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于停了,可天依然黑著,他們握著從巨木折下的火把,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上,朝著前方深處的森林走去。
「當心。」封麟一把扶住了走在前方,險些滑倒的朱曉芸。
雪地實在太滑了,他們又沒有足夠的御寒衣物,只要一離開溫暖的小屋,便凍得四肢僵硬,瑟瑟發抖。
即便是有武功底子的封麟,初次踏出小屋時,亦覺寒意刺骨,手腳也凍得有些不听使喚。
他無法想象,在他昏睡不醒的那幾日,她獨自一人,忍受這樣的寒冷與恐懼,僅拎著一盞油燈便前往森林。
「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真的好害怕,可一想到屋里空蕩蕩的,除了白米什麼也沒有,總不能靠那甕白米過活吧,便告訴自己非得來這兒瞅瞅不可。」
一如從前那般,她絮絮叨叨的說及前些日子的心思,習慣性地與封麟分享。
只是,封麟不同于過去的冷漠不理,雖然仍是沉默少語,可卻是仔細地聆听著她所說的每一字句。
「再過去一些有個結冰的湖,湖畔有一群鵝,我設了好幾次的陷阱,才讓我逮到一只,那些大白鵝可聰明了。」
封麟讓她走在前頭,這樣他才能看牢她。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搖搖晃晃地走在雪地里,他的目光不禁沉了下去。
撥開了一連串不耐冰霜的重量,低垂而下的樹枝,拿高手中的火把,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森林里別有洞天,雖然仍是一片雪白,但是林里竟有飛禽,密布的巨木之間偶有黑影竄動而過,似乎有耐寒的走獸藏匿其中。
「湖得再走上一段路。」朱曉芸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他說。
「不急。」他低道。
封麟舉高火把,觀察起森林的地形,以及頂上那片密林里,可否藏有什麼異獸。
大致瀏覽過一圈之後,他才繼續邁步,讓朱曉芸領著他前往結冰的湖。
當他們快走出森林涵蓋的範圍時,林里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大量的冰柱往下墜落,砸在雪地里,發出咚咚作響的悶聲。
封麟立即上前抱住朱曉芸,將她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
大大小小的冰柱砸落在他後背上,他直挺挺的緊抱住懷中人兒,動也不動,一聲未吭。
火把落在地上,雖然沒有熄減,視線卻暗了下來,朱曉芸惶張地直嚷︰「阿痴?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
「沒事。」他抱著她從積雪里緩緩坐起。
當他拾起火把,回首望向森林時,一道黑影飛快掠過結冰的樹梢,稍縱即逝。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黑影消失的那處一會兒,隨後別開了眼,扶著朱曉芸站起身。
「我們驚動了林里的禽鳥。」他不想讓她擔憂,刻意隱瞞了黑影的事。
「幸好不是什麼野獸。」緊繃的小臉放松開來,她長吁了口氣。
握緊了火把,他們一路踩著更小心的腳步,來到結冰的湖上。
湖畔有棵樹,樹下被挖了個坑洞,洞里便是朱曉芸設下的陷阱。
她小碎步的奔上前,蹲查看陷阱,而後扁著小嘴,一臉失望的道︰「那些大白鵝八成是學聰明了,居然沒有半只落入我設的陷阱。」
封麟靠過來,將火把遞給她,接手重新設置陷阱。
這時,在他們身後那一整片結冰的凍湖,堅硬的表面忽然開始龜裂,而他們毫無所覺……
「你的陷阱不夠牢固,那些鵝肯定是曾掉入陷阱後又逃走。」
設置好了陷阱,封麟接過火把,轉過身照亮後方的湖面。
下一刻,當他看見湖面上那細微的裂痕時,他臉色丕變,隨即一把拉住朱曉芸。
來不及了!當他們同時往前踏出一步,彷佛漣漪一般,湖面的裂痕迅速擴散,快得讓人無從反應。
下一刻,湖上的冰爆裂開來!
「呀!」朱曉芸腳下一空,整個人沉入凍骨的冰湖里。
見狀,封麟緊握火把,隨她一同下沉。
湖水有多麼冰,又有多麼黑,竟然能將黃騖施以咒術的火焰淹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湖里,朱曉芸害怕得拼命踢動雙腿,努力睜大雙眼,找尋封麟的身影。
「阿……痴……」她在水里張嘴欲吼,卻只吞了滿肚子的冰水。
寒冷,黑暗,交織成強烈的恐懼,她渾身僵硬,彷佛被捆綁住一般,四肢越來越沉重,逐漸往下沉。
綦地,一只大手精準無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將下沉的嬌小人兒順著湖水的浮力往上拉。
嘩啦一聲,封麟抱著朱曉芸破水而出。
「咳咳……」朱曉芸緊緊攀在他身上,張大了嘴巴呼吸。
即便在黑暗中,封麟靠著異常敏銳的五感,抱著朱曉芸迅速游至湖畔,空出一只手在雪地里模索,而後模至了被積雪埋住的巨木樹根,他抓緊樹根借力,將兩人拖出冰湖。
雪地雖冷,卻冷不過湖里,一躺上雪地,那刺骨的冰冷隨即退去些許。
他們在黑暗中緊緊相擁,相互取暖,亦大口喘氣。
朱曉芸在他懷里翻了個身,弓背而跪,咳出了幾口冰水,而後癱倒下來。
一只大手撫上她臉頰,似在安撫她的情緒。
「阿痴,我好冷……」她低語,渾身冷得像冰塊,不停地打顫。
「抱著我。」他道,並用雙手將她抱住。
「火把熄了,我們要怎麼回家?」
「有我,別怕。」
耳畔傳來封麟沉穩微啞的嗓音,她雖然有些不安,緊繃的身子卻稍稍放松了。
「湖上的冰怎會突然裂了?我來過好幾回,從來沒這樣過。」
黑暗里的封麟若有所思,並未響應。
「阿痴,好冷……」她蜷縮在他懷里,頻頻顫抖。
大手探了探她的額溫,又撫過她異常冰冷的臉頰,封麟眉頭緊皺,連忙將她背到背後,然後憑著五感,小心翼翼地繞著冰湖邊緣走。
森林里實在太黑暗,好幾次他不得不停下來,靠著聆听林中走獸竄動的聲響辨認方位。
一路上走走停停,耗去了不少時間,可最終封麟仍是成功的穿越森林,順著來時路,以及不遠處著火巨木的火光引導,返回了小屋。
將軟綿綿的人兒放倒在榻里,就著屋里的燭火,他看見她小臉慘白,雙眼緊閉,小嘴凍成了紫色。
他趕緊將油燈點上,擱在一旁茶幾上,再去取來一盆干淨雪水,放上火塘煮熱,用溫水替她擦拭小臉與身子。
她秀眉緊蹙,翻來覆去,嘴里直喊冷,可雙手卻下意識地扯弄著身上衣物。
見那張慘白小臉透出不自然的紅暈,封麟沉下臉,隨即替她解下濕透的衣物,再將帕子放到火塘邊的鐵架上烤熱之後,替她擦干身子。
嬌軀在榻里瑟瑟發抖,她整個人昏沉沉的,嘴里直喊冷。
「一會兒便不冷了。」他低啞著嗓安撫。
捏著溫熱帕子的大手,仔細地擦干她身上的每一處,而後用薄被包裹住身子,再煮上一壺熱茶,端至她的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下。
「好熱……」她無意識的呢喃著,將臉轉開,不願再喝他喂來的熱茶。
「听話,喝下。」他哄著她。
她秀眉緊蹙,即便在昏睡當中,仍是听話地張開嘴,喝光了他喂來的熱茶。
封麟回到火塘邊,月兌下自己身上的衣物,隨同朱曉芸的一起掛在火塘邊烤,然後從衣箱里取出用大小碎布拼縫而成的衣褲換上。
這衣褲是朱曉芸從屋里四處拾掇,甚至還拆了一件薄被而縫制成的,畢竟屋外是濕冷的雪天,每回出外覓食總免不了弄濕衣物,得想辦法裁件衣物替換才不至于凍著。
他取來了朱曉芸的衣裙,動作輕緩地替她穿上,然後返回火塘前,從木桶里撈出了條魚,抄起菜刀出了大門,在雪地里利落地將魚處理干淨,而後回到屋里熬起了魚湯。
朱曉芸勉力地睜開眼,卻見封麟坐在火塘前,守著火塘上的那鍋湯,火光將他的身影染成淡淡橘紅。
看請他人安在,她便安心地閉起眼,昏沉沉睡去。
窗外似有暗影飛掠而過,封麟倏然睜眼,握緊菜刀便站起身追出去。
屋外,一片死寂,雪落無聲。
他四下梭巡,無聲靜立了片刻,這才返回屋里,火塘上的熱粥已煮沸,他放下菜刀,拿起湯勺與陶碗,舀了半碗混雜著細碎魚肉的熱粥。
他端著熱粥返回榻旁,扶起依然昏睡不醒的朱曉芸,讓她靠在他胸懷里,然後執起調羹舀起一口熱粥,小心翼翼地喂進她嘴里。
她已病了好些天。盡避沒了日與夜的分界,無法計算實際天數,可封麟約略從進食的間隔,以及身體的本能需求來判斷,推敲朱曉芸至少病了三天。
她的燒已退,身子卻異常地冰諒,他揣度應是這兒的氣候太過寒冷,她又墜入冰湖,染上風寒,方會如此。
寒氣襲體,又一直身處在冰冷之境,饒是再強壯的人亦會病倒。
朱曉芸緩緩睜眼,看著正在喂自己喝粥的封麟,虛軟無力地喃道︰「對不住……讓阿痴擔心了。」
「別說話。」他叮嚀,又喂下一口粥。
她乖巧地任他將熱粥喂畢,看他將碗收拾好,往火塘底下扔了一把結霜的樹枝,然後回到榻里,將她抱進懷里。
她習慣性地依偎在他胸膛前,用細瘦的雙手緊緊攀抱住他。
他吻了吻她的額,一手爬網過她散放下來的烏亮長發,替她梳理糾纏的發絲。
「阿痴,我是不是變得很丑呀?」
她仰起小臉,臉上仍有著大病初愈的病態,神情懨懨地,唇上不見血色。
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毫不猶豫的道︰「不丑。」
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紅暈,在蒼白的臉頰上漾開,她微微一笑,有些嬌窘,卻又掩不住心中歡喜。
「你覺得我好看嗎?」她一直想問,卻始終沒有機會。
「好看。」他立即回道。
「可是你比我更好看。」她輕嘆,眸光停留在那張俊麗無雙的面龐上。
「我有什麼好看的?」他不以為然。
縴指滑過了他的眉宇之間,輕撫過那雙深邃美麗的眼。
「這兒好看。」她低語。
縴指順著英挺的鼻梁滑下。「這兒也好看。」
那雙暗黑如夜的美眸,直勾勾地望著她,沒有阻止她以手描繪自己臉龐的舉動。
手指來到那兩片薄唇之間,勾勒起唇形,她輕喃︰「連這兒也好看。我沒看過比你更漂亮的人。」
他一把握住了唇間的那只縴指,氣息有些失穩的道︰「你沒見過其它的神裔,他們比我漂亮得多。」
「才不。」她軟軟反駁。「我相信,那些神裔都沒有你來得好看。」
那雙杏兒眼閃爍著晶瑩光芒,好似揉碎的星光,滿布其中,當她用著全然信賴的目光望著自己,封麟只覺胸中被灌注了暖意。
自幼,他便在鳳洵冷酷殘忍的教下長大,他更是被扔棄在寒荒國的棄子,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溫暖。
他心里清楚,這份暖意是她給予的,是世上任何人都給不了,更無法取代的。
黑眸深處的寒冰融解,他的目光泛起絲絲溫柔,大手撫上她唇邊那彎笑。
手指眷戀不已地輕撫許久,而後他傾身吻住,將那抹笑完整地吻進嘴里。
她羞紅著臉,緩緩垂眸,雙手揪緊了他前襟,輕顫的唇兒遭他一口含住。
他的舌遠比他房里取暖的火盆還燙人,煨暖了她的嘴,吸吮得她喘不過氣。
小手微微顫抖,她稍稍睜眼,看見那雙黑眸好似兩簇火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盯得她心慌意亂。
他退開唇舌時,她已滿臉通紅,小嘴微腫。
他捧起那張羞窘的小臉,沙啞說道︰「在我眼里,誰都不及你好看。」
她粉唇一抿,笑得燦爛,眼中星光湛湛,掩不住心底的喜悅,羞怯地湊上前,吻了吻他那雙薄唇。
她的唇一沾上他的,他渾身緊繃起來,體內有團之火,早已醞釀多時,卻總被他刻意忽略壓下。
這些日子里,夜夜與她同床共寢,香軟嬌軀在懷,幾乎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
可她正病著,他把心思全擺在照她身上,自然能壓抑下那份欲念。
此刻她稍稍恢復精神,還有氣力同他聊些不重要的閑話,他放下心底大石的同時,那壓抑已久的欲念便蠢蠢欲動起來。
感覺到他的身軀異常僵硬,渾身更是散發陣陣熱氣,朱曉芸不禁擔憂地探手撫了撫他的面龐。
「你的身體好燙,莫不是因為照顧我也病了?」
他一聲不吭,輕輕拉下她的手,那雙銳亮的黑眸,異常專注地凝視著她。
「不是病。」他喉嚨微動,低啞吐嗓。
她正欲往下追問,他忽然大動作的翻了個身,將她壓在高大身軀之下。
……
夜,永遠不散……
在這一處絕望的冰冷國境,他們只能用彼此的體溫,驅散那漫漫長夜的寒冷,以及心底深處最無奈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