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赤煉艷絕」之毒藉著毒蛇蛇群傳來,凡是遭蛇行過的地方,草木被巨陽灼傷般枯焦,地里隱隱透出腥臭氣味。
惠羽賢這些天就忙著幫村民重整小山村。
她與武林盟的人和乘清閣撥調出來的手下一起行事,將村里村外仔細驅毒,能燒之物盡數燒掉,燒作灰燼之後還得撒上綠竹廣居派人送來的驅毒粉,絕不讓「赤煉艷絕」之毒有蔓延開來的可能。
說到底,得慶幸綠竹廣居送至的解毒丸和驅毒粉數量夠多,因之後的這幾天,整理家園時仍有幾個村國不小少中了毒,雖未直接遭蛇吻,僅是嗅到毒蛇殘余的腥臭,也足夠讓村民們渾身筋骨痛到發顫,口吐白沫。
最後閣主大人直接下令,山村村民們每人服用一顆解毒丸、每戶人家各發放一袋驅毒粉,倘若不夠,衡量情況可額外再領取。
再來,就是牲畜一事了。
蛇群過後,杖民們養的牛羊豬雞、驢騾貓狗等等被毒死不少,事起武林,管著這一帶江湖大小事的武林盟堂口自然是要擔起救助道義。
除了幫忙處理牲畜發臭的尸體,還得想方設法替村民們弄來一批健壯牲畜,其中水牛和驢騾尤為緊要,畢竟村民們田里農作和馱物運送之事都得靠它們。
武林盟對于這些大事小事和雜事的運作與聯系,以惠羽賢的能耐著實幫得上手,再加上那一日盟主老大親自來請——
「上回應了乘清閣的那一位把你換出去,咱當真千百個不願意,總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以為你從此離開南離山腳下過清閑日子,倒未料及你會趕來南蠻助拳。唔……如此瞧來,嘿嘿,你這是氣消了吧?」白里透紅的老臉笑出好多道皺紋,銀白美髯飄啊飄的。
「你連那一位都不氣了,總不好再對咱作怒啊。咱都听說啦,好多只眼楮全瞧見,說村子里危機才解,你不管不顧便叢身後偷襲他,把他這個號稱‘江湖第一美’的乘清公子當眾撲倒……」
「啥!不是這樣嗎?明明就是啊!罷了罷了,你甭多解釋,反正跟他之間的那道坎兒你是跨過去啦,你跟咱的這道坎兒也該跨一跨呀,所以這個忙,你得幫。」
即便盟主老太人沒涎著臉來親問,她也是會幫到底的。
想過又想,她實在……實在沒辦法。
當真是年幼之時有過因天災而家破人亡的經歷,護守她的親人驟然逝去,她頓失倚靠,旁徨無助之際,命中卻遇貴人扶持——
閣主大人是她的貴人。
師父與師娘是她的貴人。
盟主老大人亦是她命中貴人。
有這些貴人救她性命、養育她成人、鍛煉她一身江湖走踏的本領,他們成就了如今的她,讓她無法安然自在地獨善其身。
若然不能兼善天下,那小小的一個她,以小小的氣力,至少也能為這世間一小隅的人們盡些力氣,讓少少的一群人心定神定。
再有,她與這小小山村的百姓已有交往,村民正逢苦難,她豈能視而不見?
于是就順從心意出手了。
只是她如今已非武林盟之人,卻將武林盟該擔起的大小雜務理得井井有條,她自身不覺如何,反正都是干慣了的活兒,可是……卻惹得某人不痛快了,意當著她的面質問起盟主老大人。
「所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閣下既已將她讓出,她已非武林盟之人,不必听盟主號,閣下卻又使計迫她,豈非小人?」
「喂——喂喂喂!咱說姓凌的閣主啊,閣下這麼說話就太不厚道!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惠小子她既認咱這個賊作父……呸呸呸!我是說,她一日為武林盟之人,終身都是咱們的人,就算有人從中挑拔離間,但她終其心堅定,其志不改,是沒那麼容易受旁人挑唆的,所以閣下還是省些心力,別來為難。」臉皮練得比牛皮還厚的盟主老大人非常義正辭嚴。
「少了吾家賢弟,武林盟竟找不出個能辦事的嗎?」閣主大人詞鋒嚴厲。「那日蛇群襲村,乘清閣大半人手用來埋伏護守,追蹤始作俑者之事本交由武林盟負責,結果實教人愕然,貴盟竟將人追丟,盟主閣下是否該仔細內省一番?」
「嘿,你非得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是吧!你……你……」
兩位「大人」針鋒相對之際,惠羽默默轉身找事做,沒再奉陪下去。
但那話中所提的「始作俑者」確是令她心中發緊。
秦于峰與秦菁菁自蛇群出現的那天起,就再無縱影。
村民至今仍以為秦氏兄妹倆是遭遇不測,卻不知尸體倒在何處?村里村外搜過好幾回,遍尋不著。
因為被視為江湖中事,武林盟與乘清兩方皆未對村民多言,惠羽賢則是有些于心不忍,說不出口。
總覺得讓這小山村里的百姓們得知與他們和樂相處了兩、三年的秦氏兄妹意是始作通俑者,要滅掉他們的山村,而那些說是被拐帶走或遭野獸吞食的孩童和年輕女子,極有可能亦是秦氏兄妹下的毒手……
如今正忙著重整家園的村民們若然得知,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但此時此際,惠羽賢真是悔了。
事實真相也許污穢得不堪入眼,卻能讓人心生警惕,而非乖乖踏進陷阱。
她先是隱隱約約听到哭泣聲,循聲踏進深林。
哭聲漸響,她腳步極輕。
此處她曾進來過一次,是秦于峰領她去看他為了抓野豬所設的陷阱。
林子深處,一男一女兩名孩童瑟縮成一團,幾只蛇蠍與毒蛛在他們周遭爬動,將他們困在中間。
「阿峰哥哥,嗚嗚嗚……娘啊!我要我娘!阿峰哥哥是大壞人,嗚嗚……」
「嗚嗚……阿峰哥哥你騙人,說這里有好吃的果子,嗚哇啊——根本沒有啊,你騙人!你是壞人、壞人!嗚嗚……放我回家……」
「放了兩個孩子。」
惠羽賢甫一現身,秦于峰立時察覺。
並非她的藏身功夫和輕功不夠婦,而是秦于峰對這一處山林地勢早爛熟于心,且特意等待著某人大駕光臨,自然能迅速察覺到。
「見你就在林子外,知道孩子一哭準能把你引來,果然如此。」秦于峰望著她柔聲道。
兩個孩子見到她如溺水者見到浮木,哭喊得更大聲。
秦于峰振臂揮出一小把細粉,兩個孩子立刻昏迷倒地。
惠羽賢面容一繃,一手已按住腰間軟鞭,卻怕圍在孩子四周的毒物暴起傷人,遂不敢貿然行事。
秦于峰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得勾唇。「你總是這樣,總替旁人著想,真把行俠仗義的信念刻進骨血里,只曉得保護弱小,卻不會替自己衡量得失。」
他點點頭,嘆出一口氣。「你這樣,我真喜歡。」
惠羽賢直視那張黝黑年輕的面龐,字字清晰地問︰「你既然喜歡我,今日又為何要做出此等令我瞧不起的事?」
「你不會明白的。」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憂傷,語氣沮喪,「我把孩子騙來,不是我想這麼做,是菁菁……菁菁她傷得很重,需要鮮血喂蠱,孩子的血比大人的干淨多了,女兒家的血又比粗漢的好上很多,所以……所以……」
「所以山村與鄰近村子這三年來連續失蹤的孩子和姑娘家,全是被你帶走的,是嗎?」她聲音微厲,眸光炯亮。「你們身上被種了蠱,拿鮮血來喂養,因此一個個將他們殺了是嗎?」
他先是點點頭,而後又用力搖頭。
「在我和菁莆菁內種蠱的人,每半年會給我們一次解藥,藥性自然僅能維持半年,那人要我和菁菁把活生生的孩童抓進洞窟,有時沒孩子抓,只好拐誘幾個干干淨淨的小泵娘,那些新鮮血肉啊,能讓那人一次地用來煉蠱、煉毒,讓那人慢慢恢復樣貌……」
「你所說的那人,可是你南蠻蟲族中的族後?」
秦于峰濃眉一揚,臉現驚色。
「你、你知道蟲族?知道族後?」略頓,他苦笑低語。「也對,你當初是為查探‘赤煉艷絕’才來此,會知道蟲族不足為奇,只是族後……數十年前與中原武林的那一戰,她早該死,卻沒死透。她不死,卻把我和青菁死拖著,這麼死拖著……」
他胸膛起伏略劇,雙目瞬也不瞬。
「我與菁菁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當年從蟲族中死里逃生的兩枚小嘍羅,我們將族後殘尸拾回洞窟,以為所有紛爭終于告終,可以過點小日子,未料族後以殘尸復活,誘我倆吞下蠱物,從此受她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