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草長鶯飛,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斷地拍打著堤岸。
站在岸邊的女子烏發琉璃,一身紅衣,笑容明媚妖嬈,讓人不敢逼視。
遠遠地自湖心駛來一條畫船,四周以煙紗為簾,春風中蕩漾著撓人心癢的悸動。岸邊柳芽新抽,隨風搖曳,搖來急管繁弦,搖來樂聲四起。燕曉來唇角微彎,縱然翩起,暖風吹進她寬大的衣袖,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在湖面起舞。
掀開紗簾,香閣中傳來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呻 吟,燕曉來雙眸微亮,徑自走到桌邊倒了杯茶,一邊將薄玉茶盞放在唇邊品著茶香,一邊向屏風後走去。
正在床上與人大戰三百回合的思憶看見她,雙瞳微微睜大,似乎帶著憤怒,帶著無奈,帶著可悲,他忍不住微眯著眼再次叫出聲來︰「啊炳,啊……」
燕曉來不急不緩地坐在床邊的繡墩上,一邊喝著茶一邊緊盯著男子。
在下的男子猛地將身上的男人推開,臉上還泛著欲 望的潮紅,此時這種紅還帶著急劇的氣急敗壞,「燕曉來,你怎麼就如此陰魂不散?」
燕曉來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還十分享受地吐出一口氣,「好茶啊好茶。」感慨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思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拿起地上的長袍往身上一罩,罵道︰「你還是個女人不是?」
燕曉來輕哼一聲,似乎心情極好,但思憶知道,這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看起來心情都是極好,「看起來」罷了……
「你到底想要怎樣?」思憶有些狼狽,這女人已經足足跟了他一年半了,神出鬼沒,是無論怎樣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有時出現在他吃飯時,有時出現在他睡覺時,甚至還有幾次是出現在他方便的時候。
燕曉來一副好說的樣子,「給你兩個選擇,一,告訴我梅詩雪在什麼地方;二,和我上無宴山讓我無宴師父瞧瞧去。」
思憶十分懊惱頭痛地撫著額,他的身材瘦削卻勻稱,臉部線條柔和也清俊,這緊蹙著眉無可奈何的模樣平白為他添了三分風情,看得燕曉來一顆心蕩啊蕩啊……
「方夫人已經死了,為什麼你就是不信呢?」他輕輕嘆一口氣。
燕曉來用指月復撫著杯沿,略側著頭,長長的黑發便傾斜向右邊,那樣黑的發,那樣白的肌膚,那樣黑的瞳仁,那樣濃得化不開的憂郁,那是再開心再甜蜜的笑靨也化不開來的傷。
「我不信。」她微微笑著,如春天里初開的桃花,溫暖,卻仍帶著上一冬的微寒。
「憑什麼啊?」思憶惱了,「人死就死了,你纏著我有什麼用,那麼些人看著她被火化,骨灰被撒進六ど河里。」
燕曉來粲然一笑,「我信我的卦,信我的直覺。」
「什麼卦?」
「入海求珠之卦,開花結子之相,她這一生,也該否極泰來極樂融融,必不會就此香消玉殞。」
思憶不屑地冷哼︰「那你就靠你那破卦去找她啊!這一年半載的,你要有心去找,說不定已經找著了,何苦來糾纏我?」
燕曉來皺了皺眉頭,展開,無所謂道︰「那你就陪我上一趟無宴莊吧!」
「憑什麼?」思憶咬牙切齒地怒吼,他這才是飛來橫禍,坐在家中也能惹上一只衰星,他欠她的?
「因為我覺得你很好,想讓你做我師母。」
「我是男人。」
「我師父是女人。」
「我喜歡男人。」
「我師父喜歡女人。」
傍晚的時候燕曉來逛完市集回來,湖畔的畫舫早已消失,看起來那思憶迫不及待再次將她給甩了,不過不要緊,她想,這樣貓捉老鼠的游戲她還沒有玩膩。
順著及腰的河邊草走了幾步,天色漸漸黯淡下來,皎月西上,星子漸顯。
她尋了處隱蔽的地方,月兌去衣衫,漸入水中。
春天的河水還帶著寒氣,她忍不住打著哆嗦,可是抖著抖著也就習慣了,便在水里玩起來,雙手掬起水,水珠兒從指間落下,她雖然握不住一汪水,但那水卻還是能濕了她的手心。
那年戰事吃緊,卻終于在最後關頭,梅家五公子梅鳳源帶著糧草軍隊前來支援,看見方玉航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婉兒再也不欠你。」
婉兒,那是梅詩雪的乳名。
婉如清揚,清揚婉兮。
那玉佩上情深似海的幾個字,原來是嵌著她的名兒的。
和後援一起到來的,還有梅詩雪的死訊。
那樣一個倦意深濃的精致女子,最終,選擇了以自己的死亡成全她的良人。
到最後她想他們都痛到沒有感覺了。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先白頭,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回到京都的第三天,她的師兄,未老頭先白,至今仍在未央山上守著那一抔黃土。
「曉來,對不起。」那時的師兄輕撫著梅詩雪的衣冠冢對她說。
她只是搖頭,沒有哭,風吹起她的發她的衣,「師兄,你並沒有對不起我,你這一生若真有對不起的人,只一個梅詩雪罷了,而我對不起的,也只一個古南溪罷了,從此以後,我們各自去尋各自的幸福吧!」
方玉航看著她,似乎在問,這世間還有幸福嗎?
她堅定地點頭,「古南溪便是我的幸福,在邊陲時他雖然不便顯身,卻多方相助,他只是還不想和我見面而已,我會去找他,又或者等他,這便是我的幸福。」她眉眼微彎,似乎有三兩朵桃花繾綣飛揚,竟有些神似古南溪微笑起來的樣子,「師兄,你不再是我的幸福。」
方玉航微微笑著,喃喃說︰「至少,你還好好的。」
是啊,他們三人這許多年來的糾葛,到最後若是都痛不欲生,豈不是太諷刺悲哀了些?
至少,她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給梅詩雪看,活給師兄看,活給這造化弄人的老天看。
河水還很涼,她輕輕打著寒戰,看著一顆顆水珠在月光下泛發著細小的粼光,她輕輕哼著小調︰「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不是第一次唱這支曲,卻漸漸地沒有了初時肝腸寸斷的心情,慢慢地,只淡成一股余味,成為她無聊時唱來的消遣。
細細地數了日子,隱在暗處的那人間間斷斷地跟著她已有大半年了,她不知道他何時才會真正現身,只是他不願意出來,她便也無可奈何,若是他有心折磨,也是她欠他的情。
上了岸,就著月光穿好了衣裳,她無所事事,隨手折了新抽的柳枝在手上把玩著,一路走進城外的綠林里。漸行漸深,才幸運地踫到一條蛇,似乎是她的到來擾了蛇的好覺,蛇陰冷地對她吐著蛇信。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打出一枚石子,直入那條蛇的七寸,然後選了個空曠點的地方,將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蛇抽筋剝骨,放在火上烤了。蛇肉發出「滋滋」的響聲,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
也不知道離開師兄的第幾天起,她忽然意識到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有一個好處,做什麼都可以隨性些,像什麼時候吃東西,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去什麼地方,完全可以隨性而來。于是她的生活習慣也越來越奇怪了,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困了什麼時候睡,有時也有兩三天不想進食的,兩三天不想睡的,就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直到發現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後,便越發的生活不規律起來,總覺得她睡著了的時候他不一定睡得著,但她沒睡著的時候他一定是會睡不著的。如此一想,也不知是不是潛意識里在刻意地折騰那人,如此一點點的,雖說她是無意,到底是想他能夠自我覺悟地快點現身。
然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最是沒事的,沒有什麼事是要她去做的,沒有什麼地方是她要去的。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咬著思憶不放的原因,除了為師兄找到梅思雪和為無宴師父找到夫君,她還真沒什麼要緊的事。想到這里,嘴角不由得彎了個淺淺的弧度,而且每每和思憶斗個趣,也算是不壞的。
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所以她不孤單。
可是他一直不肯現身,她想她只是寂寞。
明明睡的時候很晚,可是醒來的時候卻很早,天是青灰色的,四周有鳥聲嘶力竭地叫喚著,燕曉來就著溪水洗了把臉,然後像日游神一樣游到下一個都郡。她從來不怕找不到思憶的蹤跡,訣竅只有一個,哪里有健壯而美麗的男人,哪里就有艷冠天下的思憶公子,燕曉來以前也有想過,那怎麼著也天上一般的人物,怎麼就對被男人壓有那麼濃厚而激情迸射的熱情呢?
但這種疑惑只是轉瞬即逝,自從古南溪消失在她眼前後,她發現她對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探究的興趣,而且思憶這般,至少讓她想要找他的時候變得十分的簡單方便。
她並不急著找到思憶。
街道上人流如織,她為自己買了一份梅花糕,邊走邊吃,因為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嘴上都沾了黏膩的餡兒。
空氣中響起幾聲清脆的踫撞聲,她卻似乎渾然未覺,找了棵大樹跳上去坐著看小孩子追逐打鬧。
不遠的枝椏上掛著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嘶嘶地吐著信兒,她也像是沒有感覺一般,眼楮也不眨地看著在空地上嬉笑玩鬧的孩子。那是一種叫「開花」、「結果」的游戲,像是魔咒一般,如果喊了「結果」,便不能再動,小表也不能捉他了,喊了「開花」便有了自由,但是如果小表捉到了,那麼被捉到的那個人就是新的小表。
燕曉來還有恍惚之際,枝椏上的那條蛇已快要踫到她的脖子,這是條很聰明的蛇,至少沒有猛地發動它的攻擊。
可是燕曉來猶不自知,她在想,以前是古南溪追著她,如今是她想著古南溪,看來他們之間小表的角色也在換著當啊!
然後只听得「啪」的一聲,那條張著血盆大嘴露出毒牙的蛇掉在地上,沒有引起任何多余的關注。
小孩子們忽然停止游戲,正在扯皮爭執,剛剛的小表說他踫到了個人,可被踫到的那孩子怎麼也不承認,于是都很委屈,似乎要打鬧起來。
燕曉來看得津津有味,打吧打吧,她最喜歡看人打架了,尤其喜歡看小孩子打架,沒有招式心法,用最原始的推拉扯咬踢,很是有趣。
遠處的高樓上驚起一排麻雀,風沙漸起,蕭瑟殺意漸深。
不知是哪個孩子最先抖了一下,與其他孩子們商議還是先回家的好,便一呼啦地散了。
燕曉來想,現在的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識時務啊。
塵沙中一隊黑衣人以極碎的步子跑過來,將她團團圍在一棵樹上,眼中都放出冷酷噬血的寒光。
燕曉來打了個呵欠,長袖翩飛穩穩地落在樹下,正好踩到剛剛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條毒蛇扁平的腦袋,她「哇」的一下跳開,覺得自己受了驚,心情很不好。
刀光劍影霎時布滿她上中下九路,她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動。
刺耳的布帛破裂聲響起,腰際的燕子雙飛金紅荷包被劃落在地,她終于狂怒了,「老娘挑了你姓成的。」
只見烏發紅衣忽然四散,龐大的氣流在四周流轉,沙塵狂起,樹葉破碎,十三顆七彩琉璃珠從她手心四射,「錚錚錚——」音綿不絕。
那幾個黑衣人倒得也很快,幾乎是有過訓練的,「砰」地集體倒在地上,以各種十分有創意性的姿勢。
只听「轟」的一聲爆響,身後的那棵百年老樹被炸碎,冒出青黑色的煙塵。
燕曉來身邊的氣流才漸漸平和下來,恢復如常。
「哎呀呀,這棵樹可是我們離城一景吶,你把它給弄壞了,這可是犯法的。」
燕曉來瞪了來人一眼,半晌才輕輕說︰「成家堡也是離城一景,干脆姑女乃女乃也弄壞了算了吧!」
「別啊,這不是看你無聊給你調劑調劑嗎?」穿著赭紅衣袍的成三少笑著湊上來,「我听人說城里來了個長發琉璃的紅衣女子,想著還有誰穿衣服的品味和本少一樣啊,果然是你。」
燕曉來輕瞟他一眼,「我青衣師姐呢?」
當年在東風客棧贏了他兄弟二人,便是要他們二人去保護她的師姐師妹,沒想到晃一晃,兩年便過了。
成炎笑著說︰「你說程青青啊,她和齊勝大將軍鶼鰈雙飛很久了。」
關于青衣的事情燕曉來也有耳聞,沒想到下山一次,她的師姐妹師父的相公沒挑著,倒個個都為自己謀了如意君,算不算天意?
算是听到了一個好消息,燕曉來神色微霽,低聲說︰「她到無宴山這麼多年,從來沒說過她的家世,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本家姓程。」
成炎腳下一個踉蹌,「不會吧!」連自個兒師姐姓什麼都不知道?
燕曉來笑著說︰「你懂個什麼?我只知道她是青衣便成,她姓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成炎只是呵呵笑著。
地上還躺著那群黑衣人,燕曉來揮揮袖子,「你快讓他們起來吧!裝死裝得這麼沒技術含量。」
成炎便說了聲︰「起來吧!」
那群黑衣人「刷」的一下都立起,又「刷」的一聲以一列縱隊小碎步地消失在這塊土地上,這就是有組織有紀律啊!
成炎說︰「這可不關我的事,他們都是成風訓練的,練了好些天呢!說是那紅衣女子若不還手,你們就劈了她喂蛇,若是開始動手指了,你們就通通倒在地上裝死,你不曉得,我四弟多疼惜他這幾個死士,就怕姑娘你一個不樂意劈殘一個。就剛剛那裝死的一幕,足足練了兩個月,看吧,果然無一傷亡,只是可惜了這棵老樹。」
燕曉來听他說了兩句話就覺得累,近來她時常覺得自己脾氣暴躁且容易疲乏,對什麼都不大提得起興趣,通稱情緒低潮期。
「既然到了你成家的地盤,那這幾天我就住你那兒了。」
成炎笑著說︰「那有什麼,一天按一千兩銀子……」剩下的話在燕曉來微眯的目光中斷了。
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他和她都感覺到了,白日里為她擋了那幾道暗器和毒蛇,均是因為她知道他就在身旁,她在賭氣,所以偏生不動手,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幾乎失措地從暗處掉下來。
她對這種你走我藏的關系顯然已經沒有耐心了,于是他感到驚惶。
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湖心一抹雞蛋黃泛著粼光。
身後是如水般的一道視線。
燕曉來輕輕將涼水澆在自己羊脂玉般的手臂上,「每次我洗澡背對著你的時候,你才會出現,這麼久了,你就不想好好地看看我嗎?」她想了想,又說︰「對了,似乎每次我洗澡的時候你才會出現,你說你這賤人就不能挑點好時候嗎?」
身後的呼吸明顯一滯,繼而是淡淡的苦笑,「嘴巴倒還是一如繼往的絲毫也不饒人。」
燕曉來怔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對身後的他說話,卻是他第一次回應她,這代表什麼?她心亂如麻,竟是想也不敢想的,眼楮瞬間就濕潤了,一滴滴地掉入湖水之中。
「湖水不冷嗎?」他似乎用手試了試溫度,被涼得「 」出聲來。
她卻似乎在和他賭著一口氣,繼續用冰涼的水澆洗著身子。
古南溪輕輕嘆了口氣,「曉來,你上來。」
她冷哼一聲︰「不要,你現在來裝什麼好心?去年那麼大雪的時候,我在雪湖里洗澡你也不出來,現在來裝什麼好人?」那次她足足病了一個月,可即使那樣,這人還是未曾出現。他既然能狠心至此,現在又憑什麼來管她?這樣想著,一年多的相思委屈都泛上鼻腔,又酸又痛。
「那一次你病得昏昏沉沉的,又怎麼知道我沒有出現?」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她有些激動,用力拍打著平靜的水面,激起無數浪花,「你不讓我看你,不讓我和你說話,不在我清醒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那樣算什麼?你以為你給我弄點藥在我睡著的時候說兩句好听的我就會感激你了嗎?」她深呼一口氣,然後大叫一聲︰「我恨死你了。」
明明知道那個人就在身後,可是他不出來,她便只能不停地走。
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踫觸不到他,只能感覺,感覺著那細微的情動,知道他在身邊,靠著那一點點的溫度取暖,若是偶爾覺察不到他的氣息,她便心煩意亂擔心煩憂,怕他消失了不見了,怕他有什麼危險了,直到再次感覺他在就在身後。
一日磨一日,一月磨一月,一季磨一季,她怕,還會一年磨一年……
她當作是他對她的懲罰。
一直在等,即使如百蟻鑽心的疼痛,她也想等到他願意出來見他。
可是現在他出來了,她卻忽然有滿腔的恨意與不甘心。古南溪,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身後的水波慢慢涌動,那人漸漸來到她身後,輕聲低語︰「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你怎麼不轉身看我?」
燕曉來雙手捂著臉,「你以為只要你出現姑女乃女乃就會看你一眼嗎?」眼淚從指縫里一點點墜落,似乎還可以听見敲擊水面的聲音。
古南溪心中一疼,伸出雙臂將她冰涼的身體抱在懷里,「對不起。」
他溫暖的呼吸輕拂在她的耳後,燕曉來微微一顫,忽然就哭了出來,「我怕我一轉身,你又不見了。」
無數次的轉身,熙攘或靜謚,卻千篇一律地沒有他的身影。
明明知道他就在身邊,卻看不到抓不著,只要一轉身,他就會不見。生氣也好,高興也好,這個人永遠都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隔得那樣近,近到咫尺,卻又那樣遠,遠到天涯。
從最開始的淡然,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出現在她面前,到後來的落寞,原來她並不滿足于他的氣息,想要看見他,想要和他說話,想要親吻他滿目風情的桃花眼和性感得不得了的鎖骨。再到後來,卻是慢慢地絕望。古南溪,給我一個期限好不好?一年或是十年,我能等的,初時是我有負于你,我能等的,可不是要這樣子茫茫無期好不好?我害怕,害怕這種絕望,更害怕有一天,我會不再愛你……
你知道,其實我很軟弱,很怕痛的,這樣子愛著你等著你的我,很痛很痛,我怕我會放棄。天那麼高海那麼闊,為什麼我一定要痛著等你?我怕我會狠下心來一刀斬斷,至此斷了和你的情意,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親吻她的耳垂,順著她頸項的曲線一路吻下,「對不起,曉來,我不知道你會這樣痛苦,會這樣在乎我。」
他的唇落落在她右肩上半月形的疤痕上,「這是我在你身上的烙印。」
燕曉來微微顫抖,「古南溪,如果你再離開我,我發誓不會再等你。」
古南溪怔然,然後俯下頭輕咬著那傷痕,當時是怎樣的恨之入骨,他才會咬得這樣的深?
「我那時恨不得一口口地把你吞下去。」他嘶啞著聲音說。
燕曉來板著臉罵︰「賤人。」可是眼淚卻依然忍不住,如珠似玉地往下墜,那時的她並不覺得,可是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偶爾看到這道傷疤,便一次次地提醒她他們的過往,于是他彼時的傷痛絕望也似乎穿越了時間空間被她所感觸。
那一晚的他,明明是那樣的失常,可是痛楚卻只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她感知不到,直到後來。
「曉來,皇上已經判了我謀逆大罪,如果你跟了我,以後便只能浪跡天涯了。」
她在他懷里嗤之以鼻,「難不成古將軍還看不上浪跡天涯閑雲野鶴的日子?那可不大好,都說婦唱夫隨,你若是不能夠,咱們也只好好聚好散……」
剩下的話被他吻在嘴中,他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移,明明是兩個冰涼的身體,可是在一起卻感覺到火樣的熱情。
她用力咬著他的唇,他的鎖骨,印上一個個屬于她的梅花印記。
古南溪將她抱到岸邊放在她暗紅色的外袍上,從上而下俯視她的身體,兩人的眼楮都是那般的幽亮漆黑,像寶石一樣,眼中看到的只有彼此,手中觸模的只有彼此,身體感覺的只有彼此。
從燕子雙飛的金紅荷包里拿出那串琉璃,古南溪低啞著聲音問︰「怎麼不戴?」
燕曉來冷哼一聲︰「我要戴了你還以為我有多喜歡你呢!才不要。」
古南溪笑看著她,「難道你不喜歡我?」
若是不喜歡,怎麼會任由他跟著她大半年?
若是不喜歡,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易怒情緒化?
若是不喜歡,怎麼會因為黑衣人弄斷這荷包便發了火添了怒?
若是不喜歡,怎麼會在他面前掉眼淚放狠話?
……
他的眼楮閃亮非常,幾乎要刺了她的眼,燕曉來別過頭,臉上有些發燙,卻是不說話。
古南溪笑著將手串往她手腕上戴,「你若是不喜歡,又怎麼會一直帶在身邊?」
燕曉來輕輕掙扎,總覺得有些微的不甘心,將古南溪往旁一推,右足高高翹起,她美眸流轉,「要我戴?那就戴腳脖子上,手腕上多重啊!」
古南溪眉眼微挑,一手抓住她的腳踝,大掌輕輕摩挲著,他掌心有繭,弄得她又癢又麻,輕笑著踢他。
古南溪笑著欺上她的身子,輕啄朱唇,「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腳踝上一片冰涼,像是被鎖住了一世的情,從此,她是他的俘虜。
晨曦的第一道光芒劃破天際時,燕曉來推了推身邊的古南溪,「看,太陽要出來了。」
身體明明已經糾纏了一夜,可是兩人的精神卻依然亢奮,似乎不忍睡去,想要一口氣將對方感覺到地久天長,永不分離。
古南溪幫她理好衣裳,低頭用鼻尖踫觸她的,「冷不冷?」
燕曉來笑著偎進他懷里,「不冷,有太陽。」
古南溪抱著她,笑著說︰「我們以後可以在一起天天看日出。」
「才不要,」她抱怨,「我要睡懶覺。」
「懶豬。」
「公豬。」
「母豬。」
遠際的無空已經漸漸泛了層黑紫,一層層地鍍開來,仙娥在用最神奇的畫筆一點點地著著彩,每一筆,都是不同的瑰麗絢爛。
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呼吸清淺均勻,似乎怕驚憂了羞紅了臉的太陽。
太陽冉冉升起,光華漸盛,天邊的彩霞都被鍍了一層金邊,慢慢地,慢慢地,化成一朵朵清淺的雲。
當陽光撒滿他們周身的時候,他們緊緊相擁,沒有什麼比這種觸手可及的溫暖更讓人感到真實到想要流淚的滿足。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他輕咬著她的唇,說著最動人的情話。
她笑著回咬著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