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夫人打算在女兒十五歲生辰日當天一並幫她舉辦笄禮,大雜院的眾人听了這喜事,決定要好好幫舒思翎辦個生辰宴,熱鬧熱鬧。
今日黃昏時分,生辰宴會在大雜院的中庭舉行,舒夫人從幾天前就忙著,直到此時才想起最重要的一物還未送來。
「瞧我這記性,思翎啊!你幫我去問問翠娘,今晚要用的簪子準備得如何了?」
「好的,我去把翠姊請過來。」
舒思翎走出了她與娘親居住的屋子,就見翠娘與人在中庭談話,她本是在一旁等著,要等翠娘談完話再請她到她們的屋子去一趟,卻听見那人與翠娘的對話——
「翠娘啊,你也真不夠意思,說好了你的小冊子都是由我來做買賣的,你怎麼自己做起生意來了?」
翠娘初時反應不過來,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寧子澤的那筆買賣。「這也是沒辦法的,印刷工坊的地可是向寧府租的,我能不通融嗎?」
「什麼寧府?我說的是徐府的大公子。」
「徐府的大公子?你肯定徐府的大公子說是我直接賣給他的?」翠娘知道她的小冊子生意好,外頭常有人冒名賣假貨,可別買到了假貨才好。
「我幫你做這生意,哪里能真的見到那些大老爺及公子,還不都是他們府里親信的僕人來交易的,你不知道徐府的人啊,狗眼看人低,一次兩次找上門來我都沒貨賣,今天居然特地上門來數落我一頓,說我沒本事,你的手頭上還扣著貨,他家少爺已經有其他人脈跟你買到新冊了,那樣子之得意啊!肯定不是買到假貨。」
「別氣別氣,我的小冊子真的只有托你做買賣而已,寧府是唯一的例外,許是寧府公子與徐府公子交好,正好寧府又有這層關系,這才替徐大公子訂了一本。」
「是這樣嗎?」
翠娘堆滿了笑意,雖然這中間人抽佣金抽了不少,但的確辦事得力,比老王好多了,她可不想與他打壞了關系。「當然是如此,你總不希望印刷工坊被收了地,我還得找新的印刷工坊,耽誤了我們賺錢的時機吧!」
中間人想想也是,總算是信了她。「寧公子有這層關系拿到小冊子的事不能外傳,否則以後我做買賣很麻煩的。」
「放心,我還正希望你別說出去,免得人人上門找我呢!」
「得到你的承諾我便放心了,我先走了。」
翠娘十分客氣的將人給送了出去,轉身要走回大雜院,就看見舒思翎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她見舒思翎的表情一掃多日的陰霾,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也起了取笑的念頭。
舒思翎一回神就看見翠娘壞壞的笑意,立刻收起笑容,紅了雙頰,正想轉身跑開,就听見翠娘夸張地嘆了口長長的氣。
「欸……原來是幫朋友買的小冊子,寧公子不能去工坊見你已經夠可憐了,還不明不白的被你誤會了好幾天。」
「翠姊,你胡說什麼呢!」舒思翎連忙看了屋子一眼,就怕娘親听見了。
娘親不喜寧子澤,七分是因為寧子澤對自己的示好,但也有三分是惱她居然沒有維持禮教的規範,還讓他在工坊里幫忙,如果讓娘親听見了翠姊的話,非得把她禁足不
「我胡說?你剛才沒听見嗎,拿到冊子的是徐大公子,不是寧公子啊!」
「翠姊不是也說過,小冊子在他們男子之間,常常是拿來分享討論的。」
「但你也知道小冊子的功效,要分享討論也不會在七天之內就拿來分享的,七天之內……效果正好著呢!」
雖然舒夫人耳提面命要翠娘說話得體些,別讓舒思翎沾多了小冊子的內容,但翠娘生性如此,有時難免把這些不正經的話掛在嘴邊,所以舒思翎很明白翠娘話里的意思。
「就、就算是有人買了小冊子,心如止水只送不用,那也不一定是寧公子送的吧!」
「你沒听方才我被數落了一頓,說徐大公子的小冊子是由我這里流出去的嗎?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不信,你說說,你真是嫌棄買小冊子的人,還是你生氣寧公子買了小冊子,是打算跟其他女子相好?」
「我……」舒思翎本來想反駁的,卻發現自己在看見寧子澤是來買小冊子的買主時,腦子里閃過的確實就是寧子澤打算與其他女子歡好的想法,頓時語塞。
翠娘看了舒思翎這態度,忍不住又掩起嘴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來找我總不只是為了偷听我說話吧!」
「才不是!是我娘讓我來問問簪子的事。」
這一提,翠娘才想起她幫忙牽線讓寧子澤在舒夫人面前博得好印象的機會。「你告訴你娘,我還在等人送簪子來,人一到就送去。」
舒思翎的心思被翠娘看得透澈,早就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了,一听到翠娘這麼說,恨不得像鳥兒一樣飛快的溜了,哪里會再多逗留等翠娘笑話她。
紀文亨不知如何知曉了舒思翎的生辰日,親自上門送禮,雖然禮盒小小的,但十分豪奢,是用血色珊瑚鏤空制成,翻開盒蓋,就見里頭絨布內襯上躺著一對艷紅色的寶石耳墜,要是換做別家的閨女,就算不喜歡他這個人,也很難不為這珍貴的禮物而心動。
偏偏舒思翎雖然生在大雜院,卻看不上這樣的珍寶,硬是把禮給退了。
紀文亨悻悻然的走出大雜院時,正巧遇到領著榮祺前來的寧子澤,紀文亨瞥了一眼榮祺手里捧著的兩只木盒,看來都十分樸素,立刻不屑的冷哼道︰「我這禮她們娘倆都看不上眼,你帶來的根本上不了台面。」
榮祺一听就要上前發難,倒是寧子澤沒被惹怒,他用眼神喝止榮祺的舉動,輕描淡寫的道︰「你送的的確是大禮,最近城里誰不知道紀大少買下了一對價值連城的耳墜,听聞者皆贊紀大少十分疼愛夫人,沒想到原來紀大少買下的耳墜,不是要送給夫人,而是舒姑娘。」
城里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若城里的人都知道,是不是也會傳進他妻子及岳丈的耳里?這對紀文亨來說是麻煩事。
紀文亨最近諸事不順,上回狠了心想把舒思翎帶走,卻被寧子澤破壞,然後便是無緣無故曝光了一名相好,還被父親、岳丈責罵。
雖然他對舒思翎有意思的事沒傳出去,但事後夫人盯他盯得很緊,他沒機會尋隙去見舒思翎,只得暫時老實安分的待在府里。
好不容易等夫人相信他老實多了,他找到了機會要來大雜院見舒思翎,卻遇上了一堆乞兒乞討,惹得大街上的人都盯著他看,他本也能打發他們再去大雜院,不想卻被世家伯父見著,他擔心去大雜院的事情又會傳到父親耳里,只得模模鼻子離開。
而後,每次他只要想到大雜院去就會遇上些怪事,想乘馬車時會遇上馬車掉了輪子,想走路時又會莫名其妙在大街上絆倒,好像連天意都不讓他來見舒思翎一般。
這一拖延便直到此時,才能借著舒思翎的生辰送禮物來,見她一面,怎料她這麼不知好歹,讓他窩了一肚子火,現在又遇到寧子澤,更是火上加火。
「這禮是貴重,但說價值連城也太過了,那都是傳聞不是事實,至于今日我送禮給思翎姑娘,是因為難得遇上她的生辰,平日里我送給夫人的自然是比這禮好些。」
寧子澤深知紀文亨有多懼內,逮著了機會便不放棄的找他麻煩。「原來如此,無怪乎舒姑娘退了你的禮,舒姑娘識大體,一定是以為傳聞中的珍品送給了她而不是紀少夫人,怕紀少夫人不開心這才拒絕,我這就去告訴舒姑娘紀大少送給紀少夫人的禮更為珍貴,要她不用介懷,收下禮便是。」
「寧子澤!」紀文亨惱羞成怒的喝道。
寧子澤沒被嚇著或被激怒,倒是榮祺不滿的嗆了回去,「紀文亨,別好了瘡疤忘了痛,你出現在這里,不知回府後,紀少夫人要如何計較啊?」
見寧子澤一臉波瀾不興,但雙眸犀利得好似什麼都瞞不了他,再見他身旁的榮祺一臉幸災樂禍,紀文亨更惱了,他府中的事,到底是被誰碎嘴說了出去?
先別說青樓女子被引去挑首飾那事是寧子澤策劃的,他連紀文亨買了那對耳墜的事都能查出來了,又怎麼查不出他回紀府被數落的事,耳墜一事可並不如寧子澤說的全城都知道,而是他手下的人查出來的。
「別管我們怎麼知道的,對了,提醒紀大少一件事,方才我跟著我家主子來時,在大街上遇見了你岳丈,你回去時小心些,可別讓他瞧見了。」
「遇見了就遇見了,有什麼怕他知道的。」紀文亨嘴硬逞強,就是不想讓寧家主僕看他笑話。
「喔?送了這麼貴重的禮物到這里來,還不怕他知道?」
紀文亨氣憤不已,但看寧子澤氣定神閑,只有榮祺對他叫囂,紀文亨覺得在這里與一名奴僕計較實在有失地位,嘴里不饒人的又罵了幾句後,,便甩袖離開了。
待他走遠了,寧子澤才神情凝重的皺起濃眉。
「經過這麼多事他還不死心,可見得他對舒姑娘的執著比我們以為的更深,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讓我們防不勝防,看來光是讓人暗自跟著他動手腳是不夠的……」
紀文亨要來找舒思翎總會遇上一連串變故,正是寧子澤命人跟蹤他,故意搞破壞的,他本以為紀文亨再,遇到幾次挫折就會收手,沒想到他竟然還沒死心。
「主子遣個官媒來提親,直接把舒姑娘定下了,不就一勞永逸了。」
寧子澤睨了榮祺一眼,榮祺乖乖低下頭,表面上裝得很老實,但心里可是得意的,他知道他可是說到主子心里去了。
卜炎從外頭回來,走到大雜院門口就看見寧子澤,他便猜想他是送禮來的。「寧公子是來見思領的吧?」
「沒得到舒夫人的允許,我不宜前往,今天來是受翠姊所托,煩請卜小扮先帶我們到翠姊屋子去吧!」
「也成,有翠姊幫忙,還愁見不著思翎嗎?」
紀文亨離開的時候臉色陰沉,舒思翎明白他不會死心,但她不會為了打發紀文亨而收下他的禮,畢竟這麼做,下回為難的就是自己了。
舒夫人見女兒毫不遲疑的退了那對耳墜,對女兒不為珍寶所動而感到滿意,紀文亨的家世雖然不差,但舒夫人自己落得這個下場,是寧可女兒不嫁也絕不為妾室的。
翠娘看了她們娘倆的反應,故意試探的問道︰「紀文亨送的禮被退了,就不知道寧公子送的禮,能不能討我們思翎歡心了?」
舒夫人一听見寧子澤就沉下臉,並不是她對他有偏見,只是寧府這樣的大門大戶,能看得上大雜院出身的她們嗎?她可不願女兒嫁進去受委屈。
「那些貴公子都是一個樣,寧子澤會送的禮,八成也是什麼珍貴的珠寶首飾。」舒夫人故意沒好氣的道。
「我倒覺得寧公子不是這種膚淺之人。」翠娘回道。
舒思翎知道娘親不喜寧子澤,希望翠娘別再說了,免得惹得娘更不喜寧子澤。「翠姊,先別說寧公子不一定會花心思打听我的事,如果寧公子真知道了我的生辰,也送來了同樣奢侈的賀禮,請你也幫我退了吧!」
翠娘也不急,彷佛抓著了舒思翎的語病一般,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是是是,如果寧公子也送來了什麼珠寶首飾的,我立刻退,行了嗎?」
她話才剛說完,卜炎就領了榮祺過來,榮祺的手里只剩一只木盒,因為這只木盒里裝的才是翠娘交代的東西。
翠娘看見榮祺,立刻迎了上去。「這簪子終于到了,我還以為寧公子忘了呢!」
寧公子?簪子?莫非是行笄禮用的簪子?舒夫人看了翠娘一眼,榮祺人就在這里她也不好發難,只能以眼神表達不諒解。
她前些日子身子不好,才想著讓翠娘幫忙準備簪子,沒想到她竟找了寧子澤幫忙,她今天早些時間還問了翠娘簪子要多少銀子要給她,翠娘沒肯收,原來是找了機會給寧子澤獻殷勤了。
當榮祺將黑檀木盒打開,舒夫人看見里頭躺了支翡翠簪子,立即搖頭拒絕。「這簪子價值不菲,我們不能收。」
她好歹曾是大戶人家的姨娘,怎會看不出這翡翠簪的價值,不過雖然簪子價值不菲,但不像一般大戶人家的喜好雕著夸張圖案,只刻著樸實的如意紋。
榮祺見舒夫人不肯收,依主子的交代說道︰「請舒夫人務必收下,主子交代了,這是他對舒姑娘的祝福,希望她一生順遂、平安如意。」
人家都說得這麼情真意切了,翠娘就不信舒夫人還能拒絕,果然就見舒夫人低頭看著木盒里的翡翠簪子,陷入了沉思。
翠娘知道舒夫人一看見榮祺時是有些埋怨她的,可是翠娘懂得打動舒夫人的心,立刻在一旁敲邊鼓,說姑娘家行笄禮是多麼重要的事,要不是舒思翎那個無良的爹當年太狠心,如今這禮怎會辦得這麼寒酸?她又說她只認識寧子澤這麼個有頭有臉的人,想讓他給她介紹買賣誠實的店家,哪里知道寧子澤便自告奮勇要辦這事,人家都這麼誠懇的表示心意了,她又怎好拒絕?
舒夫人听了,轉頭看向她可憐的女兒,都是她不好,女兒本該富貴嬌養著,卻被她害得得待在這大雜院里,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認,寧子澤不像紀文亨那類的公子哥,上回見他的確溫文有禮,送的禮與紀文亨相較雖同樣珍貴,但樸實不炫富,不同于紀文亨想以重金收買女兒的心,他倒是真心祈望女兒能夠一世平安如意,有了比較,舒夫人對寧子澤的不喜立即減低了不少。
「既然這是寧公子的心意,我們就收下了,說來寧公子送了如此貴重之禮,本也該請寧公子來參加生日宴,但這一來一往要不少時間,怕耽誤了寧公子的時間,改日我一定帶著小女親自上門道謝。」
「不花時間的,我家主子是因為沒得到舒夫人的允許這才不敢過來,其實他是親自把這禮物送來的,如今正在翠姊的屋子里等著我回去復命呢!」
「寧公子太客氣了,我這就去請他一同與宴。」舒夫人倒沒料到這一著,但話已說出口又不能收回,只得基于禮貌邀請了寧子澤。
舒思翎一听,心頭一喜,眉眼不自覺流露出笑意,翠娘可都看在眼里。
「舒夫人別忙,人在我屋子里我會招待,待會兒要入座時我再請他過來。」
「那就麻煩你了,翠娘。」
翠娘與舒夫人招呼完,領著榮祺要回自己的屋子,榮祺對她說寧子澤還另外準備了一份生辰禮。
翠娘就知道寧子澤沒那麼傻,不會真的只準備笄禮的簪子,簪子是要讓他得以與宴的敲門磚,他準備的生辰禮能讓舒夫人看了滿意,才是他能與舒思翎更進一步的好機會啊
「希望你家主子別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他送的生辰禮可得讓舒夫人她們娘倆看了順眼啊!」
順眼?這離順眼可遠著呢!
大雜院里所有人都不解地盯著那只寧子澤送上來的漆盒。
舒思翎的生辰宴及笄禮,大雜院里所有人都抽出時間來一起熱鬧熱鬧,唯一的外客只有寧子澤和榮祺。
舒夫人及舒思翎沒想到寧子澤除了翡翠簪子,還另外準備了生辰禮。
「寧公子,這我們不能收,我們已經收了你送的簪子了。」舒夫人出言拒絕,那翡翠簪子如今已隨著笄禮簪在了舒思翎的發上。
「那是在下為了笄禮所送的禮,而這……是為了生辰所送的禮。」
「但我們不能再收了。」
「請舒夫人務必收下,這禮是為了舒姑娘準備的,在下……實在用不著。」
舒夫人心想他送的大概又是什麼姑娘家的飾物吧,雖然她對寧子澤的印象扭轉了些,但如果他是那種只會送女子飾物的男子,就代表他對女兒的用心也只是與一般追求者一樣,頂多送的禮樸素討喜些而已。
翠娘可沒讓舒夫人再有拒絕的機會,她走上前接過了漆盒,原本她對這只不起眼的漆盒是沒抱太大的信心的,但看著寧子澤滿臉自信,她總覺得這只漆盒里應該裝了不得了的物品。
「先看看再說吧!若真是只有思翎適合、別人用不著的東西,舒夫人你就別再推辭,讓思翎收下吧!」
當翠娘,打開漆盒,眾人全都皺起了眉頭,怎麼是兩本舊書冊?只有江老及舒夫人互望了一眼,再也維持不了冷漠疏遠的臉色,笑了出來。
而舒思翎的反應更令其他人意外,她一看見那兩本書冊,立即寶貝的接過來,接著雙眼發亮的看著娘親。「娘……」
江老這會兒是大笑出聲了。「舒夫人,你別再拒絕了,當心思翎恨你。」
舒夫人無奈的笑了笑,再面對寧子澤時,笑容真切許多。「讓寧公子笑話了。」
就連寧子澤都沒料到舒思翎會這麼喜歡他送的禮物。
「本只是想舒姑娘看似頗精通藥學,這兩本醫書及藥經的孤本應會受舒姑娘青睞,沒想到舒姑娘會這麼喜歡……」
「我這女兒啊,什麼金銀財寶、珍珠瑪瑙都沒法兒讓她動心,就只有醫書及藥經啊……」舒夫人看了看女兒,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下這是無心插柳了。」
「雖然你說並不知道她會這麼喜愛,但是能送出這樣的禮,證明你絕對不是『無心』的,我明白了,只要寧公子守禮,我便不再阻止你見思翎,但切記,若是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言,這大雜院里的每個人可都不饒你。」
寧子澤本是很開心得到認同的,但突然看見大雜院里的人不分男女一個個突然端起凶神惡煞的表情,還真有些背脊發涼。
「在下不敢。」
可惜啊!這回舒思翎因為太高興,還捧著書冊看著,完全沒有听到另一頭大家說了什麼,當然也沒有及時拯救寧子澤。
寧子澤不由得露出苦笑,他該不該嫉妒自己送的禮啊?
舒思翎的生辰宴結束後,寧子澤又看見了自己十二歲那年因為母喪來到大雜院尋求溫暖,所看見的那和樂的一幕。
所有人在中庭唱起戲來,年紀最小的舒思翎也演了一角,但她只唱了幾句就來到了寧子澤的身邊坐著。
「讓寧公子看笑話了。」
「不,我喜歡這樣的氣氛,誰說人一定要家財萬貫才能開心,我看你們過得比我開心不知千萬倍。」
見他臉上的笑容是真的開心,舒思翎也放心了,大雜院里的大伙似乎不排斥他這個貴公子,而他也不會有那種眼高于頂、看不起大雜院里的人的脾性。
「大雜院的大伙並不富有,但都隨遇而安,他們都不是金舟城人,來到這里都是有他們的故事的。」
「喔?我想知道江老的故事。」
舒思翎呆了呆,不敢把師父的故事說出來。「為什麼是他?」
「我猜……他便是教你藥學的師父吧!因為他一看到藥經孤本就知道是什麼,不像其他人還弄不懂我怎會送你兩本舊書冊。」
見他心思細膩,竟由一個小動作就看出師父的身分,讓她十分驚嘆。「師父的故事我不能說,我也希望這是秘密,現在他只是采藥人,再無其他。」
「既是舒姑娘的希望,那麼我便不問。」
他的體貼讓她的心一暖,繼續說道︰「其他人的我倒是能說說,今晚的宴席是王大叔及王嬸準備的,他們夫妻倆都有一手好廚藝,都在大街上一間生意興隆的客棧當廚子。」
寧子澤隨著舒思翎所指的方向望向王二及其妻子張氏,別說他親自品嘗過他的手藝,端看兩人富態的身形,也能知道他們的手藝肯定非常好。
「卜大哥你是見過的,他在另一間客棧當跑堂,很得掌櫃喜歡。」舒思翎又指向年近半百的陳坤,他正看著戲,開心的跟著打拍子。「陳大叔在街上擺攤賣涼茶,也能在涼茶攤上打听到不少消息,是個包打听。」
寧子澤見她又看向了翠娘,他便接口道︰「翠姊我倒是打听過,她是個寡婦,一直想籌錢開間胭脂鋪子。」
他為什麼會特地打听翠娘的事,舒思翎並未多想,接著又道︰「多虧了有朱夫子,讓我娘為他縫補、做衣裳做為束修,教我讀書識字。」
窮秀才朱瑞和在學堂里當夫子,嘴里說的是他與舒夫人各取所需,表情也總是十分嚴肅,但大家都看得出來只是沒說破,他寵舒思翎根本與其他人無異。
「最後,就是萬大叔了,雖是生意失敗流落至此,但你別以為他是不會做生意,從我小時候起他就愛跟我說些生意經,我覺得他若是有資金,肯定可以恢復昔日榮光,不過萬大叔現在給人當掌櫃倒也知足,而且很受重用。」
「你呢?你的故事呢?」
或許他人說起自己的故事都有些惆悵,但舒思翎因為自小就出生在大雜院里,而且有如同親人一般疼惜自己的鄰居們,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悲慘。「我娘是一大戶人家的姨娘,不小心得罪了正室,被正室陷害惹怒了我爹,後來我爹將我娘趕了出來,我娘發現懷了我之後,也沒想過要讓我回去認祖歸宗,就是擔心她流落在外這麼久,沒人會相信我的身世。」
「但不回去你甘心嗎?如果是我,我會爭、會奪,直到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你是男子,你爭你奪,或許是奪回屬于你的一切,但我是女子,那些所謂的家產是我的兄弟的,我爭什麼?奪什麼?」
寧子澤並不容許自己任人欺凌,但他也能認同大雜院里所有人隨遇而安的選擇,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
「我羨慕你們這樣有喜事就開心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寧子澤很好奇,大雜院里的人的娛樂就是唱戲嗎?
舒思翎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唱得意猶未盡的大伙,她也喜歡這些猶如親人的鄰居們。
「從我小時候開始,逢年過節還是有什麼喜事,我們宴後的娛樂就是唱戲,你別看大家走位、戲詞都很熟練,其實大家會唱的就是那兩、三出戲,這麼多年唱下來,就算是學戲的學徒都成大角了。」
「難怪這回我又听見同樣的戲曲,原以為只是巧合踫上了大伙唱同一出戲。」
「這回?」舒思翎不解。
直到剛剛听到萬安復提起,她才知道這大雜院原來是跟寧府租的,但即便如此,平常負責交租的都是契約主萬安復,其他人幾乎很少見到寧府的人,那麼寧子澤是在什麼時候听過大雜院里的大家唱戲的?
寧子澤也不覺得當年的事是秘密,便說了,「七年前我母親過世,我心情難過,想起曾跟著祖父來過這兒,喜歡這里和樂的氣氛,便過來了,那日是臘八,天上還落著雪,大伙竟不畏雪在中庭唱戲,我在門外偷听了好半晌,受了風寒,回寧府還大病了一場。」
臘八?七年前?為什麼听他這麼說會讓她腦海里勾起什麼一般,舒思翎定定的看著他,直到……想到了一件事。「那時有個小女孩端著臘八粥給你吃嗎?」
他知道她是想起來了,想逗逗她,他故意用手捂著左胸,假裝難過的道︰「是啊!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我第一次對姑娘示愛,怎料卻被拒絕了,那心痛啊……」
「你可知道那小女孩是誰?」
她以為他認不出是她嗎?寧子澤壞心的笑了,見她抬頭看他,又立刻恢復痛心的神情。「她已經不住在大雜院里了吧?沒見到差不多年紀的姑娘。」
舒思翎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是因為他心里一直記得她而開心,但也因為他沒認出她,心里記得的是另一個女孩而感到酸楚。
「既然沒見到,就當你們無緣吧!」
寧子澤想立刻告訴她他當然認出她來了,可是見她竟會因為他想著其他的女子而吃味,當下心頭大喜,壞心的他想看她多為自己吃味一些,故意不說,還轉移了話題,「舒姑娘,你……听過金蟬夫人嗎?」
一听到金蟬夫人四個字,舒思翎那滿懷的酸意霎時消散無蹤,她瞠大了眼看著寧子澤,直到他突然笑了出來。
「舒姑娘,你完全是不打自招啊!」
「你……你在試探我?」
「雖然我知道自己沒猜錯,但我還是想听你自己承認,金蟬夫人就是翠娘,而你在工坊調制的藥劑,就是金蟬夫人的書大賣的原因吧!」
舒思翎瞋瞪了寧子澤得意的模樣一眼,偏過頭裝傻道︰「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日我與金蟬夫人交易,坐在一旁的女子分明是你,你還不承認。」
現在她可想通方才寧子澤說他調查過翠娘的原因了,原來他懷疑翠娘就是金蟬夫人啊!
「她身旁的女子戴著帷帽,你怎麼會知道她是我?」
她就沒留意到自己的話露了餡了嗎?他強忍著笑意不點破,繼續說道︰「那女子的身上有著跟你一樣的香味。」
「香味?」舒思翎抬起手臂往衣袖上嗅了嗅,她並不愛用香料,但母親喜歡拿榍子花水為她浸泡衣裳,尤其經過太陽曝曬之後,就像衣料本就有著香氣一般,不過水就洗不掉。「是我衣料的香味吧,這香味又不稀奇。」
寧子澤從懷中拿出一條手絹,刻意在鼻間嗅了嗅,直到他從她的眼神及臉上的紅暈肯定她已經認出來了,才接著說︰「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尋常的檍子花香,直到為了你的生辰找尋送你的賀禮時,才發現遍尋了所有胭脂鋪子里的香料,就沒一種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舒思翎伸手想搶回自己的手絹,但他動作更快,立刻又把手絹塞進了懷里,她總不能扒開他的衣裳搶,只得鼓著雙頰瞪他。
「這讓我發現了你是獨一無二的,就連身上的味道都是,尋常女子喜歡的小玩意兒肯定入不了你的眼,于是我重金買下那兩本孤本,只有這樣的禮物,才配得上像你這麼特別的女子。」
听他突然稱贊起自己,她老實的紅了臉,頓時不氣不惱了。「既然你喜歡那條手絹,那就送你吧!你問我一聲,我也會送你的。」
「若我說,我當手絹是訂情之物,你也送?」
「你……你莫要語出輕薄,我娘才剛喜歡你一些。」
「你怕你娘不喜歡我?」
「那是當然,如果她不喜歡你,那我……」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什麼,舒思翎連忙住了嘴。
「舒姑娘,我喜歡你,你呢?你喜歡我嗎?」
雖然是在這吵雜的大雜院中庭,雖然周遭眾人都在笑鬧著,實在不是一個很有情調的地方,但听見他說他喜歡她,她還是掩不住內心的欣喜,她羞垂著臉,不說話。
「因為我買了金蟬夫人的書,你覺得我不是正經男子吧?」
「不是!我已經知道那書不是你自己要的了。」話音一落,舒思翎這才意識到自己不但間接承認自己不討厭他,還把她跟金蟬夫人的關系給認了。
「那書的神效的確出自你之手吧?」
她見他並未取笑她,反倒問得認真,便也老實說了,「我調制的藥劑是為了淬紙用的,翠姊的書就是淬過我調制的藥才有那傳說中的神效,但說穿了,也只是一種只對男人有效,經由嗅聞而引發藥效的催情藥罷了,翠姊的書銷量本就不算太差,只是要滿足她開胭脂鋪子的心願還遠遠不夠,而我娘生了病也需要醫藥費,所以我便與翠姊合作。」
「你不直接賣這藥或是配方,想來也是擔心你師父的身分曝光,這才想出的辦法吧?」
「是,師父及大雜院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親人,任何可能傷害他們的事,我都要避免。」
「你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至于你們知道真正要金蟬夫人的書的人不是我,我希望你們也能保密。」
舒思翎這才明白過來當初他托人接洽要買翠娘的書,卻希望隱瞞身分,並不是擔心,他買書的事泄露出去,而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要送書給誰。
「你送書給徐大公子的事為什麼不能說?」
「舒姑娘,你可知我們的娘親有相同的遭遇,但我娘親過得更悲慘,她的後半生被我爹誤認不貞,冷落她、鄙視她、傷害她,直到她抑郁而終,而我,他認為是奸夫所出的我,也在他的漠視下被自己的兄弟欺凌,我母親的仇,我要報,我要讓我父親承認我是他的兒子,我要讓只重視大哥的父親認可我的成就比大哥更好,而接近徐宣邦可以幫我完成這計劃的一部分。」
舒思翎想起了十二歲的寧子澤約略提過他有個會欺負他的大哥。
「徐大公子能在你的計劃里起到什麼作用?」
「我听說徐宣邦縱欲多年,身子大不如前,但他又不肯放棄在女人堆里快活的日子,更加掏空了他的身子,如今不靠藥物便不能人道了。」
「所以听到小冊子的成效就想得到,但又沒有門路可以買到?」
「是。」
「寧公子,三日後到工坊來,我有辦法幫你完成你要達成的目的。」舒思翎也想助他一臂之力。
「如果會影響到江老的身分……」
「會不會泄露身分,看的是你的保密功夫,我能信任你嗎?」
「我絕不會讓舒姑娘失望的。」寧子澤開心得有些忘我了,握住了舒思翎的手。
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何事,只看到寧子澤握著女兒的手的舒夫人,瞪著寧子澤清了清嗓子,這回不只舒思翎又紅了臉,連寧子澤也是,他快速收回手後,還傻傻地搔了搔後腦。
一旁的榮祺看得可十分清楚,舒夫人是希望他們維持有禮的距離,倒也不是反對他們,總覺得他該提醒一下主子,如果真喜歡舒姑娘,還是快快安排官媒來提親,肯定能成就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