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至此,算是明朗化,這場角力賽,趙之寒先下一城,趙之鴻、趙之驊飲恨吞敗。
不管對江晚照來軟的、還是來硬的,就是沒想到,她最後會向那個軟硬都不施的對象靠攏。
「我都不知道,原來小弟有這樣的心思。」看似不爭、也從不表態,卻在最後,出其不意地給所有人迎面一擊。
「要是都讓大哥猜透了,我還混什麼?」
「小弟的招,我們學不來。」趙之驊笑回,語意里藏著滿滿的惡意。
「小弟一向懂得運用身體,換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招不是誰都學得來的。」趙之鴻補槍。
「那是。」趙之寒頷首同意。「大哥、三哥也知道,我這心肝脾肺腎都有價碼,標著標著,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價值連城起來。」
這大概就是所請的貴賤之分吧。不像某些人一副臭皮囊,扔給狗狗都不吃,果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真要比就傷感情了。
「你還要不要臉!」這種事也拿出來說嘴?
「大哥教訓的是,當弟弟的也很希望大哥能以錚錚風範為楷模,大哥不會讓我失望吧?」再干那種不入流的事,別怪小弟不給你留臉面。
面上帶笑,凌厲眼神卻是不巨而喻的警告。
「哼。」不知是自己作賊心虛,還是趙之寒恫嚇意味太鮮明,把柄掐在人家手中,自己氣虛地先走人。
雖不甘心,但大勢已定,再有什麼心思,動作也不能太大。如今再弄她,等同于沖著趙之寒去了,江晚照是軟柿子,趙之寒可不是。
趙之鴻這頭,趙之寒倒不擔心,他城府不深,能玩的手段就那些,淺得一眼就能看穿,這應該足夠讓他安分好一陣子。
至于趙之驊——
「大哥這是干了什麼虧心事?」這麼慫,幾句話就掐得喉嚨失聲。
「人生在世,誰沒干過幾件虧心事,是吧?三哥。」趙之寒言笑晏晏,寒瞳湛湛。
「你不就沒有?」不是沒有,而是干了心也不虧,坦蕩蕩大無畏。
之所以忌憚他,就是因為他看不見弱點。趙之寒隨隨便便就能踩住他們每一個人的死穴,他們卻踩不著他的,局面一開始就處于劣勢。
「三哥,如果我是你,與其研究兄弟們哪兒虧心,不如先把自己的坑填平,爸年紀大了,手腳不麻利,萬一不小心跌了進去,生起氣來你我都擔當不起。」
趙之驊容色僵了僵。
他是真知道?抑或只是為了警告他別輕舉妄動,虛張聲勢?
趙之驊為人謹慎,在手頭沒有籌碼的情形下,不願正面交鋒,于是他退。
打發完路障,趙之寒繼續往餐廳前進。翻了翻貯物櫃,只有泡面、罐頭、吐司,還有硬到晈了牙床都酸的法棍面包。
嫌棄地皺了下眉,立時放寨,改取酒杯時,看見站在廚房門口的江晚照。
「你還沒走?」
江晚照默默望他。
只是偶爾回來陪老人家吃個飯都這樣了,那在她沒看到的時候,可以想見那戰況。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是她把他拖進局里。
他完全做到了他的承諾,趙家沒人再來煩擾她,她的日子是安穩了,可是……
不僅趙之鴻、趙之驛,她心也虧。
別開眼,她回頭開冰箱,察看現有食材,問道︰「吃粥好嗎?」
「隨便。」
晚餐那氣氛,根本不是吃飯,而是在吞劍,趙之寒光是應付那些佛口蛇心的「家人」,溢胃酸都飽了,最好還吃得下。
她也不喜歡回趙家,卻不能不來走動,以免落人口實。
利用現有的剩飯熬粥,再將肉絲、玉米粒、高麗菜等,依熟成順序丟入,抓少許鹽巴,最後打入一顆蛋攪拌。「肉絲沒有抓腌過,口感與味道會差一些,你將就點。」
趙之寒接過瓷碗,食物的溫度透過器皿,熨上冰涼指尖,填入空泛的胃,意外地暖了身心。
很淡,真的沒什麼味道,稱不上美味,但他忍不住,又舀了匙入口。
江晚照在一旁,接著開爐火燒水。
「上次的精油,對你的睡眠有改善嗎?」
趙之寒沒應聲。
「我有猜到。」水滾了,她將預先切塊的隻果、奇異果,以及事先準備好的茶包丟進去,關火前,再切兩片甜橙、檸檬佐味,倒入瓷壺,舒眠水果茶,完成。
「我這次配了茶包,你喝喝看。要是嫌麻煩,沖個熱水,把茶包丟進去泡個五分鐘就好。」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洋甘菊、混著薄荷香氣,光聞味道就很紆壓。
她這麼晚還不回去,待在廚房就是為了替他煮這壺舒眠茶?
「那不打擾你,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走出廚房,忽然想到什麼,又繞回來。「對了,上次說要煮一桌菜請你,你看什麼時候有空再跟我說。」
趙之寒回眸,想起那句全酒料理的承諾。
他以為,那只是隨口一說的場面話。
「我廚藝其實真的不錯!」雖然他現在正吃著淡而無味的清粥。
他輕輕扯動唇角。
很淺,淺得幾乎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笑。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吃完早點休息。」她揮揮手。「晚安。」
「……晚安。」人都走遠了,他才對著空氣,喃喃低嚅。
吃光碗里的粥,他不由自主,又上前舀了一碗,整鍋吃到見底。
然後,一口一口啜飲那壺水果茶。
回到房中,將她留下的茶包,擱到精油旁邊。
食物溫了胃,不再空泛得難以入眠,頭一回,感覺四肢是暖的。
雖然,他還是睡不著。
周末,趙之寒參加廠商的開幕酒會。
這廠商與他們有長年的往來與合作,偶爾應酬走動是必要的。
酒會結束後,主人家禮數十足,硬是塞給他一堆伴手禮,他盛情難卻,便收了。
回程路上,想起擱在後座的禮盒。對方是開餐館的,送的都是頂級食材,拿回去也是糟蹋。
江晚照……住處好像離這不遠。
思及此,他開啟導航,輸入地址,改變行進路線。
他沒有打電話、沒事先約好,純粹踫踫運氣走一回,她若不在,就算了。
這里,是趙之恆婚後,為她所添置的家園,他一次也不曾來過,繞了點路,才找到她居住的小區。
確認門號無誤,他下車按門鈴。
前來應門的江晚照有些倉促,長發僅用鯊魚夾盤住。「咦?是你啊。」
沒讓「你來干麼」之類的語句有機會成型,不由分說地將東西塞到她手中。「這給你。」
她低頭檢視了一下禮盒內的物品。
「等我一下,馬上就好。」然後抱著食材,轉身跑回屋里。
他只是來送個東西而已,等她做什麼?趙之寒有些不解,仍默默站在庭院外,一步不動地等著。
當她再次出現時,長發重新梳理過,整齊地扎在腦後,並且換上外出服,關好門,重新啟動保全。
「走吧。」
走?「去哪?」
「你不會以為,只要丟個主食材給我,我就有辦法變出一桌滿漢全席吧?」江晚照斜睨他。
「不是……」她以為,他是來討債的?
江晚照坐進副駕,扣好安全帶,指示他最近的大賣場要怎麼走。
「……」他默默握起方向盤,當司機。
到了大賣場,江晚照把推車丟給他推,逕自低頭滑手機,上網研究食譜。
H爾比較想吃女乃龍蝦,還是干脆煮一鍋龍蝦湯,當火鍋吃?」
「火鍋?」听起來很溫暖。
「好,那我可以偷懶一下,把能丟的食材通通丟進去煮成一鍋。嗯……食II上說,龍蝦要搭白蘭地……」她騰出另一只手,一邊對照食譜,一邊將清單所需的材料往購物車里放。「那白蝦就留著用紹興酒清蒸好了;花雕酒也買一瓶備用,可以做花雕雞……」
不是愛酒嗎?讓你吃個夠,吃到以後看見酒就反胃。
她陰惻惻地想。
「……」在趙家,再毒辣的言語,他都招架得住,生平頭一回,居然會被諷刺到不知怎麼回嘴。
既然都來了,干脆順便添購一下日用品。江晚照索性大大方方地拿出隨身的筆記本,采買起來。
色拉油,可以理解。
衛生紙,好的。
礦泉水?花架?培養土?組合式木櫃?還……鋁梯?
她家的料理台有多高,做菜需要用到鋁梯?
買的都是平日一個人時不好采買的物品,分明司馬昭之心。
周末的午後,莫名多出來的采買行程、莫名地當起采購搬運工、還有——
「對了,你吃辣嗎?」
「吃。」
購物車擱入一盒辣椒。「那下次試試川菜。酸昵?」
「不吃。」
她點點頭,順手筆記下來。「我看里面有一些干貨,可以保存久一點,炖湯煮粥都不錯,下次就不會再吃到沒味道的粥了。」
——還有采買過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互動與交流。
一切都讓他很莫名。
她甚至說了好多的「下次」。
無論真心與否,听多了假的都快變成真的,他已經快要分不清……
夕陽余暉照入庭院的時候,他在院子里替她搭花架、組合那個剛剛買回來的木櫃,而她在廚房準備晚餐。
淡淡的女乃油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眺望過,站在任何一戶人家門外。那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結合了食材與熱氣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一種屬于家的味道。
而這一次,他站在門內。
後來,他想起她養在頂樓露台那幾盆的盆栽。他留了一盆,擱在他房間的窗台,其余幾盆,找了個時間,送回去給她。
這是他第二次造訪。
專程來一趟,就為了送幾個小盆栽,听來有些可笑,按下門鈴時,他一度模擬過,若是她對他的造訪,露出意外的神情,或問︰「有事嗎?」時,他該如何回應……
幸好她沒有。
對于他的到訪,她表現得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拉了他進屋,不由分說地塞一堆布料到他手中。「今天沒空做飯,你先幫我一個忙,等我交完貨,要吃什麼都沒問題。」
他看了看手中的布料。「怎麼幫?」
「這樣——」她穿好針線,示範了一遍給他看。「你只要把扣子縫在這個地方固定好,就可以了。」
他點頭,表不了解。
剛開始下針還不太順手,試了幾次以後,漸漸拿捏到技巧,下針愈來愈穩,一針、一針縫得扎實又專注。
江晚照于是放心去忙其他部分。
她開了一間小小的工作室,接單的範圍主要是手工藝類的布制品,平日接單量不大,剛好夠她打發時間,也能照顧家里的病人。
偶爾,也會遇到這種數量多,交貨期又趕的情況。一般她會婉拒,不過有的時候,遇到長期合作的老客戶,禁不住人情壓力,還是會破例接一下。
雖然,她並不缺錢,但生活更多時候,追尋的是活著的重心與目標,這種有點忙、又不會太忙的狀態,對她來講剛剛好。
抓到竅門後,他速度開始變快,一個小時之後,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務。
于是,她又教了他一些簡單的針法,讓他做拼布接縫的工作。
趙之寒做得很好。
他的學習能力,向來都比別人快、也比別人強。
前一個禮拜,當了采買搬運工,這個禮拜,被拖來當縫紉工。
晚餐,他們叫了披薩,在布料堆里解決。
有了他的加入,進度比預期中快上許多,她甚至有閑情停下來觀察他。
經過這一日的訓練,他穿針引線有模有樣,架勢十足,縫線密實又平整,儼然專業繡工魂覺醒。
趙之寒發現有人偷懶,停手望去。「你做完了?」
「是啊,做完了。」還悠閑地做了個小玩意。
「還你。」他二話不說,直接交棒,讓專業的來。
「很有趣吧?」她笑笑地說。「一開始我是迷上刺繡,那真的是一個很好殺時間、並且紆壓的手工活。以前那些很痛苦、很沮喪、壓力很大、迷茫無助的日子里,只要拿著針,一針一線地縫,像是一種自我療愈的儀式,在儀式過程中,慢慢地,讓心靈平和,重新找到穩定的力量。」
「好像是。」他剛剛,似乎就是這樣,平靜而安適,完全沒想到生活里那些糟心事。
「那你下次心煩的時候,可以試試看。」
「好。」他拍拍身上的棉絮與線腳,才發現今天時間過得好快。「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等一下,這個給你。」那是他們今天一起合力完成的面紙盒布套的其中一個。
他以眼神詢問。
「你今天的酬勞。」她笑回。
他接過時,發現它和其他布套小小的不一樣,它的角落,繡了一只小兔子。
為什麼要給他小免子?
他蠕了蠕唇,最終還是沒問出口,默默接過。
「路上小心,到家時傳個訊息給我。」送他出門時,不忘叮嚀。
從來不會有人,叮嚀他這些。
回到家,將面紙盒套上那個小兔子布套,審視了一會兒,看到擱在一旁的手機,不自覺便拿起,回了訊。
「我到了。」
另一頭很快回傳︰「嗯,早點休息,晚安。」
再然後的下一次,她在腌蘿卜干,他理所當然被抓來幫忙切蘿卜。
「你刀工很穩耶,到底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
「我也想知道。」
每次來,他們總是有事情可以做,那些準備好的說詞,一次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腌好蘿卜,她在廚房烤餅干。
他坐在庭院的階梯上,聞著烤箱散發出的面餅香氣。
剛剛在腌蘿卜時,她不經意說,想在庭院這里,搭個秋千或藤椅之類的,最好是那種藤編的吊椅,她在說的時候一臉向往,好像已經看見,自己坐在那上頭賞月、看夕陽,享受清風徐徐的愜意風情……
「那就找時間去賣場,挑你想要的樣式。」
「你連搭秋千都會?」她微訝。
「總有說明書。」世上沒有完成不了的事,只有要不要去做。
這是他們下周的行程。
「來,嘗嘗看。」一只托盤捧到他眼前。「衣草餅干。」還有一壺水果茶。
他拿起一塊,淺嘗了口。「不錯。」
「喜歡的話,剩下的你帶回去,晚上餓了當點心吃。」
在那里,沒有人會幫他煮粥。
于是,房間床頭那個位置,再多一包餅干,原本空曠的桌面,一天天變得擁擠。
那個周末,去選吊床時,發生一點小插曲——他們遇見了趙之荷。
那是四房的女兒,他的妹妹。
江晚照要上前去打招呼,被他拉住。「不用。」
「為什麼?」終究是一家人,感情再怎麼疏離,也不能形同陌路,這個小泵從她嫁進趙家之後,與她雖沒那麼親近,倒也不曾為難過她。
「你沒看她壓根就不想過來嗎?」應該說,壓根兒不想承認他們認識,眼神里的鄙夷如此鮮明。
「她應該是誤會了。」眼看趙之荷已經走遠,她回頭,嘆氣問道︰「你怎麼不解釋?」
「解釋,是給願意相信你的人。」打心底就已經否定了他的人,何必去自取其辱。
所以那一夜,他才會什麼都不解釋嗎?
「下次你要講。」她頓了頓,仰望他俊漠側容。「我會听,也會相信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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