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回來了。」卓淳溪沖上前,一把抱住卓藺風。「三叔不在,我好無聊哦!」
「歐陽杞沒陪你嗎?你不乖?」
「有乖,我有念書、有練武,歐陽叔叔給我做烤雞腿,我還有進宮看皇祖母,皇祖母賞我很多好東西。」
「嗯,淳溪很乖。」卓藺風模模他的頭。
「淳溪最乖。」他加重口氣,證明自己是好小孩。
「來,看看三叔帶誰回來了。」
卓藺風退開一步,站在他身後的敏敏露出頭,對卓淳溪一笑。
卓淳溪樂得拍手,又叫又跳的。「妹妹,是妹妹來了!」
他對敏敏和對三叔一樣熱情,也是跑上前,也要將她抱進懷里,用力拍她的後背,但卓藺風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
抱不到敏敏,卓淳溪噘起嘴巴,一臉的可憐兮兮,他的個頭雖大,但就是個孩子,受了委屈,就憋不住了。
敏敏沖著他笑,輕喊,「哥哥。」
被她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喊,卓淳溪重新展開笑顏。「妹妹瘦了,丑。」
敏敏接口道︰「怎麼辦,又瘦又丑,哥哥不喜歡我了?」
「不會不會,我讓歐陽叔叔給你做飯,你每天吃很多飯,就會漂亮回來。」說著,卓淳溪又要去拉敏敏的手。
卓藺風不動聲色地將他伸過來的手拉住,囑咐道︰「以後妹妹要住在這里,你得把她當成家人,好生照顧。」
「嗯。」他用力點頭,指著敏敏說︰「你是我妹妹、親妹妹。」
敏敏跟著用力點頭,她比他更快樂,她有家了,而家里的每個人都是她的親人。
「你要大口吃飯。」
「好,大口吃飯。」
「還要大口吃肉。」卓淳溪道,有個妹妹可以教導,他有身為哥哥的驕傲。
「好,還要大口吃肉。」她附和。
「還要大碗喝湯。」
「還要大碗喝湯。」
兩人一句句應和,輕快地往屋里走。
卓藺風看著兩人的背影,不自覺的勾起唇角,家人啊……這是他期待的關系。
蜀王府佔地很大,布置精致奢華,往來下人雖然不多,卻不覺得孤單清冷,整座府邸反倒給人一種輕松而溫暖的感覺。
安排給敏敏的院子不像院子,更像花園,繁花錦簇、美不勝收,有假山、有涼亭,還有一彎小溪流過。
看到溪水,敏敏難免聯想起那幾條「無辜亡靈」以及自己的任性,悄悄地紅了臉頰。
一路走來,她的眼楮沒有歇息過,每處的景致都足見用心。
她的住處名叫喜春院,屋宅不多,只有十間,住著一、二等丫鬟,粗使婆子和三等丫鬟住在後院,扣除丫鬟住的,剩下的房間分別是寢居、小花廳、繡房、書房以及浴間。
書房大,藏書多,還有一面大桌子,上頭放著昂貴畫紙,而旁邊的櫃子里裝滿畫具與顏料,繡房也大,布料、各色繡線都很齊全。
但一般女子住處都有的琴室,這里卻沒有,若非是臨時拜訪,敏敏會誤以為喜春院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因為她善女紅、喜歡丹青,卻對琴棋不感興趣。
卓藺風和卓淳溪、歐陽杞住在隔壁的喜秋院,比喜春院大一些,兩院中間有拱月門相通,往來不到一刻鐘。
相較起來,喜秋院的布置較為低調,卻更加大器,一看就曉得是男人的住處,沒有花草,只有一片走不到頭的竹林。
三人的寢屋相當大,而佔地最大的是書房和練武房,隨便一處,就是旁人的七、八間大。
據說,敏敏的寢居和卓藺風的只隔一堵牆,用歐陽杞的說法是,她在牆這邊打個噴嚏,都能把卓藺風吵醒。
敏敏的浴間里頭,有個大一以讓兩、三,時泡進去仍不嫌擠的大木桶。
卓藺風安排四個大丫鬟給敏敏,都在十五、六歲上下,四人各有所長。
迎面,落春走來,敏敏看見,上前拉住她的手。
「小春。」她上下打量,小春的打扮並沒有特別好,可整個人看起來……更精神、更美麗、更像大家閨秀,感覺好像一株薔薇移植到更適合的環境,于是舒展枝葉,錠放美艷。
「姑娘,我現在改名字叫落春了。」
「嗯。」
「來,我帶姑娘認認人。」她指著臉圓圓、身材微潤女子,說︰「她是落夏,最擅長廚藝泡茶,我敢說大話,除了歐陽公子之外,滿京城上下,沒幾個比得上她的手藝;有一雙聰明的眼楮,好像隨時都帶著笑的叫做落秋,她精于算賬,姑娘可以把賬本、銀錢都交給她管,至于那個愛擺冷臉、以為自己前輩子是冰塊的,叫做落冬,我們可不敢輕易招惹她,因為她武功高強,以後保護姑娘的責任就落在她身上。」
敏敏的容貌經常被人用艷冠群芳來形容,若非如此,怎會無端招來妒恨,可是看見落春四人排排站時,她才曉得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們的五官細膩精致,或端莊秀麗,或嬌美溫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並非敏敏夸大,便是選秀入宮的女子,也沒有幾個比得上她們。
這麼美麗的女子,竟甘心在蜀王府里當婢女?
敏敏忍不住望向卓藺風,這個主子是多有魅力啊。
「先洗漱吧,吃點東西再好好休息。」她的身子需要調養。
「好。」
「有事,我就在隔璧院子,讓人過來找我。」
「好。」
敏敏應過聲,卓藺風離開,落春迎上前,拉著她走到衣櫃前,問道︰「姑娘要不要先挑選衣裳?」
話才說完,落秋便打開衣櫃。
里頭滿滿的全是衣裳,鵝黃、月牙白、粉紫……各種顏色、各種款式和布料都有,而那些衣服看起來都沒上過身。
蜀王未娶妻,府里怎會備下女子衣飾?
她隨意選了一套素白的,落春又拉著她走到妝台前,打開首飾盒,里頭的珠玉釧煉閃花了她的眼楮,一件件都是精品,全是出自楚大師的手。
楚大師是富春圓的師傅,他親手打造的首飾,一物難求。
敏敏忍不住問︰「這屋子是誰住的?」
落春不明白她的意思,直覺回答,「姑娘住的呀。」
「我是說之前。」
「之前沒人住。」
「那這些東西……」
「全是王爺為姑娘備下的。」
聞言,敏敏心花盛開,所以他很早以前就想把她帶進王府?可她問過可不可不嫁給驥哥哥、嫁給他,他當下馬上就否決了呀。
看著她疑惑的表情,落春淡淡一笑,她知道姑娘在疑心什麼,以前主子爺不讓她說,現在事已成實,講出來應該沒關系吧。
她走到敏敏跟前,柔聲道︰「我也懷疑過,王爺明明就是喜歡姑娘的,為什麼……姑娘不好意思問,奴婢問了。姑娘可知王爺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回答?」
「王爺反問我,從關驥手上搶人,和皇上眼皮子底下搶人,哪個容易些?王爺領我回王府後,就命人整治起這些東西,務必讓姑娘住得舒心。
「姑娘出嫁那天,王爺離京,姑娘讓灰灰、小小送來的信,搜集起來後,每隔幾天就得往南方送,王爺還命奴婢常給姑娘送吃食,說是姑娘嘴刁,可奴婢被關府府衛發現,差點兒被抓到,這才不敢再進關府,怕給姑娘惹麻煩。
「王爺知道皇上要姑娘隨行到避暑行宮,立刻匆匆結束南方的事兒,快馬加鞭往京城里趕……」
接下來的事敏敏全知道,原來他為她謀劃了這麼久。說不出的感激在心中,她何其幸運,遇見願意為了自己這般付出的男子。
落冬上前道︰「熱水已備好,姑娘先洗漱吧。」
落春道︰「王爺從南方帶了香精回來,我給姑娘加在熱水里。」
落秋說︰「得找個大夫給姑娘診診身子,落夏才曉得該炖什麼藥膳。」
落夏說︰「我先去小廚房備些點心,不知姑娘喜甜還是喜咸?」
一人一句,敏敏看得出來,她們拿自己當主子、悉心看待。
視線逐一掃過,她有滿滿的感動,感動卓藺風為自己做的,感動她有了一群新家人,感動她再不必獨行,再不必被孤單圍繞。
砰的一聲,歐陽杞用力推開門,匆匆忙忙地跑進卓藺風的屋里。
他和敏敏一樣,正泡在大浴桶中,只不過身邊沒有服侍的下人。
水氣蒸騰,浴房里充斥著濃濃的薄荷香,他把布巾折迭成豆腐狀,貼在額頭上,頭靠著木桶邊緣,閉著眼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歐陽杞制造出這樣的大聲響,也沒阻擾他的冥思。
歐陽杞一把抓起他額頭上的布巾丟進水里,急道︰「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女子。」
「在哪里。」
「禹慧預言,說她在京城。」禹慧是他們族中的先知,能預知尚未發生過的事,能分析國運,判斷禍吉。
「我知道了。」他會加派人手四處尋找。
「風,我們真的需要她嗎?憑我們幾個的力量……」
「或許可以幫淳溪度過此劫,但往後呢?‘那個」比淳溪佔優勢得多,若淳溪想要超越,就必須走捷徑。」
歐陽杞緊握拳頭,繃著臉,拉出一字眉。
他很火大,卻無法否認卓藺風所說,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確實能讓卓淳溪的修煉之路事半功倍,但這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的,倘若卓淳溪愛上她、倘若卓淳溪開啟情識……當年,他的親娘就是死在愛情上頭。
卓藺風淡淡地道︰「歐陽,世間事件件都是取舍,有好便有壞,有安全便有危機,沒有人可以佔盡便宜。既然你要淳溪去爭那個位置,那麼該冒的險,就不能躲避。」
「不是我要淳溪去爭的,是潔兒要他爭的。你記不記得潔兒死前說的話?她說她後悔了,後悔為卓藺邯拋棄一切。她以為只要有愛情,就能夠一輩子幸福,可到頭來,卓藺邯要美妻也要嬌妾,她的心傷痕累累,才曉得愛情全是騙人。」
卓藺風明白,所以潔兒要卓淳溪去爭取自己放棄的,她要淳溪坐上那個位置,俯瞰世人。
提起潔兒,歐陽杞控制不住滿月復暴戾,若非卓藺邯已死,他定會砍他千百次。
看著歐陽杞扭曲的五官,卓藺風輕聲道︰「潔兒死了很多年,你必須放下。」
「沒有潔兒,你我早就不在世上,是她護著咱們,是她讓我們順利活到現在,難道你忍心忘記她?」
「我沒有忘記她,我會護著淳溪,但是你……你不能讓潔兒鎖著你的心一輩子。」
潔兒的遭遇確實令人欷吁,但打開情識並非全然壞事,是歐陽杞過度偏激。
「潔兒沒有鎖住我的心,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
卓藺風憐憫地望著他。「其實你早已打開情識了,對不?」所以才會痛苦掙扎,所以不願意卓淳溪步入後塵,也所以放不下潔兒。
歐陽杞被這話一噎,猛地臉紅脖子粗,額間青筋凸起,他在空中揮兩下拳頭,像要揮掉他的話一般。「誰像你,清風明月就可以過日子。」
歐陽杞以為他沒打開情識?錯,他已經開啟了,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尚未長大的時候,他就開啟情識了,只不過那時候他不曉得那是愛情,他誤以為那叫做親情,直到失之交臂,方才明白何謂心碎滋味。
歐陽杞的痛苦他都懂,他只是比常人更會壓抑。
他淡淡地說︰「想清楚吧,若非要淳溪走上那條路,你就必須承認,這是不能不做的選擇。」
「我可以幫淳溪找到其他捷徑。」歐陽杞發誓,從現在起他會加倍修煉,幫助卓淳溪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那也得淳溪願意。」那孩子在感情上頭的執著,和潔兒一個樣。
「我會讓他願意的。」
「好,拭目以待。」卓藺風不堅持,反正命運早晚會自己證明何謂對錯。
「你會看到的!」歐陽杞像在說服自己似的,大聲回道。
「出去吧,我洗澡不喜歡被打擾。」
歐陽杞輕哼一聲,撇撇嘴道︰「潔癖鬼。」
「燒幾道菜給敏敏送去,記得,要一盤雞腿。」
听見這話,正要跨過門坎的歐陽杞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倒,一個個都拿他當廚子使喚?
歐陽杞不喜歡當廚子,但他疼愛卓淳溪,盡避滿肚子不高興,他還是應卓淳溪的要求,替敏敏做一頓豐盛的接風宴。
宴席擺在喜春院的花廳里,歐陽杞不停地幫卓淳溪布菜,而卓藺風不斷幫敏敏布菜。看著卓藺風春心萌動的模樣,歐陽杞忍不住大翻白眼,女人吶……
「妹妹,你要多吃哦,長胖就會變漂亮。」
「謝謝哥哥。」敏敏滿足地啃了一口卓藺風夾過來的雞腿,她好像被訓練得越來越愛雞腿。
歐陽杞的廚藝果真不是蓋的,比起御廚更好,尤其在關家吃了數月的餿水,在山谷下吞一堆酸澀果子之後,這些菜讓她置身天堂,她打定主意,就算撐破肚子,都要吃光。
「等你吃飽,我帶你去停夏園逛逛!」卓淳溪開心地道。
「停夏園是什麼?」敏敏困惑地問。
「是……」卓淳溪說不清楚,望向卓藺風求助。
卓藺風微笑,幫著回答,「是座果園,是淳溪最喜歡的地方,里頭種的全是他喜歡的果子,現在葡萄掛果,很甜,可以去逛逛。」
他說很甜就很甜?敏敏想起那些酸得磨牙,他卻夸甜的果子,不不不,他的味覺壞掉了,敏敏皺了皺鼻子,不信他的話。
「對啊,我最喜歡停夏園,三叔最喜歡停春園,歐陽叔叔最喜歡停秋園。」
敏敏問︰「停春園、停秋園里有什麼?」
卓淳溪指指桌上的雞鴨魚豬,回道︰「它們以前全都住在停秋園里,現在它們的朋友還住在那里。」
敏敏很聰明的自行解讀了他的意思,喔,停秋園是座小牧場。「那停春園呢?」
「里面種了很多花,都是三叔喜歡吃的。」
「花好吃嗎?」敏敏看向卓藺風問。
「好吃。」卓藺風回答。
「我可以試試嗎?」她想學他,想和他做一樣的事、吃一樣的東西、過一樣的生活。卓淳溪搶白道︰「可以啊,我最喜歡歐陽叔叔做的洛神花茶和玫瑰花餅。」
一頓飯在卓淳溪吱吱喳喳說個不停之中進行,敏敏也粗略認識了蜀王府的情況。
王府主子不多,在她之前,就卓藺風、卓淳溪和歐陽杞三個。
幕僚不多、下人也不多,有趣的是,不管是下人或院子的名稱,不少都和春夏秋冬相關,也不曉得是主子沒學問,還是主子偏愛四季運行。
喜春院的大丫鬟是落字輩,喜秋院里的是顏字輩,然後玉字輩、雅字輩……多到讓人眼花撩亂。
王府中,園子、主院各有四個,主院是喜春院、喜夏院、喜秋院、喜冬院,她佔一處,卓藺風三人佔一處,剩下的兩座院子,一座用來招待客人,一座是幕僚住處。
卓淳溪說︰「每逢過年,我們家園子會有很多客人。」
園子就是停春園、停夏園、停秋園和停冬園。
卓淳溪說︰「停冬園最難玩,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石頭堆起來的大山,下面挖個洞、丑死了。」他看看三叔和歐陽杞,湊近敏敏,在她耳畔說︰「我不喜歡停冬圔。」
卓淳溪的話讓卓藺風和歐陽杞對望一眼。確實,對他來說,那里不會是愉快的地方。才吃飽,卓淳溪就要拉敏敏去逛停夏園,卻被卓藺風阻止了。「妹妹累壞了,你讓她休息休息,歐陽陪你去采葡萄。」
卓藺風很清楚,沒必要防範卓淳溪,他只是個孩子,他單純將敏敏當妹妹看待,只不過對某些人加了某些感情後,就會有想要獨佔。
卓淳溪委屈地多看了敏敏幾眼後,才跟歐陽杞離開。
看著卓淳溪可以吊得起兩斤豬肉的嘴唇,他暗暗鄙夷,這是什麼鬼表情啊?
才踏出喜春院,歐陽杞就趕緊給他洗腦,他可不想看到為一個女人,搞到叔佷鬩牆。
「以後沒事,你不要去找妹妹。」
「為什麼不?三叔說以後妹妹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就是家人了。」
「就算住在一起,也有個親疏遠近,對吧?」
卓淳溪搖頭。「听不懂。」
「這樣說吧,女人呢,一沾上就甩不掉,如果你老找她,她非逼你娶她怎麼辦?」卓淳溪認真思考的表情讓歐陽杞深感欣慰。
卓藺風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好不容易才說服卓淳溪,娶媳婦是傻子才做的事,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傻瓜,卓淳溪終于點頭同意不娶媳婦兒了。
正當歐陽杞滿心期待卓淳溪的答案時,他居然回答,「妹妹想嫁的話,就娶唄。」
「什麼?!」不是已經說服了嗎?「你不怕被人喊傻子?」
「反正娶不娶妹妹,他們都叫我傻子啊。」丟下話,他笑眼眯眯,邁著輕快腳往停夏園跑。「去給妹妹摘葡萄嘍!」
歐陽杞抬頭望天,發現烏鴉群飛。
搬進王府兩個月,沒事做的時候,敏敏就繡繡花、畫畫圖,卓藺風有空就會來找她說說話,他就住在隔壁院落,可她就是喜歡磨著他、纏著他,喜歡他躺在她的床上,陪她睡覺,但他們之間絕對是清清白白的,她只是喜歡他在身邊。
偶爾,淳哥哥會帶她到停秋園里,追殺那些即將上桌的小動物。
淳哥哥提著劍扮演大俠,讓欄里的雞鴨鵝當無惡不作的盜匪,他往她手里塞一條長鞭,拉著她追著可憐的小畜生跑上好幾圈。
很好玩,她迎風大叫大笑,好像回到五歲之前,她又是那個調皮、惡作劇,老把女乃娘急到跳腳的小女孩。
娘無奈搖頭,說︰「生了這麼個野丫頭,將來怎麼說親?」
爹卻說︰「我章鄴的女兒,要是養得弱不禁風,才要讓人笑掉大牙。」
那時候真好,做再壞的事,都有人兜著。
他們玩得正過癮,歐陽杞出現了,他的臉色很難看,敏敏想,他大概很想搶過她手中的長鞭,狠狠揍他們一頓。
她下意識躲到卓藺風身後,尋求庇護,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間,她就覺得安全無虞,在他的大傘下,風霜雨雪都掃不到她的頭頂。
卓藺風目光閃過,卓淳溪立刻挺身,他揚起笑臉問︰「歐陽叔叔,你在生氣嗎?」
瞬地,歐陽杞五官軟化、口氣軟化,暖暖地回答,「我沒有生氣。」
「可是我把雞鴨給嚇壞了,我是不是不乖?」他滿臉罪惡地覷著歐陽杞。
一張這樣漂亮的臉,無辜又委屈地說著自責的話,是誰都要心軟的,何況是歐陽杞,他連忙搖頭。「不會不會,它們得多運動,肉扎實了才好吃。」
卓淳溪沖上前,一把抱住歐陽杞,大聲說︰「歐陽叔叔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短短幾句話,便把歐陽杞哄得輕飄飄的,飄回自己屋里。
幾次下來,敏敏看得再清楚不過,外人都說蜀王疼愛越王,可真正把卓淳溪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寵到沒形沒狀的人是歐陽杞。
比起歐陽杞的溺愛,卓藺風更在意的是卓淳溪的學習,讀書、練武,除了玩,他該做的事可不少。
雖然在王府和在後宮一樣,都是關在四面牆里,但生活精彩得多了。
卓藺風會帶她采果子,這次采的是會甜的那種,卓藺風帶她釣魚、采花,還教她怎麼挑選花瓣吃(真的,味道不怎樣,也只有他才能吃得津津有味)。
在王府里,敏敏每天都有新鮮事可做,卓藺風還給她買了一大堆雜書和話本子,他擔心她無聊,可是……怎麼會?有他在啊!
他在,她的腦子就滿滿甜甜的;他在,她的心就安定安穩;他在,就算天塌下來困住了她,她也會滿懷希望的笑著,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
他在……比什麼都重要。
傳說中的上官麟終于出現,敏敏這才明白他和她出府有什麼關系,因為他居然會做人皮面具!
前幾日進府,他的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卓藺風拉進喜春院。
上官麟長得很好看,一雙勾人魂魄的媚眼,一張似女人般的紅唇,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卻沒有半分病態感覺。
這個王府也太邪門,主子丫鬟幕僚們,皮相都好到難以形容,連上門的客人也長得如此出色,莫非蜀王與人相交,首重皮相?
上官麟到喜春院後,對著敏敏的臉畫畫量量,弄了老半天,最後問︰「姑娘是想要變美還是變丑?」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想低調,就不能變美,能怎麼平凡就怎麼普通,可她看見桌邊的卓藺風,和這麼完美的男人站在一起,怎麼能讓自己變丑?于是她甘冒危險,非要與他並肩,硬是說道︰「當然要變美,誰樂意變丑。」
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說,但她就是說了。
本以為會惹來幾顆不以為然的大白眼,沒想到上官麟竟是滿臉笑意地說︰「果然是咱們自己人。」
「什麼意思?」敏敏追問。
上官麟但笑不語。
幾天後面具完成,上官麟又進了喜春院,他從匣子里挑出面具,勾起敏敏的下巴,細心地在她臉上張羅。
敏敏先是感覺一陣冰涼,然後柔女敕的十指在她臉上貼貼壓壓,不過片刻功夫,上官麟對落春說︰「把姑娘的脂粉拿來。」
不多久,不光是脂粉,連鏡子、首飾盒都送上來。
敏敏看著鏡子,倏地驚呆了。
她自詡是個美女,自認後宮禍事,多半是自己的絕麗容貌招惹來的,可與鏡中女子一比,雲泥之別吶!
這張新的臉,膚色潔膩,一雙汪汪杏眸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芙蓉般清姿雅質,襯著隨意披在身後的烏溜溜長發,更增嬌艷。
只有眼楮和嘴唇是她的,但陌生的臉,竟與她的眼楮如此相合,彷佛打出生起,她就該長成這副樣子。
這樣的容貌上官麟還不滿意,他繼續在她臉上涂涂抹抹,沒有用太多的脂粉,卻讓那張臉又添上幾分麗色。
「行了。」他左瞧右瞧,對自己的作品相當滿意。
舉起木梳,他幫她打理頭發,發髻梳得很簡單,但他硬在發飾上頭搞花樣,雲紋玉簪、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一個一個往她頭上插。
眼看他又要把珠煉纏上去,敏敏急忙阻止︰「別,再插上去,我就要變成糖葫蘆架子了。」
她動手,把頭上的珠釵全拔下來,只留兩柄玉簪固定頭發。
打理好了,她獻寶似的走到卓藺風身前轉了兩圈。
「怎樣,好看嗎?」她歪著臉,勾起一抹笑。
「怎樣都好看。」不管是真臉、假面,或者前世那張蠟黃小臉……都好看。
「同你站在一起,人家不會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吧?」他是鮮花、她是牛糞,她有自知之明。
「誰敢這麼說,我讓人把他的舌頭買下。」
注意哦,是買下,不是割下,這些日子她模清了他的家底,他啊……家財萬貫?甭客氣了,有興趣可以去和國庫比一比。
她握住他的手說︰「走吧,我們出門逛逛。」
模模她的頭,他喜歡被她撒嬌,他與她十指緊扣,手心貼手心,溫暖交融。
從沒有人解釋過兩人的關系,但互動這麼明顯,再傻的人也曉得,他們的主子爺身邊,終于有個可心人。
是啊,一個人這麼久了,爺是該找個人一起吃飯旅行、對話談心。
他們剛坐上馬車,听到消息的卓淳溪便跑了過來,嚷嚷著要跟,他們怎麼可能拒絕?
車行不久後停下,他們在東大街下車。
敏敏走在中間,卓藺風和卓淳溪在兩旁護著。
一路走著、一路說著,她在攤販、鋪子間,尋找記憶中的痕跡。
吉祥飯館還在,里頭有爹爹最喜歡的白干,爹爹說,那酒夠烈、夠辣,是男子漢喝的酒。
爹老嫌娘釀的果酒不夠味兒。後來她才曉得,在風刮如刃的東北,人人都得靠烈酒過冬。
娘忍不住心疼地說︰看你爹喝酒,就曉得他在那個地方過得有多苦。
舍不得看爹喝酒,娘就到隔壁一、二、三、四……找到了,錦繡綢緞莊!
娘喜歡在那里扯布,青色的布、皂色的布,爹在邊關打仗,娘在京城勤縫衣裳,托人給爹捎去,娘總說︰我縫的不是衣服,是思念。
那時她年紀小,不懂把思念給縫進去是什麼意思,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娘的衣服是思念,爹長長長長的家書是思念,她畫的圖紙上有爹娘、有自己,也是思念。
人與人之間串起的情感,不會因為時空分隔而阻斷。
錦繡綢緞莊的老板娘變老了,但還是畫著濃妝坐在鋪子里指手劃腳的,瘦瘦的老板還是忙進忙出,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爹說︰有什麼鍋就配什麼蓋,你們別為老板委屈,他自得其樂得很。
娘說︰別看老板娘一臉精明刻薄相,她的心地再好不過,收人繡件,價錢是附近鋪子最高的。
那是敏敏第一次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再往左邊兩家是銀發當鋪。
娘說︰救急不救窮,偶爾出入當鋪兩、三次可以理解,若時時進出,代表他沒掌理生活的能力,道種人不可憐,而是可悲,可憐的人可助其一臂,可悲的人不值得同情。
轉彎,那里有兩家鋪子,一家賣珍稀迸玩、一家賣日常雜物,奇怪的是,這樣南轅北轍的鋪子,竟是同一個老板。
日常雜物的鋪子里什麼都有,顧客幾乎全是平民百姓,東西不精巧,不是他們這種人會逛的,敏敏偏愛往里頭鑽。
驥哥哥喜歡珍稀迸玩,每回進京,就要到那里給祖父、爹娘、叔嬸伯娘帶禮物。
她問︰打仗不是有很多戰利品?怎麼不從里頭挑?
驥哥哥回答︰相府上下都是文人,哪會喜歡那些粗物?自然是有多精致就挑多精致的禮。
敏敏不一樣,她就喜歡那些粗物,皮子也好、未琢磨的寶石也罷、見過血的凶刀也行。驥哥哥笑說︰柔柔弱弱的小泵娘偏好這些東西,真怪。
不怪的,從小到大、爹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統統是粗物,價值高低不論,她就是喜歡爹把她抱進大木箱里頭,讓她慢慢翻、慢慢尋寶。
走著走著,敏敏眼楮微紅,還以為沒逛過幾次街,誰知竟有這麼多的回憶。
卓藺風看著她雖然勾著嘴角,雖然張大眼楮,但他知道,她在品嘗哀傷。
她說過很多,他知道她五歲以前和之後的差異,知道她在後宮受到的待遇,知道她對死亡的恐懼……
她的故事並不特殊,特殊的是,她做的每件事,都不該是這個年紀會出現的行為。她的哀傷從不出口,她從未對宮里任何人交心,她像被一圈烏雲包裹,明媚的五官,卻罩著晦暗的陰霾。
舍不得這樣的敏敏,他會彌補的,會把她心中的缺口給填平,他發誓。
他們在賣豆腐腦兒的攤子前停下。
老板是個年輕的小泵娘,看起來比敏敏大一點,個子高幾分,她的頭上什麼飾物都沒有,只用發繩簡單地扎起兩根辮子,潔白的臉龐填滿笑容。
她一面舀著熱騰騰的豆腐腦兒,在上頭撒了花生粉和香菜,一面對著客人說︰「這豆腐腦兒是咱一大早起來磨的,您嘗嘗味兒,鮮不鮮?」
「誰不曉得殷家丫頭做的豆腐腦兒又香又濃,不早點來還吃不到吶。」男人接過碗,稀里呼嚕地吃起來,冷冷的天,喝上這一碗,身子都熱了。
「李大哥真會說話,來,再給您續上半碗,我請客。」
對話間,她又賣出好幾碗,听著入袋銀錢在兜里撞擊,她笑得眉彎,今兒個祖母的藥錢有著落啦。
敏敏打量著小泵娘,天冷,她卻忙得滿頭大汗,晶瑩汗水從額頭滑下,她拽起一旁的帕子往臉上一抹,笑容出籠。
她不美麗,沒有豪華的飾物裝點自己,但盎然的生命力卻讓她好看得緊。
敏敏訝異,原來女人可以活得這樣鮮明,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憑借自己一雙手,讓自己在天地間生存。
那一連想都沒有想象過的生活。
從出生到如今,她依靠爹娘、皇上、驥哥哥……她始終仰仗別人過活,她養尊處優,吃香喝辣,卻還要怨恨人們拋棄自己、控制自己,恨天地不仁,予她一世崎嶇。
原來是她的問題啊……
有所得,必得付出,這是維系天地間的公平,沒有人欠她,沒有人必須愛她護她,予她優渥生活,她從未真正為生活努力過,她只會等待別人給予,這樣的她,與蠹蟲何異?
有目標的人在奔跑,沒有目標的人在流浪,沒有目標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會不停地抱怨,嫌棄世界不夠美麗。
是她的錯呀,娘說過的,她怎會轉頭就忘了呢?
娘說︰人生只有走出來的精彩,沒有等出來的輝煌。
突然冒出來的情緒在胸口擦撞,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殷家姑娘忙碌。
殷菀眉開眼笑地說︰「謝謝光顧,日後開了鋪子,各位叔叔大哥一定要來捧場!」
擺了攤子還要開鋪子?她的人生有多少夢想?憑自己的能耐實現夢想,她真厲害。感覺到有視線一直盯著自己,殷菀下意識抬頭,望向敏敏,她眉頭一彎,笑得越發燦爛。「妹妹餓嗎?要不要來一碗豆腐腦兒?」
「要!」卓淳溪跳上前,比出三根手指頭。「我們要三碗。」
殷菀看著卓淳溪,麻利的手腳微頓,大勺子停在半空中,竟是忘了要做事。
卓淳溪皺眉,再比一次手指頭,再說一次,「妹妹,我們要三碗。」
「哦、好,對不住,我恍神了。」殷菀馬上舀了三碗豆腐腦兒,一面添佐料,一面扯嗓子笑道︰「我今兒個要大發了,竟然來三個天仙似的人兒,大家看看,這位小扮哥和小泵娘,像不像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她這一說,攤子上的人紛紛轉頭,有人笑著接話,「真像,像極了。」
敏敏伸手接過一碗豆腐腦兒,眼楮卻離不開殷菀,靠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頰邊有不少小斑點,一雙手磨出許多繭子,可是這樣的她還是美得動人。
「小泵娘這樣看著我,姊姊可要害羞啦!」殷菀低頭,在覷見她腕上的手煉時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踫了踫自己腰間荷包。
很快,她恢復正常,勾起笑眉,又是一張熱情四射的笑臉。
「對不住,失禮了,只是覺得你真美。」敏敏看著她,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跳出來,滿滿的激動、感動、崇拜,她但願自己可以和殷菀一樣,活得這般精彩。
「糟糕,姊姊真要害羞了,好端端被下凡天仙夸獎……快快快,誰來幫我看看,我背後有沒有長出翅膀,怎麼覺得快飛起來啦?」
殷菀一說,眾人哄堂大笑。要是換成大家閨秀,被人這樣笑著,大概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殷菀沒著腦,反而跟著大家一起笑。
「妹妹怎麼不吃?」卓淳溪問了一聲,敏敏才端起豆腐腦兒就口。「好吃嗎?」
「好吃。」
殷菀接話,「這倒是,我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有七代了呢!」
敏敏笑看著殷雍,卓藺風卻笑看著敏敏,難得見她展顏,很喜歡對方嗎?他忖度著要不要把人叫進王府里陪伴。
「姊姊這工作,辛不辛苦?」敏敏問。
「什麼工作不辛苦,可想著好好做事,就可以開鋪子、起大屋,給女乃女乃過好日子,這麼點辛苦便也可以忍了。」殷菀是對著敏敏說話,卻不時望向卓淳溪,若有所思。
「姊姊打算在哪里開鋪子?」
「我家住新柳坊,為著就近照顧女乃女乃,我打算在那里尋鋪面。」
「姊姊真厲害。」
听見敏敏夸獎殷菀,卓淳溪插話道︰「我也厲害,往後我要幫三叔管著鋪子。」
「是,淳哥哥最厲害……」
這時,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不多久一條大狗從車廂後頭跳下來,瘋了似的朝豆腐攤飛奔而來,它的體型高大,不少路人被它嚇壞了,驚呼聲四處響起,引得敏敏轉頭。
大野!那是她的大野,被驥哥哥帶走的大野!
她激動的目光落在大野身上,見它越跑越近,一顆心就要從胸口跳出來。
它認出她了?它知道是她?她快步跑上前,蹲,向它展開雙臂。
卓藺風發現大狗,心頭一驚,伸手就要把敏敏帶走,沒想到她竟然跑開,他沒拉到人,慌亂中只扯住卓淳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條大狗身上,沒人注意到卓藺風。
他夾起卓淳溪,身子一躍,迅速把卓淳溪帶到屋頂上。
卓淳溪嚇得全身發抖,埋在卓藺風懷里。「三叔,妹妹她……」
卓藺風試圖保持鎮定地回道︰「不怕,它不會傷害敏敏。」但他的嗓音也有些顫抖。卓淳溪怕狗,卓藺風也怕狗,他們這一家族的人,統統怕狗!
殷菀也被大狗嚇得不輕,急忙丟下攤子,退到後方的鋪子里。
對于這一切,敏敏視而不見,她抱住飛奔而來的大野,把頭埋進它的頸窩,大野發出短促叫聲,尾巴搖蚌不停,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你知道是我,對不?」她捧著大野的臉,用鼻子蹭著它的鼻子。
大野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她的臉和手,撒嬌的模樣,哪有剛才嚇人氣勢。
「大野,我好想你,你跟不跟我走?」
哪有不跟的理由,它的眼楮晶亮晶亮的,盯著她不放。
「我帶你回家?」
听見她這樣說,大野猛搖尾巴。
敏敏挑眉,露出邪惡笑容,打算在大野的主人出現前,把它偷走。
她看看左右,咦,卓藺風不見了,淳哥哥也不見了,他們跑去哪里?豆腐腦的錢還沒給呢,她在人群中四下搜尋,沒找他們,卻發現躲進鋪子里的殷菀。
她拔下簪子,可是還沒有走到鋪子里,就見殷菀不斷朝她揮手。「別過來,我被狗咬過,很怕狗。」
這時候,大野不曉得發現什麼,竟露出獠牙拱起背,朝天空低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大野,不可以!」她擋在大野面前,試圖安撫。
安撫無用,它呈現警戒狀態,朝天空叫個不停。
卓藺風曉得大狗針對的是自己,二話不說夾著卓淳風,幾個縱躍消失在屋頂上。
敏敏著急,怕大野抓狂,連忙把簪子放在地上,揚聲道︰「殷姑娘,我身上沒銀子,這簪子就當抵豆腐腦的錢了,對不住。」
她彎腰抱住大野的脖子,硬要把它帶開,沒想到一個轉身,她看到了關驥。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一下子功夫,酸甜苦辣全涌上心頭。
那場婚事,不論誰是誰非,她都不會忘記驥哥哥有多寵愛自己,也不會忘記,在最後關頭,他是怎麼鼓起勇氣為她對抗皇權。
如果她別那樣執拗,他還會像過去那樣寵她哄她,是吧?
關驥與她對望,他知道她不是敏敏,但她的背影、她的眼楮、她的聲音都像極了敏敏,莫非……
不可能的,敏敏的尸骨和衣服已經從谷底找出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便是一身高強武藝的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
敏敏死了,再不甘心,他也得承認這個事實。
只是這個美麗的小泵娘……為什麼他會覺得她是敏敏?
敏敏上前,壓低聲音,假裝不識。「這是公子的狗嗎?」
「是。」敏敏和章叔、章嬸的墳塋已經翻修好,他要帶大野去見敏敏,讓敏敏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野。
「我很喜歡它,不知道公子能否割愛?」
她模模大野的頭,大野抬起頭,舌忝著她的掌心,一陣濡濕搔癢。
它知道主人焦慮,而她知道大野在安慰自己,他們之間有多年默契。
「對不起,它是我幼妹的愛犬,幼妹已逝,我要帶它去為妹妹守墳。」
「逝者已矣,我相信令妹會希望大狗能找到好主人,而兄長能夠活得順心。」她不僅想說服關驥割愛,更想說服他放下,她不需要他的罪惡感,他已經為她做得夠多了。
「它是幼妹的心頭好,我相信它更願意待在幼妹身邊。」
「不可……」敏敏急了,可是她可不能拆穿自己的身分,于是她深吸氣,穩住情緒後,說︰「我的意思是,我會像令妹一樣,好好照顧它。」
關驥狐疑地瞅著她,正想開口,不料一顆石子激射過來,打中大野的頭。
大野反應迅速,轉頭看見卓藺風,暴跳如雷,朝著屋頂方向狂吠。
卓藺風的速度更快,在眾人抬頭望向屋頂時,他已經跳下到街道的另一邊。
大野狂吠,百姓嚇得快步閃人,敏敏不明所以,彎腰抱住它的頭,試著安撫,但大野發狂了,不斷地往上跳躍,也想跳上屋頂。
它從沒有這樣不受控制過,敏敏用力抱住它、對它講話,她親親它的額頭、模模它的毛,可它依舊瘋了似的狂叫。
看著路人驚恐走避,事情越鬧越大。
關驥二話不說,掌風劈過,大野瞬間暈過去,巨大的身子往旁一倒,發出驚人的撞擊聲。
車夫上前把大野抱回馬車上。
關驥拱手道︰「姑娘,驚擾了,在下告辭。」
眼見他就要離開,敏敏拽住他的衣袖,情急之下大喊,「驥哥……」
關驥一頓,迅速轉頭問︰「你叫我什麼?」
「我、我說這位大哥,它跟著我會開心的,你不可以自私地替它做決定。」
垂眉,他看著拽住衣服的小手,再抬眸審視她的眼楮,疑心更甚。
「對不住,過去我為自己自私,這次我要為幼妹自私一次。」說完,他轉過身,掀開車簾上車。
薛虹茜見他神情怪異,柔聲問︰「怎麼了?」
「那姑娘很像敏敏。」
「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地方……」
關驥垂眉苦笑。「是啊,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