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氏在京城也有些熟識的官家夫人,其中最要好的就是陳中書侍郎夫人古氏,兩人同樣出身商戶,才會生出惺惺相惜的情感,剛好脾氣都是爽利,相處起來更沒有壓力。
今天剛好遇上古氏邀約吃茶,每月一次相聚,卓氏很早就出門,卻沒有過午就回來,一回來就急著找段蓓欣來廣和園,這般急切的狀況很不尋常。
官嬤嬤瞧見二小姐進門,示意在旁服侍的奴婢離開。
「欣兒,妳來這兒坐下,娘要問妳一些事。」卓氏指著身旁的小杌子。
段蓓欣才落坐,卓氏就愛憐的撫著她的長發,段蓓欣不解的問道︰「娘,您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臉慎重,發生什麼事了嗎?」
「娘今天去找陳夫人吃茶,听到一些事情……妳先回答娘,這段時間跟妳長姊出門,曾遇上什麼人特意刁難嗎?」
段蓓欣帶著滿臉笑意,「娘,欣兒又不會跟人相爭什麼,怎麼可能有人會特意刁難我?您是听到什麼了?」
「都是娘的錯,娘只是單純想著妳長姊既然有心示好,便讓她帶妳到寧府認親,娘還思索著怕自己跟上會讓場面尷尬,以為讓妳們孩子自個兒相處比較自在,沒想到會惹出這些禍端。」卓氏的軟肋就是孩子,男孩放養,女兒嬌疼。
「是什麼禍端啊?」段蓓欣故作天真,她不想增加母親的罪惡感,「娘會不會想太多了,女兒陪著長姊出門確實沒有遇上什麼人特意刁難,也沒有遇上什麼事啊!」
「就算有人不懷好意,妳這丫頭少根筋,也未必就能察覺。現在外頭都在傳娘是貪圖寧府聲勢,才巴巴的黏上,還使了好些財寶壓著妳長姊低頭捎上妳,什麼攀權附貴,為妳謀門好親事的話都出來了。」卓氏著實氣惱,說出這些話的缺德家伙,也不怕話多閃舌。
官嬤嬤在一旁忍不住勸慰,「夫人就是關心則亂,小姐這才幾歲,哪這麼早說親的,那些人擺明著就是唯恐天下不亂,胡亂說話,舌頭也不怕被截了。」
「咱們沒有那個心思就好,隨便別人怎麼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段蓓欣說得慷慨激昂,也是為了安撫娘親的情緒。
「現在開始,娘不允妳再跟著蓓貞出門。」
「這怎麼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若是長姊真存著好心帶我出門,這種做法豈不是寒了她的心?」段蓓欣還沒有厘清段蓓貞扛著才女名聲的目的,也還不願把長姊想成有心機之人。
「娘懂妳的意思,只是現在還是先避避風頭,不能讓這些話再繼續瘋傳。」人言可畏。
「夫人的顧慮有理,但也不用完全避掉大小姐的邀約,只是之後這赴約的主人家要慎選,最好避開和寧家關系友好的。」官嬤嬤也提出看法。
「對,頂多避開和寧家關系較親近的邀約就好,若說全不去,就是因噎廢食了。」段蓓欣也認同官嬤嬤的建議,「娘,那您有听說姊姊近來大出風頭的事嗎?」
「妳是指聲名鵲起這件事?」卓氏知道得比段蓓欣早,「妳爹有提過,還非常得意,對于那首詩連他都得意洋洋,還特地寫了草書掛在書房里。」當時還嘆著可惜貞兒是女兒身。
「爹認為姊姊有這等才華是正常的?」段蓓欣不相信,爹以前就清楚姊姊不愛讀書,還把授課的夫子給氣走過幾回呢。
「妳爹心恁大著,巴望著女兒有才名才好說親。」
卓氏怎麼可能不清楚枕邊人的心思,這些年他把滿腔抱負寄托在畫作和書法上,廊下掛著一排鳥當興趣,不就是官場不如意嗎?他始終認為寧府壓著他往上,但老實說,憑著他的才能,當上太常卿已是頂端,想再更上一層樓是難上加難,偏偏他年少時運氣順遂,就一直以為自己是天縱之才,現在只是時不我與罷了。
但是就她看來,丈夫把那些興致當成沉潛,皇上根本看不入眼吧!
「爹不是想和傅大人家結親嗎?」段蓓欣小聲的問。
卓氏臉色一變,「妳是怎麼知道的?」
「傅大人位升侍中,負責審查詔令,簽署奏章,這可是聖上近臣的位置,更別提老傅大人曾任太保,是當今聖上的恩師之一,幸好傅府家規嚴謹,子孫不參與結黨聚群,這可能也是皇上願意親近的原因之一。傅大人的嫡次子今年滿十八未曾說親,听說這傅家娶媳論賢才,其他門第倒是不重視。」
「這些妳是從哪里听來的?」卓氏以為她是參加茶宴多了,听到的閑話。
「是看邸報,還有參加那些宴會听夫人們說的片段,再加上自己分析出來。」段蓓欣吐著小舌,她一早上就是忙著理出這些事呢!「娘,我說的對不?」
「是對也是錯。」卓氏嘆一口氣,最後索性說清楚,「妳爹想攀上傅家不假,所以才由著蓓貞傳出那些聲名,甚至樂見其成,只是妳爹也清楚蓓貞的斤兩,若真讓她攀上傅家,未來這是結親還是嫁禍還說不定,所以他也有些猶豫不決,現在就看寧大老爺的態度了。」
「大舅舅的態度?」
「他可允許妳爹月兌離他的掌握?再者,寧家難道沒有適婚的女兒?寧飛茹等著選秀入宮,寧飛靜呢?這及笄禮辦得有聲有色,傅夫人也應邀出席,他們兩家是不是有默契誰也不知道,妳爹就是等著看他們的態度。」
段蓓欣擰著眉,沒想到長姊傳出才名會牽扯出這麼多方的角力,她真是想得淺了,看樣子自個兒的功力還是不夠。
「以後妳來娘這兒看邸報,有些事娘再解釋給妳知道,看邸報可不是只看門面,誰和誰之間的關系層層盤根錯節,但重要是利益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女兒有興趣,願意學,卓氏當然要好好栽培,再說多增加見聞對女兒來說也是好事,女人的世界可不該只局限于後宅這一方天地,應該培養更高深的眼光。
卓氏一直管著繡莊布行的事,十多年來沒有後宅的骯髒事干擾,自然心胸開朗,對外理事機會多,自然看事情的眼界就廣了。
「妳就決定這樣便宜了她?」趙朗澤揚聲,帶著不可置信,他還以為她多聰明呢!
這家伙又夜闖她的閨房!段蓓欣已經懶得再出言教訓,糾結這件事無益,幸好她今晚披著狐毛坎肩,也不算被他輕薄。「什麼便宜誰?你又知道什麼?」
燭光搖曳,蓉靨生輝,她的美透著一股朦朧,慢慢的襲上心頭,就這麼深刻雋永,一直到幾十年後,他閉上眼楮都彷佛還能看見。
「魏子游寫家書回家鄉,就是央求長輩作主,要求娶妳長姊,這件事還是透過魏湘雲探了妳長姊的口風,她答應了。」
「怎麼可能?!」段蓓欣瞠目結舌,她以為最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
「這世上什麼都有可能,只有死了才會沒有可能。」
「這是什麼繞口令,我的意思是,你不理解我這位長姊,她可是最崇尚身分的人,魏子游雖然有京城七賢之一的雅號,但這遮掩不了他是商人之後的事實。」
「可是她應了魏子游的求親是事實,這信快馬加鞭大概只要三天就可以送到江南,魏子游也在昨天一連拜會幾位大儒,有可能是征詢他們代表出面提親的事,這八字若沒有一撇,誰敢做這種事?」趙朗澤遇事是混不吝沒錯,但勝在惡勢力夠大,這事若真要掰碎了查,還真沒有他查不清楚的。
「但是我爹屬意傅府的嫡次子。」
「傅劍山?」趙朗澤詫異萬分。「妳爹可真是心大。」
傅劍山的祖輩傅老先生曾任太保,更別提傅家可是百年世家,底蘊非常驚人。
「有夢最美。」
聞言,他忍不住朗聲大笑,把段蓓欣嚇得急忙捂住他的嘴。
「你忘了這是哪里嗎?笑這麼大聲要找死啊!」她壓低聲音惡狠狠的警告。
感覺著她柔軟的掌心貼著自己的唇,趙朗澤心猿意馬,尤其這貼近的身軀還有一股好聞的花香味兒。「妳怎麼還這麼小?」
他指的是她的年紀,偏偏這丫頭個子矮小,他想低頭看她,卻被她誤會他是在看著她胸前,她一個惱怒,顧不了太多,捂著他嘴的手抽回來,另一手一記巴掌就甩了過去,隨即輕斥道︰「大色胚!」
打完了人,她連忙退後好幾步,兩只小手緊揪著衣領,眼神防衛的死盯著他。
「我哪是色胚,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反正……妳快點長大就是了。」
「你再胡說就出去!」
「好好好,就不提長大這個詞兒。」趙朗澤妥協。
「你還說!」
「不說了。」他憋著氣,也是委屈。
「我听說寧府也打算跟傅家結親。」段蓓欣索性把謎底都揭曉。
趙朗澤臉色鐵青,「傅劍山就這麼好,妳們一個、兩個的全惦記著。」
「你在發什麼瘋,什麼叫妳們惦記著,誰見過傅劍山啊?你講話怪里怪氣的。」
「我二姊家中小泵也打算說親,對象就是傅劍山,他們已經交換庚帖,應該是確定了。」趙朗澤把話說明白。
段蓓欣終于明白他的表情為何顯得怪異,原來傅劍山已有婚配。「就算今天沒有傅劍山,也可能有其他人,我倒是沒有想到我爹是這門心思。」
「賣女求榮的心思?」
她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白眼,「我知道婚姻大事就是講求門當戶對,只是女兒家的幸福呢?我爹就沒想過若是傅家娶媳求賢才,我長姊嫁進去會是什麼結果?」
「他有想過,但想更多的一定是僥幸,這就是賭博。」
段蓓欣不能認同,「怎麼能拿女兒一生的幸福當賭注?」
「妳長姊願意的。」
「好啦!反正現在知道這些事就好,以後看事情發展。還有,你不能再夜闖我的閨房,若是被發現就不得了了。夜深,快走吧!」
「妳有想過妳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嗎?」
「我才幾歲,想這些太早了。」段蓓欣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牽扯到自己婚嫁之事,但她知道不應該和外男談論這種話題,不合禮教。
「怎麼會太早,有些世族十三歲就嫁娶,訂親又算什麼事?」趙朗澤說的不假。
「段家又不是世族。」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來提親呢?」
「你懂什麼是結兩姓之好嗎?確定不是我跟你有仇?」
趙朗澤惡狠狠的擰了一記她白女敕的臉頰,這次是真動手,沒有什麼憐香惜玉,惹得段蓓欣驚呼,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你做什麼?!」
「給妳一個疼痛的教訓,這才叫有仇!」臭丫頭,就知道不應該對她好,她根本就不懂!
「混賬,你快走,以後不準你再來我家!」
「誰要再來!」
趙朗澤氣惱地用力拉開門,門外的親隨也嚇一跳,連忙尾隨在主子身後離開。
段蓓欣則沖到銅鏡前仔細打量,雪白的粉腮出現一個紅印子,這實在太顯眼,也不曉得明天一早會不會消失?這讓她明天怎麼見人?又要怎麼解釋?
臭混賬,什麼忠親王,簡直就是惡魔王!
寧府二老爺怒氣沖沖的進了內室,瞧見妻子坐在榻上,二話不說揪著她的手臂拉拽,馮氏沒有留神,摔落榻下,痛呼哀號。
「你這殺千刀的,一回來發什麼瘋?」馮氏好不容易站起身。
「妳還敢說!我之前交代妳什麼?我那上峰的母親作整壽,這可是大事,結果妳給我送什麼賀禮?妳自個兒說清楚。」
「不就是一尊觀音像,當時告訴你,你也說好,妳上峰的母親虔誠敬佛啊!」
「那觀音像是玉做的?」
「當然。」
「上等翡翠玉石精雕?」寧二老爺重復她當時的說詞,就見她略微心虛的低頭。
「這……這麼一尺高的觀音像,若是翡翠玉石精雕……所費不貲。」馮氏不自在的攏著發髻。
「所以妳就把它換成南陽玉?」
「你怎麼會知道?」馮氏難掩驚詫。
「妳這胡涂的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妳以為這種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我上峰的母親當這觀音像是上等翡翠精雕,供奉在佛堂里,每天早晚虔誠念經,恰巧踫上子佷上門拜訪,這子佷有段時間就在南陽游歷,人家那眼楮可是毒辣得很,一眼就瞧出觀音像是南陽玉,還說什麼質地細膩、光澤好,但若是老夫人要禮佛還是用翡翠最佳。
「最後這子佷是特地再從家里送了尊觀音像來,那才是上等翡翠玉,這事把我上峰說得羞愧,連帶我也討不到什麼好,這陣子被排擠到連怎麼得罪他都不曉得,現在總算真相大白了!」寧二老爺氣得身子直抖。「我說我怎麼就娶了妳這女人,一門精神都花在哪些事情上頭了?連這種要緊事都這樣胡搞,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
「娶我又怎麼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段時間你大老爺吃茶、上館子,女兒又及笄,還有兒子游歷回來要進書院,哪件事不需要銀子打點?你大老爺每個月的薪俸就這麼一點,這些事公中的銀子能湊辦得齊嗎?難道都不用私庫出一些?若要私庫出,你當你大老爺有得是金山銀山嗎?你以為你有大伯子的本事?」馮氏也來了氣,若不是她精明的算量,他們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妳別提大哥來激我,我是我,大哥是大哥。」
「那好,那咱們來問問,你兒子要我去提親,這事你怎麼說?」馮氏原本想著依母親的意思去下聘,但這下聘的禮數要齊全就是難事,捉襟見肘不說,母親也沒有什麼具體說法,她只好一直按著。
「提親?書不好好念,還想著成親。」段二老爺哼了哼,「提的是哪戶人家?」
「怎麼不能想?娘也說該幫兒子找門親事,讓兒子成家,心定了,才能把書念好,而且說的就是段家大小姐。」
「貞姐兒?」寧二老爺當然知道母親一門心思想讓妹妹的女兒嫁過來。「我記得段家主母是卓氏,娘家可是江蘇首富。」
「是,人家出手可闊綽了,靜兒及笄送上的紅寶頭面可是實打實的貴重,這種手筆還真沒有幾個人拿得出手。」馮氏當時才真正體會到有錢和沒錢的區分,寧家是名門沒錯,但這名門世族里也有分高低的,像自家這種的就是門面開闊,底蘊不足。
「若是兒子聘段家二姑娘,嫁妝應該不少吧?」寧二老爺也清楚未來繼承家業的一定是大哥,所以他得替自己打算,私庫不豐是事實,再加上兒子有多少斤兩,他這個當老子的更是心知肚明,未來想來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銀子打點。
「這事我也想過,可是兒子喜歡的是貞姐兒,娘也是。」
「若是咱們先找人去跟段家透口風呢?」寧二老爺心里也有盤算,這兩盤菜可不能全部都搞砸。
「老爺的意思是,若是二姑娘沒有意思,咱們再聘大姑娘?」馮氏也思量起來。
「這事要做得隱密,所以透口風的人妳可要再三衡量,別把事情又辦砸了。」
「這種大事,我自然會小心。那上峰那里……」
「我會去找娘,只能再弄些好東西去彌補一下關系。」恨恨的瞪了妻子一眼,寧二老爺轉身要離開。
「老爺,這夜也深了,您今晚不在這里休息?」
「不了,我去許姨娘那里歇著。」寧二老爺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馮氏立即沉下了臉,什麼老東西,就只有遇上事情來找糟糠妻,溫存暖床就記得去找小騷貨!
只是這種事發生的次數也多了,她也算看開了,只要兒子好,她下半輩子就有得依靠。
當務之急她得想想要找什麼人去段家,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找娘家的人去比較安心,隨即又想到段家二姑娘年歲不大,若要聘她,等嫁妝進門又要等上多久時間?
不管了!先請托娘家的嫂子再說。
馮氏才找上娘家嫂子管氏,隔天晚上,親衛便將這消息上稟趙朗澤知道。
趙朗澤原本在練字,一听,這手勁一甩,字就寫岔了。看樣子他的定力還是不夠。
居然覬覦到他鎖定的獵物上頭來了……他嘴角上揚,帶著邪氣味,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他可懂得。
「幫我遞帖,明天一早就上鎮王府。」
「那咱們今晚要去段府嗎?」追星詢問。
「不去,去段府做什麼?」趙朗澤沉下臉反問。
「這……小的只是詢問王爺。」追星明白捅了馬蜂窩,都怪自己一張嘴問得太快。
「都說不去了!」
「是。」追星轉身要出去。
「慢著!」
追星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王爺。
「今晚……去看看。」反正只是去看一眼,說不定又會改變主意?這畢竟也是人生大事,應該要去看一眼確認自己的真心,若只是一時興起,也好早些滅了這些心思。
屋里燒著銀霜炭,燒得暖烘烘的,也讓段蓓欣的腦袋糊成一團,不停回想今天中午在彩擷坊听到的事……
「二小姐來的時間湊巧,剛好有女客約了這時間要丈量尺寸,要不二小姐先到內間歇息吃茶。」
彩娘是彩擷坊的掌櫃,非常擅長蘇繡,只是現在年紀大,眼楮不好使,才漸漸專心店鋪的經營。
「彩姨您忙,我先走好了。」
彩娘連忙把她攔了下來,「二小姐,這客人是從前面進來,您這身分不方便和對方踫上。」
「她們是?」鶯鶯燕燕的嬉鬧聲,听起來人數不少。
「她們是逍遙居的。」彩娘帶點愧意,若是知道二小姐要今天來交繡樣,她就不會安排逍遙居的人來了。
「好,我知道了,既然是客就不能怠慢,妳先出去招呼,我到內間吃茶。」段蓓欣自然知道有銀子就是大爺的說法,也不讓彩娘為難,帶著石菁進入內室。
沒多久就听見嬌女敕的嗓音,非常近,想必是進到隔壁,還有衣裳布料的沙沙聲,對話此起彼落,初時段蓓欣還可以優雅的品茗,直到隱約听見有人說起忠親王。
她連忙起身,示意石菁噤聲才靠近門邊,傾耳細听。
「……妳听說了嗎?逍遙仙子原來是被忠親王送進宮里的。」
「就紅袖那小蹄子,進了宮能得什麼好?」
「平時三皇子來,就沒見妳少往前湊,誰不曉得妳這心態是吃不到葡萄就喊酸。」
「還在那兒碎嘴什麼!忠親王做這事可是壞了三皇子的利益,紅袖在咱們逍遙居一晚可以掙多少銀子不說,眾多大老爺也是捧著大把銀子等著要標下紅袖的初夜,現在全都打了水漂,還不把忠親王給記恨死。」
「我听黃大人提過要把黃大姑娘說親給忠親王當媳婦。」
「黃大姑娘?」
「就是戶部尚書的千金。」
「說那些做啥,她們那些名門千金跟咱們八竿子打不著的。妳先幫我瞧瞧這布料做條八仙裙怎樣,好看不?」
戶部尚書?姓黃?那不就是黃續浩的堂姊?這算盤打得真響,可是賢妃怎麼可能答應?!
賢妃育有一子一女,分別是十皇子和八公主,十皇子今年才五歲,八公主則剛滿兩歲,若是讓趙朗澤娶了黃婕如,那豈不是和三皇子綁在一起?賢妃可是與三皇子的生母德妃不和啊!
這些偶然听到的小道消息也不一定會是真的,只是逍遙居的姑娘居然也可以听到這些秘辛?看樣子男人在尋歡作樂的時候,也喜歡講些他人的私事,說得越多,就是顯擺,表示自己交友廣闊,或許那些開客棧酒樓的也一樣,都可以打探到很多消息,難怪三皇子會做這種生意,往深層想,除了賺些銀子傍身,難道就沒有結黨營私的想法在?
不曉得皇上知道不?當今皇上正值壯年,應該不容許皇子們對于龍椅有太多妄想,遲遲不立太子也可能是這個因素,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些皇子還不足以擔當大任,皇上還需要時間觀察誰是適任人選……
一直到段蓓欣返家,用了膳、梳洗了,都快要就寢了她還在思索這些事。
停!不能再胡思亂想,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該給趙朗澤警告嗎?可是昨晚他才胡說什麼要娶她的事,若是今天她就告訴他這些,會不會讓他多想什麼?況且昨天她才警告過他不準再來。
瞧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他往常早就出現了,今晚他八成是不會來了。
「妳在想什麼?這麼專心。」
嚇!段蓓欣倏地瞪大眼,嗔道︰「你、你要嚇死人啊!」
「我進來很久了,是妳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根本沒發現。」趙朗澤的俊臉非常靠近她。
她悄悄的往後移動幾寸,「不是說了讓你別來?」
「妳是什麼身分,本王憑什麼要听妳的?」他非常懂得如何拿身分壓人。
「你……難道親王就可以視禮教為無物?難道親王就可以隨便夜闖女子閨閣?你這是仗勢欺人!」段蓓欣平時才不會這麼凶悍,實在是他欺人太甚。
看著她氣得杏眼圓瞪,巴掌大的臉蛋泛上一層薄紅,怎麼會這麼可愛?趙朗澤別開臉,怕再繼續看下去就失了威武。「我原本又沒……反正我沒打算進來房間,是瞧見妳房里燭火還亮著。」
聞言,她也有些不自在,他以為她在等他?「我只是在想事情,你別誤會。」
「想什麼?」至于誤會什麼,他沒有多問,省得又是自作多情。
段蓓欣深呼吸一口氣,決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他,「你的婚事被人惦記上了,逍遙居的姑娘上彩擷坊訂制衣裳,她們聊起這些事,不巧被我听見。」
趙朗澤雙手交叉在胸前,挑了挑眉,「她們還說什麼?」
「听說對方姓黃,父親是戶部尚書。」段蓓欣回答得小心翼翼,「應該是和三皇子有關系,德妃和你姊姊不和,所以這件事若要成,肯定會從皇上那兒下手。」
他冷笑道︰「那群人真是吃飽閑著沒事干,皇上不會答應的。」
「你怎麼能夠肯定?」
「賢妃曾經懇請皇上讓我自個兒決定婚事,皇上當時就應允了。」
所以她是瞎操心了?!哼!段蓓欣噘著唇,索性回到榻上坐下,「那麼你今晚來做什麼?」
「事情也是湊巧,妳的婚事也有人惦記上。」趙朗澤咧嘴假笑。
不就是你嗎?還故作什麼神秘。她連問都懶得問。
「對方是寧允淞,寧府二房的長子,在寧府行五。」
「怎麼可能?!」段蓓欣驚呼,「表哥喜歡的是我大姊。」
「這是二房老爺的意思,所以二房夫人會托娘家嫂子管氏來探問妳家的意願。妳覺得妳爹想讓妳大姊嫁進傅家,那麼若是寧府求娶妳,妳爹會答應嗎?」
當然是同意!段蓓欣瞪大眼楮,「可是我不喜歡表哥,我覺得他的眼神放肆,行事輕浮。」
「那麼妳求我,我就幫妳把這事攪黃了。」
「你有什麼辦法?」她狐疑的問道。
「說了就不稀奇了,妳要求我不?」
「寧允淞真的想娶我?可是我年紀還小,怎麼可能有人瞧得上眼?」段蓓欣思忖著這事的可能性。
「最慢後天,妳應該就會瞧見管氏上門,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只是到那時候妳想求我也晚了。」
趙朗澤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把段蓓欣氣得牙癢癢的,不過她很快就看清情勢,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倒也干脆,「求你,幫幫忙。」
「這可是妳求我的。」他笑容燦爛。
「是,是我求你幫忙。那麼你現在可以說打算怎麼幫?」
「就由我來求親。」
「你?!」段蓓欣先是驚愕,隨即感到氣惱,「你是在耍我嗎?」
「非常認真。」趙朗澤閃身離開房間前,還不忘留下一句話,「我一定說到做到。」
「喂!」她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看著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他……他到底是說真的還假的?她跺著腳,不得不承認自己惹上大麻煩了。
這一天,段蓓欣才用完早膳,正準備要去廣和園向母親請安,就踫上丫鬟說母親有訪客,人正在花廳,不在房里。
花廳是母親布置在內院的,平常打理名下的產業就是在花廳里听管事稟報,她有空時也會在花廳里旁听母親理事,現在母親把訪客迎到花廳,可以想見母親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對方的身分。
難道是管氏?不可能,這麼一大早的……
段蓓欣的心里就像貓爪子撓著一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容易等到丫鬟來通報客人離開了,她立即帶著朱辰往花廳去。
「娘,怎麼一早就有客人上門?」她的嗓音嬌糯甜膩。
卓氏看著女兒只是隨意披著厚襖,不由得蹙起柳眉,「昨晚落雪,一整晚沒歇,清晨這細風一刮,寒意都刺進骨子里了,妳怎麼還穿得這麼單薄?之前給妳做的狐裘披肩呢?」
「這不是都在家里,屋里都燒得暖呼呼,哪會凍著。」段蓓欣不愛裹得緊實,動作不靈活外,進到屋里熱氣這麼撲面而來,她會覺得快喘不過氣。
「妳就是這麼不經心,女兒家的,若是寒著了身體,將來嫁人可有妳好受了。」卓氏轉向朱辰,「妳這丫頭也要仔細,怎麼任由小姐這般作為也不勸著些?」
「娘,妳就別說朱辰了,哪有丫鬟管得動主子的。」
「這不是管,這叫勸說!妳這丫頭,娘說一句妳就有歪理回上四、五句。」卓氏清楚女兒的性子,在外人面前總是溫順,就只有在熟人面前才會一古腦倒出大實話。「趕這麼快過來,是想探問消息?」
「是誰一大早就上門啊?」段蓓欣也不遮掩心思。
卓氏把帖子遞給女兒,讓她自個兒瞅瞅。
「這是官媒啊!談的是姊姊和魏家?」
卓氏將女兒驚訝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問道︰「妳知道魏家底細?難不成妳跟貞姐兒外出赴宴時,遇見過魏家公子?」
段蓓欣訕然,「娘在說啥啊,這魏家公子可是集英書院的頭名,有京城七賢雅號的學子,只要有看新報的人,誰不曉得魏家公子的名號,對方可是實打實的才子,只是他怎麼會來向姊姊求親?這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可不是嗎?就算自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沒有走過殿前應試,身披紅袍,頭簪鮮花,說穿了就是白身,怎麼敢到三品官員家里提親,若是家世出色的也就罷了,這魏家不就和卓家相同,都只是富甲一方的商戶,大姊哪會看得上眼。
卓氏自己也正琢磨著覺得不對勁,若是沒得了準話,魏家不至于這麼唐突敢上門求親,尤其還請動官媒上門,這可是非常正式的求親。
總之卓氏也不敢隨意拒絕,客氣的說要跟自家老爺商量。
「妳這丫頭就這丁點心思還想打馬虎眼,坦白跟娘說,妳知道些什麼?」女兒從自個兒的肚皮里爬出來,她若是不清楚女兒在想什麼,可就白活這麼多年了。
「娘,女兒就是不確定才不敢說,只是……唉!反正大姊似乎是對魏公子有意,魏公子上門求親應該也是大姊同意的。」
卓氏難掩驚駭,「妳確定?這魏公子家里經商,祖輩也曾經是泥腿子,這種家世別說妳爹看不上眼,寧家一定不會同意。」
「依大姊的眼光,應該也不會瞧上魏公子啊!」段蓓欣咕噥著,這可是大實話。「所以女兒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大姊今年桂筵宴後突然才氣縱橫,名聲遠播,現在又出現魏家公子求娶,該不會再來又有其他人上門求親吧?這種有女百家求的情勢可是大大抬舉了大姊的名聲,難不成營造這些好聲名是有什麼目的?」段蓓欣皺眉道,就擔心不是小事而是有什麼大陰謀。
卓氏陷入沉思,若真如女兒所言……難不成丈夫提的傅家真的八字有一撇?想到這里,她心頭一緊,看著嫡長女高嫁,她心里總不是滋味,尤其自個兒的女兒也不是不好,就可惜這出身矮了一截,都怪她這個做娘的不好。
段蓓欣瞧著母親哀憐的神情,就知道觸動到她的心結,連忙偎近母親身邊撒嬌,「娘,這樣哄抬身價可不是好事,女子還是嫁個知冷暖、懂心意的對象才好。」
「妳這丫頭,嫁人的事怎麼可以隨意掛在嘴巴上說。」
「女兒不就只和娘說嗎?咱們娘倆這麼親近,有什麼事不能和娘說的。」段蓓欣回得倒是大實話。
卓氏輕擰著女兒的小臉蛋,「妳就是吃定娘疼妳!不管妳大姊這些事了,娘心里自有主意,妳就少摻和進來。」
「女兒只是怕娘吃虧,畢竟大姊的婚事對于娘而言可是燙手山芋,若大姊嫁得好,沒有人會夸娘親操持得宜,對嫡女有度,但若是大姊嫁得不好,那娘可是頭一個被戳著脊梁骨罵的。」
這世道從來不缺乏多事的人,總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雞蛋里挑骨頭。
「這事娘拎得清,用不著妳這小丫頭操心。」
「夫人,二小姐這不就是關心您來著。」官嬤嬤樂得笑呵呵。
「轉眼間,這丫頭也快要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卓氏模著女兒的腦袋,不免感嘆。
「娘在說什麼啊!」段蓓欣紅著小臉。「女兒要回去了。」
「二小姐也懂得害羞,確實是長大了。」
官嬤嬤補上這一句,可把段蓓欣羞得跺腳,連忙跑出花廳。
其實段蓓欣哪是羞,而是作賊心虛了,誰知道那混賬家伙是不是真的打算差人來說親,她真是被賊給惦記上了。
趙朗澤可不曉得自己被某個小丫頭編排成賊,今日他穿著貴氣,紫色蜀錦闢邪紋交領長褂,披著黑色狐裘,腰間雙扣葫蘆玉如意,還特地把象征官階的金魚袋系上,剛毅輪廓上帶著不屈堅忍,若非白皙的膚色添了幾分斯文,活月兌月兌就是老王爺的翻版。
想當年老王爺馳騁沙場,戰功赫赫,所經之處蠻族紛紛歸降,打響大梁戰神威名,其聲名甚至遠播到大食。
趙朗澤這完全彰顯王爺氣勢的模樣在平常可不多見,畢竟他向來吊兒郎當慣了,做事也沒個正形,難怪走進鎮王府大門時,把門房都驚傻了,連彎腰行禮都慢了半拍。
鎮王妃前不久接到拜帖時,足足傻怔了好一會兒,平常她這個弟弟都是讓她殺上門去逮人,只差沒有揪著耳朵罵人,能夠讓他自個兒送上門的機會,仔細想想還真的沒有過,所以他這次正經八百的送了拜帖,讓她格外看重,早早到正廳候著,待他來了,再瞧他這副打扮,差點熱淚盈眶,誰敢說忠親王是混不吝的,瞧這副英挺模樣,連廳里的丫鬟都看得忘了眨眼。
這才是她的好弟弟。
「王爺今天很有精神。」鎮王妃必須要強撐著,才不至于感動到落淚,丟了臉面。
「二姊恁客氣了。」趙朗澤拱手稱謝,「其實今天小弟來是有件事要請求二姊幫忙,小弟家中無長輩,雖然二姊已經出嫁,卻有拳拳護弟之心,這份心意不敢忘卻,因此小弟懇請二姊為小弟作主,求娶段家姑娘為婦。」
鎮王妃瞪大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小弟想求娶段家姑娘。」趙朗澤腆著臉重復一次。
「段家?這是哪戶?」
鎮王妃大驚失色,她從來沒听說過弟弟和哪家姑娘走得近,如今居然就說要求娶,這嫁娶乃是大事,她都還沒有去探听對方深淺,行事、閨儀都不清楚,萬一不是個好的可怎麼辦?
「稟王妃,段家莫不是指段太常卿府上?」一旁的木嬤嬤靠近提點,「就是最近傳出才名,在桂筵宴上大大出名的那位姑娘。」
「是二姑娘,不是大姑娘。」趙朗澤不悅的瞪了木嬤嬤一眼,糾正道。爺的眼光有這麼糟嗎?
「二姑娘?」這二姑娘有什麼本事?瞧著弟弟還瞪著木嬤嬤,這種一心維護的模樣讓鎮王妃有些不悅,都還沒有進門,弟弟的心就這麼向著對方。
木嬤嬤搖頭,段家二姑娘的名聲可不好,但現下王爺還在,她實在不適合稟報給王妃知情,萬一王爺鬧起來……
「對,小弟想要求娶段家二姑娘,懇請二姊作主。」
「你要請我作主也是應該,畢竟我是你親姊,但我得先派人去查查這段二姑娘的心性再說。」鎮王妃雖然心喜弟弟開竅,但也不肯一口答應。
「二姊,難道妳不相信我的眼光?我雖然行事頑劣,但遇上大事可不曾怠忽。」
「之前外族上貢,你在行館做的好事需要我再提醒你嗎?」這臭小子,把那幫外族人上貢的天馬全下了豆巴,當天馬進了朝堂上就拉得臭烘烘,還軟腳就地癱在殿上,滿地髒污,成何體統,而這還只是他做的荒唐事的冰山一角。
「一群戰敗之徒,居然敢求娶我朝公主當做和談條件,我這麼做只是要讓他們自個兒知道臭在哪兒!」趙朗澤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那些被祖父、父親打趴的王八蛋,居然敢腆著臉來求娶公主?隨便指個女官送去和親就是賞臉了,還想指名點選的。
「你這副脾氣,我要怎麼相信你這次是認真的?段家二姑娘我自會派人去了解,若真是個好對象,二姊提著燈籠也會連夜趕去段府去幫你提親。」鎮王妃不把話說死。
「可是小弟已經決定非段家二姑娘不娶,若是娶不到,我就出家當和尚。」趙朗澤說得斬釘截鐵。
「你在威脅我?」鎮王妃柳眉一橫。
「小弟不是威脅,只是情之所鐘,不能自已。」他面露哀戚,打算動之以情,「雖然忠親王府家大業大,但是兩位姊姊出嫁後,那個府邸對我而言就是座空城,沒有什麼貼心的人可以說話,好不容易出現一位段家二姑娘讓小弟心儀,這番話實在也不該由我口中說出來,但是若不說出口,小弟又該怎麼辦?」
鎮王妃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瞧見弟弟那副情深的模樣,她暗嘆了口氣,弟弟說的也沒錯,忠親王府確實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可以陪伴他,罷了。「你總得讓我備禮再上門說親吧!」
「這禮怎麼能由二姊準備,應該是由小弟準備才對。」趙朗澤示意追星,追星便讓下人捧著幾個箱子進門。
鎮王妃瞧著幾個箱子,準備得齊全,連禮單都備妥了,這小子就是打定主意要娶段家二姑娘?!「你回去等消息。」
「那麼弟弟回去等姊姊的好消息。」趙朗澤拱手後,愉快的離開。
「木嬤嬤,妳幫我遞牌子到宮里,我要見賢妃,越快越好!」
鎮王妃急著要把這件事往宮里傳,可是不湊巧,宮里的姑姑回了消息,賢妃昨晚得了風寒,人現在發熱,不能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