會成為自己的葬身窟。

這坑,已經大到不是三哥想收手就能收,其中還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愈往深處挖,他們就愈明白。

他成了別人最礙眼的擋路石,同時,卻也是某人最安穩的擋風牆。

那麼,江晚照呢?這個被他以命相護的人,又是怎麼想的?

「小泵,你忙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醫院我來顧,順便跟爸說一聲,讓他安心。」

趙之荷不置可否。「那我明天再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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